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三輯

　　　◎三、三棵榕樹

　　　　　　　　　　　　　　　　　⊕潘文良

　　「榕樹」給人的感覺，總是那麼的安詳、和靄與親切，也許是因為‥他會長鬍鬚（氣根），像個老公公吧!?
　　許多人家門前，都喜歡種榕樹；榕樹的枝葉茂盛，如蕈似傘，「一蔭庇三鄰」，就是指榕樹——阿文小時候，總是認為‥榕樹是房舍的「守護神」呢！（榕樹的根，會佈滿大地，阿文覺得‥榕樹可是「水土保持」的最好樹種呢！不過，離房子，最好還是遠些，因為‥太近的話，榕樹的根，很容易地，就竄入屋內，甚至會延著排水管，而竄進沿室，阻塞馬桶，造成困擾……）
　　阿文家埕前右側崁下，也有三棵大榕樹，如今，也當有百年以上了吧！每棵樹，都有一人抱以上，橫枝伸出，皆到五、六丈以外，高更是「舉目唯見頂連雲」，樹枝錯綜複雜、樹葉茂密如傘、樹根盤根錯節，方圓之中，還真足以庇三鄰呢！
　　三棵榕樹‥一棵橫伸向崁下、一棵微斜、一棵陡直，三棵緊緊相依，同甘共苦，宛若兄弟。
　　阿文總是引以為傲，常向人說‥「那榕樹，是我阿祖種的。」
　　榕樹的崁下，是一片平地，旁邊都種了木槿和大紅花，有幾張石桌、石椅，（在以前）那是屬於老人的樂園，老人閑時，都喜歡到那裡喝茶、聊天、下棋……　不過，也是小孩子的打彈珠、搧翁仔標的好地方。
　　空地旁邊，有座「石磨坊」，那是村人所共用的，每近年節，大家都得來排隊——磨米作粿，一排，總要等上一整天呢！
　　榕樹的崁下，還有一個約五公尺深的洞穴，那是日據時代的「防空洞」，也是「藏稻穀」的地方，洞外有層又密又厚的「雞屎藤」覆蓋著，防空洞裡，應有許許多多，令人聽了，就感動落淚的故事吧！有無數的冤魂，和不盡的憎恨、怒氣……在風雨之夜，洞裡就會發出哭聲和怒吼……
　　（日據時代，種植的稻穀，收成後，以人口數，配給耕作人，其餘全都收購繳庫，配給的，根本不夠吃，只好事先偷偷地，將部分稻穀藏起來。）
　
　　榕樹，是孩子們，最親近的玩伴，由於榕樹的枝幹，雜多易攀，在樹上玩「官兵捉強盜」，最是驚險、刺激有趣呢！
　　做官兵的人，先在樹下數個十聲，才能爬上樹去抓人，在樹上抓人，還可真不易呢！每個強盜，在樹上的功夫，都是向猴子學來的，一枝攀過一枝，被逼急了，盪都要盪過去呢！
　　抓的人，往往「追」得汗流浹背、氣喘如狗；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人，帶到樹下去「囚禁」，再爬上去要抓人，犯人就會被救走，常常搞得他大喊‥「我不玩了啦！」
　　大人常不准孩子們，玩這種「要命」的遊戲，可是‥玩過了一個童年的歲月，還沒有人「摔下樹去」的記錄呢！也許是‥榕樹護著，不忍把孩子，甩下樹去吧!?　（今天，要再從那些細如筷子的枝上，翻來盪去，恐怕‥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再來一次」了，真俗語所謂‥「出生之犢不畏虎，長出角來倒怕狼。」所言不差也！）
　
　　榕樹下，有三大塊平平的石頭，是女孩子們，「辦公伙仔」（辦家家酒）的好地方——
　　阿文要是一個人，就會跟女生一起玩，不過‥要是有其他男生來，就會跟他們「聯手」起來搗蛋……（不然，會被他們笑‥「男生愛女生。」）
　　看她們，一個當媽媽、一個當姊姊、一個當妹妹、一個老師……人數再多，也有得玩；人數再少，也能玩，不像玩其它遊戲，總得找一群人來，「浩浩蕩蕩、多多益善」。　看她們玩得煞有其事，實在好玩得很——
　　媽媽說‥「媽媽要跟隔壁的王媽媽去買菜，妳們在家要乖乖的做功課，不要吵架、不要打架……聽到沒？」媽媽要去買菜，出門就得千叮嚀、萬交代。
　　男生在樹上，看得總是罵她‥「婆婆媽媽真三八，囉囉囌囌大嘴巴！」
　　媽媽氣得牙癢癢的「出門」去了……沒多久，便買了一籃「菜」回來——有紅的花、黃的豆豆，還有一堆雜七雜八的草啊葉的。
　　媽媽回到家——
　　姊姊就告狀道‥「媽媽！媽媽！樹上那群猴囡仔，剛才罵我們…………」
　　媽媽氣得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像是家裡的「大茶䀇」似的）男生，嘰哩呱啦的罵著。
　　男生便做鬼臉‥「啦啦啦啦啦！怎麼樣？　上來呀！」
　　媽媽也拿男生「無法度」，只好下廚去炒菜——兩塊磚頭就是灶，一片紅瓦就是鼎……唭唭喳喳的炒了半天，一盤一盤的端上桌，叫人看了流口水，好會兒，便喊道‥「開飯嘍！」
　　男生們，便從樹上下來‥「叩！叩！叩！有人在家嗎？㐾來予恁請。」（我們要來給你們請客。）
　　女生便叫道‥「哼！𣍐見笑！『紅公師，白目眉，無人請，家己來！』　走開啦！不要來！」　（𣍐見笑‥不害臊。）
　　男生們，就「死皮賴臉」的，女生怎樣罵也不走。
　　女生也只得「請進」了——擺了一堆破瓦竹枝‥飯是沙、菜是花……
　　有的笨笨的，一時「假戲真做」，竟還往嘴裡送‥「呸呸呸呸……這是啥麼菜？　偌恁歹食！」　（偌恁歹食‥這麼難吃。）
　　女生們看得‥「哈哈哈哈……哈！」的笑罵道‥「你真是大傻瓜！真的給它吃下去!?要笑死人……」
　　男生便叫道‥「哼！可惡！」男生一氣，便——踫！踫！乒乒乓乓！的一陣，砸碗翻鼎的……然後，趕緊爬上樹去。
　　女生氣得大罵‥「臭男生！好心請你們，還這樣……」
　　男生常常鬧得女生們，哭著回家去呢！
　
　　在榕樹下，綁個鞦韆來玩，那是最歡喜不過的事了——由於榕樹的枝幹，離地二丈多，鞦韆可以盪得又遠又高，盪起來，就像飛一樣。
　　盪鞦韆，要有點技巧，站著要一蹲～一立，坐時要把腳一伸～一曲，才能盪得遠、盪得高；當身子急速的向前時，眼旁的景象，急速的向後退去；達到最高點時，就會覺得‥世界，彷彿突然靜止了一樣……
　　鞦韆在空中，划來划去，風在耳邊，呼呼呼呼的響著，閉起眼睛，便可以覺得‥自己是在飛。
　　阿文在夢中，常常盪著盪著，愈盪愈高，然後，把手一放——身子就飛起來，飛在風景如畫的山川、稻田、房舍上空……飛啊！飛啊……心裡好高興，可是‥飛著飛著，速度就越來越慢，然後‥靜止在空中，繼而——咻……一聲，往下栽去，接著‥「啊……」的一聲尖叫，就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天氣悶熱的夏日，人們總是帶把「䖙椅」（躺椅），到榕樹下去睡午覺，享受清蔭涼風，耹聽蟬吟鳥唱，偷得浮生半日閑。
　　玩累了的孩童，就爬到樹上去，找個枝子來躺，摘一片榕樹葉子，捲成「笛子」，吹得「嗶咿嗶咿」響著，成群成串地，與蟬鳥競嗚，把山裡叫得更熱鬧。
　　記得‥每年暑假的「日記」裡，常常寫滿了‥樹上的蟬嗚鳥叫，和一群猴兒似的孩子……
　　寫滿歡樂的日記，卻早已被摺成紙飛機——飛掉了；被摺成小紙船——跟著水流走了……留下的，只是殘缺的記憶、依稀的憧憬……
　　還好‥三棵大榕樹，依舊站在那裡——
靜靜地，看著人世的興衰、離合聚散……
　
　　　　　　　　　　　　　　　　　　　　　　2002.06.09.日　二校
　　　　　　　　　　　　　　　　　　　　　　2020.07.20.一　修校
　
■臺語註解
【翁仔標】ㄤ├　ㄚ　ㄆㄧㄠ　ang1~7 a2~1 phiau1
　①商標。
　②印有人頭像的賭牌。一種直徑大小約五公分的圓型紙牌，上面印有各種漫畫人物，或明星照片，為臺灣早期的童玩之一。
【辦公伙仔】ㄅㄢ└　ㄍㆲ├　ㄏㄨㆤ　ㄚˋ(漳)∥
　　　　　　ㄅㄢ└　ㄍㆲ├　ㄏㆤ　ㄚˋ(泉)
　　　　　　pan7~3 kong1~7 hue2~1 a2(漳)∥
　　　　　　pan7~3 kong1~7 he2~1 a2(泉)
　⊕兒童的遊戲活動之一。辦家家酒。用各種模仿鍋、灶、碗、碟等的玩具，與代表米、菜等代用品，來煮、炒菜，像家庭的烹飪工作一樣，最後一起「享用」，或分送別人「享用」。也寫作「辦公夥仔、辦公貨仔」。
【茶䀇】ㄉㆤ├　ㄍㆦˋ　te5~7 koo2
　⊕茶壺。也寫作「茶鈷」。
【雞屎藤】ㄍㆤ├　ㄙㄞ　ㄉㄧㄣˊ(漳)∥ㄍㄨㆤ├　ㄙㄞ　ㄉㄧㄣˊ(泉)
　　　　　ke1~7 sai2~1 tin5(漳)∥kue1~7 sai2~1 tin5(泉)
　⊕草藥名。清風藤。
【無法度】ㆠㄜ├　ㄏㄨㄚ'ㆵ　ㄉㆦ├　bor5~7 huat4~8 too7
　①沒辦法、沒能力。無可奈何。
　②喻指生活窮困。
【𣍐見笑】ㆠㆤ└　ㄍㄧㄢˋ　ㄒㄧㄠ└(漳)∥
　　　　　ㆠㄨㆤ└　ㄍㄧㄢˋ　ㄒㄧㄠ└(泉)
　　　　　be7~3 kian3~2 siau3(漳)∥
　　　　　bue7~3 kian3~2 siau3(泉)
　⊕不害臊、不要臉、不知羞恥。
【偌恁】ㄐㄧㄚˋ　ㄌㄧㄣ├　tsia3~2 lin7
　⊕如此、這麼。
【歹食】ㄆㆮ　ㄐㄧㄚ'ㆷ　phainn2~1 tsiah8
　⊕不好吃、很難吃。
【䖙椅】ㄊㆤ├　ㄧˋ　the1~7 i2
　⊕半躺臥的椅子。
　
==========================================================
※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三棵榕樹》。2020.07.21.二　00:18:54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65271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7.21.二　00:21:00
　https://www.facebook.com/avun.pan/posts/2860193664092204
■標籤：榕樹、一蔭庇三鄰、安詳、和靄、親切、鬍鬚、老公公、守護神、日本、防空洞、稻穀、辦家家酒、鞦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