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布里斯班的第二晚,我在南岸公園的「昆士蘭表演藝術中心」QPAC看了熱門燙手的音樂劇「金牌製作人」The Producer。
在火車站的QTIX訂預售票時還發生了一件有點小尷尬的丟臉事。賣票的服務員是一個「澳洲」到無懈可擊的阿伯,有著一張紫外線曝曬過度的紅通通大臉,搭配上灰白的八字鬍、有點油膩的頭髮、寬鬆的襯衫、宏亮的嗓門,如果再戴上一頂牛仔帽,簡直就可以當場表演起剃羊毛、擠牛奶來。
當輪到我買票時,我快速地叨叨唸出我默誦許久的英文來,可能是講得太快又含混不清,阿伯愣了一下,才又重覆確認了一次我所說的劇名與日期,接著就一面盯著那個我這輩子剛認識電腦時才看過的螢幕(黑色底閃綠色字母,還有C>那種),一面用那個我聽不太懂的扁扁澳洲腔問我一些相關問題。
在國外時只要能力一定買最貴票種的我,當然選了94多澳幣(才是演唱會門票的三分之一價格)一張的Section A座位,還怕他老人家沒搞清楚,更強調了幾次「A」這個字母。而他也慎重地多問了我幾次,是不是「A」呢?害我還有點不高興,覺得他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消費能力。終於在問了一堆電話、旅館住址之類的問題,花掉快十分鐘後,我掏出信用卡買票。媽呀!怎麼變成700多塊澳幣呢?我差點嚇暈了過去,這個國家的稅未免也太重了吧。我盯著那單色的螢幕直瞧,才發現阿伯居然幫我訂了八張票。我想這老先生是不是臭氧層破了害他頭殼裡曬得長腦瘤,於是滿臉疑惑地告訴他,「我只要一張票耶」。老先生也一副不爽的樣子問我,「我剛不是一直問你是不是八張(Eight),你也點頭啊?那你說的Eight(和A的發音幾乎一樣)是什麼意思?」一時差點腿軟癱倒在地。這才想起來他剛剛好像還問過我,是不是要買連號,我以為是我聽力有問題,所以還胡亂答是。
後來在售票阿伯與排隊在後等買票的人們,充滿仇視的眼光中,我買到了「一張」隔日「金牌製作人」的票,羞愧地逃開。
「金牌製作人」是喜劇名匠梅爾布魯克斯(已故女星安班克勞馥結縭多年的丈夫)改編自己六○年代同名喜劇電影、還自己寫曲填詞的音樂劇,首演那個年度就獲得了東尼獎破紀錄的提名(也拿下最佳音樂劇與男演員等個獎項),至今仍是百老匯最最熱門的必看名劇之一,而由首演卡司馬修鮑德利與納森連恩,搭配新加入成員鄔瑪舒曼主演的電影版本,聖誕檔就將在美國上映。
看這齣戲從買票時就出了問題,進場時又不知道是不是售票阿伯太氣我了,所以在票面上惡搞,害我繞來繞去,又跟幾個濃重澳洲腔的帶位員週旋許久才順利找到我的座位。雖然座位也是好得沒話說,不過不知道是否因為前晚真的太High了,總覺得提不起勁來好好捧場(或許滿座灰髮的中年人也真的是High不太起來)。而且我不得不說,這齣劇真的是被過過過譽了,不僅音樂陳腔濫調(就算你從沒聽過原聲帶,也可以輕易地猜到接下來的旋律),歌詞平板白話到像半文盲寫的智障詩(「我想要當一個製作人」天啊!這是什麼歌詞?),而且劇情嬉鬧到幾近於荒腔走板,而且用盡可悲的、殘暴的剝削態度來對待他的角色,性飢渴的老太婆、花癡又誇張的同性戀者(我真的搞不清楚那個男管家翹著蓮花指走上樓有什麼好笑)、秀逗又愛耍騷的金髮波霸、偏執狂又愛噴口水的德國退伍軍人...幾乎沒有一首歌曲可以為唱它的角色帶來些許厚度或重量,幾乎沒有什麼衝突可以為故事帶來一些道德或情境上的曖昧。
你或許會說,這不過是娛樂嘛,何必這麼苛刻?我會這麼說,親愛的,當你聽了兩個多小時的冷笑話、看了一堆不入流的演出、聽了一首又一首毫無魅力的庸俗歌曲,陪著一票人乾笑、鼓掌,你不會認為你真的被娛樂到(除了最後男主角在牢獄中反省那一串曲目快轉重現,還算是頗有看頭)。真正的娛樂是需要掌握住高度技巧與準確立場的能力,而且需要一些真正的天份。
我想應該幾乎每一個欣賞過貝蒂蜜勒「Kiss My Brass」的觀眾,都無法否認那是一場娛樂性十足的秀(當然,其中多半是群盲目的歌迷),雖然,這整場表演中除了一些慧黠的幽默外,更多的是一些男廁或澡堂裡才會出現的「不入流笑話」(貝蒂蜜勒真正發跡就是從紐約的同志澡堂的表演開始),還有胡亂竄改名曲歌詞的「歪歌」Parody(她還忍不住自我揶揄地說『可恥啊!我真可恥,這些年來就我靠這些低級笑話和歪歌,才能把女兒送進私立學校去。』),而且貝蒂有時更是滿嘴粗話(Shit、Fucking...)又口無遮攔(不只拿娛樂圈明星、政界名人,有時連教宗都拿來開玩笑。),簡直是難登大雅之堂。
但卻從來沒有人批評過貝蒂的表演是低俗、下流、猥瑣、膚淺的,事實上,再怎麼愛擺知識份子調調的媒體、評論者,也忍不住要盛讚她的表演是一場嘆為觀止的奇觀與不可思議的娛樂。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或許是她善於自嘲的個人特質、或許是她與生俱來的幽默感、或許是她從來就不自我標高的低姿態、或許是她的才華讓這些喧嘩的嬉鬧,變成了這場瘋狂神奇饗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從七○年代起,「蘇菲塔克的笑話」就是貝蒂演唱會的一大招牌。『你知道的,我可永遠也忘不了...』這句開場白,幾乎是每個歌迷走出演唱會場時,除了那些動人歌謠外,怎麼甩也甩不掉的魔咒印象。
蘇菲塔克是二十世紀初一個知名的酒吧藝人,以她口無遮攔的低俗葷笑話而聞名,雖然說學逗唱兼備,卻因為外型不討喜(臃腫且無美色可言),知名度遠低於當時同樣以大剌剌作風走紅的梅蕙絲。
貝蒂從一出道時,就喜歡在她的歌舞表演中間,穿插這麼一段講話怪腔怪調的半模仿演出,裡面盡是一些帶點自嘲的黃色笑話。而她所化身的「蘇菲」,她口中的沙豬男友「厄尼」,還有少根筋的好友克萊蒙黛,多年來都已成為她歌迷們熟悉的老朋友,那些貝蒂自己也戲稱是侏儸紀時代的老笑話,也因為這些滑稽又短路的角色參與,而變得異常的爆笑逗樂起來。當然,貝蒂純熟老練的說笑話技巧(她的音調、她的表情)也絕對是無人能出其右。
其中有個笑話並沒有在這次的演唱會中拿出來講,而是在為貝蒂贏得艾美獎的HBO特別節目「賭城女伶」中首次面世,不過卻在貝蒂這次巡迴演唱中,成為一大趣談。
『你知道的,我可永遠也忘不了,有一天我在家裡和克萊蒙黛聊天,突然門鈴響了,送貨小弟遞進來一大束的玫瑰花,花裡頭還有張卡片,上面寫著「蘇,獻上我的愛。厄尼」。於是我轉身告訴克萊蒙黛說:「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我都得躺在床上,乖乖地張開大腿。」克萊蒙黛聽完後,一臉疑惑地問我,「難道妳沒有花瓶嗎?」Ain’t You Got A Vase?』(別問我笑點在哪兒)
在貝蒂這次巡迴中,常常會在表演時收到歌迷從台下丟上的鮮花。有一回,當她正準備要演唱她的招牌曲目時,手上卻已經滿是熱情的花朵了,貝蒂在舞台上繞著,想找個地方擺花,嘴裡忍不住叨著:我該拿這些花怎麼辦呢?這時台下忽然傳來一句:Ain’t You Got A Vase?
霎時滿場觀眾全笑昏了。
「蘇菲塔克的笑話」向來是在貝蒂演唱會上半場的後段,或是下半場的前段出現,通常這時候,觀眾們的情緒都已經是High到高點了,因此,無論貝蒂丟出什麼說過的老笑話或冷笑話,歌迷們都會照單全收,而且報以超強的熱烈反應。這次演唱會中,貝蒂的蘇菲笑話其實有幾則已經聽過了,但台下的歌迷似乎還是默契十足地在笑點上,準確地爆出哄堂的笑聲與掌聲,雖然有一個帶著猶太語的笑話好像反應不如預期,不過還是在貝蒂雲淡風輕地自我消遣裡:我只看到前排的觀眾中有三個人在笑,迅速讓氣氛又活躍起來。而讓我笑得最厲害的,是一個關於「吉娃娃導盲犬」的無顏色笑話,貝蒂的表情與音調,讓一個極可能一點兒也不逗笑的笑話,成為這段表演的最高潮。
除了蘇菲塔克之外,貝蒂蜜勒演唱會裡,還有另一個大家熟悉的老朋友:德洛麗絲迪拉歌Delores De Lago,一隻想盡辦法要在演藝圈中成功的「輪椅美人魚」。
我不清楚貝蒂蜜勒和她的搭擋們當初是怎麼構想出這麼一個獨特的角色和表演橋段,但無論如何,「朵拉麗絲秀」絕對是她演唱會中最具綜藝特質的部分。它結合了奇觀式的佈景、拼裝歌曲(通通都是經典歌曲的歪歌)、怪異的舞蹈(你看過一大群踩著尾巴跳舞的美人魚嗎)、特技表演(打扮成人魚的貝蒂和她的哈雷女郎,駕駛著電動輪椅滿場飛,還有最後一定不能少的甩球秀)還有脫口秀,滿目繽紛得像是馬戲團。
在「吻我的喇叭」演唱會的這段「朵拉麗絲秀」中,朵拉麗絲這回選擇了百老匯為她成名的途徑,努力地想製作出一齣轟動的人魚經典音樂劇。於是,一連串讓台下觀眾拍案叫絕的百老匯名曲集錦就此展開,從貝蒂最著迷的「星夢不了情」Gypsy、因電影版而爆紅的「歌劇魅影」Phantom of the Opera和「芝加哥」Chicago、後者的姊妹作「酒店」Cabaret,到老戲迷們最耳熟能詳的「我愛紅娘」Hello, Dolly(被改編成Hello, Delores)、「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奧克拉荷馬」Oklahoma,貝蒂幾乎是大氣不喘一個地表演換裝、吊鋼絲、跳舞、甩球和輪椅特技,還把每首歌都唱得火候、韻味十足,而且聲音表情豐富(因為都是歪歌,所以歌聲中還要帶有搞笑的成分)。
面對這瘋狂神奇的高潮大秀,觀眾們簡直應接不暇,只落得目瞪口呆的份。
你說,當看過這樣的表演後,比嬉鬧、比低級、比搞笑、比幽默、比表演能量,平庸的「金牌製作人」,怎麼還能讓我興奮得起來?
圖為演唱會的很貴的節目單與我的入場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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