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樓電梯,上。我和一對年輕的高中情侶,他們背著兩個學校的書包,咬著口香糖;她說:該死!明天要上游泳課。他說:又要幫你寫假單了。她說:先謝謝啦!在12樓吐著舌頭下了電梯,他就這麼搖著頭無奈地笑了。
29樓電梯,下。我恍神地想著。
小時候會因為不想上體育課而請家人寫假單,會因為期待著畢業旅行而好幾個晚上睡不著,因為喜歡上某個隔壁班的同學而四處打聽他的一切,放學就拉幾個死黨一起做一些關於這樣的夢,碰巧在福利社錯身時,總難免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尷尬,期待和失落、夢幻和真實拉扯著,所以,那時候我們的日記本裡總能有幾個這麼飄盪的黑影,見光死的那種…
笑甚麼?你在餐廳門口,看見我的傻笑。
等很久了嗎?點了根煙和你一起坐著,人行道的白色木椅。
我問你,從前你有沒有喜歡我?你自己得意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這麼問?我抬眼看著,屬於你的笑容。
回答就是了。你拿走我手裡的煙,食指和拇指,拿煙的習慣。
我沒想過ㄟ…我的無奈,你應該能懂;人在愛情裡頭是心無旁騖的,我們都曾經深刻的把靈魂交給另一個人,我們都在那段看起來洋溢的青春裡恣意揮灑著,我常覺得幸福,我們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對方的,而是乘著生命搖著的槳,在該愛的時候無怨悔地投入去愛著,我們都沒浪費時間去為某人等待,因為真正的愛情是不需要等待的,儘管美好著,就很足夠了。
你呢?從前你有喜歡過我嗎?我不覺得得意了,只是耍耍嘴皮子罷了。
這個嘛…我那時如果喜歡你那肯定是個不忠誠的情人,現在你也不會愛上我了。你深邃的睫毛眨呀眨的,這是你預謀的,你就想說些話來讓我快樂。
怎麼從來都沒聽說你們那麼熟?小鹿從餐廳走出來,端了杯酒,嚇得我們都呆了。
我看看你,你說:碰巧遇見的…哈哈~抓抓頭,一股傻勁的笑。我當然得陪著說:是啊!好巧哦!在公車站遇到宥呈學長。
沒有刻意隱瞞我們之間的事,我們有一樣的默契,關於愛情也不是拿來渲染的話題,也許因為這樣,我們低調地在城市裡擁有彼此的美好,不用對世界宣告甚麼?不用甚麼人來祝福。
你怎麼會在這啊?還端著人家的酒杯到處跑?宥呈和小鹿是從孩子就玩在一起的哥兒們。
這是我和朋友合夥的店。他朝著裡頭招手,一個男孩微笑地開了門。
你好,我是凱翔,進來坐吧!
餐廳是地中海風格,我們被領著往沙發座位,牆上張貼著蔚藍海岸和沙灘,有一扇窗,望出去能有棕櫚樹和沙沙的樹影;我和你面對面坐著,我想你和我一樣驚喜今晚的奇遇。
喜歡這裡嗎?小鹿送來了一桌子食物。
這裡真棒!你早該告訴我們的…我看著走過來的那個男孩,腦子裡一片空白。
宥呈和青樹,他是凱翔,我的合夥人。小鹿介紹著我們。
…青樹?!他就那麼直楞楞地看著我。
好巧哦~~今晚真的是太多驚喜了,我和我的男朋友在他的朋友的餐廳門口打情罵俏被逮個正著,然後他的合夥人竟然是我的初戀男友!我想我應該去買樂透的…
你們認識?你們倆異口同聲張大嘴巴的樣子真嚇人。
你變好多,我都認不出你了!凱翔從座位上把我抓起來,左右端詳著。
你也是啊!也未免長太高了吧?我都得抬半個頭看他了。
哪裡?…吳媽媽還好嗎?後來還有一直搬家嗎?上禮拜和小鹿一起回去,我爸還住那兒…
媽媽前年走了,她常常都在念你…那些事情像一本書,被風吹開,往事便歷歷在目了,那幾年的青春燦爛,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都不敢回想的。
我也很想她,也想你。他的嘴角仍然有好看的弧線,和那時穿著校服站在校門口等我的時候一樣。
我們就這樣聊著,喝了些許的酒,他們倆因為不甘心被晾在一旁跑去唱起那個年代的歌,他們在大學時組了一個樂團,時常在學校附近的PUB演唱;我那時常常被他們帶著到處跑攤,負責一些瑣碎的雜事,反正他們都不缺錢用,只不過找一些名目幫忙籌措我的下學期學費;因為國中二年級我的天才愛夢想老爸,投資失利後逃到一個連地圖上都指不出來的國家,我媽就這樣帶著我到處躲避那些追債的人,這樣一路從台北到了台中,輾轉地去過宜蘭、花蓮、高雄、嘉義…最後,又回到了台北,辛苦了幾年終於還清了負債,我媽就這麼覺得她完成了這輩子的使命,一點也沒有眷顧地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和許多殘破的記憶。
都過去了,現在我過得挺好的。捧著酒杯看著鋼琴旁的你,我就能美好地笑了。
那很好…看得出他的憐惜。
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其實曾經收到他塞在老家門口的信,搞不懂當初的絕對,直覺不能擁有他給的美好,也許是因為自己背負著太多的殘敗吧!那些一回憶起就能嗅聞的窒礙,像黑牢一樣的困住我那些年的青春,特別害怕想起的一瞬間都來到了眼前,我就跌進去了…
該回去了…你也許發現了我眼睛裡的東西,來到我的身邊。
青樹要好好照顧自己哦!小鹿給我一個正面大擁抱,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喝醉了啦!凱翔呵呵笑著。
因為喝了點酒,道別顯得輕鬆了一些,我們並肩走著,你把我的包包拎過去看著我的眼淚慌張地只能說:怎麼了?
說了太多以前的事…一下子就好了!雖然很勉強地要讓你放心,但眼淚就是一直掉下來。
別太久哦!因為知道你一直怕我哭,所以即使你說出甚麼勉強的話都沒關係,我願意理解你的心疼。
我只是想有一個方法,好讓那些灰慘的過去消褪,抹除心裡的強烈悲傷,有一些原諒是怎麼也給不起的,如同從來我也沒在生命裡寬恕過自己一般,可是那些遺憾啊…總是緊緊跟隨著,無論我遷徙到任何一個地方,無論我用了多麼神秘的方式把自己隱藏,還是不行…
青樹…你還愛他嗎?你走在後頭,沒想追趕上我的姿態。
能不回答嗎?我承認,像某一段記憶停格了;我們從來沒有結束的儀式,只不過分界了一個符號,冥冥中等待著接續的段落,我真的不知道,經過了這些年究竟我們之間存在的是甚麼?愛情?或所謂的昇華;只知道很在乎他,只知道惦念著他,只知道感覺被真實聯繫的那個片刻,恍惚地就像夢遊。
沒關係,我懂。你走到我的身邊拉了我的一根手指頭。
我終於能明白那時候當我們談起了如的婚禮,你的心情,因為我們都還不習慣把擺盪在圈圈外的那個自己好好看待,所以用一種類似偽裝的激烈情緒反應。
那也許只說明了,我們都是重感情的人罷…
我給你寫了一封信,貼上你在陽台抽煙時的背影,因為那一瞬間清晨的微光透過你,因為是第一張毫無考慮按下快門的照片,我寫著:
親愛的這個人,我睡眼朦朧地看著你,看你緩緩地拿了煙,朝著某個方向仰望,我想這時的你一定是莎士比亞,那片天景恰當地播放著你腦海裡得想像;其實我暗自竊喜,因為明白我佔有著你的思緒,明白著你分享給我了絕大的愛情空間。
很榮幸能這樣被你愛著、眷顧著。
我決定告訴你一個新的秘密,我在快門的那一個剎那施了魔法,
你說:青樹…你還愛他嗎?
我說:當然愛呀…愛從來都不會改變的,每一個人的一生會愛上許多人,但我想一直這樣和你生活在一起。
就幸福著,可以嗎?
匡啷。你的信箱裡平躺著我溫暖舒適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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