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 火 蟲
○潘文良 撰
◎六
圓圓的月亮，又掛在枝頭上了——
阿文跟嬡婷，兩個人又手牽著手，越過溪上的竹橋～走過長長的田埂……到了一片綠草如茵的小坡地。
…………
小坡地上，有塊很大很大的的「大石頭公」，大得可以站得下一班的小朋友。石頭的西邊，是一大片的野花‥紅的、白的、黃的、紫的、藍的……開得燦爛如火；再過去，則是一片相思樹林；坡下是一條溪，從相思樹林那頭的一個湖，一路流了過來，到阿田家的田尾，再跟阿文家旁邊，所流下來的小溪「會合」之後，再流下出村子去……
坡上，是阿文家的果園，種了許多芭樂、橘子、蓮霧、柚子、香蕉、龍眼、芒果……那是阿文的阿祖，所留下來的；阿文一家人，很是勤快，「時時勤除草」，整理得果園裡，清清爽爽的；又有得吃、又有得賞……大家都喜歡到果園裡逛。
這個小坡地，是屬於阿文跟嬡婷的小天地。有螢火蟲的日子裡，阿文跟嬡婷，便常常在月圓的時候，到小坡地抓螢火蟲——有如兩個「小精靈」似的，從溪邊～跑到果園～跑到相思樹林……跑累了，就到大石頭上，一同數數天上的星星、說說故事、講講笑話、唱唱歌兒……
在大石頭上，可以看到城裡的萬家燈火，和滾滾的車流；可以看到滿空的星星；可以看到四處飛舞的流螢……
阿文總是覺得‥「燈火、星星、螢火蟲」，三種「東西」，都是「一樣」的，因為‥他們都會——發亮。
阿文很會講故事——
嬡婷就喜歡聽阿文說故事、喜歡聽阿文胡說八道……
阿文說‥「天上的月亮會說故事、會叫草蟲兒唱催眠謠……要我們快睡覺。」
阿文說‥「溪旁的柳樹，在釣月裡的月亮，釣了幾千幾萬年，還沒有釣著。」
阿文說‥「蝴蝶是花朵變成的，花朵想飛，就變成了蝴蝶；花是蝴蝶變的，蝴蝶飛累了，就變成花朵，停在枝上休息。」
阿文說‥「溪水日日夜夜在唱歌，從山裡唱到大海，可惜‥沒人聽得懂……他在唱什麼歌，可是‥大家都喜歡聽它唱歌……」
阿文說‥「雲把衣服玩髒了，就在洗衣服、洗澡，所以‥天空會下雨。」
…………
老師說‥「阿文很有『詩意』、很有『想像力』！」
大夥說‥「阿文真是『神經』有毛病，老是說些奇奇怪的話……」
小坡地裡，只要有阿文跟嬡婷在，就會充滿快樂和歡笑。
…………
這晚——
阿文跟嬡婷，抓了兩袋螢火蟲，便爬到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嬡婷拿出了帶來的「鹹酥餅」‥「呼……」的吐了口氣，把餅袋給打了開來～遞向阿文，叫道‥「嗯！吃吧！」
阿文叫道‥「謝啦！」阿文抓了兩塊餅，也就吃了起來。
嬡婷叫道‥「不客氣！」嬡婷也拿了一塊～吃了之後，便把餅乾給放到石頭上～兩手抓著阿文的手臂，叫道‥「阿文……說故事！」
阿文噘著嘴，叫道‥「又要我說故事……」
嬡婷一邊搖著阿文的手臂、一邊撒嬌地，輕叫道‥「噯呀……說啦！說啦……人家喜歡聽你說故事嘛！」
阿文叫道‥「我都講得沒故事可講了啦！」
嬡婷叫道‥「你就隨便編嘛！你那麼會編故事，亂講都好笑。」
阿文叫道‥「可是‥我今天，沒……沒靈感……不想講……換妳講嘛！」
嬡婷‥「嗯……」了一陣，沉默了會兒，叫道‥「那你再講‥『螢火蟲』的故事嘛！」
阿文叫問道‥「什麼『螢火蟲』的故事？」
嬡婷叫道‥「就是那個‥『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嘛！」
阿文叫道‥「又要講這個故事啊!? 人家忘了嘛！」
嬡婷叫道‥「你別『假仙』嘛！」嬡婷搖晃著阿文的手臂，叫道‥「人家喜歡聽嘛！講啦……講啦……講嘛……」
阿文只得叫道‥「好啦！好啦！」阿文吞了吞口水，叫道‥「都不知道講過幾次了，妳還喜歡聽!? 真會累死我嘔！」
嬡婷拿了塊餅乾，遞給阿文，笑道‥「哼哼！哪！先吃一塊餅乾再說！」
阿文叫道‥「謝啦！」阿文接過餅乾，三兩口就吃了下去，趺起坐來‥「嗯哼！嗯哼！」的清了清喉嚨，望了望天上的星星～看了看一旁袋子裡的螢火蟲……
嬡婷又推著阿文的手臂，叫道‥「快說呀！」
阿文竟然‥「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嬡婷打了阿文一下肩膀，叫問道‥「笑什麼笑啊？」
阿文笑道‥「我忘了‥要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了嘛！」
嬡婷‥「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打了阿文一下，叫道‥「從‥『很久很久以前』的地方說起嘛！」
阿文搔了搔頭，叫道‥「嘔！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城裡有個員外，『員外』就是很有錢的人，那個員外，是個大富翁，非常有錢——田園萬百甲，他住的房子，光門就讓人數一天，都還數不清呢！這就是說‥那是很大很大的房子……那個員外，跟皇帝差不多有錢啦！可是‥他做人很不好，背地裡，都在做壞事，勾結城裡的大官——狼……狠狽為奸，欺負善良的百姓，這就叫作……叫作……」
嬡婷叫道‥「為富不仁！」
阿文叫道‥「對！就是‥『為富不仁』…… 我阿公教我讀那個《菜根譚》‥
『富貴家宜寬厚，而反忌刻，是富貴而貧賤其行矣！如何能享？
聰明人宜斂藏，而反炫耀，是聰明而愚懵其病矣！如何不敗？』」
嬡婷叫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你以前，都沒講這個……」
阿文叫道‥「這是我阿公，剛教我的啊！ 這就是說‥『富者應多施捨、智者宜不炫耀。』 炫耀就是『愛現』嘛！施捨就是『濟世救人』也！」
嬡婷叫問道‥「然後呢？」
阿文又繼續說道‥「那個員外，就是因為‥『為富不仁』，所以‥大家都討厭他，可是‥他也討厭大家呀！ 他娶了好太太嘔！」
嬡婷突然叫道‥「不要臉！」
阿文叫道‥「噯呀……妳不要插嘴嘛！」
嬡婷叫道‥「好嘛！再來呢？」
阿文叫道‥「他娶了……那種叫作……」阿文晃了晃頭、抓了抓下巴，叫道‥「啊！他娶了『三妻四妾』啦！結果……才生了個女兒——這是天公，要罰他的嘛！於是‥員外就視這個女兒為『掌上明珠』，給她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她很聰明、很漂亮……可是‥她生下來，就是個啞巴，從來都不說話，到了十歲，才會說話——」
嬡婷叫問道‥「你上次不是說『九歲』嗎？ 現在怎麼說是『十歲』？」
阿文搔了搔頭，叫道‥「噯呀……今年『多一歲』嘛！」
嬡婷笑問道‥「那明年就變成『十一歲』了，是不是？」
阿文看著嬡婷，叫道‥「明年……明年不說給妳聽了啦！」
嬡婷翹了下嘴，叫道‥「哼！不跟你好了嘔！」
阿文叫道‥「好啦！好啦！妳不要插嘴嘛！老師說‥『插嘴不禮貌』耶！『囡仔人——有喙無耳』，不能插嘴啦！」 （囡仔人‥小孩子。 喙‥嘴。）
嬡婷又叫道‥「人家是‥『有耳無喙』，你怎麼說‥『有喙無耳』？」
阿文叫道‥「啊！我說錯了嘛！ 『囝仔人——有喙無耳』……不是不是……『有耳無喙』——」
嬡婷聽得不禁叫道‥「真……笨！」
阿文沒聽清楚，便叫問道‥「什麼？」
嬡婷打了一下阿文，叫道‥「沒有啦！快說嘛！」
阿文拿起一塊餅乾，吃了一口，又說道‥「她出生的時候……」
嬡婷看阿文又停了下來，不禁叫問道‥「再來呢？ 快說啦！」
阿文叫道‥「再來……」阿文把手裡的餅乾吃了，方才又繼續說道‥「在她快要出生的那時候啊！有個乞丐，到員外家討飯嘛！
員外最討厭那些‥和尚呀！乞丐的，就叫看門的，去把他趕走。
可是‥那個看門的，心很好，就拿了些碎銀子，給那個乞丐，叫那乞丐快走。
乞丐很感謝看門的，便說道‥『謝謝你啊！你心真好……我來唱一首歌，你且記著，以後，你會鎌到五百兩銀子的……』
看門的叫道‥『你快走吧！等一下，我老爺出來，又要拿掃把趕你了。』看門的說完，也就把門給關了起來，只聽到——
乞丐在外頭唱著‥
『庭前枯樹發了芽，你家老娘剛弄瓦；可惜樹上有烏鴉，生了一個啞娃娃；
慧黠伶俐美如花，只是從來不說話；去找城外ＸＸＸ，也就能夠治好她。』
看門的，也沒理會乞丐唱了些什麼，只是關了門，就往裡頭走，卻看見——
丫頭啦！僕人啦！老媽子啦！走來走去、亂糟糟的。
原來啊！員外的第一個老婆，已經五十歲了，竟然生了個小女嬰。
員外真是樂透了，雖然是‥生了個女兒，但是‥有總比沒有好，以前都是‥『重男輕女』嘛！『無魚蝦嗎好』。 （嗎好‥也好。）員外樂得大叫‥『真是‥「老蚌生珠」啊！老蚌生珠……』
大家聽得都笑成了一團……
看門的聽了，想起乞丐唱的歌，趕緊到庭前去看，果然看到——
一棵原已枯死的樹木，竟又發芽了，而且上面，竟然還站了隻烏鴉，在那裡‥『啊啊』的叫著。
看門的不禁叫道‥『沒想到那乞丐，竟然說得這麼準……難道……那個娃娃，會是個啞巴嗎？』看門的想到『五百兩銀子』，趕緊打開門～到外頭找了一片，可是‥怎麼也找不到那個乞丐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員外的女兒，也一天一天的長大了——她很聰明，不到兩歲，就會拿筆寫字……以前，都是用毛筆嘛！她看見爸爸……嘔！那時候是叫『阿爹』（台語）。她看到阿爹在寫字，她也拿起筆來學著寫；阿爹寫什麼字，她就寫什麼字。
她阿爹看了，很高興，就問她說‥『這是什麼字，妳知道嗎？』
她就搖了搖頭——？』
員外看了，實在感到奇怪‥〔每次問她，她不是搖搖頭，就是點點頭……比手畫腳的，從來不吭、不哼一聲，聽產婆說‥『她出生的時候，連哭都沒哭呢！』〕員外心想‥〔她會不會是個啞巴呢？ 難道……她會是個啞巴嗎？ 我就生了這麼個女兒，要是啞巴……那可怎麼辦？」員外想得真是煩死了。
不知不覺地，她也六歲了，果然沒說過一句話——是個『啞巴』。
員外看到她就難過、就傷腦筋‥〔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女兒，又聰明、又漂亮……可惜就是不會說話……我的女兒，怎麼會是個啞巴呢？ 怎麼可以是個啞巴呢？〕員外真是越想越煩。
後來，員外便集合家中所有的人，一起想辦法，看看有什麼名醫呀！或是有什麼『靈丹妙藥』，可以醫治好『啞巴』的？
大家就到去找大夫（那個時候的醫生叫『大夫』），找了好幾百個大夫來，可是‥都沒治好；每個大夫，用盡了方法治療，最後都搖頭說‥『沒辦法！』
有一天——
那個看門的，突然想起乞丐唱的那首歌，於是‥便把『乞丐唱歌』，跟『五百兩銀子』的事，告訴外員。
員外聽了，很高興，就說‥『好好好！你快去找那個‥「城外——劉大夫」，要是真的醫好了，我就真的賞你‥「五百兩銀子」。』
（原來，看門的，把「城外ＸＸＸ」，聽成‥「城外劉大夫」了。）
看門的高興極了，馬上叫道‥『好好好！我去找！我去找！』看門的心想‥〔這下我穩賺的了……〕 看門的於是就到城外去找〈劉大夫〉；找了一天，還真的找到了個〈劉大夫〉呢！
剛好‥那個〈劉大夫〉，很愛「臭屁」，自稱是‥『華佗再世——劉神醫』，什麼疑難雜症都能醫治，而且…藥到『命』除。
員外看到劉大夫，高興得很，就先辦了一桌，宴請劉大夫。
劉大夫吃得酒足飯飽之後，就替員外的女兒把脈……把了好會兒，便說道‥『她一定是「天靈未開」……沒關係！只要拍她一下頭就會好。』
員外聽了，叫問道‥『真的啊？ 那我趕快來拍——』
劉大夫看員外伸手就要拍，趕緊叫道‥『等一下！等一下！這拍是要看時辰的，而且，要拍得「得法」，還要運用「氣功」，來打通她的天靈，否則是沒效的，可不能亂拍的啊！』
員外聽了，便問道‥『那要什麼時候拍呢？ 要怎麼拍呢？』
劉大夫叫道‥『這個嘛……』劉大夫想了想說‥『要到子時四刻才能拍，然後‥明天午時再拍……再配合我開的藥給她吃，連續五天之後，她就會說話了……』
員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覺得劉大夫，果然有兩把刷子，於是‥就把劉大夫留下來，為女兒醫治。
到了子時四刻——（子時就是晚上十一點，到隔天凌晨一點，『一刻』是『十五分鐘』，子時四刻就是‥晚上『二十四點整』。）
劉大夫便為員外的女兒進行醫治……運了半天『氣』‥『呀……』的的叫了一聲，往她的頭頂拍下去——
結果‥員外的女兒‥『啊……』了一聲，就昏了。
員外看了，緊張地叫問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劉大夫叫道‥『免緊張！這是正常現象……明天醒來，再給她喝藥……』
第二天——
劉大夫就開了藥方，叫人去抓藥回來，沏藥給員外的女兒吃。
到了午時（中午十二點），劉大夫又運功，為員外的女兒治療——一掌拍下去，員外的女兒又昏了。
員外看了，又緊張地叫問道‥「怎麼又昏了？」
劉大夫還是叫道‥『免緊張！這是正常現象……醒來，再給她喝藥……』
如此這般的，到了第五天中午，劉大夫又把員外的女兒，給拍昏了，然後說‥『我已經為她打開了天靈……這下子，她再醒過來，就不會是啞巴了。』
員外聽了，很高興，就叫道‥『要是真的醫好了的話，我重重有賞……賞你五百兩銀子。』
劉大夫笑道‥『不用不用！我〈劉神醫〉行醫救人，可不是為了錢啊！』
員外聽了，不禁點頭讚道‥『好好好！你真是有——』員外話還沒說完——
劉大夫便又叫道‥『只要給我‥「三百兩銀子」就好了。』
員外聽了，暗叫道‥『我還想說你真是有『菩薩心腸』呢！原來……』不過，員外還是很高興，就叫道‥『管家！去拿三百兩，賞這位〈劉神醫〉……』
…………
員外的女兒醒了過來，結果‥還是——沒好。
員外氣極敗壞的，要找〈劉神醫〉，哪知道‥那個劉神醫，拿了錢，早就『腳底抹油——溜了』，溜得無影無蹤，怎麼也找不到。員外氣得眼吹鬍子瞪的——」
嬡婷突然叫問道‥「什麼…『眼吹鬍子瞪』啊？」
阿文晃了晃頭，叫道‥「妳不要打岔嘛……『眼吹鬍子瞪』……就是這樣——」阿文一面說著、一面作著動作‥「沙子跑進眼睛裡，就吹一吹……鬍子長了，就對著鏡子瞪一瞪……」
嬡婷看得有趣，不禁摀著嘴巴‥「哼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阿文又拿了塊餅乾吃了，繼續說道‥「那員外，氣得眼吹鬍子瞪……噯呀……怎麼老是講錯嘛!?
員外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大罵道‥『什麼〈劉神醫〉嘛！ 真是個大騙子，騙吃騙喝四、五天，還騙了我三百兩……氣死我了……看門的……看門的……』員外就找看門的過來，罵了看門的一頓——出氣。
看門的挨了罵，心裡很不好受啊！想了想，便告訴員外說‥『會不會是〈柳大夫〉，我聽成〈劉大夫〉了呢？』
員外聽了，點了點頭說‥『嗯！有可能！可能是你聽錯了……快去給我找——快去給我找〈柳大夫〉來！』
看門的，趕緊又到城外去找——上次找東城外，這次找西城外……結果‥還真的找到一個〈柳大夫〉呢！
〈柳大夫〉人稱‥〈賽華佗——柳神醫〉……不是『自稱』的嘔！是人家誇讚他的。 這位柳大夫，果然是‥『仙人放屁——不同凡響』，不是……浪得虛名的，為人誠懇熱心，又很有醫德。
看門的找到柳大夫，看他的病患真是……較濟過貓仔毛——比貓毛還多；看門的，排隊排到日落黃昏，看病人還那麼多，一念心起，便上前騙柳大夫說‥『柳大夫啊！你行行好……我家老爺得了急病，麻煩你快點來去看看啊！』
柳大夫聽了，心想‥〔救人如救火……這些人是小病，明天再看也行……〕
柳太夫於是便打發了病人，背起醫藥箱，跟著看門的，匆匆地，趕到員外家——
看門的進了門，竟聽到一片吵鬧聲……
原來…員外『真的』得了急病，因為‥想到〈劉大夫〉的事，越想越氣，一氣，就氣得『氣血攻心』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
柳大夫趕緊上前，為員外把脈、針灸……開了副藥——
員外吃了，果然就好了。員外很高興，便笑道‥『柳大夫！你果然真的是「神醫」啊！』
柳大夫也很客氣……（應該說‥也很『謙虛』，）趕忙說‥『不敢！不敢！這是人家封的，實際上是稱不了……也稱不上是「神醫」的……總是盡己所能啦！』
員外就叫人備宴，請柳大夫嘛！
宴席間，員外就問柳大夫道‥『不知柳大夫，是否能醫治「啞巴」？ 我的小女，是個啞巴……實在真是‥「美中不足」的事……』
柳大夫便說道‥「啞巴有很多種，一種是受到驚嚇、刺激，而變成啞巴的；一種是因為生了疾病，而變成啞巴的，另一種則是與生俱來的……不知員外的小女，是哪一種呢？」
員外一聽，覺得柳大夫，還真是……『有料』（真才實料），便答道‥「小女大概是與生俱來，就是啞巴了吧!?」
柳大夫點了點頭說‥『要是與生俱來的啞巴，那可就難醫了……』
員外叫道‥『無論如何……無論花多少錢，請柳大夫，你一定要治好我的女兒……』
柳大夫說道‥「我盡力而為就是了……請員外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結果‥柳大夫用盡了各種方法、各種藥方……過了兩個月，還是沒辦法治好員外的女兒，只好向員外告辭‥『員外！我很慚愧……沒能醫好你的女兒，令你失望了……很抱歉！我想告辭了……以後，我會用心研究的，也許能找出‥醫治啞巴的方法……』
員外聽了，也沒辦法，只好拿了一百兩，給柳大夫～要人送他回去。
員外又把看門的，給找了來——
看門的，以為又要挨罵了呢！
員外叫道‥『你給我仔細想想——到底那個乞丐，是唸了什麼？ 不要又是什麼‥劉大夫、柳大夫……還〈牛大夫〉咧！』
看門的一聽，叫道‥『對對對對！……搞不好是〈牛大夫〉，我聽成了〈劉大夫、柳大夫〉了，我馬上再去找找！』看門的叫著，就要往外跑。（其實‥他是想快『溜』啦！免得挨罵。）
員外一把將看門的，給抓了回來，叫道‥『我還‥〈鈕大夫、尤大夫、有大夫、丘大夫、游大夫、邱大夫〉咧！我看你……乾脆統統去給我找來好了……』
看門的聽了，叫道‥『對對對！音都差不多，我又沒聽清楚……乾脆統統找來，總會有一個是對的嘛！』
員外氣得眼吹……員外氣得吹鬍子瞪眼地叫道‥『還對還對!? 上次請了那麼多大夫，城裡城外，幾乎都請來了，什麼姓的大夫，沒有啊？』
看門的叫道‥『搞不好，就是「漏」了嘛！不然，這樣好了——我們貼出告示‥「若有大夫，能醫治好啞巴的，賞金……五百兩。」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名醫，嗯！或許就會找到，也說不定啊！』
員外聽了，也覺得此法可行，於是就派人，在城裡、城外，到處去貼告示……
結果‥從各處來了很多大夫……忙了六個月，也沒人能治好『啞巴』呢！
員外又氣得把看門的找來，叫道‥『你快給我想想……把你的豬腦袋，給我剖開來洗一洗……到底那個乞丐，唱了「城外」什麼？』
看門的，想得一個頭，都脹成兩個大了，怎麼也想不出來。
員外突然靈機一動，叫道‥『對呀！你去給我找那個乞丐過來……他既然知道‥我女兒，生出來會是個啞巴，一定知道怎麼治好她……你去找來問問。』
看門的聽了，一個臉，馬上變成苦瓜，叫道‥「老爺啊！都已經……六、七年了，我哪裡還能認得出那個乞丐啊？ 搞不好，他早就餓死在水溝裡了……再說……再說……』
員外叫道‥『廢話少說！你沒有嘴巴，不會問嗎？ 你給我找……找不到，就不要回來……』
看門的，也不敢再吭聲，只好退下去——到處去找那個乞丐……
看門的，看到乞丐，就直瞪著人家打量，好像在找一個欠他……『五百兩』的人似的，把那些乞丐，都給嚇跑了。 看門的，找了三天，怎麼也認不著‥以前唱歌的那個乞丐。後來，看到乞丐，就問道‥『你六年前，有沒有到我員外家乞討……我送了些碎銀給你，你唱了首歌給我聽，說我會得到五百兩？……』
所有的乞丐，都說‥『沒有，沒有！你們家員外，最小器了，我們才不可能（也不敢），去你們員外家乞討呢！」
看門的，找了四、五天，也找不到，後來，靈機一動——於是‥自掏腰包，花了把錢，把城裡城外的乞丐，給請到飯館裡，吃了一頓……結果‥
還是沒找到當年那個乞丐……
看門的，真是找得一肚子怨氣，心想‥〔那個乞丐，也真是可惡！還說我會得到五百兩呢……現在，人也不不知道死哪去了，叫我去哪裡找呢？ 罷了！罷了！反正被人罵慣了，回去挨一頓罵也罷！〕看門的，於是就硬著頭皮，走回員外家去——可是‥想到員外生氣的樣子，好像要吃人似的，心裡也害怕，不覺愁眉苦臉地、憂心重重的走著——」
嬡婷突然又叫問到‥「真奇怪？ 他不會不要回去嗎？」
阿文叫道‥「這個嘛……」阿文想了想，叫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回去挨罵啦！可是‥他要是不回去的話，那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再說下去了……」
嬡婷‥「哼哼哼哼！」的笑了笑，叫問道‥「那他回去之後，怎麼樣了？」
阿文吞了吞口水，又說道‥「看門的，愁容滿面的走著，忽然看到一個『道士』，迎面而來——
道士一走近，便盯著那看門的直瞧——好像看門的，生了三只眼睛、兩個鼻子似的。
看門的，覺得很奇怪，便叫問道‥『你看什麼看？ 我又不是小姐，有什麼好看？』
道士叫道‥『噯呀呀呀呀……呀！ 我看你‥愁容滿面，憂心重重……印堂發黑、面有死氣……看你三日之內，必有殺身之禍啊！』
看門的聽了，一時毛骨聳然，趕緊叫問道‥『那怎麼辦呢？』
道士叫道‥『遇到我，算你走運……你非我不能救。』（其實‥這個道士，是專門到處騙吃騙喝、騙財騙色的。）
看門的聽了，很緊張，不禁叫問道‥『真的嗎？』
道士便叫道‥『當然是真的啊！你今天，遇到我，算你運氣好！你有什麼苦惱，告訴我吧！有任何疑難，我替你解決！』
看門的，就把大概的經過，說給那個道士聽——
道士聽了，便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的，還數著指頭，在那邊算了半天，然後便‥『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我知道了。』
看門的，眼睛一亮——叫問道‥『你知道什麼？』
道士叫道‥『我知道‥你家員外的女兒，出生的時候，一定犯了沖……你不是說‥她出生的時候，不是枯樹又發芽，而樹上又站了一隻烏鴉嗎？ 那就是不祥之兆啊！就是這樣，所以‥她被妖魔鬼怪給嚇到了，才不會說話。』
看門的聽了，覺得有理，點了點頭，問道‥『那怎麼辦？』
道士叫道‥『沒關係！你快帶我去，我把妖魔鬼怪給抓了，保管你家小姐，馬上就能說話。』
看門的心裡一動，自語道‥『對啊！搞不好是「城外劉道士」……我聽成「劉大夫」，音都那麼近嘛！』看門的於是便問道‥『請問這位道長，是何貴姓呢？』
道士叫道‥『貧道俗姓〈劉〉，刀邊劉，道號〈遊世道人〉，今日雲遊到此，遇見施主，也算是有緣，走！你就帶我到你員外家去吧！讓我去「降魔除妖」。』
（呵呵！〈遊世道人〉，我看是‥〈混世道人〉喔！）
看門的一聽，果然是姓〈劉〉的，心裡很高興，便帶著那道士，到員外家，樂得一邊走，還一邊叫道‥『小姐有救啦……小姐有救啦……小姐有救啦！』看門的，興沖沖地，帶著道士，跑進廳裡——
員外才在奇怪，心想‥〔這看門的，難道找不到人，就真的不敢回來了嗎？ 可惡！要給我抓到，不揍死你才怪……〕員外忽然聽到、看到看門的，又叫又跳的跑進廳裡，還帶了個道士，不禁叫問道‥『我叫你去找那個乞丐回來，你卻給我找一個道士回來……幹什麼？』
看門的，起來叫道‥『老爺請息怒！小姐有救啦！』
員外瞪大眼睛，叫問道‥『怎麼說？ 快快說來！』
看門的叫道‥『要治好小姐，非這位道長不行啊！』看門的，於是就把在路上，碰到〈遊世道人〉的經過，說給員外聽。
員外聽了，朝那〈遊世道人〉，上下打量一番，只見〈遊世道人〉，果然生得‥『仙風道骨，面如三秋古月』……（「說書的」怎麼說的，阿文忘了！）
遊世道人，又加油添醋地，蓋了一大堆。
員外也覺得道士說的有理，便信以為真，於是‥便辦了一桌酒席，請道士吃了一頓。
到了三更半夜——
道士就請員外，在庭中備好了所需之物，吩咐員外家的人道‥『在我作法的時候，大家可別靠近；我跟妖魔鬼怪相拚，很危險的，要是你們靠近，妖怪出來，一吐妖氣，眼睛沾到，就會變瞎子；嘴巴吸到，就會變成啞巴……』
大家聽了，也就不敢靠近。
道士於是就開始作法——左手拿著搖鈴——噹噹噹噹噹噹！的搖著；右手拿著桃木劍，劍上插著一道靈符，又搖又晃的，口中唸唸有詞，（也沒人聽得懂在唸什麼。）晃了半天，然後，點著靈符，比手畫腳地，舞了一大陣之後——看看左右，果然沒人，於是‥把搖鈴丟到一旁、桃木劍折成兩半……桌上的水果、雞鴨魚肉，和一壺酒，胡亂地吃喝了一陣，包起那堆金子，（那是道士，騙員外準備的五百兩金子，說是要賞給鬼神的。）往懷裡一放——把桌子一翻——劈哩啪啦的，像是在跟「鬼」打鬥似的，又踢又打了一陣，然後‥『啊…………』的慘叫一聲……使起輕功，縱身一跳——翻過牆去，也就溜得無影無蹤了。
第二天清晨——
大家都跑到院子裡一看——只見‥地上亂糟糟的，有的水果，咬了一口就扔了；酒瓶也打破了……雞鴨魚肉，被啃得亂七八糟的；桃木劍，也被斷成兩半；地上血跡斑斑，還有道士的衣服，也破得……支離破碎的。
大家都面面相看，叫問道‥『怎麼了？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有人說‥『昨晚聽到有慘叫聲……道士一定被妖怪給吃了。』
有人說‥『那妖怪實在太厲害了，叫聲恐怖得很……』
大家議論紛紛，各說各話的，吵得鬧哄哄地，說到最後，搞得『無中生有』，還都以為‥真的有妖怪呢！ 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不得安寧。
（其實‥那是道士，『故佈疑陣』的啦！騙了員外五百兩金子。）
員外氣得眼吹……吹鬍子瞪眼……抓起那個看門的，叫罵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什麼‥「城外劉道士」!? 我看你，再去把那個‥〈柳道士、尤道士、牛道士〉……統統給我找來吧！』
看門的叫道‥『是是是是……小的這就去找！』看門的，又想趁機溜了。
員外一把抓了過來，叫道‥『你給我仔細想想看‥到底是‥城外什麼東西？』
看門的叫道‥『我想我想……唉……』看門的心裡叫道‥〔早知道，我也不要說出來……臭乞丐！還說我可以賺五百兩，這下怎麼收拾才好？〕看門的，一邊敲著腦袋、一邊唸道‥『大夫也不是、道士也不是……城外劉大夫、城外劉道士……城外……城外城外……清道夫！』
員外聽了，叫道‥『清道夫！清你的大頭夫咧！ 還「青菜豆腐」咧！下去下去！想到再來告訴我……』
看門的只好叫道‥『是是是……我下去，我下去……』看門的一邊走、一邊又唸著‥『清道夫……柳道士……游大夫……』夫了半天，也『孵』不出個蛋來。
員外看得直搖頭，也懶得理他。」
嬡婷聽得不禁‥「哼哼哼哼哈哈……」的笑了起來。
阿文等嬡婷笑停了，才又繼續說道‥「這天，員外在書房裡看書。員外的女兒……那時已經八歲了嘛！ 員外的女兒，也抱著一本書，在一旁看著。
員外看了會兒女兒，覺得很奇怪，心想‥〔我的女兒，又沒人教她識字，她竟然會看書!?〕員外於是便問道‥『妳每天都看那麼多書，認得上面的字嗎？』
女兒竟然點了點頭。
員外看了，還真奇怪呢！又問道‥『那妳看得懂，它的意思嗎？』
女兒搖了搖頭。
員外想了想，便問道‥『那我找個老師，來教妳好不好？』
女兒聽了，竟然高興得又跳、又拍手的。
員外看了，不禁‥「哎……」的嘆了口氣道‥『真可惜！就是不會說話……真是美中不足啊！』（其實‥既然做人，也就沒十全十美的嘛！一出生，就會老、會病——會死……）
看門的，這個時候，突然興沖沖地，跑進書房，叫道‥『老爺！老爺！知道了！知道了！』
員外叫問道‥『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
看門的叫道‥『那句話是‥「城外劉老師」，不然就是‥「城外尤老師、柳老師」……不是大夫、不是道士，而是「老師」……老師啊！』
員外聽了，點了時頭，心想‥〔大夫、道士、老師……音都差不多，難怪剛才，說要給她找個老師來教她，她會那麼高興……也許‥找個老師來教她，她就會說話了呢！〕員外想了想，便叫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給我找個老師來！』
看門的叫道‥『好好好！小的這就去！』看門的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叫問道‥『老爺！那是要找……劉老師，還是找‥游老師、柳老師呢？』
員外叫道‥『統統給我找來！』
看門的叫道‥『是……老爺……這可是您說的嘔！』
員外叫道‥『去去去……去給我找來就是了。』
看門的於是便到處去找老師，不管是城裡的也好、城外的也好，也不管他姓什麼，只要是老師，就統統給找了來……其中，有一個劉老師、有一個柳老師、有一個游老師、有一個牛老師……
員外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就讓女兒自己去選啦！
員外的女兒，便選了那個‥〈牛老師〉。
牛老師，也就成了員外的女兒的‥專任老師——天天教員外的女兒『發音』‥『啊……嘿……咿……嘔……鳴……嘛……咪……呣……咩……吽……』
員外的女兒，嘴巴張得大大的，大得都可以塞進一個蘋果呢!可是‥半天也聽不到聲音。不過‥她倒是聰明過人，『四書五經』，一教就會，考試都考一百分。『四書』就是……四書就是‥《論語》……論語……論語……論語……」
阿文一邊說著、一邊壓著指頭，結果壓下一隻指頭，就停住了，在那裡「論語」了半天。
嬡婷叫問道‥「這個『四書』，就是《論語、論語》，又《論語、論語》……《論語》有四集，就叫作『四書』啊？」
阿文叫道‥「不是啦！」阿文搔了搔頭，又想了想，叫道‥「哎……昨天看了，今天就忘了，真是的……古時後的人，都要讀那個『四書五經』的嘛！『五經』就是……《詩、書、易、禮、春秋》五本書……嘔！想到了！『四書』就是‥《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古時後的人，都要讀這些書，佷難的嘔……不過‥
員外的女兒，實在很聰明，一目十行，兩目就二十行，而且‥過目不忘，每次考試，都考一百分嘔！
員外看得也高興、也難過……後來，也就想通了，也不再為‥『女兒是啞巴』的事煩惱，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真個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不知不覺地，員外的女兒，也就十歲了。那年夏天……夏天很熱很熱……雞蛋放在埕上曬，都會把雞蛋給曬熟呢！」
嬡婷聽得叫道‥「真……誇張！」
阿文叫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很熱很熱就是了。那時候，又沒有電風扇、又沒有冷氣，到處熱得像……蒸籠一樣。
員外家的大門前，兩旁都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榕樹，（跟我家那三棵大榕樹一樣——）枝葉茂盛，蔭庇三家……
員外叫人備了茶點，就跟〈牛老師〉，到榕樹下去納涼、聊天、下棋——下那種『圍棋』，有『黑子、白子』那種……『黑白下』的那種棋。
員外的女兒，也就坐在一旁看，看著看著，覺得無聊，也就趴在桌上……睡著了；睡著了，竟然作了個夢……夢見——」
嬡婷突然叫道‥「〈愛麗絲〉夢遊奇境，是不是？」
阿文叫道‥「噯呀……什麼‥『愛妳死』夢遊奇境!? 啊！就是跟『愛麗絲夢遊奇境』那樣，在樹下睡覺，就作夢了……」阿文抓了塊餅乾～吃了，又說道‥
「員外的女兒，夢見被許多人追著，那些人，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她就拚命的跑啊……跑啊……跑出城去～跑過了馬路～跑過了小橋……跑過了田埂……到了一片草地上，看到——
前面有一棵大樹，樹旁有一頭牛在吃草；樹下有一個牧童，躺在那裡，手上拿著一本書，用一頂斗笠，蓋著頭，在睡覺……芈
員外的女兒，就趕緊朝那個牧童跑去——跑著跑著，一不小心，踢著了石頭，摔了一跤，痛得她‥『噯喲……』的叫了一聲。
牧童醒了過來，看見員外的女兒，摔倒在那裡，半天爬不起來，趕緊扔下斗笠～跑過去，把她扶起來。
員外的女兒，竟然叫道‥『謝謝你！』說著，轉頭只見那些人，就要追到了，趕緊向牧童叫道‥『有壞人要抓我，你趕快救救我……有壞人要抓我……』
牧童看了，搖頭叫道‥『沒關係！我帶妳走……』牧童於是便把員外的女兒，抱到牛背上去，然後，牽著牛，就要走開……
他們實在太笨了，竟然要騎牛逃跑，牛走得很慢……很悠閑嘛！
結果‥當然一下子，就被人給追上了～圍了起來。
幾個人，上前到牛的身旁，動手就要把員外的女兒給抓下來——
員外的女兒，嚇得醒了過來……看看四周，才發現‥自己作了個『白日夢』。
這時候，到中午了。
有個僧人……僧人就是『和尚』嘛！ 有個和尚，因為天氣悶熱，走路走得很很渴，看到員外他們在下棋，就想上前討杯水喝……於是‥便上前～靠了過去——
員外正在為一步棋傷腦筋，想得很頭痛，也沒注意到和尚。
和尚也不敢打擾，便站在一旁看，看了許久，便說道‥『員外可以下右邊一子——照吃解危……』
員外看了看、想了想，便點了點頭，照著和尚所示的，下了一子，然後便‥『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高招！高招……呼……』員外這才鬆了口氣，端起茶來喝，順便回頭，看看到底誰是什麼在說話；一看——是個和尚，心裡便不大高興。
和尚趁機說道‥『這位施主！貧僧打從這兒經過，但因天氣悶熱，想向您討杯茶水喝喝……』
員外總是很討厭那些‥和尚、道士、乞丐的，每次有乞丐來行乞、有和尚、道士來化緣，總是叫家丁，拿掃把給趕出去，尤其是被那個〈遊世道人〉，給騙了五百兩金子，看到和尚、道士，更是氣得七竅生煙……這下子，聽到和尚的話，就裝作沒聽到。
這個和尚，第一次到這裡來，不曉得這個員外的脾氣，才會去給員外討水喝，想到這員外家化緣，那真是難……難得有如找龜毛兔角……連一根針，都別想分得到呢！」
嬡婷叫問道‥「一根針，也得分啊？」
阿文叫道‥「一根針都分不到……就是……噯呀！『一根針都分不到』，還想分到茶喝啊？」阿文停了會兒，又繼續說道‥「員外的女兒，以為她阿爹沒聽到，便倒了杯水，要給和尚喝——
員外看那和尚接過茶去，突然‥『喂……』的叫了一聲。
員外的女兒，嚇了一跳、手一揚——竟把和尚手中的杯子，給打落到地上……摔破了。
員外一看，氣得——」
嬡婷接著叫道‥「眼吹鬍子瞪——哼哼哼哼哈哈哈……」
阿文聽了，也跟著嬡婷‥「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方才又說道‥
「員外氣得要命，便朝和尚叫罵道‥『你竟然給我摔破那個杯子!? 那只杯子，可是價值連城的古董……你知不知道啊？』員外氣得嘟嘟嚷嚷的，叫罵了一陣，最後叫道‥『你給我賠來……』
和尚聽得只是低頭，等員外罵停了，便‥「阿彌陀佛……」的唸了聲佛號，說道‥『施主言重了……金銀財寶，原是身外之物，小小一只茶杯，員外何必為之動怒呢？ 貧僧賠你就是了。』
牛老師聽了，也說道‥『是啊！老爺！一個茶杯，對你來說，不過是萬中一二、九牛一毛……何必介意呢？ 我看——算了吧！』
員外叫道‥『怎麼能算了？ 那茶杯，價值連城不說，就是那一點點茶水，都是不可多得的茶葉，沖泡出來的，那一兩茶葉，就要上千兩銀子呢！怎麼可以給一個糟和尚喝呢？』
和尚聽了，只是搖頭，便從懷中，掏出十兩碎銀，放到桌上說‥『貧僧賠你就是了……』」
嬡婷叫道‥「貧僧，還有十兩銀子啊？」
阿文叫道‥「妳不要吵嘛！再吵，不說了嘔！」
嬡婷叫道‥「好嘛……」嬡婷翹了下嘴，叫問道‥「那再來呢？」
阿文吞了吞口水，又說道‥「和尚把十兩銀子，放到桌上，調頭就想走……」
嬡婷看阿文停了下來，不禁又問道‥「奇怪……他有十兩銀子，為什麼不會去買『汽水』喝呢？」嬡婷說著，看阿文不搭話，趕緊搖著阿文的手，叫道‥「好嘛！我不吵……後來呢？」
阿文瞪了嬡婷一下，叫道‥「妳真是的……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嘔！那時候，還會有什麼『汽水』，可以買啊？」阿文說得實在是累了，只得躺了下來，眨了眨眼睛，看著天上的星星——只見星辰朗朗、明月高懸……好會兒，便問嬡婷道‥「現在幾點了啊？」
嬡婷看了下錶，答道‥「九點半了。」
阿文叫道‥「什麼？ 才九點半!?」阿文叫著，便把嬡婷的左手拖了過來——
嬡婷的錶小小的，幸好月光明亮，看得倒很清楚。
阿文數了數，叫道‥「我看妳的錶，一定是『病』了……月亮爬得這麼高，怎麼才九點半？」
嬡婷叫道‥「才不會呢！我這錶，很準的。」
阿文‥「啊……嗯……」的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叫道‥「嬡婷！我們回去吧！」
嬡婷叫道‥「不要嘛！你還沒講完……」
阿文叫道‥「人家早就講完了嘛！」
嬡婷叫道‥「騙人！打嘴巴嘔！」
阿文叫道‥「我以前就講完了嘛！」
嬡婷叫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你都沒講這麼……精采嘛！以前你都隨便講講……我早就不記得了……再講嘛！」
阿文叫道‥「好啦……明天再講……哈……啊……嗯！……」阿文打個哈欠，叫道‥「好想睡覺嘔……」
嬡婷叫道‥「不要嘛！今天講完它……」
阿文也不搭話，躺到石頭上～枕著手臂、閉上眼睛……
嬡婷看了阿文好會兒，也躺了下來～枕著阿文肚子，看著天上的星星……過了許久，方才叫問道‥「阿文！員外的女兒，會跑到哪裡去呢？」
阿文輕叫道‥「不……知……道……」
嬡婷又問道‥「那誰知道呢？」
阿文又叫道‥「不……知……道……」
嬡婷沉默了許久，拿起那兩袋螢火蟲，舉得高高地看著，好會兒，叫道‥「牠們好可憐嘔！」嬡婷說著，便坐起身子～解開袋口——把螢火蟲給放了……嬡婷看著螢火蟲，一隻一隻的飛了出去，想了想，便叫道‥「小放牛！小放牛！小放牛變成螢火蟲……提著一個小燈籠……飛到西～飛到東……林裡找、田裡找……找到天涯海角……怎麼也找不著……」嬡婷又躺了下來～趴到阿文懷裡，好會兒，又叫問道‥「阿文……員外的女兒，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每次你都沒說……」
阿文輕叫道‥「我也不知道嘛！」
嬡婷‥「哼嗯……」的吐了口氣，靜靜地聽著阿文的心跳。
阿文忽然叫道‥「她就叫作‥顏嬡婷！」
嬡婷聽了‥「嗯？」了一聲，接著又‥「哼！」了一聲，馬上坐起身子～舉起手來，恨恨地，打了阿文一下大腿——啪！的一聲，要有蚊子的話，包準被打糊了。
阿文‥「唔哇……」的叫了一聲，也坐了起來，叫問道‥「幹嘛打我？」
嬡婷瞪著阿文，叫道‥「你怎麼說她叫〈顏嬡婷〉呢？ 我才不要是她呢！她是啞巴……我又不是啞巴……哼嗯！」嬡婷叫著，竟然‥「嗯……」的一聲，哭了起來。
阿文看了嬡婷好會兒，叫道‥「對不起嘛！對不起！妳不要哭嘛……嗐哎……真是沒辦法！」阿文掏出了手帕，幫嬡婷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阿文看嬡婷還是哭個不停，只得把手帕塞到嬡婷手裡，讓嬡婷自己去擦……阿文看嬡婷哭得那麼「起勁」，只得拍了拍嬡婷的肩膀，叫道‥「對不起嘛……我們回去了啦！好不好？」
嬡婷哭了一陣，擦了擦眼淚，抽噎地叫問道‥「阿文……你說‥那不是真的，對不對？」
阿文愣了一下，點頭叫道‥「那是真的！」
嬡婷搖頭叫道‥「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阿文叫道‥「是真的～是真的……上次，說給我阿公聽，他也說是真的。」
嬡婷叫道‥「你阿公騙人！」
阿文叫道‥「我阿公，才不騙人咧！」
嬡婷鼓著臉頰，看著阿文好會兒，叫問道‥「為什麼要是真的？」
阿文聽得不禁叫道‥「哼哼！真的就是真的，還什麼『為什麼要是真的』!?」
嬡婷看著阿文，也不搭話……低頭看著螢火蟲，悄悄的飛光了。
阿文沉默了許久，搖了搖嬡婷的肩膀，輕叫道‥「嬡婷！走吧！回去了啦！等一下，妳阿公回去了……」
嬡婷叫道‥「我阿公回去，你帶我回去嘛！」
阿文搖頭叫道‥「不要！」
嬡婷叫道‥「不要!? 我自己又不是不會回去……」
阿文拉著嬡婷，站起身子，叫道‥「好啦！回去了……」
嬡婷伸了伸腰……俯身撿起餅乾，遞給阿文，叫道‥「嗯！吃光！」
阿文接過餅乾～抓了一半給嬡婷；三兩下子，吃光了餅，一把將（裝餅乾的）袋子給扔了——
嬡婷叫道‥「嘿！撿起來！不准亂丟垃圾！」
阿文‥「啊！」了一聲，阿文趕緊撿起袋子～塞到口袋裡，叫道‥「對不起！我忘了！」
嬡婷‥「哼哼！」的笑了笑，把阿文的手帕，和兩個裝螢火蟲的袋子，塞進口袋裡～把剩餘的餅給吃了；看了看天～看了看四周……叫道‥「好吧！走吧！」
阿文點頭‥「嗯」了一聲，便牽著嬡婷的手，一起跳下石頭去——
嬡婷走了幾步，突然叫道‥「阿文！我們再來抓一袋螢火蟲嘛！」
阿文叫道‥「剛剛還把牠放掉，現在又要抓……妳真是奇怪！」
嬡婷‥「哼哼！」的笑了笑，打了阿文一下肩膀，叫道‥「快啦！那邊一隻，啊……要飛走了啦！」
阿文搖了搖頭，也只好跑上前去，把那隻螢火蟲，給抓了起來。
…………
阿文跟嬡婷，兩個人一路走、一路抓著，沒多久，又抓了一袋螢火蟲。
兩個人，回到了埕裡，只見——
大頭公仔，和石頭公仔，猶在那裡「抓髮拔鬚」地，苦思不已的下著棋呢！
阿文跟嬡婷，也只得坐到一旁——觀戰。
一盞六十燭光的燈泡，懸吊在竹竿上，散放著昏黃的燈光；幾隻飛蛾，圍著燈泡打轉…… 突然，飛來一隻〈粉蟬〉（蜩），撞得燈泡直晃……
阿文看了，爬上椅條～伸手一揮，輕而易舉地，把蟬給抓著了～送給嬡婷。
嬡婷抓著粉蟬的一邊翅膀——
粉蟬猛力地，顫動著另一邊翅膀‥「吱！吱！吱……」的叫個一停。
阿文坐到椅條上，跟嬡婷搖了搖頭，伸手抓起那隻粉蟬，把粉蟬給放到嬡婷的手臂上——抓著嬡婷的手，不讓嬡婷亂動。
粉蟬在嬡婷的手上，爬了一下，停了下來，竟然翹起屁股‥「嘰！嘰咿……咭咿…………」的叫了起來。
嬡婷看得有趣，不禁抬頭望著阿文，輕笑著。
粉蟬叫了一陣，竟又飛了起來……飛到燈泡前打轉——
阿文又站到椅條上，把粉蟬給抓了下來～帶到崁邊，把粉蟬向黑暗中丟去——回到矮桌旁，卻聽到——
石頭公叫著‥「軍啊……軍啊……佫軍……軍……嘿！軍……倒啊吼！哈哈哈哈……」石頭公笑得可真是開心呢！ （這也難怪啦！他要贏大頭公，還真的是‥「阿婆仔生囝——誠拚咧！」 軍‥將軍。 佫‥再。）
大頭公仔點頭叫道‥「好好好！好好好！有進步！有進步！佫來！佫來！」
石頭伀仔叫道‥「好啦！好啦！」石頭公仔遲緩地站了起來，叫道‥「明仔暗則佫來……贏二盤著好啦！誠悿！轉來去休睏。」 （誠悿‥很累。）
大頭公點頭道‥「好好好！明仔暗，則佫來……」
石頭公仔叫道‥「即馬知影你的步數啊！後擺逐盤都要贏你……」
大頭公叫道‥「好好好！我真功夫抑未展出來咧！明仔暗時來，你著知死！」
石頭公仔叫道‥「好！我則佫來向你領教。」
大頭公仔點了下頭，叫道‥「好！我備馬等待……殺价你寸草不留！」
石頭公仔轉身，叫道‥「好！噢妹！轉來去！」
嬡婷扶著石頭公仔，邊走邊叫道‥「阿公……你哪會佫叫人〈噢妹〉啦!?」
石頭公仔‥「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陣，叫道‥「失禮！失禮！攏嘛是恁大頭公仔，定定攏叫妳〈噢妹〉，害我嗎續叫妳噢妹……」 （定定‥常常。）
大頭公仔邊笑邊陪著走到屋角，叫道‥「無……無送嘔！順行！順行！」
石頭公叫道‥「好啦！好啦！再見！再見！」
嬡婷也叫道‥「大頭公仔再見！」
大頭公仔叫道‥「再見！再見！」
阿文跟著嬡婷、石頭公仔，走到屋旁的大石頭邊～爬到石頭上～坐了下來——
嬡婷叫道‥「阿文！再見！」
石頭公仔卻停下腳步，叫問道‥「阿文哪！我看你逐工攏坐咧遮，你是咧等啥？」石頭公仔看阿文，嘴巴開開的，半天也不答話，於是又說道‥「你是呣是咧等小嬡？」 （逐工‥每天。 坐咧遮‥坐在這。）
阿文叫道‥「人是咧看月娘啦！」
石頭公仔笑道‥「看月娘!? 看月娘若是爬起來，著是小嬡來的時陣……按呢呣是款!?」
嬡婷撒嬌地叫道‥「噯喲……阿公……」嬡婷叫著，晃著石頭公仔的手，看著阿文，那副好像「啞巴吃蓮——有苦說不出」的表情，不覺暗自偷笑，拉著石頭公仔的手，叫道‥「阿公……緊轉來去啦！」
石頭公仔‥「哈哈哈……」的笑著，也不管阿文，便跟嬡婷走下石階去——
嬡婷走到一半，又回頭跟阿文揮了揮手——
阿文搔了搔頭，也揮了揮手——
嬡婷笑了笑，下了石階～開了後院的門，走了進院裡……等石頭公仔走進院裡，便關了門，叫問道‥「阿公……『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是真的嗎？」
石頭公仔叫問道‥「啥麼？」石頭公仔，滿腦子都是「象棋步法」，也沒聽清楚嬡婷的話。
嬡婷只得叫道‥「無啦！」嬡婷也懶得再問，便扶著石頭公仔，走進屋裡……
…………
嬡婷進了自己房裡，把螢火蟲給放了出來，躺到床上～蓋好被子，望著黑暗中，閃耀的螢火蟲，不禁想著‥〔「小放牛變成螢火蟲」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她到底是到哪裡去了呢？ 他們真是可憐……〕嬡婷想著想著，淚水不禁地，又流了下來……不覺掏出（阿文的）手帕，擦著淚水……好久好久，才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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