…想不到的是…我竟能這樣看待著;
那麼…我說我放得下你了…你相信嗎?
斷斷續續地接受著你的消息,從朋友口中你大致上沒什麼變化,老樣子地自信,也老樣子的不和人說起我…
我們在這城市裡,沒遇見過;
我們呼息著,卻重複不了那些氣味…我想…我始終嗅聞不到屬於你的獨特氣味。
我們,便再也只是簡短的兩個詞彙,沒有介系關聯,沒有…全然沒有!
燃一根煙,生命彷彿就在蔓延的煙霧中緩慢行進,我一個人的世界裡沒有多餘的快樂悲傷,每天工作著;我的工作便是那樣的…讓人不由分說地沉累著。
我剛到副理辦公室你猜我聽見什麼?阿為直接把椅子撸過來眼神亮德幾乎要著火。
你過來剛好,這邊好像有點小問題。
哪邊啊?
這裡,這怎麼收?你最好都亂畫啦!
我哪有…設計師說過不是每個作品都能完美呈現的好不?一點小瑕疵壞不了的啦!
出錯你負責哦?
吳大設計師扛著,我不怕!…ㄟ…你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們說什麼嗎?
一點都不想。
不要降啦…我很想告訴你ㄟ。
為哥…總監找你…
總監?我滿臉疑惑…這種公司規模…怎麼會有個總監?
聽說是從「無圍」來的,咱們家可來了個大帥哥哦!而且一來就陸續約談了幾個企劃,阿為之後可能就是你囉;不過看他們出來都面色凝重,搞不好要來個大整頓呢!
你很八卦ㄟ,別擋路啦!我端起水杯往茶水間走去,企劃進行到一半實在沒什麼靈感,想喝杯咖啡。
你是要喝咖啡吧?我要熱拿鐵哦!他還是一路跟著來,我想這驗證著蟑螂是打不死的道理。
你每天都降不累哦?
我怎樣?…沒吧!
…算了…你快樂就好啦!人生重要的是快樂啦!哈哈。
你性生活不協調哦?
你不知道我性冷感哦…夠了你!拿去…熱拿鐵。
走出那個空間,看見阿為走出來;背對著我看不出什麼情緒,我緩慢地跟著,沒想驚動或者叨擾。
今天能準時走嗎?我好想去大吃大喝哦…彥晴傳來訊息。
我快好了!去上次那家餐廳吧…我回給她訊息。
不好吧…大家都為了新來的總監加班ㄟ…我果然是ㄋㄠ…大笨蛋一個。
我不在乎。
…那…好吧!待會來找我吧!
我想她肯定在辦公室裡作出了歡呼的動作,和一般的女人比較彥晴算是上級了,不過就是沒大腦…沒大腦還是能當上設計師…哇勒?!
不過她倒是蠻有設計感的,渾身都有的邏輯組織能力是無人能及的;可是…就是沒有人敢愛上她,所以…我們在公司裡就成了好麻吉,反正我不可能愛上她,她也看不上我,很簡單,就降。
我進來囉!她的辦公室在轉角,我一向不敲門的,反正敲門她也不一定能聽見;快啦…都快七點了!
我…
…對不起!我在外頭等妳…天!一整個房間都是巨頭,我頭都暈了;趕緊轉身落跑。
可以了。等到我都打起盹來了,她推推我的椅背微笑著。
剛沒害你被唸吧?
沒啦!
你們談些什麼?
閒聊罷了…新來的總監,你見過沒?
還沒輪到我哦!應該還輪不到我這種小ㄎㄚ吧。
不見得哦,搞不好他很想見你!
來不及了,改吃小火鍋好了。我看看錶,就要十點了…
吃完去喝酒吧!
好ㄟ。
才剛走出大樓他的車停在眼前,視線又那麼湊巧地落在同一個點上,他伸手招呼,彥晴一把拉我過去,我只能僵硬地扯了個笑臉;
要不要搭便車?他微笑著。
可以嗎?彥晴跟我確認著。
不是要去吃飯?…我有騎車…而且…不就在對面?算了…我是白癡!
我也還沒吃ㄟ,一起吧!他關好車門,就站在我的眼前。
好啊!一起吃吧!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完全沒有徵詢我的同意。
我…突然不是很餓!那…那你們去吃吧!我要回家了。我用力甩掉她的手。
剛不是說很餓?她跟了過來。
你說話都不看人的哦,凌羽易?他把我整個臉捧起來,大概就只有1公分的距離吧!
對不起哦!我一直都這麼討人厭ㄟ…
你是啊!我來一個星期了,你沒聽說嗎?
我還沒被約談不是嗎?
你不在名單裡。
無所謂,反正怎麼看我都容易被忽略。我幾乎要哭了,眼淚在眶裡面打轉,但我不會哭,我不會再脆弱地懇求了。
你還是一樣…這樣不叫堅強好嗎?
…等等!…我…彥晴話都還沒說完,被他的手一檔,便無聲了。
我很好啊!全世界都被你拿走了,我難道不能讓自己好一點嗎?我咆哮起來。
我怎麼覺得一無所有啊?你什麼都沒說就離開,我到底算什麼?
是我離開嗎?是我先離開的嗎?我在那房子裡守了一個星期,你有跟我交代過去哪了嗎?我要一直這樣等待著你嗎?
我以為你會瞭解的。
你瞭解過我嗎?我一直很努力要討好你,可是…我卻一直碰觸不到你…你太遙遠了。
我…
說完了。我要回家了。我轉身,想起彥晴又回頭去拉她。
易…你們怎麼了?
他是壞人,他把我的一切都偷走了。
你不要哭啦…
彥晴…可不可以扶我一下!…我沒力氣走路了。也許因為積壓的太久了,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只覺得眼前一片黑,呼吸窒礙著,我只是覺得窩囊,窩囊透頂了!我怎麼會在這一瞬間完全鬆懈了呢?這樣…我該怎麼辦呢?
我們轉進巷口地下室的酒吧,一杯濃烈伏特加,我的眼淚乾了,心卻空洞著,原來,是這樣的啊!我們之間原來還是像孩子一樣,我的愛情,因為那場別離停頓了,三年的時間足夠遺忘了,但我卻從未覺得寬鬆過…從來都沒有…
明天,我不上班了。
易…看我給你買了什麼?立文連圍裙都沒拿下來,肯定是跑上去又跑下來的。
老闆…禁帶外食ㄟ…吧台裡的小毛頭每次都來這一招。
我是誰?
…老闆啊!
那誰說了算?
…老闆。然後乖乖退回原來的位置。
我抬眼看了他,他老是這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可這個孩子卻在我面前強壯地像一棵大樹。
還不笑?…等等…你可別哭!你哭了我就把你帶回家哦!
ㄟ…不像話!彥晴笑了。
妳也還沒吃吧!他一個手掌就能把彥晴的頭嚕過來;給美麗的設計師來一份海鮮披薩;另一隻手從容地給小毛頭一個指令。
把人家頭髮弄亂了啦!
Sorry~~又開始耍寶。
易…你不要降子啦!他捧著我的臉,我的淚那樣泛流著,我不清楚那是痛著,還是所謂的絕望了…
原來人的感情很薄弱,一瞬間、一個差異的思想便能毀滅的;在這之前我模擬了千萬種結果,但剛剛那一刻我卻怎麼都不敢看他一眼,我們離的更遠了…他的聲音沒變,但位置又升高了一等,我在他面前更渺小了…
你要說話嗎?…還是要一直哭、一直哭?
我要回家。我奔跑著,奮力狂奔著,衝出那一扇關著音樂轟隆的門,往地平面,光亮的那個世界。
你要去哪裡?迎著面,他整個把我固定著;像一直等在那的巧合。
放開我!!!我像個瘋子,急著擺脫他。
我不會鬆開,除非你不跑。
彥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幫忙,傻楞在一旁。
阿元…這一刻立文倒是出奇的冷靜;也可能是因為太過震驚吧!
放開我…我想回家…我蹲在地上,手還是被緊緊扯著。
先讓他回家,冷靜一點再說吧!你這樣逼他,他會更難過的。
你很討厭我嗎?…易?他蹲在我面前失控地哭著。
他從來都是開朗堅強的,那一段日子我從來都感受不到他的在乎,他擁有的是全世界;而我…卻只擁有他,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了他,所以我總是恐懼的,我很害怕…
易…他哭了…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是那個你忘不了的人嗎?如果是你為什麼不跟他說說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易…相信我;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我發現你並不想見我。
我沒有…
你有嗎?你從剛才都沒看過我…
夠了!你根本從來都沒瞭解過易,把手放開,我要送他回去。
我沒有嗎?
你可以丟下他一個人,你知道這幾年他怎麼生活的嗎?你不會知道!因為從來你只看得見在你面前假裝堅強的易,是你希望他能堅強的不是嗎?
他把手放開了,那一刻我確定是孤單的。
明確地孤單著…
我一個人回家,和往常一樣,一個人恍惚地走著;我住的城市夜晚是很迷人的,但我卻從來都不曾那樣眺望過,我很害怕夜晚,因為明天永遠有著強大的能量,永遠都有著不好的消息在城市的角落蔓延開來,我也不習慣太絢爛的日光,因為想念在白天是化不開來的…
我在路邊攔了計程車,隨口說了一個地方,許多年前我很愛在那裡流連,大約還是孩子的時候,那裡有一個池塘,養著一輪月彎彎,我的房間窗口有一個綠蔭,是一棵老苦楝,我老愛在出門前把窗打開,好讓飄進來的花朵似雪地覆蓋在我們睡的床上;那個房間許久沒有人住了,我的心也好像一座頹圮的城鎮,沒了溫暖寬厚,被深埋在地底,絕望地延續著。
孩子,什麼風把你吹來?躺椅上的爺爺,搖著扇子。
沒事,回來看看,你還沒睡啊?
賞月呢!今晚的月特別圓!他又躺回椅子,把扇子擱在心窩。
房間鑰匙還在那兒嗎?為了怕他回來,我把鑰匙藏在門口的花台地下,那一叢瑪格利特還豔冶著。
沒鎖!上去吧。
有人來過嗎?
常來呢!我年紀大了…老忘記他的名字…他閉著眼睛,稀鬆平常的語氣。
哦…懶得猜測。
易…你還好嗎?彥晴的電話。
我沒事,你回家了嗎?
還沒…易,你在哪?我在你家樓下…
我在一個老地方,你要來嗎?我站在房門口只是需要有個人陪伴。
老地方,在哪?
往你的左邊,有一個花園,花園盡頭有一棟白色的房子,我在這裡。是的,我搬離的住所就在隔壁的出租公寓,三樓;好讓他在陽台抽煙時不經意看見我,我在我的陽台擺了張躺椅,許多時候我便在那等待著,捧著一杯熱可可,遙望著那樣不可親近的冰冷,直到絕望了,躺回我的單人床,結束另一個等待…於是…所有的理由、想望都用盡了;我決定開始新的生活,找了工作,有了新的朋友…可怕的是我忘不了曾經美好的那一斷往昔,我們一起種的瑪格莉特豔野地綻放著,那樣的溫暖好像昨天才剛經過。
我在階梯坐下,點了根煙,仍舊等待著。
易,好些了嗎?彥晴在我旁邊坐下;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兒…彥晴,人的感覺會變的不是嗎?…時間不是會帶走一切的嗎?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想忘掉些什麼?
我想忘記昨天,和昨天以前的事情,能有什麼方法可以忘記嗎?
易,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你願意說說你的過去嗎?
說完就能忘記嗎?
我不能保證,如果說出來會好過一點的話。
我們是高中同學,他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而我只擁有一個姓氏,我的家人在921時埋在崩落的山谷裡…
那一年,我也才16歲,每天下課我就趕回山上,帶著挖掘的工具,一個人找著我的家人,但我真的記不清是在哪裡了?只是在安靜的時候,就會聽見他們呼喚我的聲音,我就追尋著那些夾雜著嘶吼哭泣的聲音;山上有許多人,他們都和我一樣,一場地震奪走的不僅僅是幾條生命,還奪走了我生存的一切權力,沒有家、沒有錢,也沒有了朋友。
我在學校從不說話,因為沒有人肯靠近我,我就像厄運一樣的被詛咒著;後來我在學校附近的24小時書店找到工作,老闆讓我在倉庫裡鋪了一個墊子,我就窩在那裡頭,有時候睡到一半會有蟑螂或是老鼠的爬到臉上;我想…我的家人應該也過著那樣的生活吧!雖然這樣想著…可是我總會想去到他們的身邊…我真的很想他們…
有一天社福機構的人來找我說是有一筆捐款匯進來,那個人資助我到唸完大學,並且給了我一個住址,我就搬到這裡來了。
這樣很好,不是嗎?彥晴遞了一片黑巧克力,淚水低落在她的袖子。
恩,我那時一想到不用睡在書店的倉庫裡,就感動的在櫃臺大哭了起來…
你真的很愛哭ㄟ…
他的名字叫做傅柏元,他那天就站在櫃臺前面,等著我哭完了幫他結帳。一想起他我的眼淚滿盈在眼眶。
你哭了多久?他又哭又好笑地推了我一把。
大概半個小時吧!他是個脾氣很大少爺的傢伙,那天他意外的沒發脾氣,聽見我說對不起的時候還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那裡…你會去吧?他開口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恩。那就好…這…給你的。他提著一個便當。
我吃過了。
兩片餅乾叫吃過了?
你怎麼會知道?
我…我想知道就會知道。
哦!
你真的很笨ㄟ。他把一疊書重重地往我頭上放,整個就是惡作劇!!
好痛~~我大叫,老闆拿著鍋剷跑了出來,瞪了他一眼又進去炒菜。
再見。他酷酷地就走出去,我一直覺得他很眼熟,說不上來在什麼地方看見過,但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忘了!這個要結帳。他又跑進來,我已經奮不顧身地扒起便當來了;整個被他嚇到差點沒噎死。
休息一下吧!老闆好心地倒了杯水給我。
沒關係了…
出去透透氣吧!我知道明天有考試…老闆把我藏在帳本底下的微積分翻出來;回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請立文幫你代班,你已經連續工作一個禮拜了。
一個禮拜!?他誇張地喊著,整條街就看著他,而我…活像個小丑!
你以為我像你不工作有錢吃飯、唸書嗎?我整個跑到他面前,也許因為對這樣的遭遇實在還沒找到平衡點,我在他面前臉紅脖子粗地咆哮著。
我什麼都沒說吧!那麼激動是怎樣?他把雙手舉起來,玩世不恭的態度。
我也曾經不愁吃穿啊!…可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整個大哭,我真的有很多恨,我恨這個世界,也那麼憎恨現在的自己。
我陪你。他把手插進口袋裡。
ㄏㄚ?
我說,你放心!我會陪你。他自顧地往前走,我一個人傻在原地;我不懂,但的確這句輕鬆說出的話,真的給我很大的力量,那樣的感覺就好像在夢裡,我的家人曾經對我說過的…
你…他回過頭來,還沒說話我就把他緊緊地抱住,他驚嚇的動都不敢動一下。
對不起~我剛恍惚了,以為你是我的家人,找不到他們我很害怕。我們在街角的石版坐著;他點了根煙,我的眼淚不知道怎麼了?一直掉下來,我想我是真的很害怕,很不能接受往後的人生得自己一個人往前走。
別難過,這種事只是遲早的問題,等我們都老了,他們也許不在了,那時候我們也長大了;他看看我,笑了;這種事只不過讓你早點長大罷了。
我能…抽一根嗎?我擦乾淚水。
給。他把整個煙包遞給我,他的乾淨俐落,我想是成為萬人迷的關鍵。
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我根本沒抽過煙ㄟ…那一根煙足足讓我昏了半個小時。
哈哈…你一直都沒長大嘛!彥晴大笑,整個快翻過去了。
是嗎?我很任性哦?我只能抓抓頭;因為我們都是任性的小孩啊!即使私底下有過那樣的約定,但在學校裡我們不對互相說話,我如果因為工作精神不濟打瞌睡,隔天他會影印一份筆記塞進我的抽屜、他不愛吃的維他命會裝在精緻的盒子裡,每個禮拜擺在我的置物櫃裡;他的確成熟,繼承了家族的優良血統,舉手投足都是貴族的儀態,我喜歡他,不!我的確帶著一點羨慕的情感,但那不是喜歡吧!那個年紀有誰懂得什麼是喜歡呢?
易,你知道嗎?也許他懂得的。
他一直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和他一樣的身世,很相稱;雖然一直以來我從沒見過,但別人都說他們會一起上大學,然後結婚;一想到這樣我就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這善良的孩子…彥晴心疼地把我摟進懷裡,我能感受她是有些激動的。
不!我也是一個壞人,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而她接受了家裡的安排出國唸書,我知道他本來也該去的,可是…我哭著求他,我只想他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要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我沒辦法承受…
所以,他決定留下來,他明白了你的心意了?
可是…他的父親就是我的資助人。
有一天他來找我,希望我放過他的孩子,他說:那裡,有一個女孩等著他,他們會有完美的戀情,會有完整的未來;他握著我的手,眼睛裡泛著血絲。
可是…我很愛他…我像在懇求什麼?好像那時候我挖得累了,仰望天空,我求老天爺把他們還給我,他們是我唯一的擁有,不能那麼殘酷的從我手中奪走啊!
這孩子從小就一個人,可能…他把你當成了弟弟…那是錯覺,是兄弟之情罷了!他的眼淚…他就那樣毫無保留地悲傷著。
可是他明明跟我說過他愛我啊…
那這樣吧!我們談談條件,你和他分開,我給你一筆錢,你可以買得起一切你想要的,否則,你知道憑我的能力是能讓你從這地方消失的,我不想這麼做,但是…如果我連我的孩子都不能保護,我是會不計一切代價的,你明白嗎?
你以為這世界上錢真的能買到一切嗎?我很感謝你曾經那麼仁慈,我會想辦法賺錢還給你,但是,我不會讓你拿走你不該拿的東西!
是嗎?我的孩子不是我應該的嗎?…我什麼都不會做的,讓他自己決定吧!他就轉身離開了,我一個人蹲坐在地板上,冰冷地感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罷了。
我從不該那樣的幸福,是吧?什麼當上天拿走了你的一個東西,你便會得到另一個同等的,都是用來安撫失去的藉口吧!我真的不知道上一刻我手裡緊握的幸福,是我該得的嗎?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上天要這樣愚弄我?
這一晚,我沒入睡,一個人回到了那個地方,我所有挖掘的坑洞被歲月撫平了,那裡長滿了許多雜亂的草,一切恢復成另一個景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那麼平靜…那麼讓人恐懼。
我真的好想你們,為什麼當時不連我也一起埋了?留下我,卻又把我逼到這樣的絕境,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我發狂地哭喊著,縱使撕破了嗓子,還是得不到任何答案;我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我想和他們一樣的方式,想循著他們的路找去,跟上他們的腳步…
易…我一直不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去,我以為你一直都像現在一樣快樂?彥晴把我的左手拉著,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扣著。
那時很傻…這樣埋了兩天,我真的以為我死了!後來立文找到我把我送進加護病房,兩天後我才醒過來,他一看我張開眼睛整個在病房裡抓狂,狠狠地罵了我一頓,最後被打了一針,安靜地在我旁邊流眼淚。
他果然是個脾氣暴躁的傢伙,是個好人,對吧?
嗯。我猛點頭。
他那時已經飛了,你以為他再也不要你了?她把我的手放開,站起來,擋住了光,我的位置黯淡了一點。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我在這房子裡枯等了一個月,沒有人肯告訴我他去了哪裡?
凌羽易…你到底是怎樣?不上課、不工作、不吃東西、不出門!我真後悔那時候要把你扛下山,你要死是不是?立文把門撞開,揪著我的領口。
他到底去哪裡了?我只說得出這樣的話…
你看清楚,一個月過去了,世界沒有變...他把我抵在窗口,推開窗;沒有因為你的等待改變什麼?你給我清醒點!你死了他也不會知道…我可以感受他有絕大的憤怒,和絕大的無能為力。
他把我的手緊緊握著,拉著我往房外跑,我的眼淚在奔跑的時候被冰冷的風吹乾了,我的身體暖和了一些;跑了好久…好久他才把我放開,一個人坐在地上喘息著,我仰躺下來,看見天空藍藍的,縱使心裡面還是很難過,卻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出國了…易,你得堅強,好嗎?
立文…我一個人…能好好的嗎?我只是惶恐。
問你自己吧!他又來把我拎起來;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頓ㄟ!
來吧!我把眼睛閉上,像期待解脫一樣。
易…他緊緊地把我抱住,那力道如果使在拳頭我想…我應該會沒命吧!
我會堅強的,相信我。
我真的很擔心你,你應該活著,你值得活著…不論堅不堅強,我都不允許你放棄,我會一直這樣看著你。他的眼神裡有最堅定的守護,讓我看見了生命能有的韌性;我想…我該要長大了。
立文…可以鬆開一點嗎?…我不能呼吸了!我竟能這樣笑了,開心滿足地笑著了…
啊…對不起!他也一起笑了。
原來,這世界不單單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啊!
那一天我和脫軌的生活重新接軌,決定搬離這個地方,只是沒想到只不過對街的距離;一直有他的消息,但說的都是他怎麼幸福著。重新點了一根煙,心情就那麼舒坦了一些。
怎麼不去找他?彥晴回過頭,臉頰上是眼淚流過的痕跡。
不…我搖搖頭;如果那最終是他該得的幸福,我很明白…那個女孩…我會一直祝福著他們。
易,我就是那個女孩。她就那麼僵直地站著。
妳…
雖然,從小我們就一直被家族安排著,我得承認我曾經深愛過這個男人,他很風情、很有魅力,我們擁有兩個強大的家族勢力,如果我們結合了必然會有很大的利益、很多的祝福…只不過,那都不是我們追求的;那時,他的確來了我的國家,我們有絕多的時間相處,我們約會,在高級的餐館用餐、聽歌劇,一起到許多我們想去的國家,一起欣賞了許多這裡見不到的美麗建築,可是…我們怎麼都沒辦法相戀,對我來說他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永遠給最多的支持、最多的掌聲;我們聊很多,我想…我到過他心裡的每個地方,卻唯獨愛情那個盒子,他深鎖著,刻意隱藏的那一段記憶,卻讓我有真實的體驗,他越是不肯說,我就更明白,有一個人的愛情牢牢地呆在那個盒子裡面…
我們一直保持著那樣的距離,那讓我困窘,甚至後悔說出了什麼?
我發現一個秘密,他獨處沈默的時候才是真正的,他會把那個盒子拿出來,那段時間不管在多嘲鬧的地方,他總是那麼幸福地和那個人相處著;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要來?他說 那是一個交換條件,三年後他有一個很想去的地方,不論那個地方在哪裡,他會不顧一切地找去…那個地方,是這裡吧!他認真地看了周圍的一切。
要上去看看嗎?彥晴過來拉我的手。
可以嗎?
這是你的家,你說呢?
房間的擺設沒變,深綠色調,煮了咖啡,空氣變得熱絡,我在窗口,發現老樹擋住了視線,從這裡是看不見街道上的什麼的…
這裡有種幸福的味道,是吧?彥晴捧著咖啡杯,找了一片我們曾經愛過的CD,於是,房間裡有了熟悉的樂響…
不要為我逗留也不要為我等候,
請你大步往前走;
不要回頭不要淚流
請相信愛情,
非要到最燦爛時放手,
感覺才能永久…
能這樣認識你,真好。彥晴讀著本子上我的書寫。
我怎麼覺得不該跟你說那些…我有些抱歉。
不…易,你來看。她發現了什麼?
是我的日記本…
我去了一趟日本,那裡有一個生態公園,待了兩天,你的螢火蟲,我看見了,原來是綠色的光啊!我在這裡的生態走廊裡遇見一隻落單的雁鴨,他可真像我…孤單狼狽,看來,他趕不及回到故鄉了吧!我真跟他成了好朋友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愛分給他的,因為給了他我就失去溫暖無法過冬了…彥晴讀著,把一張張照片拿給我;你也和我一樣孤單嗎?別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夠了!彥晴,別再念了…我把他手裡的本子合起來,我不能在聽見那樣的聲音,那是一種啃蝕,會讓人脆弱、瓦解。
你以為他真的離開了?以為他真要拋下你?
我已經忘記了,彥晴。
是嗎?你忘記了?
曾那樣幸福過,真的夠了。
一直這樣幸福不好嗎?
我不屬於那樣的美好,這是命定的。我轉身,把眼淚藏在生命的某個角落。
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嗎?幸福就像狗尾巴上的骨頭,當你往前的時候,他會僅僅跟隨的,你知道這句話給我多大的啟發嗎?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善良地讓別人相信,對自己卻要這麼殘酷?
我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把握。我蹲下來,只能無助地看著地板。
一起幸福,好嗎?
我能嗎?
相信,就夠了。
彥晴陪著我讀了他的每一個經歷,他去過了許多地方,把沿途的風景感受寫下來,這些年我們經歷的原來都一樣,我們始終沒有選擇逃離,緊緊守候著。
明天,會來上班吧?道別的時候,彥晴給我一個擁抱。
嗯。雖然點頭,但我還是有些遲疑。
回到住所,泡在澡缸裡,轟愣愣的水聲,和漫散的水蒸氣,我想著這些年我究竟用著什麼樣的信念活著,為什麼看起來我好像選擇放棄等待,卻總是有些莫名的期望?難道….我不能嗎?我不配那樣的擁有?或者,關於我們之間我始終沒有任何堅決,只不過被猶疑支配著;那些枕美的情感被恐懼和不安掩蓋,不能自主地呼息著了;可是…我不再想念了嗎?不!那種想念的情緒似乎沒有減退,我的腦海裡盡是他的舉動,鮮明地燒烙著,越是抵抗就越深刻。
我覺得自己就快窒息了。
凌晨三點,氣候寧靜蕭瑟,熱了一杯牛奶和沖泡的咖啡錠、30cc白蘭地,只是捧著我便哭了,這樣的一個夜晚,彷彿經歷了幾個世紀,回去到我認識彥晴的頭一天,只不過單純地因為這個女孩願意對我微笑,如同立文和他不都是這樣?我一直只習慣等待吧!我的孤單不是別人造成的,我總是刻意武裝,因為我害怕,總是冷漠地看待著人生,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這麼對自己冷淡了?自以為是地把自己從一個牢籠裡囚進另一個牢籠裡,那樣的不自由、那麼狹隘地張望著,而天空只不過是夢想罷了,那些遨翔的風景也只不過是圖片上的美好,我只是呆呆站著,讓時間從身邊擦過,只敢那樣張望著…
更冷了;起床梳洗的時候立文回來了,兩份鮪魚三明治,他看來是還沒休息。
今天咖啡別加糖,我最近發胖。他脫下外套,張羅著桌子。
少喝點酒吧!我翻找著冰箱,找脫脂牛奶;牛奶沒了…
應酬嘛。這肯定是搪塞的藉口;我去買。
順便幫我買報紙…
易,阿元回來了,你心裡有想法吧?立文站在門口。
我能再想想嗎?
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給最多的支持。說完話,門匡啷的闔上了,急著找煙打翻了新鮮的蔬果汁,不急著擦拭,這一刻我突然沈靜著,意外的有一種寧適的感覺。
發什麼呆?東西倒了沒看見?立文把報紙往我頭上敲,拿抹布擦地板。
很痛ㄟ…我才清醒過來,撫著頭上熱辣的那一片。
你又亂想了?
沒有。
那你剛是被上身嘍?
立文…我今天該去上班嗎?
孩子…聽說你那個案子該結案了,是吧?他笑了笑。
對ㄟ…
快來吃早餐啦!你不結案我們怎麼去綠島?他跑到我背後推著我上了餐桌,自己跑去熱牛奶。
可是…如果他約談我,那我該說些什麼?我咬了一口三明治。
笨ㄟ…談公事啊!他快發脾氣了。
我閉嘴。舉起雙手,投降。
才剛到公司就忙翻了,連跟彥晴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午餐叫外賣我邊扒飯邊修改圖面,大家決定今晚要把圖面弄齊,明天排版…看來,今晚要忙通宵嘍!
給你的。彥晴幫我沖了即溶咖啡,她難得走出辦公室。
謝謝。
去抽煙?
…可以嗎?我轉頭向阿為確認,要是自己跑去沒跟他說,回來肯定被念到爆。
去吧!他像我揮了揮手;不過買鐘點,宵夜吳大設計師負責。轉過來對彥晴勒索。
熬夜啊!我可以參加嗎?好久沒通宵了…這女人果然頭腦簡單。
那有什麼問題?
那我做什麼?
…我想想… 就影印、端茶水、按摩…阿為整個還想講,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硬拉著她走出辦公室。
晚上,我來幫你吧!
嗯。我燃起煙,呼出濃厚的氣息,一起走到對街的小公園,孩子們都去上學了,空著的鞦韆被風搖擺著。
謝謝你來上班。她的笑像花粉一樣甜。
謝謝妳,妳讓我覺得溫暖。
有個東西要送你…她在口袋裡摸索;昨晚,我去找了他的父親,這個適當出定下婚約的時候送的見面禮;拿出一個銀戒指,是一隻磨砂的翅膀;原來是一對翅膀,我想…他現在該屬於你了。
我不能收!彥晴,你去找他的父親…我驚慌,幾乎要窒息了。
我們的婚約解除了,他尊重伯元的選擇,你放心!沒有勉強脅迫,他很明白你們心裡的歸屬。
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會這樣…我讓你痛苦了嗎?我的眼淚、我的心一起墜落,向著無垠的黑洞;怎麼這一刻我竟殘忍得像一個劊子手?
別這麼說,我可是因為你才有那麼幸福的感受哦!她捧著我的臉,我卻連看她的勇氣都喪失了。
原來,緊緊握著的不是擁有啊!
原來,有一種方式可以讓彼此的心都獲得自由,我們都不該那樣斤斤計較著幸福,鬆開手,讓愛情用自己的方式去走,只要相信他便會引領著到達最後的那一片濕地;讓生命有自己的呈現;不奢求,原來是對自己的一種寬待,我知道也會那麼牢牢的記住了。
快戴上吧!今天他也帶著哦!她把我的淚擦乾;你知道,他也是個固執的人,幾年來他從來不戴那個戒指的…
我能嗎?
你不能嗎?這麼一問我們都笑了,午後的陽光溫和了氣候。
晚上,彥晴和他一起提了大包小包的宵夜,整個工作團隊呆在亮晃的辦公室裡,很像幾年前在學校趕評圖的景象。
我來做,你吃點東西。他來到我的面前,我沒留意他的眉宇成熟了一些,新長的鬍渣在美好的臉上,他的手指有和我一樣的認定。
就好了…我承認我還是不怎麼自然。
既然易是組長…可好,大家只好等你弄完嘍!他這麼一說全部瞬間動作停止,張望著我。
看吧!彥晴果然是幫腔。
易~大家巴不得連我都啃了的表情,活像惡靈古堡裡的情節。
我只好站起來,迎向眾人的歡呼;他沒多說什麼,可是笑著。
忙到半夜,大家收拾了回家補眠。
明天發表前一個小時進辦公室吧!他還忙著幫忙打孔裝訂。
Wow~這果然很令人振奮。
易,下個月我的房間多一個位置嘍!彥晴拿著報告書,反覆看著。
請新設計師哦?我盯著電腦,幾乎要睡著了。
你還是一樣笨ㄟ…他又把一疊資料往我頭上擺,痛得我快暈過去了。
太過份嘍~彥晴想笑又不敢大聲笑。
走開啦!我要回家了。我連收拾都不想,直接擺態走人。
我送你。他急忙抓著外套,拉住我的手。
我…我真的發慌了,這樣的距離…我們曾那麼熟悉的姿態…
一起走吧!他沒鬆開手,往前走著。
彥晴…我求救,我的心還是有點忐忑。
立文來接我,今晚各自發展嘍~彥晴對我眨了眨眼睛,很惡作劇的耍小心機,拎著外套往外頭就跑去了。
…等等…我拿包包…我開始胡扯些藉口,這麼恍惚的時候,我…
我等你;他平靜地;讓你等了三年,接下來多久我都會等你。他就站在哪裡,真實的,就站在那裡。
沒有言語,凌晨的曙光灑在窗外的苦檢樹上,窗沒闔上,花瓣就寧靜地飄進來,我在他的懷抱裡找到了一切答案,因為愛不會有什麼阻隔,即使過了幾個春秋,即便是離得遠遠的,那溫熱是在一瞬間便能點著的,只是相信,就那麼足夠幸福的了。
幾個月後,我和他簡單地舉辦了一場婚禮,他的家人和我們的朋友,在那個花園的水池邊,簡約地擺了幾張桌子,幾首我們都愛聽的歌,他把我的手扣著,那樣堅沈的約定了,一輩子。
他是我願意花時間等的男人,雖然固執、霸道,有著家族遺傳的壞脾氣;而我是他願意花一輩子時間眷顧看守的笨男人。
只是,相愛
就足夠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天使
他們寧靜等候
而幸福,就像狗尾巴上綁的骨頭
只要我們前進著
他便會那樣緊緊跟隨著
我不會再怕了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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