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閱讀:李正明《風之畫師》
書名:《風之畫師》
作者:李正明
韓國新浪潮文學的旗手,超越了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的界限。大學時代專攻韓國語文,長期擔任報社暨雜誌社記者。二○○六年,他取材於韓國文字發明史上的集賢殿大學士謀殺事件,創作了長篇小說《樹大根深》震驚文壇,開創韓國歷史懸疑小說先河,成為韓國網民評選的「二○○六年度好書」,「晨讀運動推薦好書」,並且改編成電視劇。主要作品有《千年之後》(1999)’ 《向日葵》(2001)、《最後的漫步》(2002)、《樹大根深》(2006)和《風之畫師》(2007)。
譯者:
薛舟
原名宋時珍,祖籍山東,主編並翻譯《韓國當代小說叢書》。另譯有《春香傳》、《單人房》、《鯨》、《尋找韓國之美的旅程》、《請照顧我媽媽》、《猜謎秀》、《舌尖上凋落的愛情》與詩集多部。曾獲第八屆韓國文學翻譯獎。
徐麗紅
專職翻譯,畢業於黑龍江大學,曾留學韓國牧園大學。主要譯有《鐘聲》、《等待銅管樂隊》、《搭訕》、《暴笑》、《大長今》、《火鳥》、《韓國小姐金娜娜》、《開朗少女成功記》、《巴黎戀人》、《舌尖上凋落的愛情》與詩集多部。曾獲第八屆韓國文學翻譯獎。
內容介紹:
繪畫就是思念……
我想把自己交給我喜歡的人。
在你身上留下我的靈魂。
耗盡我的靈魂為你作畫。
兩樁命案,兩個天才,兩段難全的愛情,兩幀無臉肖像,
兩名畫師之間靈魂與靈魂的對決……一幅遺世獨立的美人圖。
「他是風的畫師,像風一樣無聲,像風一樣清涼,像風一樣從不暴露形跡。我無法踏上追風之路,只能在他留下的畫裡遺憾、老去。」-大畫師金弘道
同名韓劇、電影《美人圖:私情畫慾》原著小說!
禁忌的「五兩情侶」、惺惺相惜+瑜亮情結的「雙園戀」真相大揭曉!
★2007年出版至今銷售100萬冊以上。
★35幅彩色插畫,韓國史上兩大畫家名作完整收藏!
★韓國的《達文西密碼》,締造韓國歷史懸疑小說的顛峰!
★2008年改編電視劇,超高收視率和口碑媲美《大長今》,行銷全球63國!
★電影同年上映,票房高居2008年韓國十大賣座電影之一。
「初相見時,他是我的弟子,我是他的老師。其實是我在向他學習,他在教我。我們既是心心相印的朋友,又是殊死以搏的對手;既是情欲如火的戀人,又是渴望翻越的牆。」
-大畫師 金弘道
●兩樁命案
十年前,圖畫署兩大畫師離奇驟逝,一位是金弘道的恩師姜守桓,一位是金的知己徐征,兩案的調查當時都被草草了結。
十年後,大畫師金弘道與天才徒弟申潤福奉王命尋找十年前一幅秘繪的「思悼世子畫」,結果發現姜守桓與徐征各留下了一幅神秘的無臉肖像,而徐征的稚齡獨女更從此下落不明。從而牽引出隱藏了十年的離奇謀殺案,以及兩人亦師亦友、亦情人亦對手的微妙感情。
●兩個天才
藝術史上兩個同時代的繪畫天才,金弘道與申潤福,他們倆就像光與影一般,既是心心相惜的師徒,又是殊死以搏的對手。但若沒有了光,影子也會消失無蹤。而在一次次的繪畫對決中,金弘道發現自己愛上了不應該愛的人。
●兩段難全的愛情
金弘道苦於愛上了自己的學生,又是自己想要競爭超越的對手,最糟糕的是,他也是個男人。但是在混亂的感情中,他發現了潤福驚人的秘密。這個祕密似乎可以解決金弘道的難局,可是,這個祕密揭露又帶來了新的難題,因為,他發現潤福似乎愛上了絕色琴妓丁香。
●兩幀無臉肖像
徐征留下的無臉肖像隱藏了殺人兇手的面貌,需要對繪師的工藝有極致的了解,才能找出面貌下的面貌。
姜守桓留下的無臉肖像則是一個淒涼的皇族身世。肖像人物生前未能真正登基為王,還被親生父王禁錮於穀倉,活活餓死。他的面容不能流傳於世,只能被自己的兒子在死後思念。一但被畫出來,便帶來死亡的陰影。
●兩個靈魂的對決
金弘道與潤福不斷以各種方式進行畫決,但總是勝負難定,不分軒輊。曾經,他們並肩遊蕩於市井、酒肆、井邊和洗衣場,兩人的畫相互彌補缺陷和不足,從彼此的畫中得到靈感,從彼此的畫中得到幸福。
但是,當兇手終於現形、設下畫決的賭局,這一次他們倆必須分出勝負,而且誰都不能輸--因為這次的賭注是他們各自心中的至愛。這場畫決中藏著層層的機關與陷阱,卻不知是誰以及為誰設下的……
●一幅遺世獨立的美人圖
潤福畫下他最後一幅作品:〈美人圖〉。肖像畫中的人物是民女,不是國母。是女子,不是男人。無拘無束,旁若無人,是唯一的主角。這個女子「……。終生埋沒,卻從不放棄。我一直都與這個女人相愛,今後也會繼續珍愛……」。
歷史上的金弘道與申潤福都真有其人,一個是曠代逸才,擅於刻劃淳樸的庶民生活,一個是顛覆傳統的出世天才,精細描繪女人的隱密心情。分別有多幅同題不同意的繪畫傳世,領導了朝鮮畫壇的畫風革命。但是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卻截然不同,金弘道揚名於當世,申潤福疑因作風俗畫被逐出圖畫署,從此消聲匿跡,只留下史冊上一行簡略生平,成為韓國史上千古懸案。風靡當時的最高畫師為什麼不露痕跡消失於歷史?
「風之畫師」以韓國史上身世如謎的真實畫家申潤福為本,文采透哲思,在抽絲剝繭的推理敘事過程中,同時深刻描寫不拘泥傳統的申潤福,如何在保守封閉、墨守成規的繪畫世界中適應與生存,從突破社會禁忌的破格選題,到大膽用色挑戰正統黑白墨色繪畫美學,確立本書在暢銷小說之外、於文化與美學表現上的成就。
目錄:
【作者序】追憶消失的天才
【引子】
一、生徒廳
弘道:「何為繪畫?」
潤福:「繪畫就是思念。畫卷會變成相思,相思也會變成畫卷。忽然看到容顏之畫,就會思念畫中之人,忽然看到山嶽之畫,就會思念畫中之山。」
二、無面肖像
正祖:「人會死,山會變,畫卻會流傳千年。只要你是懂畫的人,就能解開畫師之死的祕密。」
弘道:沒有面孔的人物畫,沒有描繪人物的人物畫……這幅畫要畫的人是誰呢?無面肖像畫裡的男人是誰呢?
三、宮廷畫師
潤福:「所有的一切……所有存在的一切,我都想畫。天空、白雲、風、鳥、水……還有人……面帶微笑的人和眉頭緊鎖的人、爭吵的人和相愛的人……男人和孩子,還有女人……」
弘道:「你畫的是有靈魂的畫。拒絕格式,打破戒律,隨心所欲地畫。如果你不能成為畫師,你的畫只會成為瘋子而不是天才的畫。」
永福:「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色彩了。」
四、畫決
正祖:「藝術不在腦海,也不在書案,更不存在於圖畫署的陳舊模式。藝術在於汲水女子的微笑,在於販夫走卒的肩頭。所以,你們應該成為街頭的畫師。」
潤福:「畫師所畫的並非對象,而是自己的感情。畫中事物不是畫師所見,而是畫師借助於對象之形態呈現的夢想、欲望和喜怒哀樂。」
五、畫王
金朝年:「我要擁有她,我要擁有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要擁有這個女人的寶貴琴聲。我要她只在我面前彈奏伽倻琴,只在我面前微笑,只為我一人存在。」
潤福:「對於別人來說,也許霧和霜並不重要。但是對畫而言,它們卻重如生命。如果沾了太多的水,墨汁和顏料會過於擴散。如果水分不夠,也就製造不出應有的色彩效果。」
弘道:「如果讓你留在我身邊,那是為了我自己。現在,我要送你離開此地,這才是真正為你著想。」
六、私畫署
弘道:「難道你獨步天下的才華無處發揮了嗎?為什麼要畫這種低俗的畫?你是說賄物和酒肉漫天飛舞的骯髒風景嗎?」
潤福:「正因如此,這個場面才更珍貴。哪個貴族會當著畫人的面掀開妓女的裙子?哪個貴族會讓畫人看到自己舉行隱祕宴會的後花園?」
七、.祕密畫卷
弘道:「有光就有影,但是光線只會歪曲實體。如果被形象歪曲,那還能算是實體嗎?」
潤福:「歪曲的形象也是實體的變形。如果沒有實體,也就不會有歪曲了。因此,只要追蹤被歪曲的形象,肯定能找到實體。」
八、月下情人
潤福:「色調駁雜正是顏色左右人心的證明。如果色彩不能令人愉悅、悲傷、哀痛和淒涼,那些對平常心和中庸之道頂禮膜拜的書生們就沒有理由嚴禁色彩了。」
弘道:「你的畫中總是有女人出場,女人哭哭笑笑,或喜或悲。水井邊、洗衣場、妓房,到處都有女人展現自己,享受歡樂。從來沒有哪位畫人描繪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九、畫中人
潤福:「以畫為文,傳情達意……如果有這樣的辦法,那麼所有的畫都將以另外的方式解讀。每幅畫裡都隱藏著常人無法想像的深意。」
弘道:「我們必須尋找另外的辦法。趁他不注意,給他致命的打擊。」
金朝年:這場戰爭我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幫助。只能憑自己的眼光和藝術造詣取勝。那麼,辦法只有一個。既然要鬥爭,那就必須取勝。
十、最後的畫決
金朝年:「如果不能獲勝,就會失去一切。這不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戰爭,也不是揮汗如雨赤膊上陣的對決。這是靈魂與靈魂的對決,力量、技藝和智慧的對決都不能相提並論!」
潤福:「人總想要到達無法到達的地方,想要縱身躍入無法跨越的河流,夢想擁有無法擁有的事物。但是,當真的到達了目的地,真的跨越了河流,真的擁有了渴望擁有的事物,燃燒在心底的火焰立刻就變成了灰燼。」
弘道:「能夠畫出美麗畫作的畫家多如牛毛,能夠畫出卓越畫作的畫家也燦若繁星。不過,即使蒼天眷顧朝鮮,遙遠的後世降生無數天才,也不可能有人畫出此等的傑作。」
尾聲:風之畫師
他是風的畫師。像風一樣無聲,像風一樣清涼,像風一樣從不暴露形跡。
我無法踏上追風之路。我只能在他留下的畫裡老去。
附錄--畫作出處一覽表
書摘:引子
大畫師金弘道(檀園)
山雞振翅的聲音輕輕驚醒了我的睡夢。低矮的屋檐還在滴水,山雞飛走的聲響經久不散。在這陌生的地方,在我睡覺的時候,外面下雨了。我已老邁,忍受不住漫長的白晝。孤寂茅屋坐落於深山,我的視線投向對面的屋脊。前院裡草木蔥蘢,鳥兒任意飛翔。鳥啊,你們飛來飛去為了什麼?人世間的榮華富貴猶如這盛夏的雨,了無痕跡……
衰老的肉身幾乎再也支撐不起纖細的筆桿兒。停筆久矣,唯有心還在畫布上徘徊。每當我靜靜地端詳著白紙,那張臉便會浮現在眼前。那是我想教卻不能教的臉,那是我想回避卻不能回避的臉,那是我想撫摩卻不能撫摩的臉,那是我想忘卻不能忘的臉……
初相見時,他是我的弟子,我是他的老師。其實是我在向他學習,他在教我。我們既是心心相印的朋友,又是殊死以搏的對手;既是情欲如火的戀人,又是渴望翻越的牆。巍峨的牆,至死也不能翻越。
那時候,我還是普照眾人的星辰。二十幾歲便得以為先王畫像,從那以後,我就成了朝鮮八道1無人不知的宮廷畫家、圖畫署的大先生、深受國王寵愛的差備待令畫師2。我是畫師之中的大畫師,凡有落筆,無不仿者雲集。
作為畫師,我享盡了人世間的榮華富貴。人們都稱我為天才,但是我不喜歡這種尋常可見的稱呼。無論是圖畫署之外,還是圖畫署之內;無論是卑賤的販夫走卒,還是無比尊貴的當今大王,名不副實的稱謂只會授人以笑柄。我的名字就像星辰,照亮我的生涯。我想,光芒燦爛的只有星辰。
如果我是星辰,那麼他就是劃破黑夜的驚雷。他的光芒突如其來,令人難以忍受,幾乎成了災難,無論對他周圍的世界,還是對他自己。這場災難雖不熾熱,卻足以燃燒一切;這場災難迅雷不及掩耳出現,致人目盲;終於,這場災難永永遠遠地消失於黑暗之中了。
見到他的瞬間,我失明了。他的熾熱在我心裡留下了終生不可磨滅的深深的痕跡。我想擺脫,卻又無法擺脫。他是唯一一個不能讓我踩在肩膀上的人,更是我不可實現的夢。
我渴望先他而歿,然而直到他死之後,我又活了很久。我當然知道,至死我也不能望其項背。如今我已老邁,苟活於世無非是為了收拾他的遺物,證實他的名字。如果不是我這個衰老的畫工,誰會在如磐黑暗之中呼喚他的名字?若是無賴和蕩婦的好事玷汙了他的名字,誰來為他拂拭乾淨呢?
現在,我要來講一個故事了。一個關於臉的故事,一個漫長而隱祕的故事。也許你們不會相信我的故事。不過,聽完了我的故事,總會有人願意相信它並非杜撰。哪怕這個故事並不真實,只是垂垂老者的妄語亂彈……
那天的事我至今不能忘懷。清晨,我初次遇見這張臉孔。他是青蔥少年,明眸轉清輝,兩頰賽桃花,雙唇緊閉如黏……那時我是圖畫署生徒廳的年輕教授,他的面容在我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是我要教授的生徒。
每當我閉上眼睛,那天的情景便浮現在眼前。薄霜未消的圖畫署生徒廳,大霧躑躅於濕漉漉的前院,猶如陌生的客人。爐灶裡抵禦濕氣的柴火在劈啪作響,火苗朦朧煙霧氤氳,走廊盡頭的生徒房裡傳來了孩子們嘈雜而稚嫩的聲音……他們是戊辰年考入圖畫署的見習生徒。
我深深地呼吸,享受著清晨甜美的空氣,然後大步走向生徒房,敞開了橫推門。
這時,我看見了那個孩子。
我愛他嗎?
也許我曾經愛過。
也許我從來就不曾愛過。
譯注1:朝鮮太宗十三年(西元1413年)畫分的行政區域,即現在朝鮮和韓國的行政區畫基礎。八道分別為京畿道、慶尚道、全羅道、忠清道、黃海道、平安道、江原道、咸鏡道。朝鮮高宗三十三年︵1896︶,平安、咸鏡、忠清、全羅、慶尚五道分別拆為南、北兩道,為十三道制,延續到一九四五年朝鮮半島光復。
譯注2:宮廷圖畫署的最高畫師。
書摘:畫師潤福與琴妓丁香
黑暗已經降臨街道了。露天酒肆裡燈光依稀,鍋裡沸騰的豬頭肉散發著濃濃的香味。退廳的下級官吏歪戴著斗笠,遮住額頭,醉意朦朧。當前正值青黃不接,許多百姓眼看就要餓死,然而堅平坊卻是別樣的世界。
懂得風流的浮浪子弟都喜歡聚集在距離圖畫署不遠的堅平坊酒肆,不願去商人和賭徒雲集的混亂街市。因為遇到好父母而天生富貴的小貴族們下巴上還沒有長鬍子,可是天色剛黑便出入妓房了。
潤福走過胡同,春夜的興致達到了最高潮。雖然他也像情竇初開的少女那樣心情蕩漾,還是感到隱隱的不安,手心裡滲出了汗珠。
經過兩條胡同,潤福看到了桂月樓。他藏進偏僻的房間,疲憊的雙腳伸進老僕端來的熱水盆。
房門開了,懷抱伽倻琴的女子走進了房間。她提起淡綠色的裙角,撥動了琴弦。樂曲依然清澈,然而潤福的心中卻蕩漾起洶湧的波濤。酒桌端來了,潤福忘了夜色已深。
潤福輪流打量著清澈的酒杯和女人的臉頰,還有纖細的伽倻琴弦和搖曳的燈光。如泣如訴的樂曲結束了,如履薄冰的樂曲也結束了。
「今天是端午,應該是畫師考試的日子。您應該在圖畫署的院子裡作畫,怎麼到妓房來了?」
女人推開伽倻琴,忍不住問道。這是她從幾天前到桂月樓喝酒的生徒們那裡聽來的消息。
「妳為我擔心嗎?」
仔細想想,也沒有什麼好擔心,更不值得遺憾。他只是來過妓房幾次的客人……然而丁香的呼吸卻暗暗變得急促了。
「現在是考試時間,您怎麼能到妓房來呢?」
「妳願意在我面前寬衣嗎?」
堆積在丁香心裡的石頭霍然坍塌了。夜深了,周圍闃寂無聲。醉酒的客人睡著了,伽倻琴和洞簫也睡著了。
望著自己的影子在搖曳的燭光裡蕩漾,丁香大驚,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等待已久了。」
丁香的心怦怦直跳。儘管她只是妓房角落裡的樂妓,然而始終努力保持著尊嚴。在別人看來,也許這只是徒勞的頑固,但是她不在乎。妓女的命運就是找個像樣的富人,跟他結婚過日子。
倉庫裡財物堆積如山的小商販、充當亂廛行首的大戶子弟、倚靠禮樂之家的支持而肆無忌憚的貴族……對他們來說,丁香是必須征服的對象,也是必須占有的寶貴財物。
也許是不知道,也許是假裝糊塗……身為行首妓女的桂月心急如焚。別的妓女們既是羨慕,又是驚訝。丁香對別人的議論和目光視而不見。
早晚有一天,我會出賣給金錢和財物,成為某個男人的玩偶。這一天不可能永遠回避,至少自己不能屈服。如果有個能聽懂我琴音的男人……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想成為他的女人……
為了不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忐忑不安,丁香屏住呼吸,吹滅了蠟燭。搖曳的燈光消失了,房間變成了盛滿黑暗的大碗。
聽著裙角滑過身邊的聲音,潤福幾乎窒息了。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丁香輕解小褂的聲音墜入黑暗,彷彿解開了他的心結。衣角的窸窸窣窣聲,肌膚與衣物的摩擦聲,衣物脫落碰到地面的聲音……小褂、寬大的長裙、潔白的襯裙、光滑的綢緞內衣,都像外殼似的漸漸剝落,沉入了黑暗。
潤福急切地盼了那麼久,卻拖延到了今夜。他那麼渴望看到丁香赤裸的身體,然而又希望等到自己有能力珍愛她的時候。欲望和冷靜苦苦糾纏。
他不願像其他出入妓房的男人們那樣,頃刻之間便將女人變成自己的玩物。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會把女人的身體變成世界上最高貴的身體,正如她高貴的心靈。
月光如冰,傾灑在女人白皙的肩頭。腰部纖細的曲線猶如刀刃般切開了光和黑暗。鮮明的界限是那麼美麗,卻又閃爍著不安;那麼溫柔,卻是那麼冰冷。
潤福在黑暗中摸索著她的輪廓,感受著她的存在。
「靠近點兒。」
女人的腳步聲彷彿雪落在靜謐的深夜。月光擺脫了雲層,女人的身體露出了隱約的面,而不再是線。光線停留之處和沒有光線的地方出現了明暗交接,相互依存,相互協調,相互對峙,使她的存在更加清晰。
存在本身不就是明與暗的結合嗎?因為有光,黑暗才有自己的位置;因為有了黑暗,光線才顯得明亮。如果沒有黑暗,光線也無法散發光芒;如果沒有光,黑暗也無處落腳。光線與黑暗激烈對峙,卻又相互依存。潤福透過女人光潔的身體領悟了這個道理。
「點燈。」
聲音滲進了黑暗,丁香感覺自己被箭射中了。
嚓!燈亮了。伴隨著刺鼻的硫磺味,火花在黑暗中萌發如新芽。點燃燈芯,小小的火花漸漸變成了紅光,宛如嫩芽蓬勃生長。
潤福在燈下望著閃閃發光的線條。從頸到肩,無比流暢地形成了美麗的曲線……這就是女人的身體嗎?美麗會豐富人的靈魂,這個女人肯定能夠拯救男人,甚至拯救世界。
女人面露慌張,但很快就理直氣壯地暴露了自己。女人像是在辯解,昂首挺胸地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面對女人的身體,潤福感覺自己變得渺小了。
這是真實的她。沒有華麗而昂貴的綢緞包裹,沒有昂貴的首飾,即使面對龐然大物的世界,她也不肯屈服……對她避而遠之的人橫加詛咒,指責她的身體卑賤骯髒;被欲望迷失雙眼的人們屢屢渴望得到她的肉體。
女人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的身體更加美麗。端正雅致的雙肩和豐滿誘人的乳房漫不經心地相連,腹部收得很緊。一條腿長長伸出,朝後彎曲,溫柔的曲線和流暢的直線密不可分。
這是用身體演奏的優雅樂曲。不是耳朵聽到的伽倻琴曲,而是用眼睛看見的肉體樂章。
「好了。」
女人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瑟瑟發抖的雙手隨著美妙動人的曲線滑動,經過腰肢和豐滿臀部的時候輕輕顫抖。漫漫長夜,潤福在美麗之上滑動,輕撫著女人的身體,反反覆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雄雞報曉的聲音。
潤福猛然睜開眼睛。幽藍的晨光映著女人蒼白的臉,顯得更加生動。他靜靜走向門口,女人清亮的嗓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我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女人的話語重重地落在潤福的心底,層層堆積,宛如落在乾涸地面的花瓣。
「我也不會忘記。」
潤福大步走過長長的走廊。因為喝酒和熬夜而眼神空洞的年輕男人們戴著歪歪斜斜的斗笠,穿著小褂,搖搖晃晃地走出妓女的房門。清晨,挑著扁擔的小販和賣豆腐的人忙忙碌碌地穿梭於大街小巷。潤福昂首挺胸地走出桂月樓,走向堅平坊。
書摘:畫決
國王滿懷期待地望著兩名畫師。這次國王沒有規定畫題,而是讓他們各展才華,隨心所欲地描繪百姓的生活。
接到御命之後,兩位畫師分別尋找不同的場所,觀察不同的人。他們的畫很難比較孰優孰劣,都能窺見百姓的生活。
弘道和潤福各自打開了帶來的紙卷桶。每次他們都忐忑不安,就像參加科舉的書生。不過能欣賞到對方的畫又讓他們覺得很幸運。
能夠同時欣賞兩名天才畫師的畫作,該是何等的樂趣。國王似乎想充分享受這份興致,期待的眼睛閃閃發光。
「打開吧。」
弘道和潤福同時展開了畫卷。
聽到畫紙唰唰作響的聲音,弘道只覺得心如刀割。展開畫卷,撲面而至的墨香讓潤福近乎窒息。他們想像著對方畫卷中的風景,忍不住心驚肉跳。國王的心裡同樣充滿了好奇。
◎圖17
金弘道,〈打榖場〉。紙本淡彩,22.7×27cm,國立中央博物館
這幅畫描繪了打穀場上的風景,農夫們揮打稻穗,篩選穀粒。
興致勃勃地勞動的農夫和守著酒瓶監督農夫的兩班貴族形成了巧妙的對照。
◎圖18
申潤福,〈青樓消日〉。紙本淡彩,28.2×35.6cm,澗松美術館
房間裡坐著神情悠閒的貴族男子,廊台上坐著伺奉男人的女人,
還有頭戴氈帽的妓女走進庭院。這幅畫描繪的是寂靜午後的妓房風景。
弘道畫的是農夫在寬闊的平地上打場的情景。強烈的秋陽盡情傾瀉,打穀場變成了金黃色。
畫中有四名農夫,手裡拿著成捆的稻穀賣力地揮打。前面是個老年人,正在打掃散落在地的穀粒。
後面走來一個背著稻穀的男人。
人們都很快樂,嘴角帶著微笑。只有一個人,也就是畫面右側的兩班貴族滿面愁容。他在穀堆上鋪了席子,拄著胳膊,叼著煙袋,好像是在監督農夫們的勞作。旁邊放著酒瓶,白天就喝醉了酒。
「為什麼辛苦勞作的農夫嘴角帶著微笑,唯獨靠在穀堆上吟風弄月的貴族臉色那麼陰暗呢?」
國王仔細看完了畫面的每個細節,搖頭問道。
弘道回答說:「這就是小人觀察到的真實狀況。懶惰之人怎能體會到辛勤勞作、揮汗如雨的快樂?
雖然農夫們做著卑賤的事情,但是他們並不羨慕貴族們的富貴生活。原因就在這裡。」
國王點了點頭。
「是的。朝鮮自古以來就輕視勞動者,士大夫們都懶得活動。現在我明白了,人生的快樂來自真誠的勞動。」
說話間,國王的視線轉向了潤福的畫。
畫中有一男兩女,瀰漫著華麗的褐色氣氛。肥碩的男人坐在房間裡,頭戴唐巾,看來對這個地方非常熟悉。廊台上坐著服侍他的女人。兩個人同時注視著頭戴氈帽走進中門的女人。女人身後跟著一個小男孩,應該是服侍她的僕從。
看到這幅畫,弘道猛然漲紅了臉。這幅畫的構圖簡潔而樸素,背景非常單純,不像潤福的手筆……但是從人物來看,分明就是潤福的作品。潤福在不知不覺間借用了弘道的優點,融進了自己的畫作。
弘道既驕傲又慚愧。潤福在追隨自己,這讓他深感驕傲。但是,他的畫卻比不上潤福,這又讓他深感慚愧。如今弘道已經不再是潤福的師父,潤福也不再是弘道的弟子。他們默默地相互傳授,相互學習。
「這幅畫的真義無從得知,只是妓房裡的瞬間景象……」
潤福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他們正在談一筆大交易,關於買賣妓女的交易。有錢的貴族想把妓房裡最有姿色的妓女納為小妾。」
「不要說了。你怎麼能畫這麼下流的畫,攪擾主上殿下的心緒?」
弘道聽潤福說完,悄悄地責怪道。
「如果妓房是下流之地,貴族怎麼會去呢?卑賤的妓女也是殿下的百姓,她們的狀況殿下也應該了解……」
潤福沒有說完,低下了頭。
「蕙園的話沒錯。不要深究了,我們繼續看畫。」
◎圖19
金弘道,〈鐵匠鋪〉。紙本淡彩,22.7×27cm,國立中央博物館
這幅畫沒有任何背景,生動地刻畫了勞作在鐵匠鋪裡的人們,
可以看到鐵匠鋪裡生機蓬勃的景象,彷彿能聽到錘子打鐵的聲音。
◎圖20
申潤福,〈巫女神舞〉。紙本淡彩,28.2×35.6cm,澗松美術館
這幅畫描繪的是朝鮮末期最盛行的民間驅鬼場面。
身穿紅衣的巫女和女人們坐在院中,圍牆外面有個男人正在偷窺
國王說完,弘道連忙展開了下一幅畫。這幅畫描繪的是鐵匠鋪裡的風景,五名鐵匠都在忙於自己的工作。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位於堅平坊和六曹大街之間的路邊鐵匠鋪,也是熔煉鋼鐵,製造農具、日常用品和武器的地方。」
畫面的整體色調是紅色。五個男人在熱浪中專心致志地做著各自的事情。
兩名熟練的鐵匠輪流用錘子敲打砧座上的鐵塊。一個男人的錘子敲打鐵塊,另一個男人的錘子在身後,算準精確的時間差,然後落向鐵塊。
蹲坐在畫面左側的老人用鉗子夾住鐵塊,放在砧座上面,動作非常熟練。前面梳小辮的少年應該是他的徒弟,手裡拿著剛剛做好的鐮刀,正在磨石上開刃。火爐後面還有個少年學徒工,正在拉風箱。
「畫中有五個男人。但是沒有人正視前方,都在看別的地方。」
「站在觀畫人的角度,他們的確是在看別處。然而對他們來說,那就是正前方。」
「原來如此。從眼神可以看出,他們都在聚精會神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打鐵的人目光盯著砧座,磨鐮的人盯住磨石,拉風箱的孩子盯著爐子裡的火……」
「雖然知道有人在畫畫,但是他們沒有時間悠閒觀望,再說也沒這個必要。」
「看到他們,我才知道勞動竟然也是如此美麗。這都是地位低微的人們做的卑賤之事,但是他們充滿力量,全神貫注。農活和鐵匠活本來艱難痛苦,卻被刻畫得生機勃勃,美麗感人,這就是畫師的才華吧。」
國王拿起鐵匠鋪的畫卷,放在眼前,繼續說道:
「美麗的事物歸之於美麗,卑賤的事物歸之於卑賤,這是任何畫師都能做到的事。弘道卻把卑賤之事畫得如此美麗,痛苦之事畫得如此快樂。」
「微臣不勝惶恐。」
國王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說道:
「看到這幅畫,我也想立刻脫掉上衣,掄起鐵錘呢。」
說完,國王放下弘道的畫,搖了搖頭。弘道不由得面露擔憂。
「微臣的畫拂逆聖心了?」
「沒有,你畫得很出色。我只是有點兒好奇,檀園畫的都是勞作的人物,而蕙園畫的卻總是女子,好像還藏著很多的祕密。」
國王說的是事實。弘道每次畫的都是頭頂瓦片、辛苦打場,或者掄動鐵錘的男人。潤福畫中出現的都是羞澀、渴望,似乎隱藏著祕密的女人。弘道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國王充滿期待地望著潤福展開的畫卷。潤福低頭展畫。國王的臉上掠過驚訝的神色。
畫中噴出的強烈紅色令人頭暈目眩。這幅畫描繪的是某個村莊正在進行巫女驅鬼的場面。
弘道的畫鋪排紅色為整體背景,表現了鐵匠鋪的熱烈和紅火的氣氛,然而潤福的紅色就像燃燒的火焰。燃燒的不僅是紅色。
午後的陽光照耀著庭院。驅鬼的氣氛無處不在,既在於巫女身穿的紅色長袍,也在於看熱鬧女人的黃褂藍衣,還有長鼓的強烈色彩。畫面左方鬱鬱蔥蔥的樹葉給畫面帶來了清爽的感覺。
畫面正中是盛米的小桌。一個女人坐在前面,虔誠地揉搓雙手。巫女身後是包袱遮蓋的小桌和紅包袱包裹的籃子。畫中的巫女正舞動紅裙跳舞,旁邊有兩名戴著大斗笠的男巫分別吹奏笛子和敲打長鼓。
「這是畫師親眼所見,還是憑空想像出來的呢?」
國王的語氣略帶慍怒。潤福抬頭望著國王的眼睛。
「畫師只畫自己看見的風景。描繪看不見的風景,那是文人的事。」
「如此說來,京城裡至今仍有巫術橫行了?」
潤福不作回答。這幅畫已經說明了一切。
國王似乎明白了,繼續說道:「《經國大典》明文規定:『凡在京城施行巫術者,莫不論罪。』這就是說巫女不能居住京城!現在怎麼還有這麼多巫婆,拿這些荒謬絕倫的鬼神遊戲蠱惑百姓!凡與巫術有牽涉者,統統驅逐出京,五步之內不得駐足!」
國王的聲音響徹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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