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閱讀:吉田修一《怒》
書名:《怒》怒り(上)、怒り(下)
作者:吉田修一(YOSHIDA SHUICHI)
生於1968年,高中以前 生活在日本長崎,後遷到東京。法政大學企業管理系畢業。以〈最後的兒子〉獲得第84屆文學界新人獎,步入文壇,該作品亦是第117屆芥川獎入圍作品。此後 陸續發表〈碎片〉、〈WATER〉等作品。2002年以《同棲生活》獲山本周五郎獎,同時期再以《公園生活》奪下第127屆芥川獎。
《惡人》將吉田文學推向另一高峰。不僅首次的報紙連載小說獲得各方好評,更一舉拿下了兩大新聞報社(朝日新聞社、每日新聞社)的大佛次郎獎與每日出版文化 獎,在日本暢銷破220萬冊,並改編為同名電影。2010年又以《橫道世之介》獲柴田鍊三郎獎。其他著作有《熱帶魚》、《東京灣景》、《地標》、《長崎亂 樂坂》、《7月24日大道》、《再見溪谷》、《春天,相遇在巴尼斯百貨》、《星期天們》、《太陽不會動》、《路》、《為愛狂亂》等。
吉田修一擅長描寫年輕人在都會生活的當下心情,貼近真實的文字描述引發無數讀者共鳴。他自己十八歲才到東京,覺得自己「既不屬於東京,也不屬於故鄉」,在兩者之間游移的孤獨和鄉愁,就成了他書寫的動力。
《怒》,是他不斷創作的最新里程碑!
譯者:陳嫻若
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曾為出版社日文編輯,目前專職日文翻譯。喜歡閱讀文學,也樂於探究各領域的知識,永遠在翻譯中學習。譯有《不滅之書》、《贖罪》、 《森之眠魚》、《今天也謝謝招待了》、《不自由的心》、《喜樂京都》、《東京下町職人生活》、《地球全史》、《一隻貓的巴黎研究》等書。
內容介紹:
日本知名作家吉田修一創作巔峰鉅著
限量版作者親筆簽名 限量版作家藏書章 限量版藏書編號
罪惡、人性、愛情
人生中到底有什麼值得你滿懷怒氣?
因為疑惑,你選擇了背叛!
2014年歲末,聯經推薦閱讀壓軸鉅作
繼《惡人》、《路》之後,吉田修一創作巔峰的集大成之作──《怒》!
台灣中文正體版特別收入
日本新生代小說家、直木賞得主朝井遼書評〈為了不怕表達憤怒〉:
讀了《怒》這本書,我彷彿抓住了自己心裡最在乎的東西。而且我知道,當我快要失去它,或無法再信任它時,我會大聲的將心中對自己、對世界的怒火表現出來。
《怒》,日本小說肉食系代表作!
在惡人、好人的怒中,
探尋有沒有真正的信任?有沒有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很多人不敢問……
吉田修一最新長篇小說《怒》,從2011年8月開始敘述,
在日本八王子郊外尾木夫婦被殘暴的殺死,
在凶殺案的現場留下犯人山神一也寫下的「怒」這個血字。
故事從事件過了一年後的夏天開始,
此時出現了三位可疑的男子。
究竟山神跟這三位可疑男子有什麼關係?
整形後持續逃亡的犯人山神一也究竟在哪裡?
疑惑在洋平與愛子、優馬與直人、辰哉與泉……,甚至不相干的人之間蔓延。
爆炸性的最後結局,讓你不能不一口氣看完!
(上)
發生殺人事件後一年的夏天;
田代出現在住在房總漁港的洋平與愛子這對父女前;
任職於大型企業的同志優馬在三溫暖中邂逅了直人;
與母親搬到沖繩離島的女高中生泉則與田中相識;
三個來歷不詳的男人……
(下)
愛子從田代那裡聽到了一個秘密;
直人消失在滿腹狐疑的優馬面前;
泉發現了田中所居住的無人島……
肯定與推薦
讀了《怒》這本書,我彷彿抓住了自己心裡最在乎的東西。
而且我知道,當我快要失去它,或無法再信任它時,
我會大聲的將心中對自己、對世界的怒火表現出來。──直木賞得主、作家朝井遼
書摘:
上
每次來到這個地點,總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如果有什麼地方可以省略掉一切像新宿酒吧、登入交友軟體、臉書或推特、第一次約會時的時髦餐點、第二輪酒店裡喝的雞尾酒、互相試探著由誰先說「去摩鐵吧」的話,或是「也行」、「還是下次」之類的回答等囉嗦繁複的元素,一定就是這個地方。
用接過的鑰匙打開置物櫃,優馬迅速變得全裸,把毛巾繫在腰際。窄小置物櫃室旁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平頭胖子,一直盯著自己瞧。優馬雖然察覺到,但沒有迎上他的目光。
走出置物櫃室,來到走廊。他張望著左右並列的小房間。每個房間都一片漆黑,只有各處地面有人體在蠕動的跡象。
走廊盡頭是個三溫暖和浴池。優馬快速的只做了淋浴,走進最大的房間。
在門口的燈光幫助下,視覺習慣後,室內的情景也漸漸分明了起來。地上鋪著軟墊,不管是優馬的腳邊,還是房間裡側,都是全裸交疊的男人們。
汗水、精液和空虛揉合交錯的氣味撲鼻而來,如果性欲有臭味的話,應該就是這種味道吧。
優馬想。
優馬再走進室內。除了交疊的男人之外,也有人打鼾熟睡,或是假睡等人來找。儘管在黑暗中,奇妙的仍能分辨出容貌、體形和年齡。不管他想怎麼裝嫩,從他的氣息和動作,都會顯露出本來的年齡。
就在這時候,他注意到最裡面角落那個抱膝而坐的男人側影。看他的姿勢不可能在睡覺,也不是在欣賞別人的行為,只是呆坐著。
優馬踩著紊亂的毛巾,往裡面走去。抱膝而坐的男人並沒有抬頭注視優馬走近,從剛才眼睛便一直盯著地板上的一點。
優馬站在他面前,俯視著男人。雖然看不見臉,但因為他也把毛巾繫在腰部,從肩膀到背的肌肉,就可以判斷出他與自己是同一年代的人。
優馬試著輕踢那男人的小腿,男人還是沒有抬起頭,突然嘆了一口短氣,可能打算表明意願吧,微微偏過身體的方向。此時,他微微張開雙腳。優馬趁隙想把自己的腳插進去。然而一剎那間,男人用手臂斷然將優馬的腳擋開。骨骼與骨骼發出相撞的悶響,疼痛激怒了優馬。不知為何,他想起醫院的走廊,想起嫂嫂的簡訊:「對不起,今天有點事沒辦法去了。」這並不是誰的錯,大家都各有各的難處,他心裡很清楚。只是儘管明白,但心裡仍莫名殘留著「開什麼玩笑!別鬧了!」的字眼。
優馬蹲下來審視男人的臉。男人想把臉埋進手臂中,優馬硬將他的手拉開。男人反抗的嘖了一聲,斜瞪了他一眼。沒特別好也沒特別壞,到哪兒都看得到的長相。
男人想掙脫被抓住的手,優馬更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掌。男人的腳倏地伸直時,踢中了優馬蹲踞的腳踝,害他失去重心。優馬順勢朝著男人撲倒,男人強力按住優馬的肩,想再次抵抗,脫逃。
「別裝模作樣了。」優馬在男人耳邊說。
他抓住男人的肩,用手肘和膝將他頂在地上。男人更加掙扎,但正好讓優馬的手臂抵住他的咽喉。稍微壓一下,男人的喉嚨便痛苦的低吟。
優馬的手肘壓得更深。抓住男子意圖衝撞的肩頭,用膝蓋壓住他的肚子。
男人死心似的放鬆了力氣。兩人身上的毛巾都已鬆脫,男人的性器與優馬不同,依然皺縮著。
那是近乎性侵似的做愛,只有自己得到滿足的單方面性愛。優馬脫下保險套,把精液洩在男人的肚子上。在精液洩出的同時,那裡的熱度也冷卻了。男人無言的用毛巾擦去優馬灑在他肚子上的精液,彷彿完成一項厭惡的作業般,坐起身子,默默的走出房間。
平常的話,就這麼結束了。但不知為何,優馬霎時抓住男人的手。
但是,男人還是粗魯的甩開了。
「你要去哪裡?」優馬小聲的問道。
「淋浴。」
男人不耐煩的回答。
其實,男人的態度是正確的。在發展場做完愛之後,是不可能會有後續發展的。
「今天要睡在這裡嗎?」優馬問。男人沒有回答。
「要走的話,一起出去吧。」
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不合時宜。男人聽了也只有驚訝。
舉例來說,在這種地方遇到了某人,然後立刻做愛,若是結束時不馬上走人,就會逐漸看見原本看不到的部分。像是對方平時怎麼說話、怎麼笑,喜歡的音樂、成長的環境,或是跟什麼樣的朋友為伍等,與那場性愛完全無關,卻只會阻礙性愛的東西。
優馬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從這裡走出門口,兩人就沒有可做的事了。
男人沒回答,逕自去淋浴。優馬也跟在他身後進去。彼此用蓮蓬頭沖洗對方的汗水和體液,擦乾身體後回到置物櫃室。他們並沒有約好一起出去。
只是彼此無言的換好衣服,回到暑氣薰蒸的夜。
並肩走在往車站的路。終班電車早就結束了。鬧區還是人潮洶湧。站在路邊蛇吻的女人,底褲被看得一清二楚。
「肚子餓了。」
驀然,男人說話了。但並不是約他一起去吃點什麼,比較像是自言自語。
想吃什麼?」優馬問。
男人似乎有點吃驚,但仍建議:「餃子?」
走進第一家映入眼簾的中式餐廳。坐在只有賣豬排拉麵和餃子的吧台前,兩人並肩吃起麵來。
「你住哪裡?」
咬了一塊叉燒後,優馬問道。「才剛到這裡,所以在幾個朋友家輪流打地鋪。」男人回道。
「哦?那,從哪兒來的?」
「不想回答。」
「那年齡呢?」
「二十八。」
「工作?」
「現在在找。」
眼前煮麵的工作員似乎很訝異的聽著兩人的對話。
對話只有這樣,但優馬彷彿已經摸透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把無法融進人群若有似無的怪罪到性取向,嘴邊總是掛著「反正」二字,總之就是到處都看得到的那種基仔。老大不小了沒有穩定工作,永遠不想定下來,也是這世界裡並不罕見的男人。
「今晚如果還沒有決定住哪兒,要不要來我家?」
也許是隱約看穿了男人的真面目,也許因為明天是星期天,優馬用調羹啜著湯,真正若無其事的問道。男人沒有回答,也一樣用調羹啜著湯。
走出店,優馬去招計程車。回頭時,男人也默默的跟在後面。
下
開始練跑之後,島的景色在辰哉的眼中完全改變了。從往岬角下坡馬路所看到的海,吹過原生椰子林的風、自己在柏油路白線上晃動的身影,還有自己劇烈搏動的身體與這波留間島融為一體的感覺,與走路不同,與坐在父親的車上不同。勉強比喻的話,像是搭小船渡海的感覺。對,很像坐在小船上切入風中的感覺,只是前進的不是大海,而是陸地。
最近,只要學校的課一結束,辰哉不再像從前那樣,和同學踢足球打發時間,而是換上運動服,背了塞滿制服和課本的書包,開始往外跑。每天的路線都一樣,從學校後門出去,從養羊的牧場繞上一圈,穿過原生椰子林,然後繼續切到沿海道路。沿海路旁零星設立的觀光設施,是參觀榕樹的觀光船行程所到之處。
但幾乎沒有人在路上走,到了這裡,呼吸有點喘不上來。不過,他可以不用顧慮任何人,練習不久前在運動雜誌上看到的「呼、呼、哈、哈」呼吸法。過了通往岬角的長下坡之後,轉彎到縣道來到沙灘。入口有幾個賣星星沙的小攤販,但是再往前走,就是狹窄的白沙灘。當然,沙踩起來相當吃力,不過這是整條路線中辰哉最喜歡的一段。
之後離開沙灘,腳步瞬時輕快起來。踩過沙之後的腳,回到硬地後十分舒服,彷彿這個島也在為自己的奔跑加油助威一般。
練跑的時候,他就可以把泉的事拋開。從那次之後,泉總是躲在若菜後面,看起來越來越畏縮,那姿態令辰哉感到心痛。就因為如此,他一直思考著,自己可以為她做些什麼。就算明知自己做不到,也在拚命思考。然而,像這樣練跑的話,他就不會再鑽牛角尖了。不對,錯了,不管跑得再怎麼氣喘,還是會想到泉的遭遇。只是,只有在跑步時,他會有個錯覺,彷彿自己有能力解救泉的困境。
這天,辰哉跑完固定的路線,回到自己家門前時,幾乎累到快倒斃了,宛如熱毛巾從頭頂蓋下來的感覺。他兩手撐住膝蓋,用全身的力氣調整呼吸,接著往後院走去想喝點水。突然,從玄關丟出旅行包來,砰的在地面揚起了塵埃。
辰哉吃驚的站定,接著又有行李箱被粗暴的丟出來,咚的一聲壓在前一個旅行包上。
辰哉往玄關探頭查看,不知出了什麼事。但走出來的人竟然是田中。他沒想到有人在門外,一看到辰哉擋在門邊,嚇得全身一震。
「你不能這樣! 這是客人的行李欸!」辰哉劈頭就是一陣責備。
「對不起,我的手有點痛。」
田中的藉口一聽就知道在說謊。
「不可以做這種事啦……」
辰哉察覺自己的眼神太過冷酷,於是把聲調放低。
「我爸爸他們呢?」
改變話題後,田中有點戰戰兢兢的回答:「他去接榕樹遊覽船的客人了。老闆娘去買東西。」
說得簡單點,就是因為沒人在,所以對客人的行李才這麼粗魯。辰哉隱約感覺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嘴裡只是不住的叨念:「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尷尬的沉默持續著。田中低著頭不知是不是在反省。辰哉感到不太自在,想轉個話題。田中的右臉頰有上下兩顆痣,上方還有個小傷口。那裡的疤痕一曬到太陽就會閃閃發光。所以辰哉顧左右的問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田中把傷口摀住:「青春痘。年輕的時候擠青春痘。」不知為何神色有點慌張。
傷痕雖然小,但肉卻在抽動,怎麼看都不像是痘疤。
再次陷入沉默,辰哉難以按捺的走向後院,打開水龍頭喝水。
剛才拋丟行李的方法並不是嫌麻煩的感覺,很明顯是惡意的。
他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田中在這裡的生活並不如外表顯現得那麼樂在其中。
辰哉把頭伸到水龍頭下,淋濕頭髮後立起身,田中就站在一旁,把脖子上的毛巾交給他。辰哉順手接下:「哦,謝謝。」
「其實,我自己也很心煩。我遇到一件無可奈何的事,心裡很懊惱。所以不自覺的就拿客人的行李出氣了。不好意思。」
「可是,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
「…… 對不起。」
田中的表情更憂鬱了,不禁懷疑年紀都老大不小的男人,該不會要哭了吧?辰哉心想自己也許說得太過分便問:「你說什麼事無可奈何?」
田中欲說還休,十分苦惱的樣子。他抬起頭想說,又立刻低下頭。
「…… 我其實…… 是知道的。小泉發生的事。在那霸的時候。」
辰哉不禁嚥了一口口水。他用力握住毛巾,可是因為太柔軟而沒有觸感。
「你說你知道……」
田中不像在說謊。但是他不懂為什麼田中會知道這件事。
兩腿突然沒了力氣,辰哉不由得伸手扶住牆,但即使如此還是支撐不住,就這麼蹲了下去。
「那天晚上,跟你們分別之後,我本來打算回租屋去。可是,我想到以前去過的夜店在辦活動…… 那個夜店就在公園附近。」
霎時,那天晚上的事又重新浮現眼前。公園的情景也歷歷在目。辰哉無法抬起頭,只能定定的望著地面。黑螞蟻努力想搬運一隻蟲的屍骸,那隻蟲比牠的身體大幾十倍,牠怎麼頂怎麼推,還是不動如山。
「……我走到公園前面的時候,看到公園裡有兩個美軍壓制住一個女孩。
說實話,我非常害怕,兩腿發抖,一步都走不出去。只是,我發現了那個女孩就是小泉。我其實應該上前去幫她的,絕對應該去的。可是,兩隻腳卻動不了。然後,那些壞蛋把小泉的衣服……我開始發瘋似的狂叫。我想我叫的是『波麗士!波麗士!』那些壞蛋聽到我的聲音就逃走了。我應該立刻跑到小泉身邊,可是不知為何,我跑去追那兩個人了。我想,絕對不能讓他們逃掉。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想。總之,不顧一切的追著那兩個逃走的傢伙……他們很快攔了一部計程車坐進去,我也立刻搭上後面的計程車。那兩個人的車開進軍營裡,到那時,我才想到現在不是追人的時候,我得回到小泉身邊去。後來回到公園,你已經來了,我聽到小泉的聲音在說『不要跟別人說!』一次又一次的說著『不要跟別人說!』我說什麼也走不進去公園。無論如何……」
最後,地面的螞蟻放棄、離開了。只剩大蟲的屍骸留在那裡。
田中告白完經過了不知多久,聽著他的話時,辰哉只是一直重複的說著一句話。
為什麼……?
為什麼不能立刻幫助泉?為什麼把泉丟在公園自己離開?為什麼明明知道,卻隱瞞到現在……為什麼那天晚上會遇到你?為什麼我要帶泉去那霸?為什麼我要喜歡泉?為什麼?為什麼?
「上次辰哉在房間裡跟我說過認識的朋友遇到那種事,你說的就是小泉吧?那時候,我拚命忍住,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辰哉猛地站起來。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
辰哉突如其來的蹦出這句話。而站在面前的田中說:「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以後再也不提起這事。」
只是,這樣做就行了嗎?他不知道。這樣就能救得了泉嗎?他也不知道。
…… 我不能做點什麼嗎?為小泉做點什麼……」
淚水終於湧了上來。辰哉低下頭,不想讓田中看到。滴下的淚落到地面。
「就憑我們兩人,一定能為小泉做點什麼事的。」
田中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小泉變得好小好小。從那件事之後,小泉在學校裡總是勉強自己笑著,身體卻變得越來越小。那天,如果我不找她去……」
「不是你的錯。」
田中搖晃他的肩頭時,辰哉怒吼道:「那你告訴我,我們能幫小泉做什麼?你告訴我啊!」
以前不能對別人言明,一直藏在心頭的話,終於一口氣爆發出來。辰哉只想讓人聽見他心裡的話。
「最近,我看你跟我一起看足球賽,每天練跑,打算參加馬拉松大賽,老實說,放心了不少。當然,你還是不能忘記那件事,可是心情上也許平靜了一點吧。」
聽著田中的話,辰哉胡亂擦掉臉上的淚。
「我就算看著足球賽,心裡也在想著那件事。但是如果我在家裡或學校一直苦著臉,很可能會被人注意到。所以我一直努力裝出平常的樣子,馬拉松大賽也是……」
說著,眼淚又浮起來。
從田中的肩頭,他看到父親載客的小客車回來了。
他提醒田中「我爸回來了」,田中立刻換了一副表情,回到大門前。辰哉則又轉開水龍頭洗臉。
腳邊那隻昆蟲正在移動,不知不覺間,來了無數的螞蟻在搬運那隻蟲。
「田代哥,你是不是殺了人在逃亡?」愛子問。「你在說什麼?」電話另一頭的田代只是驚訝:「我不知道。因為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所以,我要請警察好好調查。就算田代哥所在之地被別人發現,爸爸也絕對會保護田代哥的。」
「愛子,你從剛才開始就在說些什麼啊……」
田代只是不安。
「田代哥不可能殺人的嘛!所以,你馬上回來,我在家等,我會等到中午。中午之前不會打電話給警察。不是的,對吧,你沒有殺人對吧。所以你快回來,算我求你了,我會相信你的,中午之前回來吧。」
愛子掛上電話。在十二點之前還有兩個半小時,愛子靜靜在房間裡等著田代歸來。田代如果沒有犯下殺人案,他應該會匆忙趕回來才對。他會一臉茫然的飛奔回來說:「怎麼突然胡思亂想呢?」她等著田代回來告訴她:「總之,我不是殺人犯,請你相信我。但是我還是不想被警察調查,因為萬一我的行蹤曝了光,下場會很慘。我會用其他方法確實證明我不是殺人犯,請你耐心等我。」
可是,過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田代還是沒回來。距離十二點還有五分鐘時,愛子又打電話給田代,她想一定是因為什麼事故,電車停駛了,或是還有別的原因。可是電話沒接通。隨後,她接到田代的簡訊,上面只寫著:「感謝你這麼多日子的陪伴。」
愛子說完話,宛如失了魂。洋平也沒有話再對她說了。派出所的警官似乎是菜鳥,全副精神都用在應付無線電的回應上,沒注意愛子的話。他一下快步走出屋外,一下又走到後面房間,來來回回好幾趟之後,終於又飛奔出去迎接某人了。
「愛子。」
屋裡剩下兩人時,洋平開了口。「爸爸,田代沒有回來,我等了他,但他沒有回來。」愛子抬起頭,不住的說:「……告訴你哦,我在田代哥的包包裡放了錢。今天早上,田代哥出去之前,我偷偷的放了四十萬。那是愛子的存款,所有的。」
洋平倒吸一口氣。
愛子難道是想,如果田代是凶手的話就幫他逃亡,所以才精心設計了這個布局。通知警察的時候,如果田代在家,一定會被捕。但是,如果在兩小時之前,就事先告知會去報警的話,田代就能逃走。
聽到愛子的自白,洋平差點蹲了下來,匆忙間拉了張鐵椅來坐下。
「錢的事別對警察說,知道嗎?」洋平小聲的說。
愛子抬起臉,注視著洋平,但眼光渙散。
「聽到沒,愛子。不要跟警察說。」
之後,據稱負責本案的八王子警署北見刑警到達時,鑑識搜查已經告一段落了。
又得從頭開始回答問題了嗎?洋平感到渾身無力。但這位北見刑警只說:「總之我們等鑑識查對指紋結果後再說吧。」顧慮到一臉憔悴的愛子,他隨即帶著剩下的刑警走出房間。
即使刑警離開後,愛子還是盯著地板的一角,至少一個小時都沒想動。洋平雖然盡可能什麼都不想,但還是想到了自己才是懷疑田代的人,以及雖然懷疑,卻努力相信愛子謊言的心情。好久以前,他曾認為愛子的手氣絕對抽不到中獎籤。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竟然這麼沒有信心,實在太悲慘了。
洋平從地板站起,將窗簾拉開一點。滂沱大雨中,刑警們坐在馬路旁的車裡待命。鄰居查覺到隔壁家異狀,一家人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院子裡有輛在淋雨的三輪車。
低密的雨雲連綿到海上。洋平想起去年夏初忽然在漁港出現的田代,當他詢問「有沒有工作讓我做」時,為什麼沒有拒絕呢?現在才來後悔已經太遲。而且後來,自己確實對田代產生了好感。雖然知道他來歷不明,但是他的眼中閃著光彩。
大雨敲打的車門開了,他看見那個叫北見的刑警走了出來。刑警在雨中傘也沒撐的直跑過來。
「來了……」洋平不自覺發出聲音,緊緊握住顫抖的雙拳。
敲門聲響起,洋平走到玄關,深吸一口氣後打開了門。
「就在剛才,指紋鑑定的結果出來了。」
北見刑警拍拍打濕的肩。洋平只是點頭。
「…… 我只說結論。住在這裡的田代並不是山神一也,同時也沒有發現前科。」
洋平一聽刑警的宣告,當場癱坐下來。玄關那兒放著愛子的涼鞋。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心想,這鞋原來這麼小。
同一時間,他聽到裡屋傳來愛子的哭聲。那聲音逐漸變高,既不是悲傷哭泣的那種哭法,也不是因為懊悔痛心的那種哭法。自己女兒發出的,是嬰兒用盡全力呼喊「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的哭聲。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