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初的時候,家裡接到了一通自稱是我國中同學的人來電,那天我在值班,所以我媽將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了對方,但當他打給我時,卻正值我忙得如火如荼之際,看到陌生的來電,想都不想就被我切斷了訊號。後來知道是國中同學,覺得驚訝又遺憾,卻又不敢回電給對方。
過了幾天,又是我值班的時候,終於接到了那個人的電話,真的是我國中同學(這年頭的電話詐騙,真是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給摧毀殆盡),告訴我,他即將要出國留學,幾個當年的好朋友「照例」要一起吃頓飯聚聚。確認了當天我沒有值班後,我興奮地答應了這場同學會。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僻得很詭異的人。
如果我有一大段假期,我會寧可自己一個人去看電影、血拼、暴飲暴食,甚至是孤獨地旅遊,也難得會願意找朋友出去逛逛玩玩。有時候,某件事、某樣東西,或某個念頭,會勾起我對舊日好友的懷念,我甚至會挖出照片、紀念冊、卡片、信件來回味那段時光,卻怎麼樣也不願意打個電話問候。
很多朋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在生命中流失掉了。
不過某些機遇,又會把這些人從褪色模糊的記憶裡召回,讓他們再度出現在眼前。這樣的時刻,是極其神秘而且不可思議的。
雖然他們的臉孔變得陌生,身材打扮也都與記憶中的樣子相去甚遠,你根本無從想像這些日子以來,這個人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但是一聽到他們說話的語氣,看見某一剎那的眼神或表情,就彷彿所有的熟悉感一股腦地湧出,連帶著,往日的嘻鬧歡笑,或是爭執淚水,都變成了甜中帶酸的光漬,輕輕地浮出腦海之上。
我一向喜歡這樣的時候,享受這種現在式與過去式並行的奇妙經驗。我們暢快地談著各自的現在、過去與不遠的將來,而那圍在課桌椅旁、吃著便當、天南地北無所不聊的情境--或許聊的是現在看來無比幼稚的天真想法,或者是講來欲罷不能的八卦(想想,當年還沒流行這個詞彙咧),或者是毫無營養的笑話,或者是小小的鉤心鬥角,談老師、談明星、談成績...像是已經模糊得幾乎看不清輪廓的畫面,悄悄地疊合上眼前的景象,我不知道該怎麼恰當地形容,或許該說是一種夢樣迷離的感受,卻又是真實無比地讓自己的內心受到撼動。
大概兩個月前吧,我參加了一場大學同學的婚禮,近半數的大學同學都露面了。雖然我很高興能夠再見到這些相處了好多好多年的熟面孔,知道他們最新的動向,不過整場聚會卻讓我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悶感。或許是這些人,都已經像是最標準的中產階級,已經在不多的可能性中棲身安居了(你或許可以想像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未來的世界是多麼狹窄),也或許這些人的夢想,都已經變得太「真實」了,也或許當我們在大學時代認識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太懂得保護自己,因此不曾有過天真無知的衝撞,也因此不曾有過真正心靈交契的時候。大家的歡笑與言談,似乎都太「社會化」。
當然,最大的原因或許還是在於,我的孤僻。
但在這場人數不多的國中同學會裡,我卻有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震動。不僅是因為和這些朋友,分享過太多共同的經歷,而那些正是在生命中,我完全無法抹煞的一部分,也更是因為,他們對未來的勇氣、對生命的態度、對自己的堅持,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青春與無限的可能,而不是一個乾枯蜷縮、安逸但死氣沉沉的將來。
當然這場聚會對我來說,也不是全然零缺點的,一方面我正處於人生中最肥胖的時期,雖然又花了一大筆錢置裝,但顯然也遮掩不了太多;另一方面,我又一如以往,情緒高漲的時候就會口沒遮攔、亂說一些有顏色的話題,搞低了言談上的層次,而且我一時亢奮還打破了杯子。不過我真的好久沒這麼快樂過了(當然自己一個人跑去澳洲看貝蒂蜜勒演唱會是完全另一種類型的狂喜),聊了四個多小時,回到家後已經幾乎精疲力竭(前一晚還值班),眼看睡眠時間只剩五個小時,卻還是覺得心滿意足,也似乎,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想法。
我聯想到「達洛威夫人」中最後的那場晚宴,幾個曾經一起度過輕狂年少的朋友,早已變了模樣,一一地出現面前,時間的流動,今昔的對照,帶來令人不勝唏噓的惆悵。而雖然這次見面,我所看到的昔日同學們,大家都已經不再是青澀的、天真的、對未來懵懵懂懂的青少年,但卻仍舊充滿著活力與希望,彷彿從這扇門開出去,迎面而來的,就是清新爽朗的六月早晨。
而我相信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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