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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9-05 12:27:46| 人氣36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遠方的虎聲:凌晨三點半的老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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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半的老人茶

對多數把午夜當做一天精華的台北人來說,虎井這兒的居民過的簡直是尼安德人的生活。約略在晚上七、八點吃飽飯、散散步、看看海,在灌著風的巷口邊閒聊抬槓、聯絡感情之後,除了要避烈日火爪的漁民們,得要趁著這時出海賺錢外,其餘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婆,就該進入他們習慣的就寢時間。怪怪!七、八十歲的阿公阿桑,所需要的睡眠了不起也才六、七個小時,八點多就睡覺,或許前些時候因為要看「霹靂火」必須拖到九點半,那究竟幾點起床呢?這個農曆七月的深夜裡,我總算親眼見識到...

那個晚上,我仍然是耗到了十一、二點,看完了以罵政府為樂的政論節目,確認了自己仍保有那付都市人刻薄低賤的醜惡嘴臉後,才滿足地爬上床睡覺。幾個小時後,電話鈴聲從我腦袋的夢境裡溢出,透過耳道鑽了出來,在五、六聲嚴厲刺耳的鳴響後,我掙扎在疲累癱軟的肢體惡魔,與道德使命感的靈魂天使之間,而終於從床上跳了起來,猛跨幾步,俐落地拎起話筒:「喂~~#&*?□~衛~咳~衛生室。」喉嚨還沒醒...話筒裡那方一個阿伯的聲音,用我這輩子沒聽過的怪異台語腔調,講了句話,語氣中帶著忿怒與急促,我放亮嗓音請他再說一遍,耳膜稍醒了一點,大概聽懂了些,意思是他的牽手身體不舒服,要我去看一看,敘述中還附加著一個獨特的形容詞,聽起來像「螺絲」或是「筍絲」之類的。我撥了撥頭髮,看了下手上的錶,凌晨三點多,對我來說並非應該保持清醒的時間,走起路來還有點搖搖擺擺,頭殼裡有頭母牛在跳踢踏舞,臉上連該怎麼擺表情都不記得了。我走出衛生室,約莫二十公尺外,已經有個打著赤膊的白髮老阿伯向我使勁揮著手,港邊流動著帶睏意的橙黃色的燈光,仍然灑在微起波紋的黑油油海水上,行進時還有些許的風動,吹在稍稍汗濕潮氣的皮膚上,給我一陣陣舒爽宜人的涼意。我隨著老伯來到他門戶大開、燈火通明的家中,他繼續向我訴說著我聽不懂幾句的怪腔台語,我則報以尷尬中帶著認同的僵硬微笑...

原來他老人家指的「螺絲」或是「筍絲」是發燒前出現的嚴重畏寒現象,只見他的牽手抱著太空被、窩在蓆床上縮成一團,全身抖個不停,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看來委實是十分嚇人的。於是我三步併兩步地跑回衛生室,抓了耳溫槍和血壓計、抽了一支退燒針、包了幾顆普拿疼,就又衝回他們家中,迅速地處理好,讓原本幾乎面無血色的阿桑,較安穩地平躺休息。於是我便想告辭,回到我的床上繼續那未完成的快速動眼期,原本做的是什麼夢,一下子想也想不起來,反正大概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夢,也不見得非要繼續做下去不可。不料這時,看似客氣地要送客的阿伯,卻巧妙地移動腳步,讓我不得不在吩咐醫囑的同時,莫名其妙地就走進了他們客廳。打著赤膊、滿頭白髮的老伯一面說要請我喝茶,一面就燒起了水來,想要拒絕也來不及。老伯整理著茶具,並詳細地敘述著他老伴病情發生的經過,說是凌晨兩點半,阿桑一如往常般起床洗臉刷牙,並在家中拜拜(我聽了驚訝得眼珠差點沒滑出來),突然全身不對勁就停不住地抖了起來...

不久之後,熱水滾的嗶嗶聲淒厲地割破暖意十足的夏夜寧靜,那時,我的靈魂已經飄到我頭上三公尺處翻著筋斗,我兩眼的眼睫毛各自拖著一條百來斤、奮力掙扎的肥大鮪魚,我的口水幾乎都要從嘴角汩汩地淌了出來,一時驚醒才發現老伯一邊燙著茶葉,一邊還叨叨不絕地開懷談笑著,告訴我「這包茶米是市公所ㄟ課長拿欲乎阮呷,前兩天伊起來ㄟ時準才送來,這種茶米阮卡早嘸呷過,氣味可能ㄟ卡『青』,啊不過今啊少年仔都卡尬意喝卡『青』的茶,阮卡早拿到別人送的茶米,若是喝起來味相『青』,歹落喉,阮叨ㄟ拿乎阮後生呷,上個月才拿歸包去乎阮細漢ㄟ,那包差不多要兩千塊喔!伊卡嘸驚呷青ㄟ茶,老人喔叨卡不愛這種ㄟ。阮大漢ㄟ後生今啊係底台中勒做代誌啦,伊生意是午告賀ㄟ賀,驚人,客戶一排攏愛排告後年去囉...」

他老人家講的台語我十句只聽得懂三句,上頭那段大概是我猜一猜拼湊起來的。接著我捧起了小小的陶杯,擺了擺姿勢、做個樣子,便喝了口還挺燙人的茶,喔~~天!原本剛睡起時又苦澀又臭黏的嘴巴,好像沾滿了骯髒青苔的窄暗山洞,突然一下子全清新滑潤起來,彷彿經過三天徹頭徹尾的刷洗般,舒服得很。仍然打著赤膊、講得興高彩烈的老伯,看我喝茶喝得猛,更熱情地不斷為我面前的小杯子,斟上夕陽最後一瞥般色澤暗黃偏橙卻閃著一絲青綠的熱茶。我雖然不懂品茗,不過當這茶流入體內時,從齒舌到咽頭到食道到胃的黏膜,真全都像新上了層蠟的大理石壁般順暢舒服,而且從裡頭暖了出來,而原本應該精神一振的我,這會兒卻覺得更想抱著被子、豬一般地窩著狂睡。不過不行,老先生還正在興頭上呢!

老先生從他的第一個兒子細數到第六個兒子之後,我的意志力已經躍上了海面跳著芭蕾輕盈而去了,而重擔累累的上眼瞼則已經幾乎要完全崩塌下來,不過基於禮貌,我還是撐著我專注而且鍛鍊了許久的「傾聽者」眼神及微笑,偶爾還要會心地點點頭,加上一兩句感嘆或讚嘆的短評。說什麼並不打緊,因為當一個人說得正爽時,就算別人就丟出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天外一筆,也只會更推波助瀾,挑起他再更詳細補充說明的興趣而已。我當時真恨我這種幾乎是反射出來的諂媚表情,然後,我將注意力從他老人家嘴角邊那時冒時縮的口沫,慢慢地以眼角餘光拉到書櫃頂端的時鐘上面,媽呀!已經四點十五分了。這時,他才正轉入一個新篇章的開頭「講到阮那個大媳婦喔...」,我嚇得跳了起來,差點膽汁從鼻孔裡噴出來,倒在地上直打擺子。

後來我終於受不住了,堅持起身再看看阿桑的狀況,嗯!還不錯,冷顫已經過去,體溫飆高但還算穩定,於是便要告辭,沒想到老伯手一揮,又把我請進客廳再敘。又經過漫長的十幾分鐘,疲憊得似乎頸部以下似乎都已經不屬於自己,終於在我迂迴再三的暗示下,老伯也好不容易把他年輕時代在這兒的豐功偉業講到一個段落,才終於稍稍意識到我內心絕望的嘶吼,與我臉部近乎猙獰的苦笑。再次探望過已睡著且退了燒的阿桑後,我已經沒有理由再繼續品嚐這凌晨的老人茶了。於是當我堅決地走向門口,嗓子幾乎都要沙啞的老伯也就不再留我。

像是飛出果凍的蒼蠅、跳出奶油罐的老鼠,重獲自由的我簡直忍不住要顫抖起來,蒙著頭飛奔而出,也不管腦袋裡混濁得像冒泡的泥漿,及已經無法協調運動的四肢。不料才出了門,就差點迎頭撞上一位身穿黑衣黑裙,頭戴黑帽,神色曖昧還側身對著門口張望的瘦弱阿婆,那打扮就像從過氣的古裝片裡跳出來一般,而她蒼白的臉色和深刻的皺紋更被暗淡的月光和昏黃的街燈,給襯托得更具戲劇張力。這鬼月的深夜,看在我惺忪的茫茫雙眼裡,那晃動飄忽的身影,和毫無表情的面容,簡直恐怖得教我口吐白沫、嘴歪眼斜、背脊凍成冰棍兒...

後來才知道,這兒老一輩的居民,每天凌晨兩點起床,三點左右,大伙兒就有默契地一起到山腳下的廟裡參拜。這些阿桑還都得穿上黑衣黑裙、戴上黑帽,以符合這兒流傳已久的民俗習慣。在這個讓我喝到凌晨三點半老人茶的夜裡,因為阿桑身體不適沒去廟裡拜拜,因此相約卻沒碰著她的別家阿婆,特地來到她家們口探視一下。只不過,幹嘛這麼神秘兮兮呀?

台長: 牛頭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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