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第二輯

　　　◎八、田那邊的彩雲

　　　　　　　　　　　　　　　⊕潘文良

　　阿文的家，離阿土伯的田，僅是一溝之隔。
　　每天，太陽落到田那邊的山頭——
　　阿文常會搬張凳子，到庭院中，一邊吃飯、一邊欣賞落日美景。
　　黃昏是最美的了，美得令人（垂涎落地）‥陶醉不已！
　　夕陽把天空塗抹得一片金黃、嫣紫、橘紅；濃淡、深淺、明暗各不同，從遠到近，都成了一幅畫——
阿文總是說‥「那是一幅‥會動、會變，『活了』的畫。」
阿文總以為‥太陽是個「畫家」，西山的天空，就是一張畫布；到了黃昏，太陽就在那裡畫「彩墨畫」；隨風飄來的雲，都會成為畫裡的景象；夕陽把各式各樣的雲，「化」得多「彩」多姿的！
一片連綿不斷的雲，就像是島嶼。
淡白光亮的天空，便是浩瀚的汪洋大海。
幾片零星飄散的雲，恰似點點輕帆，「漂游」在大海中，
加上幾隻在天邊飛翔的蝙蝠、歸鳥，這幅「活畫」，就更美、更「生動」了！
一會兒，那塊雲，從中裂開，成了一條銀白的路……
遠處的雲，就像是一宇燦麗的古寺，寺旁還有聳天的墨松；
一朵雲似灰衣和尚，沿路走向古寺……
一邊，又有雲朵，化作紅色的斑斕大虎，吐著舌頭，舔撫著虎子……
朵朵浮雲的邊緣，都浸染著彩霞，把景象烘托得更加鮮艷……
如是美景，不正是‥仙居的天境嗎？
　　夕陽憑著豐富的想像力，藉著浮雲，構繪出變化無窮的美麗圖畫……
真是一位‥「不可思議」的畫家啊！
　
　　西邊的山，也成了一幅畫——
　　日將落時，山總是變成墨黑色的，景象猶若「剪影」‥
幾棵突出的大樹，在風中搖曳，彷彿翩舞的女子，柔美的身姿，令人喝采。
西山的人家，正在煮飯，裊裊的炊煙，恰似一條烏龍騰空，一番張牙舞爪之後，卻風逝雲散地，不見蹤影……
　　近處的稻田，也成了一幅畫——
春天的稻田，在風上掀起綠色的波浪，稻田裡的水，灑上了夕陽，撥出金光粼粼的漪漣，綴著點點蛙唱……
秋天的稻田，是一片金黃，映上夕陽，更加燦爛奪目，令人驚嘆。
　　…………
　　最愛看阿田，牽著牛，從遠處的田埂歸去的景象了——
阿田瘦小的影子、阿牛偌大的影子，在黃昏的畫中，靜靜地、輕輕地、緩緩的移動；有時，阿田會騎到牛背上，戴著一頂大斗笠，蓋著了頭，一邊吹著笛子……
這幅畫，多了笛聲（雖然‥阿田老是吹不成調），更添一分和階安祥……
　　阿文不由得，為他作了首「暮歸之歌」‥

　　　　夕陽染紅西天雲彩，
　　　　我踏著金黃小路歸來，
　　　　迎風的野花遍地開，
　　　　鳥兒也隨我歸來……
　　　　　＊　　　　＊
　　　　村舍的炊煙裊裊，
　　　　化作捲捲雲絮飄開，
　　　　那兒有我可愛的家，
　　　　在暮色中等我歸來……
　　　　　＊　　　　＊
　　　　帶著我一天的收穫，
　　　　唱起悠遠的牧歌，
　　　　扛著鋤頭、牽著老牛，
　　　　我從田野裡歸來……

　　〈王維〉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真是一點也沒錯；黃昏暮色、夕陽雲彩——這幅又美麗、又生動的畫，到處都充滿了詩，只是……阿文一句也想不出來、半句也不會吟詠，只得用眼睛，盡情的去欣賞；用心靈，盡情的去享受了。
　　阿文小時候，就是那麼的，喜歡「黃昏日落」，每每都把一碗吃不到兩口的飯，都看涼了。
　　阿文總是將自己，幻想為「自然之神」，每到日依西山時，就飛到天空作畫，以「塗、抹、揮、灑、潑、掃、點、描、吹、糊、拖、擦」等等，施展各式各樣的「畫術、畫功」，把黃昏，畫得又美又好……
　　然後，阿文可以神遊其中——
坐上一葉扁舟，去垂釣點點的歸鳥。
可以翻身跳進‥「雲深不知處」的山裡，去拜訪洞天中，未曾相識的神仙。
可以在雲上，蓋一椽草廬，栽花種樹——搬到天上去住。
可以把彩雲，當作黏土，捏塑一匹馬，騎著馬兒，馳騁在夕陽中，那無際的金色草原裡……
也許，還可以邀請，美麗、可愛的〈彩雲仙子〉一起玩，在雲朵上飛舞、歌唱；要她說說天上的故事……
　　想著想著，田那邊的彩雲深處，就會開來一輛，金色的馬車……
　　阿文知道‥那是要來載自己，到天上去的。
　　可是，阿母總是在這個時候，把阿文（的魂）給叫回來……不讓阿文去旅行。
　　阿文吃完一碗飯，天都暗了。
　
　　雖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然而‥「只因好景不常在，所以夕陽才美麗。」
　　黃昏的美，也就是‥美在她的寧靜祥和；美在她的——短暫……
　　…………
　　也許真的是「好景不常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記不得了），阿土伯搬走了，搬到街仔——爬樓梯去了。
　　阿土伯不再耕田，留下一片田，就那麼的荒了……
　　荒了！菅芒、雜草，就在田裡，恣意的生長——一天～兩天……三年～四年～五年……如今，已是一大片，菅芒‥「無意地」，佔據了整個田野。
　　如果‥那是稻穗，阿土伯，勢必又是個‥豐收的季節。
　　菅芒長得好高好高……高得阿文，坐在庭院裡，再也看不到，田那邊的彩雲。
　　…………
　
　　前些年，家鄉在市府的建設下，浩浩蕩蕩的，殺上來一條「產業道路」。
　　呵呵！太遲了！「遲到」了十幾年。如果，早在十幾年前，就有這條產業道路，那阿土伯運送稻穀，會有多方便啊!?　也許，他就不會離開了……
　　而今，產業道路帶來的，雖然，給了人們方便與進步，卻也帶來了污染和破壞，使得家鄉，一日一日的死去……
　　很多人，趁機賣土地，去做「墓園」……阿土伯好像也賣了一些，如今（大概）只剩‥阿文家旁邊，那十幾區田吧!?
　　再見到阿土伯，（阿文都不認得了，）肚子大得像水缸，低頭都看不到腳丫子，肚滿腸肥，胖得簡直臃腫……
　　要不是他先「自我介紹」，教阿文怎麼也不相信‥他就是以前那個——可參加「健美先生」的阿土伯……
　　阿文看得好難過、好想哭‥〔阿土伯！粟鳥仔，呣來㑑的故鄉啦……白翎鷥，也無來啦……連日落黃昏，也無去囉！〕（阿土伯！麻雀，不來我們的故鄉啦……白鷺鷥，也不來啦……連日落黃昏，也不見囉！）
　
　　每當日落，夕陽在菅芒縫中閃耀、搖晃——
　　阿文才知道‥什麼叫「淒涼」……
　　阿文才知道‥什麼是「鄉愁」……
　　尤其是秋末，起風的時候，菅芒白了頭，每到黃昏——
　　阿文就要感嘆——感嘆歲月的流逝、感嘆時空的變幻、感嘆人事的滄桑……

　　　　看哪……
　　　　菅芒又揚起了鄉愁……
　　　　點點芒花在風中——
　　　　總以為‥那是雨……
　　　　雨——
　　　　雨在夕陽裡哭泣……

　
　　每到黃昏——
　　阿文坐在庭院裡，就不禁憶起……阿文不禁叫道‥
「呵……我要拿草刀——
　去把那片菅芒，統統殺掉……
　再次看看——田那邊的彩雲……」
　
　　　　　　　　　　　　　　　　　　　　　1990.11.19.一　二稿
　　　　　　　　　　　　　　　　　　　　　1995.05.11.四　修稿
　　　　　　　　　　　　　　　　　　　　　1999.03.04.四　修稿
　　　　　　　　　　　　　　　　　　　　　2020.07.05.日　修校
　
■臺語註解
【無去】❶ㆠㄜˊ　ㄎㄧ˙　bor5 khi3~0
　①丟了、不見了。
　②消失、不見。
　③引申為‥去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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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重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田那邊的彩雲》。2020.07.06.一　00:03:57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52573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7.06.一　00: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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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太陽、黃昏、落日、夕陽、畫家、畫布、彩墨畫、古寺、仙居、天境、想像力、剪影、漪漣、暮歸、彩雲、菅芒、淒涼、鄉愁、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