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閱讀:李娟《最大的寧靜》
書名:《最大的寧靜》
作者:李娟
散文作家,詩人。
1979年生於新疆。高中畢業後一度跟隨家庭進入阿勒泰深山牧場,經營一家雜貨店和裁縫舖,與逐水草而居的哈薩克牧民共同生活。1999年開始寫作,著有《離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羊道:游牧春記事》、《羊道:游牧初夏記事》等,出版後得到巨大迴響,被譽為文壇清新之風,來自阿勒泰的精靈吟唱。
內容介紹:
中國境內哈薩克牧民冬季游牧生活的最後紀實
沒有手機訊號、沒有電、沒有水源,
冬牧場裡有的是白雪漫漫,和零下二十至四十度的嚴寒。
生命在至大的寧靜、至寒的孤寂間頑強挺立,
人們從一塊饢餅、一碗熱茶的簡單裡覓得富足。
這裡是牧民們千百年來的家,
在他們最艱辛的生活模式中,流傳著最深刻的生存驕傲。
「在這樣的荒野、這樣的冬天裡求生存,不能忍受痛苦是要遭鄙夷的。
從此之後,我在面對艱難的生活或不測的命運時,得以更加從容。」(作者李娟)
在人煙罕至、金錢形同廢紙的大漠盡頭,生命遠比我們所看到、所瞭解的更結實,更頑強──
「去冬牧場的路途很遠,要趕著牛羊馬匹,要帶很多東西。但帶的再多,到了冬牧場,還是會覺得太少。因為在那茫茫草原中,只有你一戶人家,只有你帶來的這一點東西……」
沒有自來水,沒有網路,沒有店家、醫生……自漢代以來逾千年的冬日,哈薩克牧民寂靜地生活在這片橫亙萬畝的大漠上,所有事都得靠自己解決。這是從新疆市區出發需要騎馬三天才能抵達的遊牧民族冬季牧場:大地全是乾涸的枯草,人們一天只有一頓正餐;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溫,沒有一棵大樹阻擋風雪,僅靠著羊糞堆起的厚牆取暖;牧場深居內陸沒有水,得走路數公里揹雪回家,洗澡只有一小勺水。但這樣的生活並不寂寥:牛羊生病了,便把牠們召進沙窩子共寢共食;大漠上的一枯草一矮木,都是過冬的重要物資;客人自由地走進屋子,主人立刻備好滿桌美食款待;買賣物什,只憑一張寫著名字和金額的小紙條──這裡是真正的「與世隔絕」,是牧民們千百年來的家、游牧世界的中心,他們在此生活得寧靜、沉默、自在而舒暢。
被譽為「阿勒泰的精靈」、「新疆的三毛」,平日以寫作為生的李娟,在2010年冬天隨一家哈薩克牧民進入這個游牧民族的冬季牧場,開始三個多月的雪地生活。透過與牧民的日日相處,她真實地記錄下這段冬牧之旅。除了艱困的生活,也將注意力放在動物和人的關係上,她發現駱駝經常迷路、馬兒需要不斷地吃草、羊群是很盲從的動物……從牠們的天性出發,賦予新的情感。李娟以純淨的文字寫下這片距我們千里之遙的大漠上的故事,為世人留下中國境內游牧民族最後的冬牧紀錄──就像駐地記者寫下異國的所見所聞,但她不只是個記者,她是一位真正的作家。
【李娟的冬牧記事】
◎轉場的日子:這裡冬季長達半年、土地貧瘠,使哈薩克人不得不選擇「游牧」這種艱辛動盪的生活方式,年復一年恪守自然的規律在大地上穿梭。牧人們每年遷徙距離逾千里,搬遷次數最多的,一年中平均每四天就得搬一次家。這麼動盪艱辛的生活,這些寂寞又堅強的心……(第一章‧三天的行程)
◎城裡來的電視:電視把外面的世界帶進了荒野,撕開了這荒野的沉靜。然而,它令牧人們驚羨外面世界的同時,又覺得那樣的世界可笑極了──那麼多輕率的愛恨情仇、顯而易見的欺騙、囉哩八嗦的眼淚和隱情、拚了血本的噱頭……連既不見多也不識廣的牧人也會嚷嚷著「換台!」電視機就像拖拉機,轟轟隆隆碾來碾去,所到之處破碎混亂、狼藉不堪。(第二章‧唯一的電視)
◎大漠人家的裝飾:有一天,加瑪在舊衣服的口袋深處摸到一枚假金戒指,為表示友誼,加瑪把它送給了我。我非常喜歡,因為它看上去和真的金子一模一樣。若是以前,我怎樣也不會把這樣的假東西戴在手上。可如今,在荒野深處這個儉樸甚至寒磣的家庭裡、在僅備最基本日常用具的生活裡、在空無一物的天地間,它是我唯一的修飾,是我莫大的安慰。它提醒自己是女性,且是有希望和熱情的。每當我趕著小牛向荒野深處走去,總是忍不住不時用右手去撫摸左手的手指,好像那枚戒指是我身體上唯一的觸角、唯一的柄持、唯一的開啟之處。在藍天下,它總是那麼明亮而意味深長。(第一章‧冬牧場)
◎生存的意志:若是在城市裡、在人群中,當生活陷入絕境時,還能伸手乞討,還能在垃圾箱裡翻找廢棄物。在那裡,人永遠都有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永遠都有活下去的機會─—在那些地方,「活下去」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是「活得更好一些」。可荒野不,在荒野裡,人需要向動物靠攏,向植物靠攏。荒野沒有僥倖,沒有一絲額外之物。(第三章‧食物)
目錄:
第一章 冬窩子
第二章 荒野主人
第三章 寧靜
第四章 最後的事
後記
李娟在冬窩子 文/段離
書摘:最開始
所謂的「冬窩子」,不是指具體的某一個地方,而是游牧民族所有的冬季放牧區。從烏倫古河以南廣闊的南戈壁,一直到天山北部的沙漠邊緣,冬窩子無處不在。那些地方地勢開闊、風大,較之北部地方氣候相對暖和穩定,降雪量也小,羊群能夠用蹄子扒開薄薄的積雪尋食下面的枯草,而適當的降雪量又不會影響牧民們的生活用水和牲畜的飲用水。
冬牧場遠比夏牧場乾涸、貧瘠,每家每戶的牧地因此非常闊大,一家遠離一家,交通甚為不便,甚至可算是「與世隔絕」。
進入冬窩子的牧民們,在大地起伏之處尋找最合適的背風處的窪陷地,挖一個一兩米深的坑,坑上搭幾根木頭,鋪上乾草束,算作頂子。再修一條傾斜的通道通向坑裡,裝扇簡陋的木門,便成了冬天的房子:地窩子。於是,在無數個冬天裡,一家人便有了擋風避寒之處。地窩子都不會很大,頂多十來個平方公尺,一面長長的大床榻加一只爐子、一個小小的廚房角落,便抵得滿滿當當。人們在其中生活,摩肩促膝,實在沒什麼私密性可言……
總之,去冬窩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選擇的範圍小之又小。
就這樣,最終選擇了居麻一家。
居麻很能說些漢話,他家搬家路程為三天。居麻夫妻倆年近半百,隨行的只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兒加瑪——真是再理想不過啦!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年居麻欠了我家好多錢,他家又太窮,看情形是還不起了,也不指望了。不如到他家住幾個月,把錢全吃回來——這是我媽的主意。
可後來,每當我扛著三十多斤的雪步履蹣跚、氣喘如牛地走在茫茫沙漠中,便忍不住喟歎:失策了。
確定了人家後,我便開始做各項準備。
想到駱駝負重時的可憐樣,我狠著心把行李精了又精、減了又減,結果又失策了,出發時才曉得居麻家雇了汽車拉行李──汽車搬多少東西都不會嫌累的。於是他們家無論什麼樣的破瓶爛罐碎布頭全捎進了沙漠。
於是未來的日子裡,我就兩身換洗的內衣和一件外套(髒到合影時,都沒人願意和我站在一起),保暖用品只準備了最基本的羽絨衣駝毛棉褲和圍巾手套帽子之類。鞋倒帶了兩雙。後來事實證明,一雙就夠了。
冬窩子裡不是雪地就是沙地,一點也不費鞋。
上路時穿的衣物倒是準備得相當充分,有一件羊皮軍大衣和一條羊毛皮褲。畢竟大冷天的,長時間騎馬可不是件舒服事。另外上路時穿的鞋也是個大問題。一般牧民在買鞋時會選擇大兩個碼的,可多穿兩雙厚襪子。我思前想後,穿了雙大八個碼的……於是,我的襪子穿得比誰都多。只是矮個兒穿大鞋相當招眼,像踩著兩只船一樣,劃過來,劃過去。
為了一路上武裝得最為合理、舒適,我在家裡反覆試穿,不時更換方案。繫圍巾還是戴脖套?使用哪頂帽子?哪雙手套更實用?……在臨行前的最後兩天裡,我頻頻深入阿克哈拉公路南面的荒野中,頂風走很遠,把所有行頭一一試了一遍,以實際效果敲定了最終方案——下身從裡到外依次是:棉毛褲、保暖絨褲、駝毛棉褲、夾棉的不透氣的棉罩褲、羊毛皮褲。
上身依次是:棉毛衣、薄毛衣、厚毛衣、棉坎肩、羽絨外套、羊皮大衣。
再加上皮帽子、脖套、圍巾、口罩、手套。這麼一來,深感在禦寒上完全能做到萬無一失!
唯一的問題是,如此全副武裝壓得人氣都喘不勻了,胳膊也抬不起,脖子也扭不動,口水都咽不下去……肩、頸部更是血脈不通、又酸又沉。
全身披掛地在房間裡只轉了幾圈,就累得大喘氣。想到就這樣扛著二十多斤的衣物,騎七八個鐘頭的馬,很是憂慮:豈不壓死了?然而後來事實證明,一旦進入荒野的寒冷空氣中,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了!什麼脖子扭不動啊、胳膊抬不起啊、酸沉無力啊……根本沒那回事。在那樣的時候,就算穿一身預製板恐怕也沒啥感覺。
此行還有一個物件覺得有必要準備,就是溫度計。可我找遍了阿勒泰市與富蘊縣也沒買到專業的可擕式溫度計。最後只好買了把一尺多長的大傢伙,安慰自己:大了不容易丟。拿回家試了幾天,倒是滿準的,只可惜最低只能測到零下三十五度,遇到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天氣就只能估算了。
還有一項重大準備是理髮。我打算剪那種比光頭稍長一些的短髮,因為預感未來幾個月內可能洗不成頭了(其實還是洗了幾次……)可恨的是,經營村裡唯一一家理髮店的姑娘瑪依拉正在談戀愛,不好好做生意,整天神出鬼沒。她的店一天去十次,有八次是關著的。另外兩次要嘛有人正在理,要嘛熱水沒燒好,讓我再等一個小時。不用說,一個小時後,又沒人影了。弄得我很惱火,乾脆自己胡亂剪了剪就上路了。
於是乎,此後的日子裡,每當面對客人或出門做客時,頭髮是最傷我自尊心的東西……
同時,我下定決心學習哈薩克語,並且很有野心,不但要學說,還要學寫。我特意借了一套哈語自學材料,準備大幹一場。然而真學起來談何容易!
雖說阿拉伯字母只比拉丁字母多出來六個,但頓感千軍萬馬、氣勢洶洶,一根舌頭根本不夠用。書寫起來更是曲裡拐彎,千頭萬緒,一堆扯不清的亂線頭似的……唉——「自學成才」四字何其艱難!
總之,準備應該是充分的,出發卻極不順利。居麻家不是今天丟了幾隻羊,就是明天找不到駱駝了,日子一天天往後拖。加之快十一月底了,雪又遲遲不下。在沙漠裡,雪是唯一的水源,如果沒有雪,人畜都活不下去。於是那段時間,出發的日子像是遙遙無期似的,弄得人緊張又焦慮。
最可惱的是,居麻這個著名的酒鬼一想到此後一個冬天都沒有酒喝了,非常傷感,便每天借酒澆愁,在村子裡到處惹是生非,給人極不好的預感。
終於,出發的日子還是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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