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陽光豐沛的下午,濃烈的陽光一絲一縷地穿透麥穗的細隙,如流金般填補空洞,金黃色的麥田在眼底一片閃耀。
有幾個工人埋身在其中工作,他們是我請來的工人,照顧這片麥田的人。我是麥田的擁有者──蒙斯‧法奇‧羅利赫特爾,工人們大部份稱我「先生」,熟人則叫我「蒙斯」。
我的生活並不很富裕,也不貧窮,我住在舒適的法式小屋,還有一座普通大小的庭院,庭院內種植玫瑰與鈴蘭,一年四季接受日光的洗禮,在這個夏季開得特別繽紛熱鬧,時常有絢麗的蝴蝶飛來,停留在白、紅的花簇上。
我喜歡在自家的庭院用餐,偶爾也會和朋友上上高級餐廳,不過基本上機會不多,我說了,我並不是很富有,那微薄的財富禁不起我奢侈的浪費,如果要說我有什麼珍貴的寶藏的話,那必定是「葛莎瑪琳」,我親愛又可愛的女兒。
她繼承了我過世妻子的髮色,有一頭又細又捲的金髮、高挺的鼻樑及像塞納河般美麗的雙瞳,每當它們眨動時,彷彿夜晚的河畔映照著滿天星光,閃耀生輝,那張粉紅的小嘴則像蜜糖,發出的聲音甜美地令人愉悅。
葛莎瑪琳,我的女兒,比我的生命以及一切都還貴重,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我給她高級絲綢紡成的洋裝,還有託人從巴黎買回來的流行髮飾,我妝點她,讓八歲的她像洋娃娃般使人愛不釋手。
為了她,我沒有再娶,誰知道娶來的妻子會不會疼愛她,但我又怕她寂寞,所以給她找了一位褓母。
雖然她跟我說:「爸爸,我不會覺得寂寞。」但每到我早逝妻子的忌日那天,她總是蹲在墓前不發一語,我又怎麼能不感受到,她那小小的心靈裡,流瀉出來的,如雨水般,無色卻冰涼的哀傷。
我用我所想到的辦法彌補她,讓生活一直都是美好的,我甚至勾勒出遙遠的未來;葛莎瑪琳長成亭亭少女,和所愛的人共渡一生,偶爾會回來看看我這年邁的父親,畫面是如此協調,就像這片金色麥田與陽光,和樂融融。
我滿足這樣平靜的生命,里昂的一草一木都瀰漫著凝結而安樂的氣氛,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清新的空氣裡也會摻有血腥,還有,恐懼。
你知道的,恐懼──
一開始是隔壁鎮姓「喬其」的一家人,他們的小兒子失蹤,四天後被發現浮沉於隆河上,屍體已經浮腫不堪辨認,聽說打撈上岸時,那潰爛發皺的皮膚還被扯下一層,惡臭的氣味散發開來,讓圍觀的人群紛紛退避,實在無法令人聯想到,這個孩子生前,是多麼的俊俏。
大家無不認為是小孩不慎落水溺斃,但隨後一個月,又發生多起失蹤案,失蹤的人不見得是小孩,也有女人與少年,共通的是,他們活著的時候都有一張令人喜愛的面容,然後死去後卻都被水泡得腫脹慘白。
事件不再單純了,警方介入調查,被害人數卻仍在增加,而且一點一點的往我和葛莎瑪琳居住的城鎮接近,我可以感覺到逐漸氾濫的驚恐,周圍的人也是。
他們激烈的討論,從變態的殺人兇手到被神詛咒的魔鬼,幾天內,上教堂的人數大增,他們或許不虔誠,但當災難降臨時,那一雙雙的手絕不會放開耶和華的衣角,就像貧民窟裡的乞丐死拉著路過的富人,來為下一餐求得著落。
夜晚來臨,不安和躁動如毒蛇爬行過的草叢,向兩邊傾倒,蔓延成一條通往危險的道路。
我讓褓母帶葛莎瑪琳先睡,自己則從法國窗眺望外頭的漆黑夜色,夜色下是死寂的街道,還有那些在黑暗裡失去顏色的花草。我從來不曉得里昂的夜晚可以這麼失色,連時常舉辦舞會的幾戶人家都深鎖門戶,再也看不見窗邊閃動的燭光,還有陽台上啜飲著美酒的貴婦,只有放下的紗簾一層又一層。
誰會不知道原因呢?那惡劣的殺人兇手,或者說魔鬼,在里昂,在我的居所附近肆虐著,他毀滅了祥和與歡樂,捎來罪惡的訊息,而無能的警察始終找不到這神祕的發信者。
也許我該送走葛莎瑪琳,直到這裡恢復寧靜,雖然她可能不願意,但我實在無法放任她在不安全的環境成長,我不希望我親愛的女兒成為一具浮屍。
打定主意,我打算明天和她談談後,就將她送到住在巴黎的姑姑家,我想我的妹妹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又將心思重新放回夜色下,卻不再是一片沉重的黑暗。
我看見了,我確實看見了,那抹近乎蒼白的光芒,將一個男人的身影緊緊包覆住,另一方面我又矛盾的無法肯定我確實看見一個男人,我看不見他的面貌,看不見他身上的穿著,或許是夜太黑,可是為什麼,他彷彿在黑夜中有唐突的蒼白?讓我覺得他在發光,然而一個發光的人,身形又是那樣的黑暗;如此不協調的景象同時出現,我不知道該如何釋意這種感覺。
然後我看見那個人,還是那抹光,又或是那抹蒼白,從一大叢的茉莉花後消失,他的步伐很快,彷彿在奔跑一樣,卻又如同水面上的落葉,毫無重量且優雅的飄浮著,像在舞一首華爾滋,那樣動人、魅惑,夾雜著華麗的妖異。
我情不自禁地追下去,推開那白色門扉時,除了我手上的煤油燈,撲來的是悶熱地黑暗,還有遠方天邊如勾的細彎白月,一切都是平靜無聲,看不出誰曾停留的痕跡。
那個人說不定是兇手。我這才驚恐起來,不過仍邁出腳步,靠著手上一點燈光辨視路途,推開庭院的矮柵門,小心翼翼地走到茉莉花叢後,濃郁的花香被吸進肺部,除此之外,我並沒有發現什麼。
可是因為他的出現,更堅定我送走葛莎瑪琳的心。
隔天用完早餐,我向葛莎瑪琳提出我的擔憂與想法,她搖著頭請我不要送走她。
我說:「瑪琳,等這裡平靜了,我立刻接妳回來。」
「不,爸爸,我不想去古絲坦姑姑家裡,我不想去。」我很久沒看過她鬧脾氣了。
「瑪琳,親愛的瑪琳,這不會很久的,而且我會常常去探望妳。」我安撫著她,實際上我當然也會這麼做。
她又跟我拗了一段時間,最後只是不發一語的離開餐桌,我知道她這是默許了,無可奈何又不情願的默許了。
我的心裡也是捨不得,但比起她可能喪失生命,我們再也見不到對方,這短暫的分離就似突如其來的暴雨,不用多久又會風平浪靜。
但是我想錯了,如果我能預知未來,我又怎能捨得失去片刻與她相處的寶貴時光,我再也沒有辦法伸手抱她,也沒有辦法接她回家,橫隔在我們之間的,是股巨大,而且驚天動地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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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片:蒙斯
因為抓圖的主要地方怪怪的~~暫時沒法抓
所以只好先用有的存貨擋擋
我知道不是很理想啦
以後有找到更好的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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