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和你很親的孩子會忽然陌生起來？杜耀堂怎麼也想不通。
他匆匆忙忙收拾完物品，在走廊上大步跨走。其實他更想用跑的，不過這裡是醫院，他又是醫生，也沒有急診什麼的，莽莽撞撞奔跑活像個冒失鬼。
「杜醫師，晚上第一外科要聚餐，你不去嗎？」擁有三十年經驗的外科主任赫然叫住他。
「不好意思，今天不行，我姪子生日，我要回去替他慶生。」同時也是結婚十年紀念日，要快去拿禮物。
「呀啊──你姪子……」外科主任對他印象可深了，他是當年會診醫生之一。
「很久沒見過他，記憶恢復了嗎？」
「沒有，算了，那件車禍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都好幾年了，那場車禍還真是要命……你姪子還休養半年……」外科主任繼續道。
「是……很嚴重……」杜耀堂虛應道。要命，這主任是出名的囉唆。
「想當初你還是個ＣＲ（註一），現在都成ＶＳ（註二）了，升主任是遲早的事，哪像我熬了近三十年，才混到個主任，真的是……」從車禍事件轉向喋喋不休的感嘆人生。
「您多慮了，外科還得……」放過他吧！妻子和姪子都在家裡等他了。
「你也太謙虛，不過謙虛點好，哪像……一點倫理都不懂……唉！我也不多說什麼……」
是的、是的，別再說了，他趕時間。
「你也曉得我這個人平常不多話的，可是一想到……」
還說！杜耀堂已經無言。
「你也了解，醫院這地方……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
忍耐突破極限的杜耀堂，終於開口。「主任，不好意思，我要……」
「我知道你要走，不過再聽我幾句，是你，我才說的，你要小心……」
無法阻止外科主任一片「好心勸戒」下，只能讓他再講幾句，而這幾句永遠一句接著一句滔滔不絕，杜耀堂整整聽了二十分鐘才得已脫身。
他一邊哀嚎，一邊開車衝去買生日禮物；一盒預訂好的進口限量巧克力。生日嘛！當然還是要送壽星喜愛的東西，縱然他不喜歡零食。接著又去另一家店拿訂好的戒指。
火速拚回家時，蛋糕擺在桌上，老婆的臉色果然不好看，偷偷來他耳邊問他怎麼這樣慢？他含糊解釋一下理由。
「結婚紀念日就算了，小孩的生日不要遲到。」白欣芸輕叱。「生日禮物有買吧？」
杜耀堂點頭，叫了杜執軒過來，三個人一同慶祝生日，許完願、吹滅蠟燭，白欣芸拿出包得精美的禮物送他。
「謝謝。」杜執軒笑著接過。「嬸嬸，今天也是妳的結婚紀念日，你們打算怎麼過？」
「問你叔叔啊！還不就是拿個禮物打發我。」白欣芸嘴裡埋怨著，可眼底漫著說不出的甜蜜。
「原來妳不想要，還好我沒買。」杜耀堂一臉「好險」的表情。
「沒買！你今天睡馬路去。」多年夫妻，白欣芸深知他在開玩笑，也擺張晚娘面孔跟著胡鬧。
「要睡馬路，也先讓我把生日禮物給執軒啊！」杜耀堂拍拍老婆的肩膀，從袋裡掏出裹著包裝紙的巧克力禮盒。
杜執軒接過，展開一張笑顏道謝。
那個剎那，杜耀堂升起一股莫名失望，他沒有得到想像中的杜執軒的反應；不單是這種只是開心的笑容，而是像往例互相調侃的親膩。為什麼執軒會突然……不能說是突然，只能說他察覺得太慢，才會有突然的錯覺，他對他的疏離是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累積。
還是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是他做錯了什麼？抑或是這年紀的孩子產生的叛逆？
他也找過白欣芸談論這問題，白欣芸好言安慰，也說這只是叛逆的過渡期，不用太過擔心。
「耀堂，蛋糕。」
白欣芸的叫喚把他喚回現實，他壓下內心的疑惑，重新投入現場的氣氛中，映入眼簾的盡是一家和樂的景象，蛋糕的香甜氣味瀰漫鼻息，連不愛嚐甜食的他，乍然間都覺得好像愛上了這股甜膩。
顧及杜執軒明早還要上課，生日的慶祝沒有持續太久，杜執軒上樓前還俏皮似的對白欣芸眨眨眼，令白欣芸頗不好意思。
「你這孩子胡思亂想些什麼？」她也擠眉弄眼的。
「在做什麼？」見妻子怪異的臉部表情，杜耀堂問她。
「沒什麼，快收拾收拾。」白欣芸甩甩手，又若無其事的走開。
杜耀堂轉而看向杜執軒，他正上樓，他匆忙一喚：「執軒，後天假日，一起去你父母家吧？」
杜執軒佇了腳步，低頭下望，道：「那天我跟同學約好了。」
「這樣啊！那改天吧！」杜耀堂重重嘆了口氣。他們已經好久一段時間沒有回去那棟房子，小孩長大了，朋友遠比叔叔來得重要。
樓上，杜執軒洗完澡就回房間寫完功課。耳畔一直聽見樓下的交談聲，他曉得他們在慶祝結婚紀念日。
有一段時間，他不停在思考同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對那些祼露女體的限制級書刊沒有興趣？想了很久，而得到的答案直到現在他都不能接受。
叔叔像他的爸爸，嬸嬸像他的媽媽，他是他們的小孩，這是他們三個人的家庭，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永遠是這樣。
理所當然要這樣。
夜已深了，有腳步聲上樓，他聽出那是他叔叔，聲音停在他房門口，門縫底下滲入的亮光被擋掉一部份，他以為他會進來，但沒有，片刻後，那沉穩步子逐漸遠離。
或許是他熄了燈，所以他以為他睡了吧！
陡然，他從床上坐起，點亮那盞散溫暖黃色光亮的床頭燈，房裡的一切又清晰起來，視線留在書桌上一份未拆的禮物。
他走過去，小心翼翼保留包裝紙的完整性拆開，精緻的巧克力禮盒呈現眼前，他看了又看，先是輕輕攥在掌裡，指頭蹭著盒子，而後垂下眼眸緩緩將它抱在胸前。
叔叔，怎樣才叫喜歡一個人？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眼眸猛地掀開，鬆手，「乓」一聲，盒子摔在桌上，撞缺一角。
不，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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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住院總醫師
註二：主治醫師
形象圖：白欣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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