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閱讀:向田邦子《女人的食指》
書名:《女人的食指》女の人差し指
作者:向田邦子
一九二九年生於東京市。童年時期隨著父親的職務異動,搬遷各地留學。實踐女子專科學校畢業,曾任職電影雜誌編輯等工作,之後成為廣播、電視劇作家,代表作有《寺內貫太郎一家》、《森繁的高級主管課本》等。因為乳癌病發,開始寫作隨筆散文。作家山本夏彥激賞地表示:「向田邦子猛然乍現,便成了名人。」昭和五十五年(一九八○),以〈花的名字〉、〈水獺〉、〈狗屋〉獲直木獎,值得一提的是,以正在小說雜誌上刊載的短篇小說獲得提名,實屬日本文壇難得一見的特例。昭和五十六年(一九八一)八月,在台灣旅遊途中因空難猝逝。著有《父親的道歉信》、《回憶.撲克牌》、《隔壁女子》、《女兒的道歉信》、《午夜的玫瑰》等書。
向田邦子是日本的重要作家,逝世後大學為她設立研究所、電視台每年為她推出年度大戲、出版社為她設立電視劇本獎。她知性的筆調中帶著銳利的感性,以溫柔婉約而意味深長的詞彙,描寫在經濟急速成長之下對於舊時代的感懷。日人永難忘懷的傳奇女作家,被譽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
相關著作
《回憶.撲克牌》
《父親的道歉信》
譯者:劉子倩
政治大學社會系畢業,日本筑波大學社會學碩士,現為專職譯者。譯有小說、勵志、實用、藝術等多種書籍。
內容介紹:
最讓日本人難以忘懷的傳奇作家 生前尚未完稿的散文專欄首度出版
直木獎作家 大和民族的張愛玲
「我靠寫字賺錢已有二十年,但比起拿筆的時間,拿筷子的時間肯定更長。」
無論是拿筷子的手、執筆的手,或是編劇的手,
向田邦子總是營造出最會說故事的氛圍,那是「女人的食指」──一個最為包容的手勢。
「陰錯陽差之下,我現在從事電視及廣播的編劇工作,但其實,我本來想當廚師。」
日人永難忘懷的傳奇女作家
獨特的生活態度 具影像的散文篇章
擅長以視覺性的文字、戲劇感的結構營造以回憶為主題的向田邦子,第一次在作品中深談編劇生活的酸甜苦辣,以及她最初的夢想工作「廚師」。
喜愛品嘗美食的向田邦子與妹妹和子在東京赤坂開了一家名為「飯屋」的小餐館:「精心挑選的米飯、煮魚和烤魚、當季小菜。可以的話,若能再來個高湯煮油豆腐或一小口咖哩。」從開店的地點、裝潢、家具選擇甚至火柴盒設計她都自身參與其中,遠赴瀨戶購買典雅的陶瓷餐具,甚至將妹妹送到朋友的餐廳學習。開店的忙碌與頻頻發生意外插曲讓她焦慮,但當客人露出愉悅表情吃著自己準備的食物時,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樂。
食物裡最美的是人情,冷暖的記憶所繫皆在餐桌。本書為向田邦子於空難意外去世之前,正在連載的一系列散文,集合美食、旅行、兒時記趣、身為電視劇編劇的甘苦談,讓人沉浸於向田邦子獨特的魅力之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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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
「隨著那種氣味及掏糞的自街頭消失,「含羞」二字也消失了。」
在還沒有沖水馬桶的年代,那些人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那個味道飄來的時候,
小孩們總是一邊爭先恐後地搶著上廁所,一邊抱怨氣味難聞;
大人們總是一邊斥責「你就沒有拉屎拉尿嗎?」,一邊炒著茶葉設法清除氣味。
「那是田園的香水。」向田邦子想起她的父親總是這麼說。
〈動物鈴〉
向田邦子遇過許多警鈴響起的時刻。有小孩的惡作劇,有真的失火的警鈴,也有在飛機上,鄰座的男人慌張地尋找包包內那意外響起的鬧鐘。不過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家位於肯亞動物保護區的旅館中,牆上所設置的「動物鈴」。
到底「動物鈴」的作用是什麼呢?
〈電視劇的客廳〉
「電視劇的客廳,比真實世界更小更亂耶。」為什麼大獲好評的家庭劇總是有個寒酸的客廳呢?兩腳髒兮兮地便坐在榻榻米上剪指甲、挖完鼻孔偷偷抹在桌子底下、穿著寬鬆脫線的睡衣聊天打鬧,這就是我們平凡人最真實的生活方式。
狹小破舊的客廳,作為這種自在人生的休息時光,豈非最適合不過。
〈沖繩胃袋旅行〉
小學時,每年都會到沖繩出差的父親總帶著「橘餅」回來,長大後無論怎麼交代前去沖繩的朋友代購,似乎都找不到這種點心了。在一次特別計畫的沖繩美食之旅中,不僅體驗了琳瑯滿目的沖繩美食,另外包括藍天、豔陽、沙灘以及濃濃的人情,都令人嚮往。向田邦子在旅途的最後也尋回了小時候最熟悉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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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生活,然後創作—向田邦子教我的事
向田邦子肯定是個食慾強大、脾胃健壯的女人,標準的吃貨一枚。從文字裡大量與食物有關的經歷與童年回憶、不厭其煩對某樣食物身世的追本溯源,可以輕易看出,向田邦子有多愛吃,能吃,懂吃 。
她寫的劇本角色大多數也很重視吃。不論劇本或小說,總是有許多篇幅圍繞著餐桌周圍發生。她自己的理論是:「編劇的體質與個性,會反映在劇中人物上。胃不好的編劇寫的人物,好像總是會胃痛,氣勢上不來,收視率也欲振乏力。」〈家庭劇的謊言〉
她甚至直言,寫作其實並非人生第一要務,做菜才是。
熱愛做菜的向田邦子跟妹妹曾經在東京赤坂經營過一間小食堂,店名如其人坦率直接,就叫做「飯屋」。在〈飯屋繁盛記〉一文中,她叨叨絮絮說明開店理念:
難道就沒有那種美味便宜又乾淨、女人一個人也能放心光顧的日式飯館嗎?
坦白講,離開父母身邊十五年,替自己一個人煮飯也已厭倦了……再加上我生長在唯有餐桌特別熱鬧的家庭,外食和一湯一菜的簡餐總覺得吃起來很冷清。
精心挑選的米飯、煮魚和烤魚、當季小菜。可以的話,若能再來個高湯煮油豆腐或一小口咖哩,那就更好了。
向田邦子以文字創造的小宇宙若要影像化,肯定就像一間飯屋這樣的日式食堂,走庶民路線,任何時候肚子餓了,只要掀開暖簾走進去,誰都能無負擔地坐下來吃一頓家常料理。端上桌的食物都是老闆現做愛吃的,小生意背後的動機也非賺錢,而是許多曲折的心事與溫柔的考量。
我一直是忠實的向田邦子迷。當年她戴著響亮的名號現身,對向田邦子的第一印象是,日本張愛玲,知名大編劇。幾年下來一路追讀,到了這本由專欄文章集結而 成的散文集,向田邦子依舊熱心聊著那些生活瑣事:編劇甘苦談、器皿、料理、旅行、開店經。忽然發現,我對向田邦子的印象這些年來在慢慢偏移,如今我心中的 向田邦子,首先是一個生活家,再來才是傳奇女作家。向田邦子,根本是當今小日子生活美學的祖師奶奶。
其實我不太相信編劇可以教,但偶爾必須教人編劇的時候,我一定會叫學生讀她的書,尤其是散文。練習用生活細節去構成戲劇氣氛,是我總一再提醒學生必須下功夫的劇本寫作基本功,而向田邦子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是材料,二是刀工。沒有三和四,五是器皿。這,是我的信條。材料絕不能小氣,要買最好的。〈廚師志願〉
向田邦子三言兩語的料理哲學,其實也正是編劇秘技。材料最大,唯有敏銳摘取來自生活的細節,精準處理,才可能凝鍊出觸動人心的故事。向田邦子永遠在示範這種功力,在她的小食堂中料理出一道道上乘的好滋味。
我靠寫字賺錢已有二十年,但比起拿筆的時間,拿筷子的時間肯定更長。
長的是過日子,短的是創作。所有最戲劇的,都從最平常的日常茶飯事而來。
這是生活家向田邦子教我的。
傅天余 /導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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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飯屋」繁盛記
難道就沒有那種美味便宜又乾淨、女人一個人也能放心光顧的日式飯館嗎?我開始迫切這麼想,是在三年前。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工作忙碌弄壞身體,不過坦白講,離開父母身邊十五年,替自己一個人煮飯也已厭倦了。
再加上我生長在唯有餐桌特別熱鬧的家庭,外食和一湯一菜的簡餐總覺得吃起來很冷清。可是要利用工作空檔弄三、四道菜,天天如此還真得花上不少精力。
精心挑選的米飯。煮魚和烤魚。當季小菜。可以的話,若能再來個高湯煮油豆腐或一小口咖哩,那就更好了。
湊巧與植田逸子、加藤治子、澤地久枝三人聊到這個話題,我發現大家都有同樣的苦惱。
「難道就沒有適合的小店嗎?」
眾人一同嘆氣,我忽然靈機一動。
「自己開不就好了。」
我向來三分鐘熱度。
有部電影的片名是「有什麼好玩的事嗎小貓咪」,如果把那隻小貓咪換成野貓就是我。也許是因為個性輕浮,我從來沒有「這條路一根筋走到底」的執著,過個七年,就想換點新鮮的玩。從電影雜誌編輯到週刊作家,再到廣播節目編劇,不過這十年來倒是一直乖乖寫電視劇。
如果煮菜會厭倦,那就開個賣小菜的店好了。
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家的人不但貪嘴好吃,似乎也有嫁得晚的血統,么妹和子已過適婚期,仍待字閨中。拖著這個妹妹,我決心開店。
妹妹本為火險公司的粉領族,離職後自一年前起在五反田經營「水屋」這家小咖啡店。好不容易有了固定顧客,看來應該不用擔心一個女人家養不活自己了,但店面離大馬路有段距離,說到蓬勃活力,總覺差強人意,少了點趣味。
「業餘小偷以安全度為準,專業小偷則是以危險度為準喔。」
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用這種詭辯唬弄妹妹,同時也想起以前祖母經常哼唱的咚咚歌謠。
「既然要做,就做個大的,收攏晴空擤鼻水,不成功就爆炸咚咚~」
愛做菜,也學過一段時間日本菜的妹妹很是心動,還說她老早就想著將來開一間這種店。
不過,我家的人,多半都是拿死薪水不解風情的人,沒做過任何賣酒陪笑的行業。母親那邊的親戚也只有開雜貨店和石材行的。我在想,就算為時已晚也要實地見習一下,養成「歡迎光臨」的感覺。
我把妹妹送去實習的地點是青山的「越」。在六本木及赤坂、青山設有分店的「越」社長月森氏,很會照顧人,「我向來不收女孩子,不知做不做得來。」
雖說如此,還是讓她從坐收銀台到端盤子,最後有段時期還進了廚房。
妹妹在那裡讓人家照顧了十個月。
或許因為是老么,脾氣嬌縱,嚴格說來臉算是很臭的妹妹,最近在電話中的聲音居然殷勤得判若兩人。
得知赤坂有間十五坪的店面,是今年的一月底。
之前據說在六本木大馬路轉角的鞋店地下室,有個十二坪的店面要連家具一起頂讓,但我放棄了。
理由,是因為做這行據說已有五十年的資深房仲業者講了一句話,
「賣鞋子的下面賣吃的恐怕有點那個。」
而且當時,我的友人之間發生了二件酒後跌倒意外。我可不想萬一出了什麼事連覺都睡不安心。
就這點而言,赤坂的店面位於一樓。地點與面積都沒得挑剔,相對的,權利金也不便宜。因此,超出了預算。
但是──「開店就看地點」。
拿我已付清房貸的公寓做抵押向銀行貸款的事也已談妥,我決定豁出去全賭在這上面了。選定三月一日這個黃道吉日正式簽約。裝潢設計交由高島屋設計部。施工找的是北野建設。
我向他們提出三項要求。
關於火、水、煙(空氣)的基礎工程,請不要吝惜預算。相對的,在內部裝潢上盡量省錢,用好品味掩飾過去。
吧台與椅子的高度請放低。
撇開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不談,對我們這種中年人來說,客廳的家具和辦公室的桌椅都有點嫌高。為了放輕鬆,我想盡量把家具做得矮一點。
設計師平松健三氏完美地實現了我這些要求。用倉敷風格的白牆配紅色布簾做唯一的重點,是簡潔的日本風格。店內是細長的和室,只好犧牲員工的更衣間,吧台有八個位子。四人座的桌子有三張。後方還可以視人數多寡再添二張桌子。基本上可容納二十八人,但擠一擠可以塞得下三十二人。員工只有妹妹和廚師及另外三人。
店名是「飯屋」。
社長是妹妹,我當董事。只出資金和一張嘴,不插手。打雜兼拉客兼心血來潮時打工當陪酒小姐。
「飯屋」的商標及火柴盒設計好後,就去瀨戶買餐具。我們開的不是大型料亭,只是風一吹就會飛的小店,大老遠專程跑去實在不好意思,但我本就喜歡陶器,一直很想參觀一下窰場,況且說實在的,大概也想醞釀一下那種心情吧。瀨戶當地鄉親的溫馨接待,與我對今後即將起步的新工作的期待重疊,如今回想起來,那是最快樂的時期。承蒙對方以驚人的低廉價格賣給我一萬個筷架當做開店贈禮,似乎也是一帆風順的好兆頭。
不料,回來一看才發現問題大了。工程完全沒進展。把地板剝光(拆開)一看,據說原來架設的水管有問題。若是咖啡店或酒吧之類的乾式廚房倒是沒關係,但是用水量大的小餐館配備的濕式廚房就大有問題。我明明之前再三交代過,事到如今居然還出這種麻煩簡直令人啞然,但沒簽約之前,不可能拆地板。即便找的是專家,還是難免出這種意外。為了徹底重做的費用及開張日期的延遲,展開一番相當緊張的交涉,幸好在相關人士的誠意下,總算塵埃落定。比原先預定的晚了一個月開張,拖到五月十一日。
〈正式見客
以辣炒蓮藕與馬鈴薯燉肉下酒最後再來一口咖哩飯──順便打包小菜回家──我們開了這樣的店從赤坂日枝神社大牌坊對面巷子進來的拐角第二家店面雖小但菜色都是親手烹調氣氛與價格保證不用緊張請務必來捧個場〉
這就是邀請卡的內容。
開張當天,下著傾盆大雨。
而且,到了開店時間的下午五點,更是狂風暴雨。即便如此,還是沒客人進門。雖然今日開張致贈薄禮的招牌被風吹雨淋,但入口明明放著明星們送的鮮花,大家卻只是探頭看看店內便過門不入。
是不敢進來嗎?是裝潢太摩登嗎?當著員工的面,我雖然滿面笑容,其實心裡已急壞了。還是摒除雜念從門口檢查一下吧。我撐傘走到外面,當下失聲驚呼。
居然掛著「準備中」的白牌子。
一拿下牌子,客人立刻湧入。之後,已成了忙得暈頭轉向的戰場。
雖說一半是親朋好友來祝賀,客滿還是令人很開心。沒想到,意外接連發生。
首先,也許是人體散發的熱氣與店內的乾燥所致,大盤裝的小菜,居然乾掉了。吧台上,用大盤子擺放著馬鈴薯燉肉、辣炒蓮藕、薑汁滷肝等立刻可以端上桌的小菜,轉眼之間已發皺變硬了。雖然一有空閒就澆上滷湯,但忙得團團轉時,已無那種餘暇。
乾掉的,還有一樣。不知何故簽單用的原子筆全都寫不出墨水。更傷腦筋的是,收銀機因故沒有及時送來,只能以算盤算帳,結果,也許是因為旁邊就是燒開水的地方,濕氣令塑膠做的算盤珠子黏在一起,本想撥一顆,卻老是兩三顆一起撥起。文具店已打烊,只好跑去附近賣酒的商家,借電子計算機來應付。
頭一天煮的白飯不夠,也是慌亂的意外之一。
「白飯無限供應」、「附贈海苔香鬆」是本店的拉客招牌之一。「飯屋」若是沒有飯連冷笑話都不算,但那玩意縱使立刻洗米煮上也不是五分鐘或十分鐘就能派上用場。妹妹只好抱著碗,殺氣騰騰地直奔隔壁賣串烤的「若」。少東家慷慨大方地借了飯給菜鳥媽媽桑。
九點過後,雨終於停了,陌生的客人也進門了。我如釋重負地一看門口,居然有人正在拔祝賀開店的鮮花。
我連忙衝出去委婉阻止,反而被搶白一頓。「開店的花被拿走,是生意興隆的象徵。妳該感激才對。」
面對抱走紅玫瑰說要拜佛的老人家,以及略有酒意的女性,明知這些人說不定將來也會成為顧客,但頭一次聽說這種規矩的我,只能張口結舌。花在打烊前,只剩下寫有明星名字的牌子,被拔個精光。
這樣寫下去沒完沒了,但我聽說在粉領族與家庭主婦之間,很多人都想開一間賣時髦和食的餐廳,所以根據我們的小小經驗與失敗談,寫出各位起碼該知道的事項。
冰箱要大,容器要小
我們的冰箱是特別訂製的,但我很後悔沒買更大的。相對的,餐具小一點比較好。我自以為對陶器很有眼光,所以選用自己喜歡的餐具,結果有點失策。馬鈴薯燉肉用的平缽,自家用是很好,但用在必須快速端給客人的店內,馬鈴薯會在缽裡開起運動會。小餐館用的餐具多半是深底小缽,不會又平又大,說穿了,就是可以讓少量的菜色看起來更豐富。還有,軟陶拿起來雖然柔潤溫暖很有味道卻容易破損。家庭用與做生意用的完全不同。
人脈比資金更重要
開店做生意,不是靠錢。是靠人。這點我有切身領悟。光靠一兩人的力量,絕對無法讓店開張。資金可以向銀行借。但人脈卻無處可借。
幸好我們開店時,妹妹原先任職公司的上司與同事衷心捧場。我的工作夥伴與友人,也一個拉一個,透過關係從設計、宣傳到拉客都替我們一手包辦。平時常吵架的弟弟與出嫁的妹妹也帶著伴侶來替我們打氣,讓我發現開始做生意時,「兄友弟恭夫婦和美」 尤其重要。
不過話說回來,我前年才把滿抽屜的名片和三年份的賀年卡都整理掉,令我很扼腕。要是早知道會開店,我絕不會丟。一人變二人,二人變四人,雖非叫賣蛤蟆油,但客人的確會帶來更多客人。總之,三、五年前就抱著這個打算,廣為結交,勤於整理交友名冊是很重要的。
小心垃圾放置場
飯屋或許之前曾空置過一段時間,緊靠店旁就是垃圾場。既然要把垃圾放到路上,總得有個地方放置,但在餐飲店前面出現垃圾可不妙。我很希望每三個月就能換一次地方,或者請大家丟垃圾時弄整齊一點再丟,但若能避免當然是最好。夏天的深夜,我得一再衝出門外噴殺蟲劑。
一是健康二還是健康
開店要緊的是人緣與膽量。不過,更要緊的是健康。無論再怎麼累,都得面帶笑容,最糟的情況是,從買菜到代理廚師,甚至還得擦地板掃廁所,如果沒這種體力就開不了店。在旁人看來,或許很時髦光鮮很有趣,但正所謂「別和開店開玩笑」 。這是骯髒的工作。是累人的買賣。如果沒有明知如此仍敢做的體力與覺悟,最好別做。
向實際做過的人請教
找個與自己想開的店同樣規模的店,徹底請教店裡的人。我們開店時也因為無知而浪費了許多勞力與金錢。
開店四個月。
雖然有時風有時雨,但客人意外捧場,因此,雖還不到高枕無憂的地步,已算是生意興隆。
雖然我只是打雜的,一旦站在「歡迎光臨」的立場時,我不禁反省,這二十五年來,做為這種店的客人,我是多麼漫不經心。
一看就知道自己也開店做生意的客人,貼心的態度就不同。店裡忙的時候,絕不會點費事的菜。一定會小聲道謝。會不動聲色地收拾碗盤以便服務生撤下。店裡擁擠的時候,會主動移到吧台坐──這種貼心對店裡的人而言有多麼開心,沒經驗的人恐怕不會懂。
不過話說回來,夜裡寫著稿子還是很擔心店裡生意。下雨天尤其如此。忍不住坐立不安盤算著是否該去上工陪酒。我終於明白長島教頭把板凳搬進搬出的心情了。
(《Mrs.》昭和五十三年十一月號)
書摘:瞇瞇眼
那看起來就很美味。
把活的、還在動的鮑魚切成薄片,迅速以奶油翻炒後只灑了一點鹽與胡椒,但大約是因為食材與廚師的手藝皆為極品吧。光是看著就快流口水了。
這是在京都數一數二的料理店吧台發生的事。
看似美味的鮑魚不是我點的菜。我與友人,剛吃完隨意挑選的套餐。
鮑魚放在我旁邊的二名女客面前。
其中一名女客,是高雅的遲暮美人,舉止、穿著、與店主的應對,在在令人想到與這間餐廳近在咫尺的祇園藝閣老闆娘。她的同伴,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孩。
女孩身穿浴衣,但是看樣子不是舞妓就是即將成為舞妓的學徒。
老闆娘把端上來的二人份鮑魚,往女孩面前一放,像要表明我不吃,妳多吃點。然後,她請廚師自行斟酌做些年輕女孩會喜歡的美味菜色。
她一邊說,一邊倏然朝我們瞥來,輕輕點頭致意,殷勤一笑。
大概是想讓年輕人奢侈地享受一下吧,看起來彷彿在說:這也是課程之一喔。
另一方面也可感到,她對於自己毫不吝惜把託管的女孩帶來一流料亭吃如此昂貴菜餚的大方之舉,也有那麼一點點自豪。原來如此,人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啊。經過這樣的經驗累積,想必會成為無論出席任何人的餐會都面不改色的舞妓吧。
另一樣讓我嘆服的,是那個女孩的吃相。
淺褐色略微烤焦、邊緣捲起的鮑魚,就這樣被她一片接一片,面無表情地,扔進嘴裡默默咀嚼然後咕嚕嚥下去。
再一片塞進嘴裡,嚼嚼嚼,咕嚕吞嚥。
不知是好吃還是難吃。
不知是喜歡還是討厭。
完全面無表情毫不感動。
她像嚼口香糖一樣嚼鮑魚,像吞飯一樣嚥下去。
那是一張五官端整、瘦巴巴的小臉。這張臉塗上白粉,點上一抹口紅再綁上長長的腰帶後,就會成為典型的舞妓嗎。
我暗自感嘆,幸好座位呈九十度直角,只能望著那一片接一片吞嚥鮑魚的櫻桃小口,以及不露任何感情的眼睛。
我心想這樣的眼睛好像在哪兒見過,隨即想起那是京人偶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瞪如鈴,
男人的眼睛細如線。」
據說有這麼一句諺語。
撇開舞妓的故事先不談,女人縱使在眼中流露喜怒哀樂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是,據說男人可不能這樣。
據說那種完全看不出在想什麼的撲克臉才是成功致勝的關鍵。
被這麼一說才想起,我曾聽說,某現職刑警看了電視上的刑警劇,如此表示。
「大家都在眼中透露太多東西了,一有點事,立刻寫在臉上。真正的刑警才不會那樣。我們就算聽到有線索的電話,心裡暗想,啊呀這個有苗頭,也怕記者不知正躲在何處窺視,絕對不會表現在臉上或眼中。
我們會裝作若無其事,掛斷電話來到走廊上無人之處,這才如釋重負拔腳就跑。」
根據那人所言,他看了專辦扒手的刑警劇,他說那也是騙人的。
若想抓到扒手,他說一定得派那種小眼睛、長相平凡的刑警。
眼睛大的人難免會在眼中流露表情。長相如果給人的印象太強烈也會被立刻記住,令扒手提高戒心。
我問他那麼誰最適合來扮演小眼睛、長相平凡、專辦扒手的刑警,那人毫不遲疑地說:「稻尾吧。」是打棒球的稻尾投手。
這麼說有點失禮,但那雙細小如線的瞇瞇眼,頗受刑警的青睞。
我這人沒別的長處,但有人曾誇獎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吃東西看起來特別香。
妳總是嚷著好吃好吃,吃得特別帶勁,所以即便沒胃口時,只要跟妳同桌就吃得下去了──我也曾因別人這麼說,受邀吃飯。
倒也不是為了討好別人沾沾自喜,可我本就貪吃,眼珠又特別大,吃得開心的心情大概格外容易流露在眼中。
沒想到上次,我出糗了。
席上,有一道炸河豚。
我早就聽說這裡的河豚出了名的好吃。而且不只是河豚生魚片和河豚火鍋,把剔下肉的魚骨拿去鹽烤,或是把魚肉油炸後沾橘醋吃,據說都是極品美味。
裝在大盤裡的炸河豚果然就是不同凡響。
我第一個下箸,頻呼好吃。
「我第一次吃炸河豚,真好吃呢。」
我還有一項特技,就是可以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吃得比任何人都快。
這晚我也全力發揮這項特技,贊不絕口吃不停手,這時餐廳的老闆娘露面了。
「很抱歉。」
她低頭惶恐致歉。
「沒買到好河豚,所以今天的炸魚塊是用別的魚做的。」
最好細如線的不只是男人的眼睛。
這種時候,如果我有一雙曖昧不明、不會輕易露出表情的眼睛,不知該有多好。
下輩子我希望有雙瞇瞇眼。我一邊這麼想,事到如今也只好硬著頭皮,連呼好吃,繼續朝炸魚塊伸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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