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神奇朝聖之旅
『坐下，你們這些吵鬧的傢伙，我快被你們累死了．．．』
大家興頭正熱的擺動騷亂與久久不歇的掌聲喧囂，這才慢慢地緩和下來。台上這個紮著一頭蓬鬆大捲金髮、穿著荷葉領輕紗綴亮片禮服、踩著紅色三吋高根鞋的大嗓門女人，裝著一副氣喘噓噓的樣子，卻忍不住得意地笑咧了嘴。
接著，舞台後方的鋼琴響起了簡單熟悉的重複音符，一聽就知道，那是她膾炙人口名曲「玫瑰／歌聲淚痕」The Rose的前奏，於是觀眾間又迴盪起熱烈的掌聲。她輕緩地走到舞台前緣，茱蒂迦倫般坐了下來，說：『你們可能比我還熟這首歌，如果喜歡的話，就跟著一起唱吧！』
有人說，愛就像是氾濫的河流，淹沒了柔軟的蘆葦；
有人說，愛就像把利刃，它劃開了．．．你們不會唱嗎？
驚訝中帶點失望的問號，把不知道是過份入迷，或是過份害羞（從先前的表現看來顯然不是）的滿座觀眾們喚醒。然後，以超乎我意料的音量，全場齊聲合唱：
有人說，愛是一種饑渴，一種無窮無盡、痛苦的需求；
貝蒂蜜勒嘹亮溫暖的歌聲加了進來。
我說愛，是一朵盛開的花，而你，只是未萌芽的種子。
剎那間，幾乎是整場演唱會中第一次，我意識到，在身邊或近或遠的每一個陌生人，都和我共同享有著一種相同的語言，一種未曾涉足這個世界的人，可能永遠無法理解的語言。因此，我感受到一股像是被擁抱的溫暖，而放下了自我保護與矜持的硬殼，不管自己的歌喉多麼抱歉、走音得多麼厲害，大聲地讓自己加入那無法抑制的情緒洪流中。
我想我隔壁那為七老八十的阿婆，年老失修的耳膜大概因此受了不少罪吧。
時間是2005年四月8日，位在南半球澳洲第三大城布里斯班市郊的彭戴爾Boondall，可容納13500人的「布里斯班娛樂中心」Brisbane Entertainment Center，美國女歌手、演員貝蒂蜜勒展開她睽違十幾年的海外巡迴演唱會「吻我的喇叭：在下面」Kiss My Brass: Down Under的開幕秀（她上次到澳洲表演則是二十六年前）。
而我，近乎不可思議的，如夢似幻的，是在現場親身體驗神奇的瘋狂觀眾之一。
傍晚五點一過，我就整裝走出了那間位置不知該說是極佳或極糟的Goodearth飯店（位在景觀極佳的公園之間，不過從車站走回去的那段爬坡路簡直要我的命），天氣宛如一場惡夢，這時雨飆得正兇，我在華人開的便利店（怪怪，布里斯班大概所有超商、雜貨店都是中國人開的）買的那把黑傘被轟得幾乎枝開葉散，走沒幾步，我那件兩萬五的Cerruti高級外套袖子就泡了水，被摧殘了一天的Clark皮鞋也差不多壽終正寢，溼答答的Trussardi長褲黏在腿上令人抓狂。這一路上我罵的髒話恐怕比我懂得的英文單字還多。
坐在山坡下的聖羅馬車站，望著細如牛毛直往地扎的雨線，我內心中的虐待狂又冒出來殘酷地折磨我。『如果演唱會取消了該怎麼辦？』雖然我早已經查清楚，「布里斯班娛樂中心」是室內場地，但臨時取消演出也不是不可能，還記得《情比姊妹深》Beaches嗎？一開場貝蒂蜜勒飾演的C.C.不就以雨勢過大為由取消了洛衫磯圓形劇場的演唱會。而且在美國「吻我的喇叭」第二度巡演時，也有一場在東岸的演唱會因為風雪過大而取消．．．想到我就不寒而慄。
這趟澳洲之旅純粹就是為了這場演唱會而計劃的，星期四的晚班飛機到布里斯班，星期天的早班飛機回台北，實際在澳洲待的時間僅僅48小時。機票、旅館加上演唱會門票及旅程花費，預計超過五萬元，堪稱我有生以來最昂貴的一個週末，如果演唱會沒看成，不僅實值上荷包損失慘重，長達四個多月的規劃與期待全都落空，更是殘忍的心靈打擊。
幸好，這一切悲觀的想像，只是增添我病態生活情趣的皮鞭與蠟油而已。
雖然這是生平第一次參加貝蒂蜜勒演唱會，不過我對她的舞台表演的調性與內容可說是一點兒也不陌生。多虧了她的七○年代演唱會實況錄音「Live At Last」以及我千辛萬苦買來英版DVD又找人轉錄成台灣機器相容VHS的「賭城女伶」Diva Las Vegas。
貝蒂習慣在開場就用她的獨門絕活快速炒熱氣氛，點出演唱會的「綜藝氣氛」。「吻我的喇叭」的開場秀（因為某些延遲進場的傢伙而拖了二十分鐘），在場中觀眾幾乎已經按捺不住的掌聲與口哨聲中，緩緩揭幕，哈雷女郎The Harlettes（負責幫忙貝蒂伴唱與耍寶的三個女配角）載歌載舞進場，把期待的氣氛拉到最高。這時，貝蒂的歌聲從幕後加了進來（沒有人會認不出那獨一無二的嗓音），全場歡聲雷動，她，穿著鑲滿亮片的仿海軍裝，騎著旋轉木馬，由舞台右上方，輕盈地降臨。我不清楚後排的觀眾發生了什麼事（好驕傲的語氣），我只知道我們舞台前區（Front section）的所有人，包括坐我旁邊那位應該見過奈德凱利本人的阿婆，全部在一瞬間跳了起來，瘋狂地拍手、吹哨、尖叫，看著The Divine Miss M本人，熟悉的金色大捲髮、熟悉的笑容、熟悉的「I Look Good」姿勢，真實無比卻又不可思議地進入眼前的視線範圍中。
這是真的嗎？當我稍稍回神時，才意識到自己嘴巴開開呈痴呆狀，兩手在頭上不自主地擊打著節拍。
歌曲則挑了1980年她的電影演唱會《神奇瘋狂》Divine Madness的開場曲「Big Noise From Winnetna」（選自1979年專輯「Thighs And Whispers」），由她的編劇老搭檔改寫歌詞為主題曲「吻我的喇叭」Kiss My Brass。貝蒂橫掃全場，又唱又跳還帶RAP，叫聲、掌聲此起彼落，然後在動感的節奏中，她停下了歌唱，開始脫口秀式的開場白。
『我可還沒退休，你們也別想逼我！』I’m not retiring, and you can’t make me，貝蒂照例說出這句「吻我的喇叭」演唱會副標題，只不過她多加了句，『就如同霍華德（澳洲總理）所說的』，巧妙地把當地Local的趣味帶了進來，引來全場歡聲雷動。貝蒂蜜勒演唱會中沒露臉的靈魂人物：台詞創作者（以前是布魯斯瓦藍其，他現在有自己的秀了），非常擅長因地制宜地把某些地域性較重的笑料加入表演中，像貝蒂在這場演唱會中就不時把布里斯班誤叫為『BrisVegas』，而當她與全場中她的基礎歌迷們 ＝＞「同志族群」嘻嘻哈哈大打招呼時，果不出我所料地加了句『Those are queens from Queensland（昆士蘭，布里斯班所在省份）』，讓這票花枝亂顫的熱情歌迷更加樂不可支。
短短五六分鐘的開幕秀，貝蒂唱了歌、跳了舞、消遣了坐在第一排的白金歌迷（『他們得要偷拐搶騙、陪人上床才能搞到這些票』）、逗樂了遙遠最後區的望遠鏡族，驕傲地捧了捧自己（『演唱會真累人，特別是不對嘴的演唱會』），幽默地開了自己玩笑（『我真累壞了，天啊！當我四十歲以後該怎麼辦呢？』 ＝＞ 她實際已經快60了），當然自稱得了選後憂鬱症的她，也不忘拿小布希來開刀：『小布希曾經是我七○年代演唱會中白金座位的觀眾之一，想必是他的古柯鹼供應商幫他搞來的票』。還更進一步耍寶：『我實在不應該老拿我們總統來嘲弄，特別是他明天就要接受手術治療了──他要開刀把霍華德（澳洲總理，波灣戰爭為討好美國而出兵）從他屁股上切除』。全場觀眾簡直樂翻了，手舞足蹈地笑鬧歡呼數十秒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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