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四輯

　　　◎四、鋼筆風波

　　　　　　　　　　　　　　　　　⊕潘文良

　　　　夏天的太陽，火氣真大，曬得大地熱呼呼的，小鳥懶得飛、雲也懶得飛……
　　只有草蟬最高興了，一整天，都在那裡——樂在其中地，自鳴得意……
　　　　——˙——
　　阿文終於等到放學了！踏著硬幫幫的柏油路，腳一邊踢著石頭、嘴一邊「喊」著歌‥「夏天到了……誰最快樂？……知了最快樂……」阿文竟想跟太陽對抗，起初還聲響若雷，不過到後來，還是被太陽打敗了，氣喘喘地，連哼都不會哼。
　　阿章突然叫道‥「嘿！阿文！㑑來去『行水路』好無？」　（㑑‥我們。）
　　阿文點頭答道‥「好啊！」
　　阿文於是跟阿章兩個人，走到溪旁～脫下鞋襪～綁到書包的背帶上，然後，像隻青蛙似的——噗通！一聲，跳進水裡去……
　　水是清涼的，從腳底直沁到頭頂……
　　阿文於是又唱起了歌道‥「夏天到了……誰最快樂？……鴨子最快樂……游來游去樂無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章打了阿文一下頭，叫道‥「『呱呱呱呱』啦！啥麼『啊啊啊啊』！啊你的大頭咧！啊！鴨子是『啊啊啊』叫的啊？」
　　阿文搔了搔頭‥「嘿嘿嘿嘿……」的笑了笑，叫道‥「鴨子，不可以講『外國話』嗎？　我這隻鴨子，是『改良品種』，所以‥叫聲跟別的鴨子，不一樣嘛！　夏天到了，誰最快樂？　鴨子最快樂……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章笑道‥「我看你這隻鴨子，不是什麼『改良品種』，而是一隻『頭殼歹去——秀逗秀逗；有神經病——阿達阿達』的鴨子吧！」
　　阿文聽了，心裡亂不是滋味的，憋著嘴、搖了搖頭～做了下深呼吸，也懶得去理阿章，一邊走、一邊用力地踢著水，濺得一身濕濕的……
　　水是那麼的清涼……
　　阿文要不是肚子餓得嘰哩呱啦叫，還真想脫個精光——游個水……阿文走著走著，突然眼角一亮——不禁指著水裡，叫道‥「阿章！你看你看——蝦仔蝦仔……哇……好大一隻嘔！你看——」
　　阿章叫道‥「哇啊！趕快趕快……」阿章叫著，連忙把書包遞給阿文～磨拳擦掌了一下，便俯身去抓蝦子——左手在蝦子後面，做了個洞、右手在蝦子前面，一點一點的逼近蝦子——
　　蝦子迅速地「倒彈」，正好鑽進阿章手裡去
　　阿章就這麼手到擒來、輕而易舉地，便把蝦子給抓到了。阿章捏著蝦尾，把蝦子舉得高高的，叫道‥「阿文！看看有什麼可以裝的？」
　　阿文向四周「尋視」了一遍，也沒有鐵鑵什麼的～搜盡了全身，也找不到一個塑膠袋……只得搖頭叫道‥「沒有東西可以裝啦！」
　　阿章叫道‥「把你的鉛筆盒，拿出來裝嘛！」
　　阿文心裡叫道‥〔為什麼不拿你的？我的鉛筆盒，才剛買不久而已……〕
阿文心裡叫著，不過還是動手，把鉛筆盒拿了出來～把鉛筆倒進書包裡去～洗了洗鉛筆盒～裝上水～舉到阿章面前——
　　阿章把蝦子，放到鉛筆盒裡，又蹲下去抓蝦子……
　　阿文蓋上鉛筆盒……乾脆把書包，給放到岸上去——下水同阿章一起抓蝦。
　　兩個人沒多久，便抓了十隻蝦子，鉛筆盒都裝不下了，卻又循溪而上～到一個較大、較深的「水窟仔」去抓——
　　阿文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的「抗議」，阿文也不理肚子……抓得褲子都濕了，方才到岸上休息。
　　阿章叫問道‥「呼……捉多少了？」阿章問著，也跟著阿文爬上岸。
　　阿文突然看到一條「鮕鮘」，出現在水窟仔裡，不禁拍著阿章的肩膀～指著水裡，興奮地叫道‥「阿章！鮕鮘！鮕鮘！你看你看——好大一條鮕鮘嘔！」
　　阿章急忙叫問道‥「在哪？……在哪？」阿章叫著，眼睛向水裡，看來看去的搜尋著。
　　阿文拍了阿章一下肩膀～指著水裡，一塊大石頭旁的鮕鮘，叫道‥「那裡啦！你看哪裡？」
　　那條鮕鮘，差不多有一尺長，真是有夠大的。
　　阿章定下神來，方才看到了鮕鮘，竟然急得——噗通！一聲，就跳進水裡去。
　　阿文心裡叫道‥〔也不會靜靜悄悄的下水，哪有人，要抓東西，這麼大聲的？看你抓得到才怪！〕阿文心想著，只見——
　　那條鮕鮘，馬上——唰！的一下，鑽進石頭縫裡去了……
　　阿章還不死心，跨好馬步，俯身想把石頭搬開……可是‥石頭太大，並不是阿章一個人，能搬得動的，結果‥「咿……咿……咿……」的使勁了半天（好像「放屎」，放不出來似的），也搬不動石頭，氣得叫道‥「潘文良！你不會下來幫忙啊？就只會站在那邊看啊？」
　　阿文笑道‥「你抓不到的啦！不要白費力氣了啦！笨蛋！」
　　阿章叫道‥「快啦！不要囉嗦！」
　　阿文叫道‥「窟仔偌恁大，哪有可能掠會著嘛！」阿文嘴裡唸著，不過‥還是下水去……當「笨蛋」，幫阿章搬石頭——同阿章兩個人，合力地叫著‥「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使盡了「吃奶力」，大石頭方才微微地動了，阿文心想‥〔阿章有夠笨的……等搬開大石頭，鮕鮘早就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還等著給你抓啊？〕　（偌恁‥這麼。）
　　阿章叫道‥「加油……一～二～三……」
　　阿文也叫道‥「一～二～三……一～二～三…………」阿文嘴裡喊著、心裡叫著‥〔我也真是笨！幹嘛跟他一起笨呢？〕
　　阿章叫道‥「我非抓到不可！一～二～三……一～二～三…………」
　　阿文叫道‥「傷腦筋！一～二～三……一～二～三…………」阿文頓覺力不從心，只得叫道‥「休息一下好嗎？」
　　阿章叫道‥「要一股作氣才行！」
　　阿文只得點頭說‥「好吧！」
　　阿章吸了口氣，叫道‥「再來——一～二～三！一～二～三……」
　　阿文跟阿章兩人，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把大石頭搬開了——大石頭滾到水深的地方，弄得水都渾濁了……只得站著不動，等水澄清。
　　阿文等水澄清後，向水裡「尋視」了一遍，只見——
　　大石頭原來的位置，現出一個坑，坑裡靜靜地，躺著一隻死了的蝦子……
　　阿文不禁搖頭嘆道‥「嗐……白費工夫嘔！」阿文說著，也不理阿章，便爬上岸去——
　　阿章望著水裡，轉了一圈，叫道‥「媽的！給我跑到哪裡去了？」
　　阿文‥「哼嗯……」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突然看到——
　　鮕鮘竟然出現在下一個水窟仔裡。
　　阿文急忙指著那個水窟仔，叫道‥「阿章！佇𨑜啦！」（佇𨑜‥在那。）　　阿章看著了，趕緊爬上岸來～躡手躡腳地，溜到那個水窟仔裡……
　　阿文也跟著溜下水去……
　　結果‥阿文和阿章兩個人，「混水摸魚」了半天，也沒抓到那條鮕鮘；有好幾次，都要抓著了，卻被牠從手中給溜了……
　　阿章氣得兩腳亂踢了一陣——搞得水窟仔都濁了，方才恨恨地，爬上岸去。
　　阿文搖了搖頭，聽到肚子，又咕嚕咕嚕……的響了一陣，只得摸摸肚子，舉步要上岸去——走了幾步，突然踩到一支「硬硬的東西」，好像什麼似的……阿文俯身～探手撿了起來，一看——是一支「鋼筆」，趕緊爬到岸上，叫道‥「阿章！你看——鋼筆𠺕！」　（𠺕‥語尾助詞。）
　　阿章叫道‥「我看！」阿章伸手一揮——就把鋼筆給搶了過去。
　　阿文笑道‥「抓不著鮕鮘，卻撿到一支鋼筆，真好玩！」
　　阿章看了下鋼筆，拍了一下阿文的肩膀，叫道‥「嘿！你看——上面還有刻字咧！『仁清‥生日快樂！』……嘿！啊這呣是臭屁清仔的嗎？」
　　阿文仔細地，看了下鋼筆，點了下頭，叫道‥「嗯！沒錯沒錯！這是臭屁清仔的沒錯！　他啊！最愛臭屁了！前幾天，我還看到他這樣——」阿文用手指劃著制服上的口袋，說道‥「這樣排了一排——藍筆啦！紅筆啦……黑筆啦！簽字筆、自動鉛筆……還有這支鋼筆……哼！臭屁！愛現！活該……這下掉了吧！」
　　阿章叫道‥「奇怪！他怎麼會掉在這裡咧？」阿章抓起自己的書包～拿出國語課本～抽出鋼筆套～在課本上，劃了幾下，點頭道‥「嗯！還好的呢！真不錯！」阿章說著，收起課本～背起書包，叫道‥「我們回去吧！」
　　阿文叫道‥「好啊！」阿文趕緊背起書包～拿起鉛筆盒～把將蝦子倒進水去。
　　阿章叫道‥「嘿！你哪會𢵰蝦仔放去啦？　掠歸半晡，則抓著的呢！」
　　阿文笑道‥「『放生』嘛！功德一件耶！」
　　阿章揮手叫道‥「算了算了！走吧！」
　　阿文把鉛筆盒，放進書包裡去，跟著阿章後頭，爬上溪邊的崁……阿文走到了土地公廟，便進到土地公廟裡去——燒了個香～灌了兩杯茶（有人在此「奉茶」）～坐到椅子上休息。阿文但看——
　　阿章躺在供桌上，兩腳在桌緣晃啊晃的，把鋼筆舉得高高的。
　　阿文也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正想開口問，突然看到——
　　阿清出現在路的那頭。
　　阿文急忙叫道‥「阿章！你看——臭屁清仔，轉來啊……」阿文指著遠遠的阿清。
　　阿清頭低低的走著（好像在看地上，有沒有錢可以撿似的），後來，竟也溜下溪去「走水路」了。
　　阿章叫道‥「他一定是在找這支鋼筆的……哼哼哈哈……哈！」阿章笑了一陣，說道‥「我看——他找一輩子，也找不到了……」
　　阿文叫問道‥「我們怎麼辨啊……鋼筆怎麼辨啊？」
　　阿章得意地笑道‥「我們把它『沒收』起來啊！」
　　阿文想了想說‥「不好吧!?」
　　阿章坐起身子，叫道‥「有什麼不好的？反正‥我們要是沒撿到，他也找不到的啦！」
　　阿文點了點頭，叫道‥「嗯！好啊！好啊！那我們兩個公家用！」
　　阿章突然問道‥「你有刀仔無？」
　　阿文點了下頭，說道‥「有啊！要創啥？」　（要創啥‥要幹什麼。）
　　阿章伸長了手，叫道‥「拿來就是了嘛！」
　　阿文只得打開書包找「超級小刀」……可是‥半天也找不到‥「奇怪？剛剛明明還有看到的啊……怎麼不見了？」阿文只得把書包裡的東西，全倒到供桌上去找……好會兒，方才在書頁中，找到了「超級小刀」‥「哪！拿去吧！」
　　阿章接過小刀～拿起鋼筆，便刮著鋼筆上的字，一時間，刮得——乖乖乖乖！的直響……
　　阿文看得實在捨不得——那支刀子，才買沒幾天呢！
　　阿章叫道‥「不知道‥誰的功夫那麼好，竟然能在筆上面刻字……」阿章刮得刀刃都「缺角」（磨損）了，鋼筆上的字，還是很清楚，最後，只得全力刮「仁清」兩個字，好會兒，方才把它給刮掉，留下四模糊不清的「生日快樂」。
　　阿文叫道‥「我來寫寫看——」阿文一把奪過鋼筆～拿來國語作業簿，心想‥〔今天要寫第十課生字，就用鋼筆來寫寫看吧！〕阿文打開作業簿，望著過去那些‥寫得「正得像用尺畫」的字，「刻鋼版」也不過如此，老師竟然只改「甲下」或「乙上」……實在是氣煞人了！要不是那種「玉兔牌」的原子筆那麼爛，寫久了，不是「斷水」，就是「漏水」，阿文又捨不得扔掉，三搞四搞之後，寫出的「油」，都不均勻（紅筆倒是不錯，可惜‥作業不能用紅筆寫），真枉費阿文，寫得那麼「正」（工整）……卻怎麼看都不舒服。阿文用鋼筆寫了幾行，發現‥用鋼筆寫，實在棒，寫來又順手、又漂亮，一下就寫了六行半——怎麼看都舒服，越看就越喜歡……　阿文相信‥這次，得個「甲上」，一定沒問題的。
　　阿章在一旁，看得心癢癢的，不禁也掏出作業簿來～翻來翻去的，看了好會兒，方才叫道‥「借我寫寫看！」
　　阿文叫道‥「等一下嘛！」阿文寫得正順手，怎麼也不肯「割愛」……一下子，又寫了三行，寫得又忘了肚子的抗議了。
　　阿章又叫道‥「先借我寫寫看嘛！」
　　阿文叫道‥「好啦！我把這行寫完……」阿文寫完了一行，正要把鋼筆遞給阿章時……突然聽到——
　　有人叫道‥「喂！你的鋼筆，哪裡來的？」
　　阿文宛如聽到晴天霹靂，嚇了一大跳‥「啊……」的叫了一聲，差點就把心給吐了出來……抬頭一看，只見——
　　臭屁清仔，站在面前，真像是「㧇壁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迸出來」的……　（㧇壁鬼‥伏在牆壁上的鬼。）
　　阿章也嚇了一跳，恨恨地叫道‥「你叫赫恁大聲……要死唷？」
　　阿文趕緊，把手伸到背後，叫問道‥「啥麼鋼筆？你講啥麼鋼筆？」
　　阿清叫道‥「你手裡拿的那支鋼筆啊！」
　　阿文把右手，伸到面前，叫道‥「我哪有鋼筆？」
　　阿清指著阿文，叫道‥「左手！」
　　阿文笑道‥「左手也沒有啊！」
　　阿清叫道‥「伸出來我看！」
　　阿文趕緊把右手伸到背後～抓住鋼筆～伸出左手，叫道‥「我哪有鋼筆？」
阿文叫著，又把鋼筆插到後褲袋裡，將右手也伸了出來——十指開開，上上下下翻動著，叫道‥「我哪有什麼鋼筆？」
　　阿清叫道‥「你騙人！我剛才就看到了啦！你別騙人了啦！」阿清叫著，就要轉到阿文背後——
　　阿文趕緊跳下椅子～轉身面對阿清，叫道‥「你想幹什麼？」
　　阿清指著阿文，叫道‥「你給我拿來嘔！不然吼！我跟——我爸講！」
　　阿章叫道‥「講！講你腹肚枵是呣是？　腹肚枵呣免講啦！灶骹有飯，家己去吃啦！」　（腹肚枵‥肚子餓。　灶骹‥廚房。　家己‥自己。）
　　阿清愣了一下，又朝阿文叫道‥「鋼筆給我拿來嘔！」
　　阿文叫道‥「我也沒有鋼筆，你要給我拿什麼鋼筆？」
　　阿清指著阿文的作業，叫道‥「不然，你這是用什麼寫的？　你把我的鋼筆拿來嘔！」
　　阿文恨恨地叫道‥「哼！你怎麼知道‥那是你的鋼筆？　難道‥只有你有鋼筆而已嗎？　我們也可以去買啊！　你臭屁什麼？」
　　阿清不屑地譏嘲道‥「哼！憑你也想買鋼筆!?　就算可以買，你爸爸也不會買給你的啦！　你那支鋼筆，一定是你……給我偷拿的啦！　你給我拿來嘔！」
　　阿文叫道‥「幹……誰給你偷拿？」阿文氣得指著阿清的鼻子，叫道‥「你有看到嗎？　你有看到……再講啦！」
　　阿清叫問道‥「不然‥我的鋼筆，怎麼會跑到你那裡？」
　　阿章捶了下桌子，叫道‥「你的鋼筆……」又捶了下桌子，叫道‥「你的鋼筆……你的鋼筆……自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還說人家，給你偷拿去，哼！𣍐見笑！烏鼻管——呣驚去予雷公摃……」（𣍐見笑‥不要臉。　烏鼻管‥台音近「烏白講」。）
　　阿文也跟著叫道‥「你的鋼筆，是啥麼款的？　我這鋼筆是『深綠色』的，你的鋼筆，也是深綠色的嗎？」　（上句台語；下句國語。）
　　阿清點頭道‥「對啊！我的是深綠色的啊！」
　　阿文把手一甩——叫道‥「哼！騙人！我說是深綠色的，你就說是深綠色的，我要說是紅色的，你一定也會說是紅色的……哼！　騙人！騙人！騙人烏喙䫌！」（烏喙䫌‥黑臉頰。）
　　阿清一時無話可說，呆了一會兒，又伸長了手，叫道‥「給我拿來啦！拿來啦！拿來啦！」
　　阿文叫道‥「又不是你的，拿什麼拿？」
　　阿清也不搭話，突然繞到阿文身後～伸手就要掏阿文的褲袋——
　　阿文趕緊閃了開來，叫道‥「你想幹什麼？搶劫啊？」
　　阿清無可奈何，只得叫道‥「不然，你拿給我看一下嘛！那上面有刻我的名字，還有刻『生日快樂』……你給我看嘛！」
　　阿文叫道‥「憑什麼要給你看？　你是什麼官？　臭屁放不完……」
　　阿清瞪著阿文，叫道‥「哼！要不是我的，你怎麼會怕我看？有膽的話，給我看啊！」
　　阿章忽然從阿文背後抽出鋼筆，舉到阿清面前～快速地晃來晃去，叫道‥「誰 怕你看？你看你看……你看清楚了沒有？」阿章晃了許久，趕緊把手伸到背後，叫道‥「是不是你的？」
　　阿清叫道‥「我也沒看清楚……」
　　阿文叫道‥「哼！不是你的，就講一聲……說什麼沒看清楚？你上次不是說‥你的眼睛是什麼……一點二的千里眼，哪會看不清楚呢？騙人！放羊的孩子！」
　　阿清真是‥「廣東人踫到福州人——有話（也）說不清」，氣得一把抓起阿文的作業簿，威脅地叫道‥「你給我拿來嘔！不然，我把你的簿子撕掉嘔……」　　阿文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敢……」
　　阿清叫道‥「哼！我怎麼不敢？」阿清叫著，便把簿子一手拉一邊——準備要撕下去……
　　阿文一時心急，伸手就搶——
　　阿清趕緊把簿子，藏到背後去——
　　阿章正好在阿清身後‥「嘿！」的一聲，便把簿子給奪了過去。
　　阿清轉身，又想搶阿文的國語課本——
　　阿文趕緊把國語課本，給抓了過來。
　　阿清又想搶鉛筆盒——
　　阿文趕緊把鉛筆盒，給抓了過來；看阿清好像在打書包的主意，便趕緊把書包給抓過來；接著，又把數學課本、自然課本、原子筆、擦子、尺、圓規……一一的抓了回來，最後，只讓阿清「撿」到一支鉛筆。
　　阿清舉著鉛筆，叫道‥「你給我拿來嘔！不然把你的鉛筆折斷，跟你講……」
　　阿文‥「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你要的話，鉛筆送給你也不要緊，幹嘛把它弄斷？好好的東西，你把它弄壞，會被雷公打的嘔！」　（阿文其實才捨不得呢！那鉛筆，昨天才買的而已，削都還沒削呢！）
　　阿清叫道‥「哼！誰要你的爛鉛筆!?」阿清叫著，一把便將鉛筆射向阿文——
　　阿文叫道‥「嘿！接鏢！」阿文叫著，右手向前一抓——正好把鉛筆給接住，趕緊把鉛筆放進書包去，朝阿清‥「啦啦啦啦……」的做了個鬼臉。
　　阿清指著阿文，叫道‥「你……你……你……你……」阿清氣得跺了個腳，叫道‥「我要去給恁阿母講啦！」　（我要去跟你媽講啦！）（做汝去‥隨你去。）
　　阿章叫道‥「哼！要講做汝去講啦！有啥麼了不起!?　誰怕誰？」
　　阿文倒是怕了，心想‥〔他要是真的去講，那我準「玩蛋」（完蛋）的……〕阿文卻還是叫道‥「哼！管，管一支長長啦！管……我則呣驚你去講咧！」　（台語「管」與「講」同音。）
　　阿清自知不是阿文跟阿章的對手‥「哼！」了一聲、書包一甩，掉頭就走……走了一段路，又回頭「警告」地叫道‥「哼！你們給我記住……給我記住！」
　　阿文跟阿章，相顧而笑，又向阿清，扮了個鬼臉——
　　阿清氣得掉頭便跑了。
　　阿章搖頭‥「嗐……」的嘆了口氣，叫道‥「走吧！」
　　阿文收拾好了書包，便合掌向土地公拜了拜，心中暗道‥〔土地公公！您要保祐阿清……嘔！您要保祐我，希望‥阿清不會去跟我媽講！〕
　　阿章叫道‥「走吧！『作賊拜神明，神明𣍐保庇』的啦！」阿章說著，調頭先走了。
　　阿文呶了下嘴，也跟著上路，邊走邊叫道‥「我們才不是『賊』咧！我們只是『撿』到而已嘛！」
　　阿章叫道‥「走啦走啦！擔心什麼嘛！有什麼好擔心的？『時到時擔當，無米米則煮蕃薯湯』嘛！」　（則‥才。）
　　阿文只得默默地，跟著阿章後頭走……走到「水洗場」時，不禁又叫道‥
「阿章！我們走別條路好嗎？」　（水洗場‥礦場分級、處理煤礦的地方。）
　　阿章問道‥「幹嘛啊？」
　　阿文叫道‥「走就是了啦！」　（阿文的媽媽，在水洗場工作；阿文「心虛」嘛！不敢去打招呼，只得從另一條路回家……）
　
　　　　　　＊　　　　　　＊　　　　　　＊　　　　　　＊
　
　　阿文回到家裡～吃飽了飯，便拿著作業去找阿章，同阿章到榕樹下的石桌去寫功課——
　　儘管樹上的蟬，吵得驚天動地，阿文似乎也沒聽到；儘管陽光透過葉縫，斑駁地，撒落在簿子上，阿文也不理會……
　　鋼筆寫的字，實在很漂亮——不過‥阿文卻越看越覺得擔心……要把它撕掉，用原子筆重寫，可是‥又懶得再「動手」……最後也只得作罷！
　　阿章的字，從來都是隨隨便便亂亂撇的，一用鋼筆，竟也認真了起來，一筆一劃地、慢慢的寫著……
　　阿文在一旁看了許久，不禁說道‥「阿章！我們把鋼筆還給阿清……好嗎？」
　　阿章抬頭問道‥「啥麼？」
　　阿文以為阿章沒聽清楚，趕緊叫道‥「無啦！無啦！」
　　阿章放下鋼筆，叫道‥「你怕什麼嘛!?要不是我們去抓蝦子……撿到，我看他永遠也找不到；對他來講，本來就不見了……不見就是不見了嘛！」
　　阿文叫道‥「可是……撿到沒有還，跟偷沒兩樣……『拾而昧之——謂之賊也！』」阿文想了想，不禁叫道‥「我們還是還他吧！〔我不要做小偷！〕」
　　阿章笑道‥「太遲了啦！『生米煮成熟飯』了啦……」
　　阿文叫道‥「可是……他會去跟我媽講，那我就完蛋了……」
　　阿章叫道‥「沒關係啦！到時候，你就說是我撿的，就好了嘛！」
　　阿文心想‥〔阿章真是……有義氣！阿母要是問起，我就說是阿章撿的，是阿章借我用的……真是的，我幹嘛要撿到嘛!?〕阿文想了想，便說道‥「那就放在你那裡好了……這個臭屁清仔，一定會加油添醋、亂亂講的啦……保庇（希望）伊若是亂講話，著落喙齒，掉了了上好！」
　　阿章叫道‥「別理他啦！」阿章說著，又拿起鋼筆來，繼續寫功課。
　　阿文也只好，拿出數學作業來寫，暫時把「鋼筆」的煩惱拋開……
　　阿章叫道‥「哇……有夠衰！無水啊！」阿章叫著，甩了幾下鋼筆～在課本上，劃了會兒，又寫了幾個字～甩了幾下～又寫了幾個字……最後，怎麼甩，也寫不出來‥「氣死人！才寫一半而已！哼嗯……對了！我回去找找看，有沒有鋼筆墨水……我哥好像有的樣子。」阿章說著，起身就跑回家去了……
　　阿文看阿章跑遠了，心想‥〔這下沒還阿清……要是被他告了狀，一定慘兮兮的……怎麼辦呢？〕
　　阿章過沒多久，又跑了回來，叫道‥「哼嗯……真可惜！沒有找到……明天，我再去買一罐好了！」
　　阿文叫道‥「一罐要……五十塊溜！你要買啊？」
　　阿章叫道‥「亂講！才沒有那麼貴呢！」
　　阿文聳了下肩說‥「我也不知道……」阿文說著，不由得‥「哼嗯……」的嘆了口氣、兩手撐著下巴——發呆。
　　阿章笑問道‥「幹嘛啊？」
　　阿文無奈地道‥「沒有啦！」
　　阿章叫道‥「好啦！快寫功課啦！」
　　阿文‥「嘔！」了一聲，只得拋開一切，繼續——寫功課。
　　　　——˙——
　　阿文跟阿章，寫完了功課，樹上的蟬兒，還沒有唱完歌呢！
　　那群蟬兒，每天都唱一樣的歌……每年都唱一樣的歌，還真是有「耐性」啊！
　　阿文聽得都會背了——
　　草蟬是最早出現的一種蟬，也是最小的蟬，喜歡在艷陽下‥「咭咿……」的高歌。臭頭仔蟬（粉蟬）是單一的聲調，從日出到日落‥「吱……」的叫一整天。
紅蟬和青蟬，長像都一樣，只是顏色不一樣，喜歡在黃昏的時後叫，而且喜歡一大群的「大合唱」，唱的還是「高八度音」‥「噎……」的叫得聲響若雷。
平地的大黑蟬，是‥「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的叫。
山上的黑大蟬，是‥「唧唧唧唧唧……」的叫。
而最特殊的，要算是竹筒蟬了，叫聲好像狗被打到一樣‥「該該該哎矮咿……該該該哎矮咿……該該該哎矮咿……」
　　阿文聽都聽煩了，也不知道‥是夏天，熱得要牠們叫的，還是牠們，把夏天，叫得熱了……
　　下午——
　　阿文便跟阿章，便帶著蟲罩子，到樹林裡，捕了幾隻蟬回家玩……
　　　　——˙——
　　黃昏——
　　阿爸、阿母回來了——一如往常般……
　　想是阿清，沒有告狀——阿文方把心給放了下來……
　
　　　　　　＊　　　　　　＊　　　　　　＊　　　　　　＊
　
　　星期一，下午放了學——
　　阿文心裡特別高興——國語作業，終於得到「甲上」了……
　　阿文回到家裡，放下書包，看到阿爸，不禁叫道‥「阿爸！我今仔日，國語作業，得『甲上』的喔！」
　　阿爸問道‥「真的嘔!?」
　　阿文叫道‥「當然嗎是真的！」阿文趕緊拿出國語作業簿，來給父親看——（父親很少過問阿文的功課，偶爾看到阿文在寫功課，一時興起，就會靠過來看一看，然後，總是嫌東嫌西的‥「寫字要寫正，才會得人疼……寫這樣，難怪會得『鴨婆仔』（乙）……」有時，成績單發下來，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叫阿文自己去蓋章，常常考了一百，也沒什麼獎賞；要是阿清他爸，就會說‥「嗯……很好很好！明天我買ＸＸＸ給你……」　要是阿文的父親，像阿清的父親那樣，阿文一定會用功地，考一百分的……）
　　阿爸看了，不禁點頭稱道‥「嗯！有進步嘔！」阿爸說著，竟然伸手，往褲袋裡掏——左邊掏了個空，便改掏右邊……掏了許久，方才掏出了個五元硬幣～遞給阿文，叫道‥「哪！五塊予你……以後，愛保持咧！」
　　阿文接過五塊錢，樂得都跳了起來～抓起書包，便往阿章家跑——
　　阿爸叫問道‥「你是要去佗位？」
　　阿文叫道‥「我要去阿章仔𪜶兜，寫功課啦！」阿文叫著，三步作兩步的，跑往阿章家，心想‥〔阿爸怎麼掏出來的，不是十塊呢？　要是掏出一張「紅色的」（十塊），不知有多好？〕（阿爸很少會主動給阿文錢的。）
　　　　——˙——
　　阿章昨天，還真的跑下山，去買了一罐藍墨水呢！相信‥可以用很久……
　　阿章原先寫字，總是亂寫亂撇，昨天，用鋼筆寫的作業，竟然連昇三級，真是樂煞了，今天連寫數學，也都要用鋼筆寫呢！
　　今天，老師圈了二十幾個生詞——阿文寫來，竟也不嫌多、也不嫌累，而且‥還越寫越開心呢！
　　　　——˙——
　　夜裡——
　　阿文竟然夢到自己——用鋼筆寫作業，寫著寫著……
　　鋼筆墨水，突然一直流了出來，止也止不了，像山裡的泉水，源源湧出，藍色的墨水，頓時流成溝～流成溪～流成河～流成江……
　　鋼筆忽然變大了（也許是阿文縮小了）——
　　阿文抱著鋼筆，像童話故事裡的巫婆那樣，騎著掃把，飛上天空……
　　墨水依然不斷地吐了出來。
　　阿文又像是坐上噴射機，而墨水就像噴射機所放出的煙一樣，拖得好遠好遠、好長好長……
　　地上的墨水，一時成坑～成窟～成池～成湖……然後，幾乎成了海。
　　阿文騎著鋼筆，飛得正高興、飛得正開心——
　　墨水突然不再噴了，鋼筆停了下來，然後——咻……像一隻「失風」的風箏一般，筆直地往下墜……
　　阿文嚇得‥「啊…………」的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阿章！阿章！救命啊……」
　　結果‥碰啊……一聲。
　　阿文跌進了藍色的大海，一連喝了好幾口墨水，嗆得‥「啊哈！啊哈……」的直喀，差點就要淹死了，忽然聽到——
　　阿母喊道‥「阿文啊！你是按怎？叫𠇺大細聲？」
　　阿文這才驚醒了過來，竟流了一身的冷汗……
　
　　　　　　＊　　　　　　＊　　　　　　＊　　　　　　＊
　
　　隔天早上——
　　阿文和阿章一起上學，也不等阿田、阿坤他們，兩人腳步輕快如飛，走到後來，竟然乾脆用跑的……好像在賽跑似的，一直跑到「胡適公園」，方才停下來，用走的……
　　阿文便把昨晚的夢，告訴阿章——
　　阿章聽得‥「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不合口，笑得捧著肚子，就像菜脯他媽媽大肚子，每次都捧著肚子，好像怕肚子掉了似的。
　　阿文叫道‥「笑！笑啥笑？　有啥麼好笑？」阿文還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笑的，看阿章笑得前仆後仰的，還真替他難過‥「佫笑佫笑!?　等一下笑𠇺『落下頦』，你著知苦……」　（佫笑‥再笑。　𠇺‥得。）
　　阿章竟然‥「哈哈哈哈……」的，越笑越大聲。
　　路人都朝著阿章看。
　　阿文不禁叫道‥「𧟰佫笑啊啦！你會笑死嘔……呵呵……〔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我怎麼都笑不出來呢？〕」
　　阿章好不容易笑停了，說道‥「我看……你要『倒楣』嘍！」
　　阿文一聽，心都沉到十八層地獄去了……也不再搭話，低頭默默地，一直走到學校去……
　　　　——˙——
　　早自習時——
　　老師一如往常般，低頭批改著作業，突然抬頭叫道‥「潘文良！」
　　阿文本能地叫道‥「有！」趕忙站了起來——
　　老師笑道‥「你的字，進步很多，要繼續保持啊！」
　　阿文‥「嘔！」了一聲，點了下頭，心裡好像是在「抓香港腳」，真是「痛快」極了……
　　老師看阿文愣愣地站著，不禁笑道‥「坐下啊！站著幹什麼？想罰站啊!?」
　　阿文‥「嘔！」了一聲，坐了下來，突然瞟見——
　　阿清撇著一張嘴、張著兩顆牛目般大的眼睛瞪著——樣子可愛（可笑）極了。
　　阿文便朝阿清——噘著嘴巴～抬了下頭，輕輕地‥「哼！」了聲，不屑一顧地，把頭給撇了開來，心裡叫道‥〔怎樣？〕
　　　　——˙——
　　第一節下課時——
　　阿清突然跑到阿文桌前，叫道‥「臭屁！不要臉！偷拿我的鋼筆！」
　　阿文驟時，無明火冒了起來，不禁大吼‥「幹！是啥人……」阿文突然想到在學校，不能說台語，趕緊重叫道‥「是誰偷拿你的鋼筆？你有看到嗎？你有看到嗎？你有證據嗎？」
　　阿清叫道‥「本來就是你——」
　　阿文恨恨地叫道‥「幹！你再胡說八道……冤枉我……我就揍你！你有膽你再說！」
　　阿清叫道‥「我去跟老師講，看你怎麼樣？」阿清叫著，轉身就要走——
　　阿文叫道‥「幹！你敢去說，回去叫……〔阿章揍你……〕」
　　阿波叫道‥「吼嘔！」阿波走到阿清身旁，叫道‥「我要告訴老師，說你講髒話。」
　　阿文叫道‥「說你的大頭啦！說……我只說『幹』……你又知道，我要『幹什麼』？我要立志『幹大事』，不行嗎？你亂講，我就……」阿文突然聽到許多同學，在那裡哈哈大笑，看了看四周，還以為他們全都吸了胡椒粉呢！（嘔！不是吸了胡椒粉，吸了胡椒粉會「打噴嚏」，而不「笑」……也許他們都「中邪」了呢！）阿文想了想，方才發覺‥原來是自己「語驚四座」了……惹得阿文，趕緊溜出教室去（上廁所）……
　　　　——˙——
　　第二節上課——
　　班長看到老師一進教室，隨即喊道‥「起立……敬禮！」
　　大家叫道‥「老……師……好……」
　　班長又叫道‥「坐下！」
　　阿清一坐下，馬上舉手叫道‥「老師……」
　　阿文這時，好像剛跑了五千公尺回來一樣……一顆心——碰！碰！碰！碰！碰！的響著，有如舞獅時，被鼓手打得咚咚作響的那個大鼓……
阿文突然感到‥很討厭那個鼓手……
　　老師便問道‥「有什麼事？」
　　阿清瞥了阿文一眼——站了起來，說道‥「老師！」阿清又側頭看著阿文——
　　阿文便恨恨地瞪著阿清，瞪得眼睛都快噴火了……（那「鼓棒」，打得阿文，心都快迸出來了……）
　　阿清又撇過頭去，看著老師，叫道‥「老師！潘文良……」
　　老師問道‥「潘文良怎麼了？」
　　阿清叫道‥「潘文良下課的時候——講髒話！」
　　阿文一時，彷彿吹脹了的氣球，剛解開吹口一樣‥「呼唔……」的吐了口氣。
　　老師突然叫道‥「潘文良！」
　　阿文倏忽地站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叫道‥「有！」
　　老師問道‥「有沒有啊？」
　　阿文想要辯解，卻欲言又止，滿腹委屈地，點了好幾下頭……心裡卻直罵道‥〔臭屁清仔！你媽的咧！給我記住！〕
　　老師又問道‥「講髒話要怎樣啊？」
　　阿文一句話也不說——左掏右掏……把阿爸昨天給的五塊錢，給掏了出來～走到事務股長桌前——啪！的一聲，把五塊錢給「打」在桌上，然後，走回座位～舉起雙手——啪啪啪啪啪啪！的打了六個巴掌（多打了一下）……也不管老師，氣得重重地坐了下去——碰！的一聲，坐得屁股亂痛的，不由得皺起眉頭，一手揉著屁股、一手撫了撫臉頰……
　　老師叫道‥「好了！坐下吧！大家拿出數學課本！」
　　阿文看到阿清，在那裡看，便偏頭恨恨地，瞪著阿清——
　　阿清竟然向著阿文——仰起下巴～吐舌頭……
　　阿文看得憋著嘴，給阿清一個「警告」的眼色——
　　阿清一點也不在意，又晃了晃頭～把頭一甩——不理阿文……
　　阿文氣得真想跳起來，要不是上課，可能會馬上衝過去，賞他兩巴掌……後來，阿文還是做了幾個深呼吸，把「氣」給忍了下來……不過，阿文一節課都無心聽課，好不容易地，等到下課鈴響了……好不容易地，等到老師走了……
阿文於是起身，正想去找阿清算帳，哪知——
　　阿清卻先走到阿文面前，晃了晃頭，朝阿文問道‥「怎樣？痛不痛啊？要不要緊啊？」
　　阿文叫道‥「哼！免咧〔不能講台語！〕……不要在那裡『貓哭耗子——假慈悲』啦！你給我記住！」
　　阿清叫道‥「記！記你的大頭咧！你又不是什麼偉人……又不是那個『李小龍』，記什麼記？我聽你在放屁！」阿清說著，竟又朝阿文‥「啦啦啦啦……」的扮鬼臉。
　　阿文抓起原子筆，便朝阿清射去——
　　阿清功夫太差，接鏢都接不著，被阿文給射到了臉頰，氣得馬上張開雙手——撲向阿文……
　　阿文但見——
　　阿清以「猛虎擒羊」之勢（應該說是「老鷹抓小雞」還差不多），撲了過來。
　　阿文趕緊從椅子上轉身站起～避了開來——趁勢擊出右拳，一拳打中了阿清的左肩。
　　阿清一時怒火焚身，馬上撲向阿文——
　　阿文正得意，一時不防，被阿清給「抱住」了，掙也掙不開，便開拳亂打——
　　阿清一把將阿文壓倒到地上～揮拳猛捶——
　　阿文趕緊來個「地龍翻身」，把阿清給壓在下面～打了幾下，卻又被阿清翻身壓在下面……
　　…………
　　阿文跟阿清兩個人，翻來滾去、打來揍去的，搞得課桌椅都亂了……
　　有的同學竟然在喊‥「加油！加油…………」
　　有的同學在叫‥「不要打了啦！你們兩個……」
　　阿文後來，也不知道，被誰給拉了開來……方才恨恨地，瞪了阿清一眼，拍了拍身子～把所有弄亂的桌椅給排好～坐了下來～兩手撐著下巴——發呆……
　　上課鈴響了……
　　老師來了，一進教室～站上講台，便叫道‥「潘文良！陳仁清！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阿清馬上站了起來——走到講台前。
　　阿文卻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向講台，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衣襬都跑了出來、褲子歪了一邊、鞋帶鬆了一腳、頭髮亂糟糟的……
　　老師又問道‥「你們兩個，在吵什麼啊？」
　　阿清叫道‥「他打我……」
　　阿文叫道‥「他先打我的……他還罵我……」
　　阿清又叫道‥「他先用原子筆射我……射到我的臉……」
　　阿文叫道‥「誰叫……〔你功夫那麼差，接不到。〕誰叫你要先罵我……」
　　老師問道‥「他罵你什麼？」
　　阿文道‥「他罵我……他罵我…………」
　　阿清突然叫道‥「老師！他偷拿我的鋼筆啦！」
　　阿文聽了，不禁叫道‥「哼！誰偷拿你的鋼筆……你有看到嗎？你有證據嗎？你自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還說人家給你偷……」
　　老師突然問道‥「潘文良！那你怎麼有鋼筆，可以寫字呢？」
　　阿文心裡叫道‥〔哼！什麼嘛！難道‥我就不能有鋼筆……來寫字嗎？〕
　　老師又叫問道‥「說啊！」
　　阿文叫道‥「那是潘文章的啦！他借我寫的啦！〔不行嗎？〕」
　　老師又問道‥「潘文章是誰？你哥哥嗎？」
　　阿文叫道‥「不是啦！他是我叔叔啦……他大我一歲，大我一輩……他讀五年級……我常常去和他一起寫課，他就借我寫啊！」
　　老師又再問道‥「那你以前，怎麼都沒借？」
　　阿文心想‥〔老師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呢？〕阿文心裡想著，不由得暗暗「偷笑」，好會兒，竟然答道‥「因為‥他哥哥在嘛！」
　　老師莫名其妙地問道‥「什麼他哥哥在？」
　　阿文笑道‥「他哥哥要是不在，他就給它拿出來寫啊！用鋼筆寫，比較會漂亮啊！他用鋼筆寫，都會得『甲上』……我就向他借來寫啊！」
　　老師笑問道‥「嘔！用鋼筆寫，就真的會寫漂亮啊？」
　　阿文叫道‥「真的啊！用鋼筆寫，就會慢慢的寫，慢慢寫，就會漂亮了啊！」　　老師‥「哼哼哼哼……哼！」老師笑了一下，便朝阿清問道‥「那你怎麼知道，他給你偷鋼筆呢？」
　　阿清叫道‥「我有看到啊！」
　　阿文聽得把頭一甩——叫道‥「騙……鬼……」
　　老師又問阿清道‥「你看到什麼？」
　　阿清說道‥「上星期六的時候，我在我們那邊的土地公廟，就看到他拿著一支鋼筆在寫，就……好像是我的，我叫他給我看，他就不給我看，我那上面，有刻字呢！」
　　阿文叫道‥「阿章有拿給你看，你還說沒有？騙人！我說‥我的鋼筆是深綠色的，你就說你的鋼筆也是深綠色的；誰知道你的鋼筆是深綠色的，是不是深綠色的；深綠色的鋼筆，難道就一定是你的鋼筆嗎？就算你的鋼筆，是深綠色的，人家的鋼筆，就不能是深綠色的嗎？天下又不是只有你的鋼筆，是深綠色的，而且，深綠色的鋼筆，又不是只有一支而已！人家的鋼筆，正好是深綠色的，你就說那就是你的鋼筆，你你你你……你——胡說八道！」
　　阿清聽了阿文一連串，有如「繞口令」的說詞，一時都愣了……
　　老師突然很「慎重」地問道‥「潘文良！你真的沒有偷嗎？」
　　阿文大聲叫道‥「我真的沒有偷嘛！」阿文大叫著，只見——
　　老師張著她那雙大眼睛直看著，好像要把阿文的心看透一樣……
　　阿文只得跟老師「大眼瞪小眼」，一副「我真的沒偷」的樣子……
　　老師看了阿文好會兒，方才把目光移開，說道‥「老師相信你！好了！你們兩個，握個手……」
　　阿清聽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阿文面前——
　　老師又說道‥「兩個握握手，以後別再吵了！」老師繼而向阿清說道‥
「你回去找清楚，東西掉了，往往一時間，都會找不到的……兩個握握手吧！」
　　阿清這才伸出手來——
　　阿文一時，氣猶未平，一巴掌重重地揮了過去——啪！的一聲，打了阿清一下 手掌——
　　阿清竟然把手心給翻了上來。
　　阿文便毫不客氣地——啪！啪！啪！啪……一連打了四、五下，方才罷手。
　　老師看得‥「哼哼哼！」的笑了一下，跟阿文說道‥「你這樣打他，自己不也會痛嗎？」
　　阿文叫道‥「哼！會痛當然是會痛，不過我打他，至少也『出了氣』啊！」
　　老師聽得不禁‥「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好吧！握個手吧！」
　　阿文這才「情不願、心不甘」地，跟阿清握了個手，心想‥〔老師是在笑什麼？我說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老師又叫道‥「把衣服整理好！回座位去！」
　　阿文跟阿清，這才把衣服整理好～回到座位。
　
　　　　　　＊　　　　　　＊　　　　　　＊　　　　　　＊
　
　　下午，放學後——
　　阿文跟阿章、阿坤、阿華、芋冰、菜脯……一同回家。
　　阿文竟然一路走、一路作一盤「吹牛大餐」請大家‥「今天，有夠倒楣的，都嘛是臭屁清仔害的，說我講髒話……害得昨天，我爸爸給我的五塊被罰了，真可惡！還自己打了自己六下耳光，多打了一下……」阿文講得口沬橫飛，不但加油添醋，而且還撒胡椒粉，「滋味」也許不錯，大家都聽得「笑」不絕口呢！
　　阿華（跟阿文同班）突然叫道‥「潘文良！我跟你說嘔！陳仁清下課的時候說，要跟你媽媽講嘔！」
　　阿文叫道‥「管他的！反正‥我又沒有偷他的鋼筆就好……」
　　阿田（跟阿文同班）然叫道‥「阿清在後面……」
　　阿文轉身，但見——
　　阿清跟阿波，兩個人跟在後頭（差不多五十步的距離），好像已經跟很久了，看阿清的樣子，好像很不高興。
　　阿文看阿清不高興，心裡可樂著呢！便朝阿清‥「啦啦啦啦……」扮了個鬼臉～回頭叫道‥「哼！臭屁清仔！要不是我現在很高興，我就找他『比武』去……走走走！我們走快一點，不要理他！」
　　大夥也就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
　　傍晚——
　　阿文在阿章家，寫完功課～回到家裡，便見——
　　阿母坐在廳頭前，手裡拿著一支竹條……
　　阿文心想‥〔不妙……〕阿文正想拔腿就跑，卻聽到——
　　阿母叫道‥「跪落！」
　　阿文不由自主地——叩！叩！兩下，便跪了下去……但見——
　　桌上的書包，被翻得都爛了……
　　阿母站了起來～走到阿文面前，拿著竹條，朝阿文指指點點的，叫問道‥「你有給阿清仔，偷摕鋼筆無？」
　　阿文叫道‥「無啦！」
　　阿母又問道‥「無伊哪會來給我講……」
　　阿文恨恨地叫道‥「伊咧臭彈啦！家己呣知落咧佗位去，佫講是人給伊偷摕，真是𣍐見笑！」　（臭彈‥亂講、吹牛。　佗位‥哪裡。　位佗‥從哪。）
　　阿母問道‥「無！無你哪有鋼筆好寫？你鋼筆是位佗來的？」
　　阿文一時欲言又止，把頭給低了下去……
　　阿母叫道‥「我以前是按怎教你的？」阿母氣得抽了阿文一下，叫道‥「你呣聽我的話……予人咧講東講西……」
　　阿文抬頭叫道‥「我抑無給伊偷摕啊啦！」
　　阿母又追問道‥「無你鋼筆，是對佗位來的？」（對佗位‥從哪裡。）
　　阿文叫道‥「遐是……遐是阿章仔抾著的啦！」　（遐‥那。　抾‥撿。）
　　阿母一手插起腰來，叫道‥「阿章仔抾著的!?」
　　阿文點頭叫道‥「真的啦！妳會使去問阿章仔嘛！遐是㐾咧溪仔掠蝦仔，撿著的啦！」
　　阿母叫道‥「溪仔！溪仔會使抾著鋼筆!?」阿母又打了阿文一下，叫道‥「你抑會著甲上，去給恁阿爸討五塊……」
　　阿文叫道‥「遐是伊家己歡喜……予我的啦！」
　　阿母抽了阿文一下，叫道‥「行！來去問阿章仔！若是無，你著知死！」
　　阿文只得站了起來，把作業放到桌上～跟著阿母後頭，走到阿章家去……
一到阿章家，只見——阿章被他爸打著——
　　阿章邊閃邊叫著‥「遐是我撿的啦！呣是偷摕的啦！呣是偷摕的啦！」阿章雖然閃躲著，也不敢跑開，結果‥還是被打了好幾下。
　　阿文頓覺阿章真是……夠「義氣」，替阿文背黑鍋，被打了，也沒把阿文拖下水，而阿文竟然怕被打，二兩下子，就說出來了……阿文看阿章被打得在那裡「撲撲跳」，趕緊喊道‥「蜚叔公仔！鋼筆真的是……真的是抾著的啦！㐾去溪仔掠蝦仔，搬開一塊大石頭……撿著的啦……呣是偷摕的啦！你𧟰佫打伊啊啦！」
　　蜚叔公叫道‥「恁放學呣轉來，走去掠蝦仔！掠啥麼蝦仔？」蜚叔公訓了阿章一頓，最後叫道‥「呰擺原諒你，以後放學，若是走去四界佚佗……你則看我會拍你，抑是𣍐拍你……」　（四界‥到處。　佚佗‥遊玩。）
　　阿母也叫道‥「講𠇺恁遮個囡仔吼！實在真欠拍，明明知影𪜶迄種人，無事也要𢭻事鬧的，恁抑佫去惹伊創啥？」　（𪜶‥他們。　迄‥那。　𢭻‥找。）
　　蜚叔公又叫道‥「𢵰鋼筆，摕去還伊啦……偷偷啊擲入去伊茨裡著好，則𣍐予人講，真正是恁偷摕的……」
　　阿文心想‥〔只要偷偷地，丟進他家裡，讓他自己去「找著」就好，這樣，才不會被他講，真的是我們偷拿的……〕阿文想了想，暗自點頭，心裡叫道‥〔嗯！真是好辦法！〕
　　蜚叔公又朝阿章叫道‥「有聽著無!?」
　　阿章嚇了一跳，急忙答道‥「有啦！有啦！」阿章叫著，趕緊衝進房裡。
　　阿文只見——
　　阿章一下子便從房裡跑了出來，手裡已多了一支鋼筆，不顧一切的往外跑……
　　阿文也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一邊叫道‥「阿章！阿章！等我啦！」
　　阿章慢下腳步，叫道‥「幹……臭屁阿清！給我爸講，說我偷拿他的鋼筆……害我被人打……幹！」
　　阿文也跟著叫道‥「他也給我媽說……害我被打……真是可惡！臭屁清仔！亂亂講，牙齒掉光光！死了舌頭先爛掉…………」
　　　　——˙——
　　阿章跟阿文，兩人邊走邊「抱怨」著，到了陂仔。（陂仔‥大池塘。）
　　阿章突然停了下來——
　　阿文一時沒注意，走得——碰！了一下，撞著阿章，還好沒摔倒，不禁問道‥「幹嘛啊？」
　　阿章突然舉起鋼筆～往池心擲去——
　　鋼筆——通！的一聲，落進了水裡……一時間，水面泛起了漣漪……
　　阿文不由得瞪大眼睛，叫問道‥「你怎麼把它丟掉？」
　　阿章叫道‥「哼！為什麼要還他？我們要是沒撿到，我看他也找不到……看他就有氣，要我還他……人𣍐爽啦！」　（𣍐爽‥不爽。）
　　阿文點了點頭，心想‥〔說的也是！況且‥鋼筆上的字，又被刮了……要是還他，還不知道，他還會搞出什麼事呢！〕
　　阿章叫道‥「走啦！回家去！」
　　阿文‥「嘔！」了一聲，看了看水面，卻又擔心了起來，便叫道‥「可是‥我們沒『還』，回去怎麼辦？」
　　阿章聽得打了阿文一下頭，叫道‥「笨死了！驚啥麼啦!?行啦！」阿章叫著，也不理阿文，舉步便走。
　　阿文抓了抓頭、呶了呶嘴，看了陂仔好會兒，心想‥〔這時候，叫〈瑪莉〉跳下水去找，牠也找不到了……算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阿文這才「起步跑」，追上阿章，跟著阿章後頭回到阿章家——
　　蜚叔公看到阿章，便問道‥「你有照我講的做無？」
　　阿章叫道‥「有啦！」
　　梅叔公又問道‥「啊有予人看著無？」
　　阿章叫道‥「無啦！我位𪜶後面，𢳱入去阿清仔的房間，無人看著啦！」
　　蜚叔公點了點頭，叫道‥「按呢著好！去食飯啦！」　（𢳱‥丟。）
　　阿章聽了，頭也不轉的跑了……
　　阿文但見蜚叔公，好像要（跟阿文）說些什麼似的，也趕緊拔腿就跑（免得聽訓）……回到家裡，阿母也沒再說什麼，阿文這才放下心來。
　
　　　　　　＊　　　　　　＊　　　　　　＊　　　　　　＊
　
　　星期三——
　　阿文又得了個「甲上」，可是‥再也沒有像先前，那麼高興了……
　　下午——
　　阿文放學回家，又到阿章家去寫功課……然而，再也沒有鋼筆可以寫了……
　　阿章說‥「早知道‥也不要丟掉，把它藏起來就好了嘛！」
　　阿文無奈地說道‥「算了吧！那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沒有它，我們還不是一樣的過？有了它，反而給我們，帶來麻煩……」
　　阿章低頭叫道‥「說的也是……唉……」
　　　　——˙——
　　星期四，早自習時——
　　老師在改作業，突然叫道‥「潘文良！」
　　阿文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直看著老師——
　　老師便問阿文道‥「你怎麼沒用鋼筆寫了呢？」
　　阿文低頭叫道‥「鋼筆啊！」阿文愣了一下，說道‥「鋼筆被潘文章……不小心給丟了……所以‥我們再也沒得用鋼筆寫了……」
　　老師拿起阿文的作業薄，笑道‥「你用原子筆寫，怎麼跟用鋼筆寫，差這麼多？」
　　阿文說道‥「那不是我寫的不好，那是因為‥我的原子筆太爛了……」
　　老師看了看作業薄，點了點頭，看著阿文，說道‥「說的也是……怎麼不換一支新的呢？」
　　阿文聽得低下了頭，心裡叫道‥〔慢慢等吧！等我這支原子筆用完了，再說吧！〕
　　老師‥「哼哼！」的笑了笑，叫道‥「好啦！坐下啦！」
　　阿文坐了下來，一時突然覺得難過……只得輕輕地‥「呵……」的吐了口氣。
　　　　——˙——
　　第一節下課時——
　　老師突然叫道‥「潘文良！來幫老師，把作業拿到辦公室去，然後，在那裡等我一下！」
　　阿文‥「嘔！」了一聲，只得把作業薄，抱到老師的辦公室，心想‥〔不知道，老師是要幹什麼？媽咪！可別是壞事才好……〕
　　老師過沒多久，便回到辦公室，竟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支「白金牌——原子筆」～遞到阿文面前，笑道‥「哪！這支筆，送你！」
　　阿文不禁瞪大了眼睛，望著老師，好半天，也不敢把筆接過來……
　　老師又叫道‥「拿去啊！」
　　阿文眨了眨眼睛，接過原子筆，還以為‥自己是在作「白日夢」呢！心裡不禁叫問著‥〔怎麼會這樣？〕
　　老師看阿文愣在那裡，不由禁笑問道‥「你是怎麼了啊？」
　　阿文晃了下頭，笑道‥「沒有啦！」阿文趕緊鞠了下躬，叫道‥「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老師笑道‥「好啦！回去吧！以後，好好寫字嘔！」
　　阿文點頭叫道‥「好！」阿文又鞠了個躬，然後，轉身便跑，一口氣，跑回了教室……竟是滿心的歡喜，真想跟人家「現」一下呢！不過‥後來，還是「忍」了下來，一把將白金牌原子筆，「藏」進書包裡……
　　阿田看到阿文回來，便走到阿文座位旁，問道‥「老師叫你去幹什麼啊？」
　　阿文笑道‥「沒有啦！沒什麼事……」
　　阿田又問道‥「看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嘔！」
　　阿文笑問道‥「有嗎？」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
　　阿田看了下阿文，晃了晃頭，便回座位去了。
　　阿文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吧!?這要是給阿清知道了，看他不氣得捶胸跺地，才怪呢！〕
　　…………
　
　　　　　　＊　　　　　　＊　　　　　　＊　　　　　　＊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這件「鋼筆風波」，也隨著時間而淡忘了……
　　直到暑假的某一天，陂仔「放水」時——
　　那天，大夥都攜盆帶桶地，趕來抓魚、摸田貝、撿田螺……
　　幾乎全村的小孩子都來了，連那個阿清仔和阿波仔，也跑來跟人家——湊熱鬧……
　　蔚藍的天空，幾隻老鷹，頂著大太陽，在那裡盤旋著。
　　蟬兒在樹林裡，拚命地叫著熱。
　　瑪莉躺在樹蔭下，睡得像隻死狗……
　　陂裡卻是一片喧嚷，猶如菜市場，大夥踩著爛泥巴——有時摸田貝、有時撿田螺、有時抓魚，忙得不亦樂乎……
　　阿文摸田貝，摸得屁股都濕了，摸著摸著，摸到了陂心，腳底突然，踩到一支……硬硬的東西。阿文俯身拾起，一看——竟是一支「鋼筆」……遂想起了那段往事……不禁叫道‥「臭屁清仔！」
　　阿清回頭叫道‥「叫我幹嘛？」
　　阿文叫道‥「接鏢！」阿文叫著，一把將鋼筆，給射向阿清——
　　阿清伸手一抓——結果還是漏接，被鋼筆給射中了胸脯，不禁‥「嘔唔！」的叫了一聲，一手壓著胸口直揉、一手指著阿文，叫罵道‥「你幹嘛丟我？我又沒犯你？」
　　阿文笑道‥「誰叫你的功夫那麼爛？老是接不到！我想啊！剛才那支鋼筆……有可能是你的嘔！那上面有刻什麼‥『生日快樂』的……」
　　阿清聽了，便俯身往水裡直摸——摸了一片，也沒找著。
　　阿波便也過去幫忙找，好會兒，方才把鋼筆，給摸了出來～遞到阿清面前，問道‥「是不是這支？」
　　阿清接過了鋼筆，反復地看了又看，不禁搔頭問道‥「嗯……這是我的鋼筆嘛！『生日快樂！』……奇怪！啊我的名字，怎麼會不見呢？怎麼會這樣？」
　　阿文不禁‥「哼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叫道‥「你的名字——你的名字，被魚吃掉了啦！」
　　阿章突然叫罵道‥「哼！臭屁清仔！家己落去陂仔底……還說是我們，給你偷拿……害我被打……你真是臭屁死了……你真是……可惡死了！」
　　阿文也跟著叫道‥「對嘛！事情也沒弄清楚，你著『烏白講』，害我挨打、挨罵……臭屁清仔，著是臭屁清仔！」
　　阿清一時，氣得臉頰鼓鼓的，卻也不敢反駁，竟抓著桶子～爬上岸去——
　　阿波也跟著阿清後頭，一邊叫問道‥「你不抓了啊？」
　　阿清叫道‥「不抓了啦！」阿清上了岸，突然轉身，叫道‥「臭蠓仔！鋼筆送你啦！」叫著，竟把鋼筆射向阿文——　（蠓仔‥蚊子。）
　　阿文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了鋼筆，叫道‥「我才不要你的爛鋼筆呢！」
阿文叫著，一把將鋼筆，射向阿清——
　　阿清向一旁，跳了一下，閃開了——
　　鋼筆沒射中阿清，也就飛到崁下去了……（唉！可惜了鋼筆！）
　　阿清把頭撇了一下‥「哼！」了一聲，不屑一顧似的，掉頭走了……
　　阿文看著阿清跟阿波走遠了，不由得回頭看阿章——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會兒，不禁‥「哼哼哼哼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田看得叫問道‥「你們是在笑什麼啊？那麼好笑!?」
　　阿文跟阿章聽了，更是笑得彎了腰——笑得把一群蜻蜓，都給嚇飛了呢！
　
　　　　　　＊　　　　　　＊　　　　　　＊　　　　　　＊
　
　　阿文後來，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生日時，也有人能送阿文一支鋼筆，而鋼筆上刻著‥
　　　　阿文‥生日快樂！
　　阿文到時後，一定要拿給阿清看……
　　不過‥如今——
　　阿文縱然有了鋼筆，也沒有用了……
　　因為‥阿清早不知道，搬哪去了……
　　…………
　　要是有一天——
　　阿文再碰到阿清，所要跟他說的，卻是‥「阿清仔！真是對不起啊！」
　
　　　　　　　　　　　　　　　　　　　　　　　　　——全文完。
　
　　　　　　　　　　　　　　　　　　　　　　2002.06.11.二　二校
　　　　　　　　　　　　　　　　　　　　　　2020.07.31.五　修校
■註解
【鋼筆】ㄍㆭˋ　ㄅㄧㆵ　kng3~2 pit4
　①金屬筆尖，內有吸存墨水管的筆。
　②在鋼版的蠟紙上，寫油印文件，所用的筆。也叫「鐵筆」。
【臭蠓仔】ㄘㄠˋ　ㆠㄤ　ㄚˋ　tshau3~2 bang2~1 a2
　⊕臭蚊子。罵蚊子或罵人的話。
　
【秀逗】{華}ㄒㄧㄡˋ　ㄉㄡ˙　xiù dou
　　⊕電線短路。比喻人的腦筋短路，行事反常。為日語外來語“ショート”的音譯。也就是英語 short 也譯作「秀斗、鏽斗」。
　
==========================================================
※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鋼筆風波》。2020.07.31.四　01:39:37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72797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7.31.四　01:44:00
　https://www.facebook.com/avun.pan/posts/2887442591367311
■標籤：太陽、火氣、樂在其中、自鳴得意、改良品種、蝦子、倒彈、鮕鮘、鋼筆、臭屁、愛現、活該、放生、功德、土地公廟、奉茶、沒收、超級小刀、工整、割愛、千里眼、放羊的孩子、一百分、胡適公園、胡椒粉、打噴嚏、中邪、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