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閱讀:流瀲紫《后宮.如懿傳》三
書名:《后宮.如懿傳》三
作者:流瀲紫
女,以《后宮:甄嬛傳》崛起於網絡。
秉持「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的懶人態度,懶寫文,懶思考,犯懶成性。沉溺詩詞、武俠、言情,尤愛野史。胸無大志,熱愛阿堵物與美好皮相,迷惑於愛情。
流瀲紫,一種唇膏的名字,貌似美麗的顏色,可是喜歡倒著念。喜歡別人稱自己「阿紫」,卻不願像金庸筆下痛苦於情的阿紫。刁鑽,犀利,溫柔,忍讓,古怪,情願簡單而快樂。無意做天使與魔鬼,潛心修煉成阿修羅。
平生所願: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最簡單的願望,恐怕也是很難很難的……
內容介紹:
宮鬥大腕作家流瀲紫最近力作。
席捲全台超人氣大陸宮廷劇《後宮甄嬛傳》續篇。
超越《后宮‧甄嬛傳》的筆力、全新的格局,
戲劇女王作家流瀲紫,再創后宮爭鬥的精采新頁!
你可以猜測鬥爭下的失敗者,
卻猜不透掀起這場女人戰爭的始作俑者!
在冷宮中數年,她沒有一日不思念、不翹首盼望,
因為他是她的男人,她無法忍受失去的孤獨;
因為他是皇上,她想求生,就不能沒有聖眷恩寵……
踏出冷宮的如懿,為了洗刷當年被誣陷的冤屈,布下了「裝神弄鬼」的疑陣,讓害死慎嬪的慧貴妃飽受驚嚇,不斷囈語塵封多年的不肖往事,一時間後宮人心惶惶……慧貴妃終是因良心譴責而垂死掙扎,在臨死的那一刻,她對皇上坦誠一切……
皇后眼見如懿重回後宮深受眷寵,她不甘心遭受冷落,千辛萬苦求得皇嫡子,卻讓一場痘疫奪走了皇嫡子的幼小生命。此後,皇后彷若槁木死灰,心中不禁悲嘆,她千方百計的想要鞏固后位,最後仍是落得嬪妃背後奚落、嘲笑。人生至此,不如一死了之……
如懿怎也沒料到,皇后死到臨頭還是不認歹毒惡行,看著皇上為了皇后那含冤死去的悲慟,她害怕了,如果不是皇后,那會是誰?原來她還是沒料準真正傷她、害她的人是誰?一切的爭鬥彷彿又回到原點……而空缺的皇后之位,已成眾家嬪妃的必爭之位……
烏拉那拉如懿,她算什麼呢?不過是無子、無家世,只依靠著一息微薄的寵愛而生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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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六十一.情心
六十二.魂夢
六十三.迷離
六十四.遙遙
六十五.兩心
六十六.春櫻(上)
六十七.春櫻(下)
六十八.死言(上)
六十九.死言(下)
七十.慧賢
七十一.複恩
七十二.永琮
七十三.擇路
七十四.茉心
七十五.甜白
七十六.琮碎
七十七.遠嫁
七十八.母心
七十九.琅
八十.薨懌
八十一.暗湧(上)
八十二.暗湧(中)
八十三.暗湧(下)
八十四.圖窮
八十五.絕念
八十六.君臣
八十七.姐妹
八十八.媚好
八十九.私情(上)
九十.私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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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臺灣讀者序:如懿、如懿,緣起甄嬛卻非甄嬛
二O一二年,電視劇《後宮甄嬛傳》在臺灣地區播出,這是一部由我原著改編並擔任編劇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播出之前不可謂不忐忑;但到了年底,從海峽那邊不斷傳來消息說,這個劇在臺灣播得很不錯,並引發了諸多話題。這確實是一件令人欣慰非常的事情,對我而言,這是一種鼓勵,更是一種鞭策,在此由衷感謝臺灣讀者和觀眾對我作品一直以來的支援。
回想二OO九年,寫完《後宮甄嬛傳》之後,我便著手《甄嬛傳》電視劇劇本的創作,第一次當編劇是在鄭曉龍導演的指導下邊學邊做的,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身心俱疲卻有收穫滿滿。許多喜愛我文字的讀者一直希望我能在《甄嬛傳》之後開啟新的故事篇章,然而抱歉的是:那時,一直埋首於艱苦的劇本創作,費思費力、勞心勞神,實在沒有餘力開寫新的故事。但自己的內心,其實一直是在期待那一個觸動心靈深處、激發寫作衝動的人或事。
彼時,《後宮甄嬛傳》劇組在橫店拍攝時,我去探班。當時恰好遇見甄嬛去探望深陷於絕望的烏拉那拉氏皇后那場戲,蔡少芬演繹出的那種被深愛的人厭棄至死的絕望,深深打動了我。於是想寫一個故事,無關成功、無關真愛,而是一個人在末路窮途上煢煢獨行,以為走得更遠更好,卻不知早已走到走無可走的地步,就此墜落。並希望以此將烏拉那拉氏的血脈延續下去,希冀或許還有機會由我喜歡的蔡少芬來主演,繼續下一代的悲歡離合。這個故事,便是《後宮如懿傳》。
與甄嬛不同,如懿一早便深陷在權謀鬥爭中,她是在經歷世事波折後,希望保有自己性格中僅有的屬於自我的東西,卻最後失敗的女人。她的歷史原型是乾隆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烏拉那拉氏,其在乾隆未登基前便是乾隆的側福晉。乾隆三十年,這位烏拉那拉氏皇后在陪伴乾隆帝第四次南巡至杭州時,與乾隆帝突然決裂,被秘密送回京城並收回了手中的四份冊寶,留下了一個千古疑團。第二年,她默默離開人世,終年四十九歲。她死後,乾隆命喪葬儀式下降一級依皇貴妃儀,入裕陵妃園寢,無享祭。悲涼如此!
常居杭州,偶去西湖探訪。當年見證這位烏拉那拉氏皇后命運急轉直下的「蕉石鳴琴」遺跡猶在,而烏拉那拉氏被棄的千古謎團,卻如同西湖激蕩千年的煙波,流傳至今、眾說紛紜;於是,在「蕉石鳴琴」旁,我想憑藉自己的一點綺想,讓筆下的「如懿」去演繹、去重構她寂寥落寞的一生。當然,小說不是重現歷史,也不可能重現歷史,而僅僅是希望通過自己的想像和感懷,試圖去捕捉、去聆聽並努力靠近那個站在獨特歷史時代和迷霧之中的女人的內心世界。
其實,《如懿傳》不是小說版《甄嬛傳》的延續,更似我的另一部作品——劇本版《甄嬛傳》的延伸。時代背景從雍正至乾隆,具有明顯的連續性,且主要人物青櫻(後賜名「如懿」)、富察氏等也曾在電視劇《甄嬛傳》中出現。但請忘了電視劇中的他們吧,因為小說中的情節和人物性格設定與電視劇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請將劇中他們留給你的影子揮去,請讓他們在我的文字、您的想像中獲得新生吧。
最後,需要說明的是,《如懿傳》將是一部採用第三人稱書寫的小說,它不僅僅是從女主人一個人的視角和內心出發來敘述,視角將會更廣闊,涉及的人物也將會更加的豐滿和立體,將會一副後宮群像圖;並以真實的歷史背景為依靠,不同於架空時代的天馬行空,創作時會有戴著鐐銬跳舞之感,相信會帶給我自己全新的創作體驗,也希望能帶給讀者不一樣的閱讀體驗,並誠摯希望我親愛的臺灣讀者們能夠喜歡這部作品。謝謝!
流瀲紫
2013年3月3日於中國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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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第六十一章 情心
皇帝溫沉的手掌有難言的力量,按壓著她紛亂而縹緲的思緒。他在她耳畔輕聲叮囑:「如懿,不要動氣,不要落了旁人的圈套,心靜為上。」這樣溫暖沉著的言語,聽得她心中沉沉一動,不免生了幾分依賴之情。
這種依賴,在她初出冷宮承寵的日子裡,滋長最甚。一直有惡夢纏繞,那些在冷宮苦度的歲月,內心的驚慟,軀體的痛楚,無一不如蟒蛇將她緊緊糾纏。即便服下安神湯藥,昏黑悠長的暗夜裡,她仍會斷續醒來。
似是察覺她的不安,皇帝陪她的時候,明顯多起來。好些時候,她在惡夢中醒來,在燭火微弱的光線下,望著床頂雕刻的富貴華麗的吉祥圖案,那些鏤刻精緻灑朱填金的青鳳、蓮花、藤蘿、佛手、桃子、芍藥,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然後,她聽到他綿長的呼吸聲,他的手臂,始終緊緊攬住她微微散著冷汗的身體,將自己的溫度綿綿傳遞。他的手臂健壯而有力,緊緊包圍她,即使在熟睡中也不鬆懈分毫。她昏昏沉沉睡去,又悸動不安醒來,始終被他裹在懷中,肉身相貼。
那一刻,她淚眼迷離。甚至有那麼一瞬,她會相信,他一定、一定會陪著自己,共同等待大地黎明的來臨。
其實她何必要事事算計,若有人可依靠,事事憑他做主,不也很好。就如阿箬一事,內裡再怎麼難堪,落在外人眼裡,阿箬還是索綽倫氏慎嬪,在宮中謹慎侍奉多年,聖寵不衰,一時暴斃,風光大葬,家中與有榮焉。
皇帝都做得很周全。可是她,卻不能不靠著自己。冷宮的蛇可以殺去,火可以撲滅,但是環伺身邊蠢蠢欲動的毒物,那些躲在暗地裡窺伺自己和海蘭的人,如何能不怕?這條命,自己若不顧惜,還有誰會處處回護周全?
如懿靜默著任由思緒輾轉,皇帝含著溫意絮絮述說:「朕知道,海蘭為了替朕生下永琪,吃盡了苦頭。妳與海蘭姐妹情深,她的孩子與妳的孩子無異。朕明白妳們的辛苦,也心疼永琪這個孩子,所以六宮上下,都會因為永琪的降生而得到朕的賞賜。延禧宮更是得足足添上三倍。」
如懿眼底微帶了喜色,「皇上疼愛永琪,自然是海蘭和臣妾的福氣。只是臣妾怕賞賜太厚,反而惹來閒話。畢竟三阿哥和四阿哥降生時,都未曾這樣厚賞呢。」
皇帝的眼笑得彎彎的,他的呼吸輕柔地拂在她的耳側,「海蘭為了這個孩子九死一生,差點連命都賠進去了,朕賞得再多也不算什麼。六宮裡皇后素來節儉,以身作則,宮中一應份例都減半,連金銀器物都不甚打造。貴妃跟著皇后的樣子,其餘人便更不論了。倒是妳,這些日子都操心苦辛,朕一直想好好賞妳些什麼。思來想去,便為妳製了一樣東西,從有這個主意到命人去做,其間一切,都由朕親自操持,好容易才得了。本來就要給妳的,結果碰上海蘭生永琪,便耽擱了。等下閒些朕便叫人送來給妳。」
如懿一心懸在未醒的海蘭身上,驚悸難定,一時哪裡顧得上皇帝要賜些什麼,便笑笑也過了,「皇后娘娘主持六宮,素來以節儉為上。皇上為此物煞費心血,臣妾領恩,只不敢太過靡費了。」
皇帝眉目溫然,「有皇后在,妳們能靡費什麼。也唯有嘉嬪愛俏,打扮得格外精細豔麗些。且嘉嬪是朕登基後第一個生下皇子的,又是朝鮮宗女,身分格外不同。所以朕想著,這次給六宮嬪妃的賞賜份例,嘉嬪得添一倍才好。」
這樣絮絮半日,皇帝也有些倦,便回宮中歇息。夜寒漏靜,永琪在乳母的哺餵後亦沉沉睡去,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漸漸變得淡薄,反添了幾分新生兒的乳香。如懿守在海蘭身側,拿著蘸了生薑水的熱帕子細細替她擦拭著面孔和手臂。海蘭過度疲累後昏睡的容顏極度憔悴,泛著不健康的灰青色。她難過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這次艱難的生育,幾乎要奪走了海蘭的命,僅僅是把幾個太醫趕出宮,又如何抵得過?如懿想了想,還是喚來三寶:「這幾日仔細留意著,看看今晚替愉嬪接生的幾位太醫,私下和什麼人接觸了。」
三寶知道輕重,立刻答應著去了。葉心上來點了安息香,勸道:「嫻妃娘娘,小主的傷接生嬤嬤已經縫好,小主也睡了,您要不要也回宮歇一歇?」
如何能歇呢?在冷宮漫長難度的歲月裡,都是海蘭醒著神守候著她;如今,也該她守著護著海蘭了。如懿沉吟片刻,還是微笑,「葉心,忙了一宿,妳也累了。本宮讓惢心去熬了止痛的湯藥,等愉嬪醒了會給她喝。」
葉心答應著下去了。如懿望著東方漸漸明亮的天色,心中沉鬱卻又重了幾分。
皇帝下了早朝之後便回到養心殿,他新得了皇子高興,昨夜又替海蘭擔心,難免有些倦意。他正欲補眠,才進暖閣,卻見皇后守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紫參乳鴿湯,笑吟吟地迎候上來。皇帝見她如此體貼,也是高興,便由著李玉伺候他除了冠帽,問道:「皇后這麼早過來了?」
皇后穿了一身暗紅繡百子嬉戲圖案刻絲緞袍,佩著一色的鑲嵌暗紅圓珠瑪瑙碎玉金累絲鈿子,斜斜墜下一道粉白螢光的雙喜珊瑚珍珠流蘇,越發顯得喜氣盈盈。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滿面含笑道:「恭喜皇上新得皇子。」
皇帝聞言歡喜,「皇后也得了喜訊了?」
皇后忙欠身道:「昨夜本該去延禧宮守著愉嬪生產的,可恨奴才們憊懶,見臣妾睡著,也不來叫醒臣妾。臣妾一早起來聽聞愉嬪母子平安,當真歡喜,想著皇上肯定也高興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讓小廚房早早燉上了一鍋紫參乳鴿湯,給皇上補氣提神。」
皇后揚一揚臉,素心立刻捧過湯盅奉上,「皇后娘娘一醒來就囑咐人備上了,只等皇上下朝來喝。娘娘一番心意,皇上嘗一嘗吧。」
皇帝掀開青瓷盅蓋一嗅,不禁含笑望著皇后,讚許道:「辛苦皇后了。」
料峭冬寒尚未褪去,窗下一溜兒擺著數十盆水仙,那是最名貴的「洛水湘妃」,選取漳州名種,由花房精心培植而出,姿態尤為細窈,蕊心豔黃欲滴,花色白淨欲透,顏如明玉,冰肌朵朵嬌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瑤碧葉中亭亭淨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紅籮暖氣一蒸,濃香如酒,盈滿一室,連湯飲本來的氣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對著皇帝的一片心意,總被那麼輕易掩去。
想到此節,皇后不覺黯然,卻不肯失了半分氣度,便勉強笑道:「這水仙開得真好。前些年花房一直進獻這些洛水湘妃,皇上總覺得未能臻於至美,如今擺在殿中,想來已經是最好的了。」
皇帝澹然一笑,頗有幾分自得之色,軒軒然若朝霞舉,「百花之中,朕向來中意水仙,喜愛其凌波之態,若洛水神仙。若是培植不當,豈非損了湘妃意態。」
皇后道:「傳說水仙為舜之妻娥皇、女英化身。當年舜南巡駕崩,娥皇與女英雙雙殉情於湘江。天帝憫其二人對夫君至情至愛,便將二人魂魄化為江邊水仙,才得此名。臣妾與皇上一般喜歡此花,便是愛其對夫君忠貞之意。」
皇帝若有所思,望著皇后和聲道:「皇后的心意,朕都明白。」他轉首看著那凌水花朵,輕聲道,「臨水照花,朕既是喜愛水仙忠貞之情,亦是深感娥皇、女英對夫君的恭順無二,若不以夫為天,以君為天,又怎會這般生死不離,一心追隨。」他修長的手指愛憐地劃過瑩潤的花瓣,若薄薄的雪凝在他指尖,「且水仙開在冬日,凌寒風姿,才格外難得。」
皇后端然而坐,只覺得熱烘烘的融暖夾著濃濃幽香往臉上撲來,幾乎要沉醉下去,失去所有的防備。若然真能這般沉醉,卻也不失為一樁美事。自成為他正妻的那一日起,負著富察氏全族的榮耀,擔著兒女與自己的前程,何曾有一日鬆懈過。連這夫妻獨自相對的時光,也是隱隱繃緊的一絲弦。她何嘗不知道,宮中女子多愛花草,唯有那個人,那個讓她一直忌憚的女子,也是如眼前人一般,喜愛這凌寒之花。是不是這也算是她與他不可言說的一點相似?
這樣的念頭不過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雜亂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澀,酸楚得幾乎悶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緊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嫉妒,並非皇后應該表露的神情。至死,這樣的情緒,只能掩埋在心,任憑它咬蝕透骨,亦要保持著外在的雍容得體。
旋然,她眉目溫靜,「得皇上喜愛,自然是好的。臣妾聽聞今冬江南所貢綠梅頗多,嫻妃素來喜愛綠梅凌寒獨開,想來也是深明皇上惜花之情。」她見皇帝並不接話,只是津津有味地飲著她送來的湯飲,心頭微微一暖,蘊了脈脈溫柔道,「皇上不僅要為國事辛苦,還要為家事辛勞,臣妾不求別的,但求皇上萬事順心遂意,不要再有煩心之事就好。」
皇帝微有幾分動容,口中卻漸漸轉淡:「皇后這樣說,是覺得朕會有什麼不順心遂意的事嗎?」
殿外朝陽色如金燦,如汪著金色的海浪,一波波湧來,碎碎迷迷,壯闊無比。皇后端莊的臉容便在這樣的明灼朝暉下漸漸沉寂下去,「臣妾今早聽說慎嬪的棺樽在火場焚化時突然起了藍色焰火,引得在旁伺候喪儀的宮人們驚慌不已。臣妾又聽聞愉嬪昨夜雖然順利產下皇子,但難產許久,自己的身子大受損傷,不免擔心是否因昨夜的不祥而引起,傷了宮中福澤。」
皇帝停下手中湯盅,凝神道:「皇后是六宮之首,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皇后的語調沉靜而和緩,忖度著道:「臣妾聽聞慎嬪雖是在冷宮自裁,但替她收屍的宮人們說,她渾身傷痕,且穿著一身紅衣和紅鞋死去,怨氣深重。臣妾知道慎嬪從前是嫻妃的侍女,許多事慎嬪有不當之處。賜死也罷、受罰也罷,只是在宮中動用貓刑,還要合宮宮人看著以作訓誡,未免太過狠毒,傷了陰騭。」
細白青瓷的湯盞在皇帝修長的指尖徐徐轉動,看得久了,那淡青色的細藤花紋似乎會攀緣疾長,蔓延出數不清的枝葉伸展出去,讓人辨不清它的方向。皇帝輕哂,頗有玩味之意,「皇后是覺得,愉嬪生育大傷元氣,慎嬪棺樽起火古怪,都是因為嫻妃私刑太狠的緣故?」
皇后本靠著填滿了蘭草蕙蘿的沙金寶藍起絨蒲桃錦靠枕,聞言忙欠身道:「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合宮人心浮動,臣妾不能不來稟報皇上。」
皇帝唇邊的笑意還是淡淡地定著,眼中卻淡漠了下去,「朕說過,皇后是六宮之首。朕曾在年幼時想過,六宮之首若幻化成形,應該是什麼樣子。朕想了許久,應該便如蓮花台上的慈悲觀音,心懷天下,意存慈悲,不妄聽,不妄語,不行惡事,不打誑語。萬事瞭然心中,憑一顆慧心巧妙處置。皇后以為如何?」
簷下的冰柱被暖陽晒得有些融化,泠泠滴落水珠,晨風吹動簷頭鐵馬在風雨中「叮叮」作響,那深一聲淺一聲忽緩忽急地交錯,彷彿催魂鈴一般,吵得人腦仁兒都要崩裂開來。皇后勉強浮起一個笑容,「臣妾妄言了。不過,皇上所說的確是觀音的樣子,而臣妾雖為皇后,卻也只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皇上所言的境界,臣妾自愧不如。」
皇帝的側臉有著清雋的輪廓,被淡金色的朝陽鍍上一層光暈。他的烏沉眼眸如寒星般閃著冷鬱的光,讓人讀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皇后說得對,人就是人,但所達不到的境界,也可以心嚮往之。」他微微一笑,仿若無意般挑起別的話頭,「就好比朕身邊伺候的奴才,從前王欽為人糊塗,肆意窺測朕意,連皇后賜婚對食的恩典也辜負,朕已經懲處了。如今有他做例,其他人都本分多了。」
煙羅紗窗濾來翡翠般的明淨陽光,西番蓮花模樣的鎏金熏籠內徐徐飄出幾縷乳色清煙。皇后溫順垂首,手指細細理著領口上綴著的珠翠領針。那是銀器雕琢的藤蘿長春圖樣,繁密的銀絞絲穿著紫色寶石勾勒出精細的春葉紫藤脈絡,原是她最喜歡的樣式,此刻,卻只覺得上頭碎碎的珠玉射出細碎如針的炫光,一芒一芒戳得她眼仁兒生疼生疼的。須臾,皇后才覺得那疼痛勁兒緩了過去,露出柔婉容色,「皇上的意思,臣妾懂得,是臣妾失言了。原是早起嘉嬪來請安,提了幾句宮中異象。但怪力亂神之語,實不該出自臣妾口中。」
皇帝微微頷首,「這樣的話不僅不該出自皇后口中,皇后更應該彈壓流言,免得宮中妄語成風,人心自亂。」
皇后恭謹道:「臣妾知道了。回去後自會訓示六宮宮人,不許他們再胡言亂語。」
皇帝的笑幽幽暗暗,口氣卻溫和到了極處:「嘉嬪素來口無遮攔,人卻是直腸子,有什麼話都不瞞著朕。所以她說什麼,妳聽一耳朵便罷了,不必事事過心。」他見皇后的臉容漸漸有雪色,越發笑容可掬,「對了,還有一事,朕要囑咐皇后。愉嬪生子是喜事,更有皇后替朕料理後宮的苦心。朕想著有子承歡膝下,皇后也可添欣慰。所以,六宮上下同賞半年份例。」
皇后勉強笑著,見皇帝倚窗而坐,這樣風姿秀逸的男子,如玉山巍峨,縱然光華萬丈,她卻只能高山仰止,從來都難以接近,只能由著如是情意,默默淌過。只是此刻,他的欣慰和歡喜也是對著她的,倒並不像是只為添了個皇子,更是多年夫妻的一份安慰和親近。不知怎的,她心裡便軟了幾分。哪怕多年來時時處處顧著富察氏的恩榮,多年相伴,到底是有幾分傾心的,何況又為他生兒育女。遠遠的兒啼聲猶在耳畔,她驀然念及自己早逝的永璉,心底狠狠一搐,牽動四肢百骸都一同抽痛起來,滴出猩紅黏膩的血珠子。她極力將腮邊的笑容撐得如十五無缺的月,「是,皇上的庶子,也是臣妾的庶子,都是一樣的。只可惜臣妾與皇上膝下都只有一個公主,若是多幾個玉雪可愛的女兒,那便更好了。只是說來說去,都怪臣妾無能,保不住皇上與臣妾的永璉。」
這一句「庶子」,驟然挑動了皇帝歡喜中的情腸,有如縷的悲愁蔓延上他微垂的唇角,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皇后皓膩的手腕,切切道:「女兒也罷、庶子也罷。皇后,朕與妳終究是要有個嫡子的。」
皇后含著朦朧而酸楚的笑意,「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必有許多不是之處。可臣妾一心所念,唯有皇上。臣妾無論如何,也會生下嫡子,以慰皇上心願。」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皇后,無須說這樣的話。」
皇后盈盈睇著皇帝,不覺泫然,「臣妾身為皇后,是不該出此軟弱之語。可臣妾上有皇額娘,下有公主,又有母家榮華。可臣妾所能倚仗的,不過是皇上而已。」
皇帝輕噓一口氣,輕撫她肩頭,「皇后的心思,朕懂得。皇后亦不要自怨自艾了。」
他懂得嗎?皇后在心底裡輕笑出來,宮裡的女子那麼多,對著他個個都是笑靨如花,自己的艱難辛酸、如履薄冰,他如何能懂?就如她一般,哪怕相伴多年,很多時候,他的心思,她也是難以捉摸。
一世夫妻,唯有表面的榮光……
皇后這般唸著,轉身處,終於忍不住低首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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