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 火 蟲
○潘文良 撰
◎一
阿文伏在桌前，拿著鉛筆，晃呀晃的，腦袋裡不住地，盤想著一首「新詩」，好半天，終於在紙上寫下——
天都黑了，怎麼還不睡呢？
還提著燈籠到處飛……
飛往溪邊～飛往稻田～
飛往樹林～飛往草野……
一刻也不停歇。
螢火蟲啊！螢火蟲！
你是在找什麼？
請你告訴我！
需不需要我幫忙？
請你告訴我！
阿文看了看，覺得還「差強人意」，心裡樂得很，好像吃了糖似的甜呢！抬頭看看窗外，已是初夜時分，於是‥把托鞋給扔到窗外～翻身爬了出去～穿好托鞋，走到屋旁的大石邊，爬到上頭～坐了下來，望著那剛剛爬到山頭的月亮——
月亮在山巔上，氣喘喘的休息著。
小蟲們，在草叢裡，演起大合奏……
阿文耹聽蟲鳴，一時間，竟發了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後頭——
有人‥「哇……」的一聲。
阿文著了一驚，也跟著‥「嗚啊……」的叫了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竟摔到（跳到）地面上去了……（還好‥石頭不是很高。）阿文皺了皺眉頭，回頭竟看見——
嬡婷在一旁‥「哼哼哈哈哈哈……」的笑得彎了腰。
阿文不禁恨恨地，叫問道‥「幹嘛嚇我!?」
嬡婷‥「哼哼哼哼哈哈哈……」的笑了一陣，上前扶起阿文，笑道‥「對不起嘛……對不起！」嬡婷一邊說著，又坐到石頭上去，叫問道‥「阿文！你又在發什麼呆啊？ 我在你後面，站了半天，你都沒發現；叫你，你都沒聽見……」
阿文叫道‥「沒……沒有啦！」阿文望了嬡婷好會兒，叫問道‥「嬡婷！妳今天……一個人來啊!?」
嬡婷笑道‥「我是一個人來啊！你眼睛有毛病嗎？」
阿文叫道‥「不是啦！我是說‥妳阿公怎麼沒跟妳一起來？ 妳怎麼一個人來呢？」
嬡婷叫問道‥「不行嗎？」
阿文叫道‥「沒……沒有啦！」阿文搔了搔頭，問道‥「妳不怕妳媽又……」
嬡婷叫道‥「我媽媽去『游泳』了啦！」
阿文不禁叫問道‥「游泳!? 晚上游泳？」
嬡婷叫道‥「游泳就是……」嬡婷偏著頭，望著阿文，卻不再說下去。
阿文也跟著偏著頭，望著嬡婷，笑道‥「游泳就是游泳嘛！」
嬡婷叫道‥「不是啦！『游泳』就是‥『賭博』嘛！」
阿文不禁瞪大眼睛，叫問道‥「游泳怎麼是賭博？」
嬡婷叫道‥「那是我阿公說的啦！就是這樣～這樣……」嬡婷一邊說著、兩手一邊做著「洗牌」（洗麻將）時的動作‥「這樣……就是在『桌上游泳』嘛！」
阿文聽得叫問道‥「桌上也能『游泳』啊!? 好厲害嘔！」
嬡婷叫道‥「唉呀……在桌上游泳，就是指『賭博』啦！ 玩『麻將』嘛！」
阿文點著頭，叫道‥「喔……原來如此……嬡婷！那妳阿公呢？ 今天怎麼沒有來？」
嬡婷叫道‥「我阿公，今天去找〈臭頭公仔〉了啦！」嬡婷拉起阿文的手，叫道‥「阿文！走嘛！」嬡婷拉著阿文，邊走邊叫道‥「帶我去捉螢火蟲啦！」
阿文叫道‥「好啦……好啦……妳不要拉我嘛！我自己會走啦！我又不是……『小白』，要妳用拖的。」 （小白‥嬡婷家的狗。）
嬡婷笑道‥「哼哼！我的小白，最可惡了啦！每次都不聽我的話，要我用拖的、用打的、用踢的，牠才要走……你要是不聽話，我也要打你嘔！」
阿文昂頭叫道‥「哼！刺查某！動不動，就要打人!?」（刺查某‥母老虎。）
嬡婷聽了‥「哼！」了一聲，竟揮手打了阿文一巴掌。
阿文‥「唉喲……」的叫了一聲，趕忙舉手撫著臉頰，望著嬡婷，叫問道‥「妳怎麼真的打我？ 妳真的想當‥『刺查某』是不是？」
嬡婷叫道‥「你敢罵我是『刺查某』!? 我揍你——」嬡婷伸起右手，看阿文摀著左臉頰，於是便改舉左手，又一掌向阿文的右臉頰，摑了過去——
阿文趕緊閃到前頭～跑了幾步，轉身叫道‥「刺查某著是刺查某——動不動就生氣、動不動就打人……刺查某！母老虎！虎豹母！」（著是‥就是。）
嬡婷噘了下嘴，叫道‥「哼嗯！我要……我要哭了啦！你……」
阿文聽了，不禁‥「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笑道‥「它拄仔是刺查某，即馬佫要做『愛哭鬼』!? 實在誠趣味！」阿文說著，做了個鬼臉，回頭便往屋裡跑去了。
嬡婷跺了下腳‥「哼！」了一聲，也跟著追上前去……追到了埕前時——
〈大頭公〉坐在埕中的矮桌旁，看到嬡婷，便開口叫問道‥「噢妹……啊恁〈石頭公仔〉，有來無？」 （大頭公‥阿文的阿公。 石頭公仔‥嬡婷的阿公。）
嬡婷停下腳步，重重的跺了下腳，叫道‥「噯呀……大頭公仔！你逐擺，都叫人〈噢妹〉啦！我是〈嬡婷——顏嬡婷〉啦！呣是〈噢妹〉啦！叫我噢妹啦！」
大頭公‥「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叫道‥「失禮！失禮！細漢叫慣勢，叫价著順喙順喙……即馬叫妳〈噢妹〉，妳佫無歡喜……」
嬡婷也不理大頭公仔，舉步又上前，爬上門前的石階——
大頭公又追問道‥「噢妹……啊！嬡婷仔！啊恁公仔，哪會無來？」
嬡婷回頭叫道‥「阿公去〈臭頭公仔〉啦！伊講你厲害啊啦！逐擺都行（行棋）贏伊，行了無趣味啦！」嬡婷說著，又轉身向屋裡叫道‥「阿文……阿文……你給我出來……」 （恁‥你的。 ‥我的。 ‥找。 ‥太。）
大頭公仔聽了，叫道‥「啊好啊……呰個臭頭公仔，昨暗行輸我，今日著呣敢來……啊去個『軟骹蝦、滷肉骹』……啊無採我茶泡好好、棋礫擺好好咧等伊……啊煞呣來……實在真無趣味……」 （臭頭公‥阿章的阿公。）
嬡婷也不理大頭公仔，走進客廳裡，突然聽到——
阿文的媽媽，叫問道‥「哇……小嬡啊！妳叫偌恁大聲，是要予茨瓦飛去，是呣是啊？」 （偌恁‥這麼。 要予‥要給。 茨‥屋。）
嬡婷愣了一下，循聲看去，才發現——
阿文的媽媽，坐廳旁的藤椅上，縫著一件褲子。
嬡婷一時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撒在胸前的頭髮、晃了晃身子，叫問道‥「阿姆……阿文咧？」 （阿姆‥伯母。）
阿文的媽媽，笑問道‥「妳阿文要創啥？」 （要創啥‥要幹什麼。）
嬡婷叫道‥「阿文伊罵人是刺——」嬡婷話說一半，又吞了回去，氣氣地跺了下腳‥「哼嗯！」了一聲。
阿文的媽媽又追問道‥「阿文罵妳啥麼？ 來！來阿姆講，我叫出來予妳罵……」
嬡婷叫道‥「伊罵我是刺查某啦！」嬡婷叫著，又朝阿文的房裡叫道‥「阿文……你再不出來，我要回去了啦！不理你了嘔……哼！死蚊子！臭蚊子！可惡的蚊子！」 （註‥阿文的外號叫‥〈蚊子〉！）
阿文的媽媽聽得‥「哼哼哼哼……哼！」的笑一陣，放下針線，叫道‥「阿文哪……緊出來嘔……若無，小嬡要轉去嘍……」
阿文其實早就從窗子，溜到院子裡——跟阿公在下棋了。
嬡婷叫得不耐煩，只得坐到椅條上——低著頭、晃著腳。
阿文的媽媽叫問道‥「小嬡！啊恁石頭公仔，今日哪會無來？」
嬡婷答道‥「伊去臭頭公仔啦！」
阿文的媽媽又問道‥「啊恁阿母咧？ 是呣是佫去博徼？」（博徼‥賭博。）
嬡婷點了點頭，也不答話。
阿文的媽媽‥「嗯哼……」的嘆了口氣，又問道‥「啊恁爸爸咧？」
嬡婷答道‥「伊咧睏啊啦！」 （咧睏‥在睡。）
阿文的媽媽，摸了摸臉，問道‥「哪會偌恁早，著咧睏？」 （著‥就。）
嬡婷抬頭答道‥「若無……等媽媽轉來，伊著免想要睏啊嘛！」
阿文的媽媽，又問道‥「為啥麼？」
嬡婷‥「哼嗯……」的嘆了口氣，無奈地答道‥「媽媽輸了，回來就要發牢騷，如果贏了，又要『報告戰績』……人攏吵吵起來。」（人攏‥把人都。）
阿文的媽媽，搖了搖頭，又問道‥「啊弟弟咧？」
嬡婷叫道‥「弟弟伊是一隻『小豬豬』，它拄仔咧看『卡通影片』，看看咧著睏去啊啦！」
阿文的媽媽，繼續問道‥「啊姊姊咧？」
嬡婷看著阿文的媽媽，答道‥「姊姊咧看書啊！」
阿文的媽媽，好像「查戶口」似的，盤問了一陣，點了點頭道‥「吼嘔……著是按呢，賰妳一個，妳則會家己走來嘔！」 （按呢‥這樣。 賰‥剩。）
嬡婷聽了，又叫道‥「死阿文！還不出來!?」
阿文的媽媽，也跟著叫道‥「阿文啊……阿文……緊出來喔！」
嬡婷等了會兒，還是不見阿文的人影——於是‥「哼嗯！」了一聲，恨恨地叫道‥「我要回去了啦！阿姆再見！」嬡婷叫著，跳到地上～便往外頭走去——
阿文的媽媽看了，不禁搖了搖頭、笑了笑，又低頭去繼續縫褲子。
阿文跟著阿公在下棋——下著～下著，突然跳了起來，叫道‥「啊！無算無算啦……『士』使人食去啦！人無看著啦！」 （使‥不能。 ‥給。）
大頭公仔叫道‥「啥啥啥？ 你講啥？ 啥麼使食？ 『起手無回大丈夫』，你偌恁細漢，著要學『賴皮』，這則是使哩……恁公仔，人行棋，行五、六十年，一步著是一步……輸著輸、贏著贏……」
嬡婷看著了阿文，也不等大頭公仔說完話，馬上大叫道‥「阿文……臭蚊子！人家叫你半天，你都不理人家，還躲在這裡，給我下棋!?」
阿文‥「啊！」了一聲，趕緊降低了聲音，輕叫道‥「去予刺查某看著啊！」阿文叫著，趕緊蹲下身子～躲到大頭公仔的身旁去。
嬡婷走到大頭公仔身旁，叫道‥「出來啦！我看到了啦！還躲什麼躲!?」
阿文只好站了起來，抓著阿公的肩膀，叫道‥「妳不能打我嘔！」
嬡婷叫道‥「哼！我又不是刺查某！我不會打你的啦！」
阿文點了下頭，叫道‥「好！」阿文突然兩手舉到胸前～張開十爪，像頭獅子似的‥「吼……」了一聲，跳了出去～撲向嬡婷——
嬡婷嚇了一跳‥「啊……」了一聲，一連退了三步……魂魄甫定，氣得叫罵道‥「死阿文……嚇我……」嬡婷叫著，拾起拳頭，上前就打向阿文——
阿文趕忙躲回阿公的背後，叫道‥「妳說不打我的嘛！」
嬡婷氣得‥「哼！」了一聲，跺了下腳～兩手推晃著大頭公仔的肩膀，叫道‥「阿公！阿公……你看阿文啦！」
大頭公仔站了起來～一手「按」著嬡婷的頭、一手「抓」著阿文的肩膀，叫道‥「阿文……你哪會使按呢？」
阿文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噘著嘴～撇東撇西的，一面看著嬡婷。
嬡婷又跺了一下腳‥「哼！」了一聲，叫道‥「再見！」嬡婷忿忿地，轉身就走。
阿文看著嬡婷走到了屋角，趕忙追上前去～拉住嬡婷的手，叫道‥「妳不去抓螢火蟲了嗎？」
嬡婷叫道‥「不去了啦！」嬡婷甩開阿文的手，又繼續向前走去～走下石階去了。
阿文站了會兒，跑到大石頭旁～跳到大石頭上——看著嬡婷走下石階，心裡叫道‥〔女生真的……愛生氣……愛哭……又愛打人……〕
嬡婷走進了（自己家）後院，方才聽到——
阿文叫道‥「嬡婷……對不起啦！」
嬡婷聽了‥「哼！」了一聲，恨恨的把後門用力一推——碰！的一聲，關了起來。
阿文只得‥「哼嗯……」的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爬到樹梢上的月亮……又發呆了。
※ ※ ※ ※
夜裡——
嬡婷躺在床上，看著皎潔的月光，從窗口透了進來；又看著天花板上的那盞吊燈，接著，把眼睛張得大大的，到處「尋視」，像是在找什麼似的……
…………
好幾年的夏天、好幾個月兒明亮的日子，嬡婷總是喜歡跟著阿文，去抓一袋螢火蟲——要睡覺時，把螢火蟲放到房裡，讓螢火蟲，飛得到處都是……
嬡婷喜歡在黑暗中，看著螢火蟲穿梭飛舞、看著螢火蟲閃閃爍爍、忽隱忽現地，這邊亮一下、那邊亮一下……像在一張黑暗的畫紙上，交織成一幅「奇妙美麗」的夢境。
…………
嬡婷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那麼的喜歡螢火蟲……
今晚，沒有螢火蟲可以看了……
嬡婷不知為何，竟然感到難過、難過的，也許是跟阿文「吵架」了的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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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夏天的太陽，總是醒得好早好早，不過——
阿文卻比太陽起得更早——天都還沒亮，就跟著阿公到田裡，澆了一大片水～拔了一大堆菜之後，才看到太陽，爬到山頭上，在那裡喘著氣休息呢！
大頭公仔突然叫道‥「阿文仔！你好轉去攢讀書嘍！這菜我來綁著好。」（註‥大頭公有空就會種菜去賣。 轉去‥回去。 攢‥準備。）
阿文點了點頭‥「嘔！」了一聲，走到溝旁～洗淨了手腳～往家裡走去……
…………
阿文昨晚，惹得嬡婷不高興、不去捉螢火蟲，也感到失望、失望的。
阿文也喜歡螢火蟲，同樣喜歡把螢火蟲，放得整個房裡都是；喜歡看螢火蟲，在黑暗中，閃爍飛舞……然後，作一個‥「奇妙美麗」的夢……
※ ※ ※ ※
阿文回到家裡，吃過了早餐，竟坐在椅條上發呆。
阿文的媽媽，拿著阿文的制服，叫道‥「阿文仔！你是咧想啥？ 抑呣緊去穿衫、讀書!? 呣較緊咧！著要赴啊啦！」
阿文這才如夢初醒地叫道‥「嘔！好啦！好啦！」
阿文的媽媽叫道‥「好啦!? 讀書是你咧讀的呢！佫愛我你叫？」阿文的媽媽叫著，一把將衣服扔給阿文——
阿文接了衣服～穿了起來～背起書包～戴上了帽子～穿好鞋子，起身跑到門口（門口有石階）——一躍，就跳到了埕裡，叫道‥「阿母再見！」阿文一溜煙，便跑過了屋角～到了石階前，遇著了〈阿田〉，不禁叫道‥「嘿！阿田！早啊！」
阿田叫道‥「不早啦！快跑啊！」（其實‥也很早啦！只是習慣早點出門。）
阿文叫道‥「跑啊……」阿文跟著阿田，跑去找了〈阿章〉，又到「寮仔」，找了阿珅……
每天上學，總是找了一群，才浩浩蕩蕩的，下山上學去——
…………
從山上到學校，走快點，少說也要五十分鐘左右，何況大夥，總是邊走邊玩，不把路，走得更長、更遠才怪呢！ 所幸大夥，都很早（六點多）就出門了，不然的話‥保證天天遲到——被罰站在教室外頭。
嬡婷家，算是山上的「好額人」——兩層的「樓仔茨」，好大好的房子，全家上下五口人，連司機〈阿福伯〉和妻子〈阿福嬸〉，跟嬡婷的堂姊〈顏雪靈〉外，數一數，才八個人而已！住那麼大的房子，山上的人，都稱羡不已！（阿福伯本來是嬡婷的媽媽，娘家的司機。）
嬡婷的父親〈顏進益〉，是個「董事長」，十幾年前，出外到台北去奮鬥打拚，人勤手快、刻苦耐勞，聽說‥沒幾年就翻（重建）了大茨，後來，又跟「礦場」合作，開了一條「柏油大道」上山來，便買了一輛「黑頭仔車」上下山。有人說‥他的一切，都來自嬡婷的媽媽……
嬡婷的媽媽，是個獨生女，父親是個做貿易的，那時候，他便是到她父親的公司去工作，因為他的勤奮……博得她及她父親的讚賞，後來，也就娶了嬡婷的媽媽，繼承了岳父的事業。
由於〈阿益〉及其父母，不喜歡浮華喧嚷的都市，方才重建了大茨、開了大路，住在「家鄉」裡——上下山，有車代步，倒也方便多了。
嬡婷跟弟弟阿凱，一出生，就是那麼的「好命」，所以‥上下學，也都有車坐——不過‥嬡婷還是喜歡跟大夥一起走路。 有次，上半天課，放學時，〈阿福伯〉還沒到，嬡婷便跟大夥一起‥「爬山涉水」的走路回家，結果‥就被媽媽給罵了一頓……
嬡婷的媽媽，總是不喜歡‥嬡婷跟‥「山上的野孩子」在一起。嬡婷的媽媽，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嬌生慣養」所致，形成了「大小姐」的脾氣，所以‥跟山上的人，處得不大好，常常為了雞皮蒜毛的小事，跟人家吵得口焦舌爛的。（只有跟阿清的媽媽〈美娥仔嫂〉，因為…阿清家，在山上開雜貨店，也算是山上的「好額人」。） （好額人‥有錢人。）
幸好…顏先生做人很好，時常義不容辭的去幫助人家（卻也因此，常常和太太吵架），得到大家的敬重。
嬡婷的媽媽，跟大家處不來，於是‥天天開著她自己的小跑車，跟美娥仔嫂往外跑（去打麻將）；有時，索性住在城裡的家，一連好幾天，不回山上，而回到山上，動不動就要跟顏先生吵架；顏先生對她，也莫可奈何，管不了她，也只好‥「隨她高興」了。
…………
阿文一群人——劈哩啪啦地，走到山腳下的土地公廟，身後突然響起一串‥「叭！叭！叭……」車子的喇叭聲。
大夥趕緊閃到路的兩側～排成了兩排，像是要迎接長官一樣，站得直直的。
車子一閃眼，就衝過了土地公廟——
嬡婷看著了阿文，便從車窗探出頭來，叫道‥「阿文……」
阿文也聽不大清楚，車子就已經離得好遠好遠了。
阿田叫道‥「顏嬡婷跟你好好嘔！」
阿文氣氣地叫道‥「哼！誰跟她好？ 她是母老虎！虎豹母！刺查某！佫兼愛哭鬼……我才不要跟她好咧！」 （佫兼‥又兼。）
楊淑茵走在後頭，打抱不平地叫道‥「我要跟嬡婷講，說你罵她是母老虎！虎豹母！刺查某！佫兼愛哭鬼！」
阿文叫道‥「哼！我則呣驚她咧！做妳去講啦！我昨暗，才罵她刺查某咧！」
阿章邊走邊叫問道‥「她昨暗，佫去你去掠火金蛄啊嘔!?」
阿文叫問道‥「你哪會知影？」 （知影‥知道。）
阿珅叫道‥「哈哈！若要人不知……除非……除非……」阿珅邊走邊晃著頭，「除非」了半天，也「除非」不下去。
阿文叫道‥「除非！除非你去死啦！除非！」
阿珅叫道‥「啊！對對對！除非你去死！」
阿文聽了，也好氣、也好笑的罵道‥「你去死啦！」阿文罵著，邊走邊踢著地上的石子，把石子踢得遠遠的。
阿田叫道‥「唉呀……阿珅仔！你好笨嘔！什麼『除非你去死』？」阿田（自以為）聰明地叫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啦！老師前幾天才教，你就忘記。」
阿珅叫道‥「我怎麼知道我會忘記？ 除非己莫為……」
阿章又叫問道‥「他們兩個，真是奇怪，老是一起抓螢火蟲……」
阿田叫道‥「二個，著親像是『翁仔某』款嘛！有啥麼好奇怪的？」
阿文叫道‥「翁你的大頭某啦！」阿文也不知是羞是氣‥「哼！」了一聲，甩了一下書包，想逃離牢籠似的，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大夥看得‥「哼哼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章叫道‥「免歹勢嘛！有啥麼好歹勢的？」 （歹勢‥不好意思。）
阿文在前頭，恨恨地叫道‥「哼！歹勢你的大頭啦！哼！你們不要亂亂講、烏白講——講講歹啦！」
阿章又大聲叫道‥「本來著是嘛！佫驚人講!?」
大夥聽了，又開始叫唱道‥
「翁仔某，錢買菜脯，菜脯買無著，翁仔某著參詳——
一個要買衫、一個要買褲；
買來買去，買著一領三角褲。
實在真糊塗！啊！實在真糊塗！」
阿文一時間，羞得臉都紅了，地上要是有洞，一定趕緊像鴕鳥一樣‥把頭給栽進洞裡去的……阿文不覺地，加快腳步，向前走了去……
…………
大家總是說‥〈阿文〉跟〈嬡婷〉，是「一對」——連老師也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分座位時，總是讓阿文跟嬡婷坐在一塊；運動會要跳舞嘛！也得把兩個湊在一塊。
嬡婷竟一點也不在乎人家怎麼說，時常黏著阿文，上「福利社」，也得拖著阿文一起去；玩跳高，也要拖著阿文一起玩。
阿文卻是比較「小面神」，被大家一說，常是羞得想像烏龜一樣，把頭給縮進身子裡去。 （小面神‥舉止行為不大方、常害羞的人。）
山上的人，也都說‥阿文跟嬡婷很相配，有「夫妻相」，閑聊時，時常會告訴〈大頭公仔〉和〈石頭公仔〉，說以後要讓他們做「翁仔某」；大頭公仔和石頭公仔，就便私下給他們「訂親」——每次總是逗得阿文拉著嬡婷，逃得遠遠的。
…………
※ ※ ※ ※
嬡婷寫完了早自習的作業，便在課本空白的地方寫著‥「阿文！」 然後，又畫上一個‥「○」，又在下頭，畫上幾個像太陽似的圖形，接著，打了阿文兩下肩膀～把課本給推了過去，給阿文看——
阿文看了，又看了嬡婷一眼，便在上頭，打了個「ˇ」。
嬡婷拉回課本，又在旁邊畫了隻烏龜～推到阿文前面——
阿文看了，點了點頭，在烏龜上面，畫了個「ˇ」～把書給推過去——
嬡婷看了，就拿起擦子，一邊擦著剛剛畫下的那些圖形、一邊像在領獎時那樣，開心地微笑著。
阿文一手撐著腦袋、偏著頭瞄著嬡婷，看嬡婷開心的樣子，心裡也樂得很——阿文最喜歡看嬡婷笑的時候了！
嬡婷笑的時候，粉紅的臉頰上，就會開了兩朵‥甜甜的酒窩……
▃▃▃▃▃▃▃▃▃▃▃▃▃▃▃▃▃▃▃▃▃▃▃▃▃▃▃▃▃▃▃▃▃▃
◎三
放學了——
阿文獨個兒走在後頭，遠遠地看著——
阿田在那裡比手劃腳、指天繪地的，像是在告訴大夥‥什麼重大的秘密。
大夥說著說著，就回頭看看阿文，然後，在那裡‥「嘿嘿嘿嘿……」的笑得神秘兮兮的。
阿文看得還真想上前去，一個人賞他們一塊「撒隆巴斯」——把他們的嘴巴給封起來呢！ 阿文走到了「土地公廟」，便進去燒了把香～拜了拜之後，又踏上了歸程——
西天佈滿了彩霞，幾隻倦歸的鷺鷥，一行地游過天際……真是美麗極了。
阿文看著看著，不禁又加快了腳步……轉了個彎，竟見——
大夥聚集在溪對岸、荒田裡的「爛煤窟仔」那裡。
阿文心裡不禁叫想‥〔哼！又在寫我的……壞話了……可惡！〕
…………
「爛煤窟仔」，是洗煤礦後的污水，排放在幾個池子裡，煤屑沉澱後，再把水放掉，就會留下「泥煤」；泥煤會漸由表層乾涸，完全乾涸之後，工人再將它挖去「礦窯」燒，燒後就會形成「焦煤」。
爛煤窟仔，在泥煤表層乾涸、裡頭未完全乾時，就像是張「搖搖床」似的。
大夥總是喜歡在上面，跳啊跳的；有時，還禁不起踩踏，不知道的人，一腳跳了進去——結果往往是陷在其中，無法自拔，惹得大家捧腹大笑的，他卻欲哭無淚‥「哇哇哇哇……」的喊救命。 大夥便像「拔蘿蔔」那樣——找來四、五個人，合力把他給「拔出來」。
爛煤窟仔，也是大夥的「畫紙」，在上頭，要怎麼畫都可以，畫得不滿意，隨時都能夠擦掉再重畫……只可惜‥要是畫了幅「傑作」，任人有通天本領，也別想把它「帶走」。
爛煤窟仔，也是大夥的「公佈欄」，要是什麼消息，都可以在上頭「留字」。要是跟誰吵架了，還可以在上頭「作文——大罵一番」呢！ 要不然呢！就是在上頭寫‥誰愛誰啦！畫誰跟誰結婚啦！誰跟誰親嘴啦！等等，一大堆「無聊又好玩」的‥囡仔把戲。
…………
阿文悄悄地，溜下堤岸～涉過小溪，偷偷地，爬上了荒田，然後，忿忿地，衝向大夥，學著「水洗場」的「頭家」語氣，大叫道‥「喂！猴囡仔！恁咧創啥？」
大夥嚇了一跳‥「哇…………」的大叫一聲，拔腿就要跑——
阿文看得不禁‥「哈哈哈哈…………」的笑著，笑得捧著肚子直跺腳。
大夥發現是阿文，方才停下腳步——
阿田叫道‥「原來是你呰隻臭蠓仔嘔！」 （蠓仔‥蚊子。）
阿珅叫道‥「要來也稍通知咧！害我驚一下。」
阿清指著爛煤窟裡，朝阿文叫道‥「你看——有嫷無？」 （嫷‥美麗。）
阿文走近，朝爛煤窟裡一看——只見上面畫著‥
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在結婚‥男生「西裝畢挺、皮鞋烏亮」；女生身著一襲輕紗、手捧一束花，頭髮好長好長……
阿清又問道‥「有嫷無？」
阿文問道‥「啥人畫的？」
阿清拍了下胸脯，叫道‥「當然嗎是本山人畫的！」 （嗎是‥就是。）
阿文笑道‥「畫价足嫷的嘛！ 你以後，會使做『畫家』嘔！」
阿清聽得‥「哼哼哼哼……」的笑得心花怒放。
阿章朝阿文叫道‥「這是你和顏嬡婷咧！」
阿文又看了看，笑道‥「哪有像嘛!? 鼻子那麼大——」阿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叫道‥「我的鼻子，又沒那麼大……」阿文又指著阿清，叫道‥「他的鼻子比較大……我看啊！他是畫他自己，和我們副班長‥〈尤芳玲〉結婚吧!?」
阿珅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高興地叫道‥「對對對！有像有像！他就是喜歡我們副班長‥〈尤芳玲〉……每次買東西，都要分她吃，她不要吃，還硬要給她吃呢！」
阿田叫道‥「上次，我還看到‥他送尤芳玲一個禮物……生日禮物呢！」
阿清趕忙叫道‥「你胡亂講啦！鬼咧愛她咧！」
阿珅又叫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阿章突然‥「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鬼咧愛她……若按呢，啊你呣著是『鬼仔』嘍!?」
大夥聽得不禁‥「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清氣得‥「啊……」的叫了一聲，衝上前要打阿章。
阿章趕忙轉身就跑——
結果‥一群人也跟著跑了……
阿文跑了幾步，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躺在爛煤窟仔上面，「結婚」的男生跟女生，想了想，便拾了支枝子～上前去～在一旁寫道‥
陳仁清、尤芳玲——結婚誌慶！
阿文看了看‥「嘿嘿嘿嘿嘿嘿……」的「奸笑」了一陣，起步邊跑邊叫道‥「衝啊……臭阿清仔是鬼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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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入夜後——
阿文又坐在屋旁的大石頭上，看著圓圓的月亮，爬上山頭……
石頭公仔，從階下爬了起來——也許是人老了些（今年六十九歲了），爬到大石頭旁，便已氣如狗喘，只得停下來休息。
阿文只見石頭公仔一個人，不禁叫問道‥「石頭公仔！嬡婷哪會無你來？」
石頭公仔，不禁氣喘喘的叫道‥「啥啥啥……你講啥？ 我著呣是目睭青盲、家己無骹咕！佫愛她我來!?」（目睭青盲‥眼眼瞎了。 骹‥腳。 ‥帶。）
阿文聽得噘了噘嘴，又叫問道‥「啊她哪會無來？」
石頭公仔答道‥「今仔日，母仔咧，咧她考試啦！ 我則呣敢去惹隻虎豹母咧！她來!? 無要緊啦！明仔暗，我則价她來啦！」石頭公說著，也不知道想著什麼，不禁就‥「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咧‥在。）
阿文不禁叫道‥「唉呀……石頭公仔！你笑啊啦！稍等若笑一下落下頦……你著壞……」阿文叫著，便跳下石頭～牽著石頭公仔，走向埕裡去……阿文心裡真是失望極了，嬡婷沒來，只好蹲在一旁，喝茶、嗑瓜子，看著阿公跟石頭公仔下棋…… （著壞‥就糟糕。）
沒多久，頂茨的〈阿土伯仔〉（阿田的爸爸），還有寮仔的〈春伯仔〉，跟〈阿福伯、臭頭公仔〉，也都來「報到」了——六個老人家，聚在矮桌旁，品茗下棋、論古談今、聊天說地……一點也不覺‥夜將深沉。
（村中的老人，白天做完了自個兒的事，晚上總喜歡找大頭公仔，喝茶下棋。其中‥〈大頭公仔、臭頭公仔、石頭公仔〉，時人稱為‥「三粒頭」。「三粒頭」，從小就學〈劉備、關羽、張飛〉三個人——結拜作兄弟。三人自幼就是一同「穿開襠褲」長大的，曾一起去拜師學功夫…… 曾經連合村民抗爭，在日本鬼子的槍火下，同生共死過…… 那些「轟轟烈烈的歷史」，如今，都已成為他們三個人‥「茶餘飯後的故事」了……偶爾提起，便是「一瀉不止」，說得眼紅鼻酸、老淚縱橫；說得悲恨交加……有時，說到他們如何去偷糧、如何去破壞日本人的營部、如何跟日本人在相殺……充分地，顯耀他們的機智和勇氣，說得笑翻了天；興趣一來，乾脆就比手劃腳地，再把當時的情景，給「演」出來——鬧得大家開懷大笑、拍手叫好……）
阿文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看著他們，下了三、四小時的棋，瓜子也嗑了一地、茶也喝得肚脹了起來，後來，不禁‥「哈……啊……嗯……」的直打哈欠，還閉著眼睛‥「烏雞吃米——直點頭」了起來。
大頭公看了，拍了阿文兩下頭，叫道‥「愛睏著去睏啦！咧拄龜啊，佫呣去睡！明仔早起，你著起來！」 （拄龜‥打嗑睡。 ‥爬。）
阿文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下腰‥「啊……啊嗯……」的打了個哈欠～舉步猶如醉酒般的，走進廳裡，突然一念心起，跳了起來～跑到廚房～找了個塑膠袋～溜出後門——跑向草野。
※ ※ ※ ※
六個老人家，下棋下得月亮都爬到天中心了，還意猶未盡呢！
收音機裡，突然‥「嘟！嘟！嘟！嘟唔…………」的響了起來‥「現在時刻，中原標準時間，零點整。」 （另工‥改天。）
阿土伯站起身子，伸了下腰，叫道‥「好啦！好啦！另工則佫來……」
大頭公叫道‥「抑未啦！抑早咧嗒！」 （還沒啦！ 還早呢！）
春伯仔也站了起來，叫道‥「三更半瞑嘍！好轉來去睏嘍！」
阿福伯也站了起來，叫道‥「明仔早起，佫愛駛車咧！」
石頭公仔也站了起來，叫道‥「明仔在則佫來……呣信逐工都輸你……」
臭頭公仔站了起來，叫道‥「緊來去放一浡仔尿咧！」臭頭公仔叫著，趕緊走向崁邊去…… （一浡仔尿‥一泡尿。）
大頭公仔叫道‥「好啦！好啦！明仔暗則佫來……」
…………
大家一一地，告辭了大頭公仔，步向歸路——
石頭公仔跟著阿福伯、春伯仔、臭頭公仔、阿土伯仔，走到屋旁，就看到——
阿文坐在大石頭上，手裡還拿著一袋‥閃閃發亮的螢火蟲。
石頭公仔便叫問道‥「阿文！啊你佫抑未睏嘔!?」 （抑未‥還沒。）
阿文也不答話，只是把一袋螢火蟲，推向石頭公仔——
石頭公仔知道阿文的意思，接過那袋螢火蟲，卻故意問道‥「啊你予我這，是要創啥？」
阿文跳下石頭，叫道‥「幫我予嬡婷嘛！」
石頭公仔又問道‥「予嬡婷，要創啥？」
阿文叫道‥「幫我予她，著是啊嘛……謝謝啦！」阿文叫著，也不理大家，趕緊往屋後跑去——從自己房間的窗子，溜進房裡，只聽到——
石頭公仔他們，在那裡‥「哈哈哈哈……」的笑著。
※ ※ ※ ※
嬡婷的媽媽，說來也是蠻不錯的，一「有空」，就教嬡婷跟阿凱‥讀書、作習題，又講故事給她們聽、又教他們彈鋼琴……
嬡婷常在「日記」裡，寫著‥
「希望媽媽不要去賭博……」
「希望媽媽不要跟爸爸吵架……」
「希望媽媽不要討厭阿文……」
「希望媽媽常常在家……」
嬡婷知道‥有時候，媽媽會偷偷看日記的——只是看了，似乎都「無動於衷」。
…………
嬡婷的媽媽，今天沒出去，便出了些「數學題目」，來考嬡婷跟阿凱。
結果‥阿凱考了一百分。
媽媽說他很聰明，就給了他五十塊錢。
嬡婷卻無精打采的、心不在焉，竟然還錯了八題。
媽媽便罵她‥「一定是跟阿文玩瘋了……」於是‥便又出三十題給嬡婷作。
嬡婷作錯了……
媽媽就給嬡婷講解……
嬡婷聽得直打哈欠。
媽媽只好叫嬡婷去睡覺……
…………
嬡婷上了床，卻是睡意全消，心裡想著‥〔今天沒去……阿文一定在生氣的，都是媽媽啦！討厭……〕嬡婷望著窗外的星星，又想‥〔阿文說‥「星星是螢火蟲變成的，螢火蟲只能活一個晚上，天亮了，就會跑到天上去，變成星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每次抓了一袋回來，放在房間裡，第二天，就沒半隻……真是奇怪……〕嬡婷想著想著，突然聽到——
有人在敲門。
嬡婷以為是媽媽，也就不作聲，聽到門被打了開了，便閉著眼睛裝睡……好會兒，卻沒發現燈被打開，於是‥睜了只眼，只見——
一袋閃閃發亮的東西，飄了過來……
嬡婷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呢！ 突然聽到——
有人叫道‥「小嬡……妳睏去啊抑未？」
嬡婷聽到是阿公的聲音，趕緊坐了起來，細聲地叫道‥「阿公……」
石頭公仔笑道‥「來！這送妳！這是阿公仔，去掠的嘔！」
嬡婷叫道‥「哼！阿公你騙人……你行赫恁慢，則掠著咧！」（行‥走。）
石頭公仔不禁叫道‥「啥啥啥……妳是講阿公仔老啊！掠著是呣是？ 我妳講‥阿公仔免去掠牠（螢火蟲），只要阿公仔，若是唸‥『唵嘛呢叭咪吽！』牠著一隻一隻，乖乖呀飛入來袋仔內……」
嬡婷笑道‥「哼哼！騙……人……」
石頭公仔叫道‥「妳呣相信也罷！哪！去！」石頭公仔把一袋螢火蟲，遞給嬡婷，叫道‥「阿公仔要來去睏啦！再見！」石頭公仔叫著，便走出房去——
嬡婷等阿公關上了門，方才叫道‥「謝謝阿公！阿公晚安！」黑暗之中，只聽到——
阿公仔‥「呵！呵！呵！呵……呵！呵……」地，又咳又笑的走回房去了。
嬡婷解開了袋口，讓螢火蟲飛了出來，心想‥〔這一定是阿文去抓的……〕嬡婷心裡高興極了，躺了下來～蓋好了被子，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螢火蟲，在黑暗之中，穿梭閃爍著……又看著窗外，點點發亮的星星……看到後來，彷彿星星就是螢火蟲、螢火蟲就是星星……再也分不清～分不清……
有了螢火蟲，嬡婷又作夢了——夢見跟著阿文，兩人手牽著手，追著螢火蟲——跑過了小橋～跑過了田埂～跑到了一望無際的草野…… 不知道為什麼‥追著追著，竟然飛了起來…… 螢火蟲越來越多，都圍繞在身旁；天上的星星，好像也一顆顆地，掉了下來似的；地上的燈火，也一盞一盞的，浮到空中…… 到處閃閃亮亮的，搞得分不清是星星、是螢火蟲、是燈火…… 於是‥嬡婷跟阿文，便飛在那滿空閃耀的世界裡，盡情地歡笑、盡情地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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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二天，早自習前——
嬡婷拿出一本「測驗紙」，在空白處，寫道‥「阿文！謝謝你！」
阿文看了，就在上頭打了個「×」。
嬡婷又畫了一大片「☆ ★」，然後，又畫了一大片「譢譢譢」，然後，又畫了一個男生～又畫了一個女生——兩個人，手牽著手——飛在滿是「☆ ★ 譢」的空中…… 最後，又在一旁寫著‥「你？」
阿文看了，便寫著‥「我ˇ」。
嬡婷看了，不禁微笑了起來。
阿文看嬡婷笑，也跟著裂嘴微笑；突然發現——
後頭伸來了一隻手，一把就將嬡婷的測驗紙，給搶了去——
阿文回頭一看——原來是坐在後面的〈阿田〉。
嬡婷回頭叫道‥「拿來啦！」
阿田拿著測驗紙，看了又看，不禁問道‥「妳畫這個……什麼意思啊？」
嬡婷叫道‥「要你管!?」嬡婷叫著，伸手就想搶回測驗紙——
阿田轉身～站了起來——便跑到走廊去了。
嬡婷坐正了身子，也不理阿田，拿出「計算紙」，演算昨晚媽媽出的題目。
阿文也懶得管，趴在桌子上，拿著筆，在紙上亂畫著。
早自習的鐘聲響了——
阿田只得回到座位上，把嬡婷的測驗紙，攤在桌上——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
嬡婷回頭叫道‥「你看夠了沒啊？ 要不要還給我了啊？」嬡婷叫問著，又提高音調問道‥「不然……我要生氣了嘔！」
老師這時候，正好走進教室，便叫問道‥「顏嬡婷啊！妳一大早，就要生什麼氣呀？」
同學們看到老師進來，齊聲叫道‥「老……師……早……」
老師叫道‥「大家早！」老師叫著，便走到阿文的座位旁——
阿田趕緊把嬡婷那本測驗紙，給扔向嬡婷的桌上——結果‥扔偏了，又扔得過頭了，正好扔著了老師～掉落落到地上…… 阿田趕緊叫道‥「啊！對不起！」
阿文俯身，想去撿起測驗紙——卻慢了一步，被老師先給撿去了。
老師撿起測驗紙，看到紙上所畫的，不禁笑問道‥「誰畫的呀？」
阿田叫問道‥「老師……妳看得懂嗎？」
老師問道‥「看得懂什麼？」
阿田答道‥「那個畫呀！」
老師又看了看紙上的畫，搖了搖頭說‥「不懂！這是誰畫的呢？ 畫得好可愛嘔！」
阿田叫道‥「那是〈顏嬡婷〉畫的啦！ 她就先寫‥『阿文！謝謝你！』 阿文……〈潘文良〉就給它打個『叉叉（╳）』，然後‥她畫那個『星星（☆★☆）、又畫好多那個……『太陽（譢）』；又畫那個『男生、女生』……然後，就寫‥『你問號』（你？）。 他就寫‥『我勾勾（我ˇ）』…… 昨天啊！他們也在畫『太陽』、畫『勾勾』、畫『圈圈』、畫『烏龜』……我都看不懂，他們在畫什麼意思!?」
阿文心裡叫道‥〔你笨嘛！怎麼看得懂？〕
老師把測驗紙，給放到阿文的桌上，笑問道‥「你們是在說什麼呢？」
阿文把測驗紙，推到嬡婷的桌上，抬頭看看老師，又看看嬡婷，一時還真不曉得‥要幹什麼呢！
嬡婷答道‥「我說‥『阿文！謝謝你！』 他打『叉』（╳），就是說‥『不用客氣嘛！』 然後，我畫這些，是『星星』跟『螢火蟲』啦！才不是『太陽』咧！ 我畫這些是說‥『我作了個夢嘛！我跟阿文，飛在好多好多星星、好多好多螢火蟲的天空裡……』 然後，我就問阿文‥『你是不是也作夢了呢？』 阿文就說‥『我也作了這個夢了耶！』 老師……我問妳嘔……為什麼我跟他，會作同樣的夢呢？ 而且，還不止一次呢！好奇怪嘔！」
阿田叫道‥「好厲害嘔！隨便畫一畫，就知道對方在說什麼意思！」
老師看了看阿文跟嬡婷，不禁‥「哼哼哼哼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說道‥「這就叫作‥『心有靈犀一點通』嘛！」
阿田叫問道‥「老師……什麼叫作‥『心有靈犀一點通』？」
老師叫道‥「『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是說……就是說……嗯……就是像他們兩個一樣嘛！打個叉叉、畫個圈圈，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也就是‥彼此很有『默契』的意思。」
阿田聽了，突然叫道‥「噯……喲……」
老師笑問道‥「你在『噯喲』什麼？」
阿田叫道‥「他們兩個，果然很像‥『翁仔某』！」
阿文聽得回頭，瞪了阿田一眼，真恨不得給他幾個拳頭，把他的嘴巴，給堵起來……放眼四望，彷彿大家，都在看著嬡婷跟自己，頓時覺得好不自在……
老師‥「哼哼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叫問道‥「潘文良啊！顏嬡婷為什麼跟你說謝謝呢？ 謝謝什麼呢？」
阿文抓著筆桿，低頭猛畫著，裝作「沒聽到」似的，心裡叫道‥〔老師真是的……總是喜歡問東問西的……真是‥問題老師！〕
阿田看阿文低著頭，久久不作答，突然，若有所悟地叫道‥「噯呀……老師！妳不要問啦！這是『秘密』……『不能——講』的啦！」
老師聽得不禁‥「哼哼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田竟然也跟著‥「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文一時間，不自覺地閉上眼睛，羞得臉都熱了，像是剛出籠的「紅龜」一樣——紅紅腫腫的。
老師笑了一大陣，方才停了下來，揉著眼睛叫道‥「好了！好了！潘福田！不要笑了，笑對身體健康有益，可是‥笑太多，會笑死的……等一下，把嘴巴笑裂了，那可不好玩啊！」
阿田好不容易地笑停了，抓了抓臉……看著老師走向講台，突然又叫問道‥「真奇怪？ 我在笑什麼笑啊？ 竟然跟著老師笑個不停……還笑得這麼開心……」
老師在講台上，一時緊「閉」著嘴巴（要笑不敢笑的），好會兒，才閉上眼睛、做了下深呼吸，叫道‥「好了！好了！大家把昨天的作業交上來，然後……乾脆！我們今天早上，來說笑話吧！ 誰要說笑話的，請舉手！」
同學們，一時間，紛紛舉手叫道‥「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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