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被強制地控管自由,在這個大宅裡我可以任意走動,但絕出不了這個地方,接連幾天被困住,開始覺得躁鬱不耐,心裡頭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看啥都不順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段儆沒再碰過我,但也稱不上安份,每晚都非要摟著我睡,他睡得倒香,我可是煩悶得惡夢連連,沒一天安生,一臉蒼白配上雙眼的黑圈,活脫脫像鄉野怪談中的殭屍。
我這樣子大概又惹到段大老爺了,他每天端張臭臉給我瞧,額外奉上一日三次,一次三盅的補品,日日都這麼來著,把我當豬養,我就算沒撐死,也給膩死。
於是乎,人是長點肉了,精神卻更差,不只睡不好,連想到吃都反胃不已。
偏偏在我雙眼無神、面色慘白,而且頭昏目眩時,那腦滿腸肥的喬大小姐來了。
喬如意據說是段儆他娘親的妹子的夫婿的大哥的二嫂的姨媽的伯公的曾孫女,總之就是遠到不能再遠的遠房親戚,靠著祖產過著尚稱富裕的日子。
這女子個性嬌縱蠻橫、花痴纏人,體態豐盈到踏著小碎步都能抖動滿身賤肉,這要是生在唐代,說不準白居易寫的「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讚得可就不是楊貴妃,可惜,現在是民國,不時興這樣的美人兒標準。
什麼,問我何以對她如此了解?因為這人正指趾高氣昂站在我面前。
「哼!你可別痴心妄想能在這兒撈什麼好處,等我成了這兒的當家主母,第一件事就轟你出去要飯。」她鄙夷地賞了我幾眼。
我求之不得呢!一來,想著段儆被喬如意霸王硬上弓的場面就大快人心,二來,被攆走我就能去找阿五,許久沒見阿五,想他想得緊,不知他現下如何?腿傷痊癒了沒?有沒有吃飽穿暖?
正憂心著,偏偏耳邊有魔音不絕於耳,難得清淨,令人頭疼欲裂,我便丟下:「喬小姐國色天香,我豈敢不自量力。」的場面話,然後躲遠點,圖個耳根清淨。
誰知喬如意卻道:「用得著你這不乾不淨的妖人說,真不知你是怎麼勾引儆哥的。」
我本來就心情暴躁,她又踩中我的痛處,這不一把火從怒中燒,管她是喬如意還是不如意,我都要給她點顏色瞧。
「妳當我愛啊!是段儆纏著我不放,哪似妳,脫光了人家還看不上眼,還拿什麼喬?」
「什麼脫光?你這不要臉的下賤胚子,果然是沒爹沒娘養的,沒教養。」她氣得漲紅半張臉。
「妳有爹有娘確實就有教養,把妳教成這樣一個騷蹄子。」我反唇相譏,樂於見到她忿而暴斃。
「你……你……嗚……」「啪」的一聲,她大小姐給我一耳刮子後竟然哭了。
這虎背熊腰的喬如意力氣不小,我身子一偏就撞上一堵肉牆。
抬頭一看,見鬼的是出去談生意的段儆,心底直呼倒霉地翻白眼,還來不及打回去,這一耳刮子只好含恨吞下,且方才的話他不知聽進多少,八成不會置之不理。想到要被他處置,就覺得發寒。
段儆確實沒有置之不理,他讓總管老頭把正要撲上哭訴的喬如意給「請」出去,而後傾身,似笑非笑地揉揉我發紅的臉。
「你這張嘴還真利。」說完就拉著我回他房裡。
後庭的傷口才快復原,又要再被人粗暴地搗弄,光想我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顫抖,卻不敢掙脫他的手。
為了阿五。
結果並沒被丟上床,好笑的是我自己本著「早死早超生」的信條,一把跳上床,四肢大張地等他臨幸。
他先是望著我笑出聲來,後從玉石鑲嵌的楠木櫃翻出一瓶藥膏,用指沾了點在我頰上暈開,冰涼舒暢,寬大厚實地指掌在紅腫處細心的來回搓揉,讓藥性滲透。
臉不疼了,反倒丟臉的想去死,這樣子的舉止活像是我在求歡。
當然求歡的不會是我,因為現下是我忽然被壓倒,他在扒我的褲子。
「做、做、做什麼你?」太過驚惶,舌頭全打了結。
「別動。」他從櫃內又取出瓶海藍藥瓶,挖了一坨白色藥膏,二話不說往我後庭裡塞,我知道他在做什麼,仍然緊張地縮了一下,可以感覺到一瞬間夾住那根入侵的手指。
之前的交歡傷得很重,如果不是段儆日日替我上藥,我大概還躺在床上哀嚎,不過我寧願疼久點,也不願像現在,又有讓人狎玩的羞恥。
反正他也只是冀望我快些痊癒,好讓他能盡情發洩凌辱。
手指混著藥膏愈動愈快,愈插愈深,我埋著臉,咬住牙不讓細細的呻吟逸出,像這樣並不會造成傷害的入侵,說沒感覺是騙人的,但總歸是強迫,我又厭惡他,心情再怎樣也不會真的快樂。
背後又隔著衣物有細細的吻落下,從腰部往上蔓延,最後停在後頸,耳畔傳入男人沉重的呼吸聲,似在隱忍。
持續了不知道多久,驀地一隻手扯開我的衣服,我倉惶地撥開那隻手,畢竟被男人實質插入體內的記憶太過深刻,就算抱著必死決心不得不服從,都還忍不住會想掙扎,何況是突然被人扯開衣服。
但回頭一想,我不是被確實警告過了,立即受死般乖乖閉上眼接受段儆的侵略,只是身子也跟著僵得像個死人。
或許是我糟糕的反應滅了他的興致,他最終什麼也沒做,把我一個人扔在房裡。
我茫然地瞪大眼,心想難道這輩子就這樣過了,老天真要拆散我和阿五?
料不著晚上便出了大事,我聽見前院吵吵鬧鬧,一看之下竟是阿五。
他讓門房給擋在門口,似要硬闖,我一時忘形衝上去大喊:「阿五。」
他聽見我的叫喊,又見我跑過去,整個蠻力上來,甩開兩個門房,喜形於色地往我衝來,我在這片刻間卻淚流不止。
阿五的腿是瘸的。
「雪珵。」他一跛一跛地奔進門拉著我就跑,還沒出大門就給人一木棍迎頭敲下,血流如柱的倒在地上,不等我反應過來,已是一群人圍上對他拳打腳踢,我則讓人硬拉到旁邊去。
「別打了,住手啊!」怎麼制止痛哭都沒有用,那群人根本不聽我的。
頭一回完完全全沒了主意,在目光接觸到段儆時才想到要求他,跪著爬過去攥著他的褲角,哭到含糊不清的求他放人。
「把他另一條腿也打斷。」他卻踢開我,讓下人這麼做。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知道是怎麼推開眾人,用身體去護住滿身是血的阿五,任憑別人死扯活拉都不放手。「讓他走吧!讓他走,我什麼都聽你的。」哭到快喘不上氣的感覺,胸悶的很厲害。
「那你現在就過來這兒。」我聽見後頭憤怒地響起段儆的厲喝。
「好……好,只要你放了他。」我回過頭,發現視線模糊的很嚴重,眼睛要很努力才能睜開。
最後看見的是有個人跑過來,分不出來是誰,然後天地猛地顛倒,我就再也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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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樣?」
「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時氣血攻心,吃點藥就無大礙。」
耳邊傳來細細的低語,我慢慢睜開眼,頭還很暈,對於自己身處何方感到疑惑。
「雪珵,醒了嗎?」段儆的臉忽現在眼前,我一看見他,就想到阿五。
「阿五、阿五呢?你把他怎麼了?」如果阿五有三長兩短,我也不獨活。
段儆的臉色微變,但語調還算平穩。「現在還活著,之後是死是活就看你。」
我稍稍放心,又想起他的腿,剛要開口,段儆先一步道:「放心,沒廢了他。」
總算鬆了口氣,親眼目睹那幕,現在對我來說,只要能保住阿五,我就算讓全天下的男人糟踏都無所謂,何況區區一個段儆。
就算他是騙我的,我只能選擇相信他,相信阿五還活在人世。
約莫是我想通了,我不再悶悶不樂,卻也不再快樂,開始像行屍走肉般活著。爾見掠過天邊的鶯,還是會覺得羨慕,但不再妄想能生翼飛翔,交歡時也仍然會難受的哭叫呻吟,卻不再咒罵不平。
而阿五呢?他沒再來過,聽段儆說把人給送走了,至於到底在哪兒,我無從得知。
生活就這麼過了幾年,一切在瞬間都平靜下去,連我自個兒都覺得很奇怪,原先我是如何的想要抵抗命運,和阿五遠走天邊,卻在一夕間失盡心力。
沒有任何別的原因,我活下去,是為了讓阿五活下去,僅是如此。
「雪珵,你為什麼不笑?」段儆把我抱在腿上,輕聲細語的問我。
我為什麼要笑?
「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你給的我都不想要。
即使我這麼想,段儆還是送給我很多東西,從中國古玩到西洋珍寶無一不有,他也變了很多,只要我不杵逆他,他幾乎是縱容我的。
只有那麼一回,他朝我大吼,那是我某次無意間闖入他書房的事,當時還有個人在他房裡,這人我從前在戲班見過,作官的,財大勢大,連段儆都要敬他三分。
「段老闆,您養得伶人吧?真不錯,細皮嫩肉。」
「進來做什麼?出去!」段儆指著外頭,眼神似帶著焦急。
被趕了出來,我不曉得他們後來談些什麼,竟可以讓段儆之後幾天一直愁眉不展,而後陷入無止盡的忙碌。
從書房那次後又過了一個月,時節進入初夏,百花齊放,蟲鳴鳥叫,宅子的後院散發濃濃的花香,一天夜晚,段儆帶著我去後院。
後院除了原有的杜鵑、紫苑,後來又種上一大片白茫的槴子花,花團中央一塊空地擺著一張藤製搖椅,我被輕輕放在上面。
晚風捲著落花紛飛,飄過,我吸進一口花香。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已經說了。」段儆從後頭托起我的臉,讓他得以看見我的面容。
「說了?」我怎麼沒聽見?
「是啊!你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他垂眸凝視我,深切地令我覺得不對勁。
「你哪時跟我說的?」
「在後院植上新花時就跟你說了。」他的手指磨蹭我的下顎。
我仔細回想,一點也沒印象,或許對於這個男人的一切,我都刻意不放在心上。
「雪珵,笑一笑吧!我很久沒見你笑過了。」男人深情款款地對我說。
「我為什麼要笑?」我卻將多年前未出口的話說出來回應他。
他怔了下,自個兒卻笑了,比哭還難看的笑。「是啊!你為什麼要笑?」
過了一會兒,他又歛起笑容,走到側邊晃著搖椅。「雪珵……雪珵……」他又叫了我的名字,重重復重重,卻不再說出別的字。
我遙望著夜空上的星星,眼角的餘光掃過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像巨山立在我面前的他,這時候像即將被氾濫洪水衝垮,溫柔的岌岌可危。
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我全然不知,喝了他端來的一杯茶,莫名其妙地睡得不醒人事。
我總是這樣,錯失最重要的時刻。
阿五快籌夠錢來贖我;我要保護阿五;還有現在,段儆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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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再醒來,我離開了生活多年的段府,眼前出現的是阿五,他見我醒了高興地抱住我,他變得粗曠,臉上也多了點歲月刻劃,一條腿還是跛的,我也變了。
同樣愛著一個人,可是許多激昂的心情都早已死去,段儆所改變的,不只有我一生的命運。
我摸著阿五的臉,流著淚,也僅止到此,我無法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外露的愛一個人。
短暫的敘舊後,很多事情還是得弄清楚,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五神色複雜,他帶我去看一只箱子,裡頭裝滿黃金,他說那是段儆給我的。
我又問:「到底怎麼回事?」
阿五便告訴我,而他所知的,也是那個送我過來的總管老頭說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和段儆在書房談事的官老爺處處針對段儆,存心弄垮他,段儆在垮台前將我送走,為了避免我餓死,所以送了箱黃金給我。
我到這兒後沒多久,段儆就徹底斷送一切財富,至於他本人呢?眾說紛芸,有人說被殺了,有人說他自盡了,也有人說他逃去日本。
但沒人能肯定哪個才是真的,從此沒人再見過段儆這個人。
照理說,對於這個我厭惡至極的人有這般下場,我理當認為天理昭昭,可是我卻毫無欣喜之情,甚至對於最後一次,段儆希望我笑給他看,我冷淡的回應覺得內疚。
我或許無法愛上段儆這個人,但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在一個開滿槴子花的夏夜,有個男人溫柔而哀傷地喚著我的名字。
而在許多年後我才知道,原來,槴子花的花語是「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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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章超長的~~寫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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