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閱讀:創業教我的50件事
書名:
創業教我的50件事:一個做人、做事、做夢、做自己的故事
作者:王文華
台大外文系畢業,史丹佛大學MBA。
職場第一階段在Dun & Bradstreet、迪士尼、MTV等大公司。
第二階段開始創業。2007年合創「若水」公司。2010年創辦「夢想學校」。
這本書,說的是他第一次創業的故事。
內容介紹:
這是一個情節起伏的真實故事。
故事描述王文華與「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 帶領一群年輕人,實驗全新的市場、企業文化、工作方式。
他們期許公司沒有領帶、高跟鞋、馬屁、bullshit、派系、秘密、掩飾心虛的術語、和老闆自言自語的會議。
他們期許自己聰明,但能自省。有意見,卻沒成見。重感情,但不鄉愿。追求利益,也追求意義。贏過、輸過、愛過、失去過。
這個實驗,最後成功了,也失敗了。
這是一個兼具理性與感性的故事。感性在於用抒情的文字,描寫掙扎的過程。理性在於從故事中提鍊出50個實用的職場智慧,啟發上班族。
這個故事,讓王文華重新學會,做人、做事、做夢、做自己。
目錄:
序 社會企業是啥碗糕 張明正
第一章:再見,模範生!
01 每個人都有令自己驚喜的潛力 004
02 機關用盡,不順其自然 005
03 跟和你截然不同的人交朋友 010
04 改變的第一步:承認自己的虛偽 022
05 搞「運動」,還是搞「活動」 033
第二章:從「水泥」,溶化成「水」
06 「Why」比「What」重要
07 如果不能做得更好,就做得不同
08 別一廂情願,先從「驗證」開始
09 「不做什麼」跟「做什麼一樣重要」
10 成熟就是懂得兼顧表面矛盾的事物
11 反覆分析,不如相信直覺
12 做「水」,別做「水泥」
第三章 : 住進「五層樓」的豪宅
13 學習「看事情的五個層次」,往高處看
14 都知道「願景」重要,卻整天忙「事件」
15 思考並寫下個人的「願景」「使命」「價值觀」「商業模式」
16 跟曾經失去過的人共事,因為失去,讓他們有能力愛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17 在「搭便車」和「做選擇」之間,取得平衡
18 先學會賺錢,再拯救世界
19 如果能蓋花園,就別蓋停車場
第四章:倒出熱血,拼出命盤
20 主動去追求你要的,從被拒絕中思考到底多想要
21 把公司的每一分錢,當自己的錢來用
22 別人不看好,自己要反省;反省後還想做,就「撩落去」
23 單打獨鬥的時代已經過去,這年頭做事要靠社群
24 當聖賢或惡魔比較容易,難的是在矛盾、曖昧、談判、妥協之中匍匐前進
25 不熟的人總是給你讚美,這時更需要現實的檢驗
26 缺乏商業模式的夢想,難以永續
27 喝咖啡、換座位、烹調集體智慧
第五章:飛向哈佛,回到部落
28 每個人要的人生不同,沒有人有資格強勢推銷他的價值觀
29 尊重別人的尊嚴、權利,以及與我們的差異
30 出來做事,就是要解決問題,別在第一次意見不合時走開
31 不斷反思,言行是否還符合公司的願景
第六章:完美風暴
32 當「完美風暴」來襲,鑽進颱風眼找原因
33 無法割捨,最後就變成多頭馬車
34 都是「事件」,變成瞎忙;沒有事件,變得鬆散
35 「無為而治」的分寸,難以拿捏
36 看法不同,不必爭得你死我活,先放下差異,繼續試做
37 明知要專注,但割捨很困難
38 了解了更深的層次,原先的看法不必堅持
39 「No bullshit」不只是不說謊話,還要不隱藏真話
第七章:朝廷大官,變成梁山泊好漢
40 屁股是仇人的沙發,走出去,化主動為被動
41 先承認自己做得不好,才有可能做得更好
42 挫折時先回顧歷史,國父可以幫忙
43 當同事能心平氣和地反對你,就有機會反敗為勝
44 我們都是流浪者,就做彼此的手和腳吧
第八章: 鎂光燈滅了,我們才看清自己
45 鎂光燈滅了,才能看清自己
46 油然而生、自我改造,23歲就可以創業
第九章: 我不喜歡自己變成這樣
47 自己推銷的東西,自己先做到
48 分手不必沉重,下次還會再相逢
第十章 人生半滿,剛剛好
49 下台比上台重要
50 相信自己,是那個與眾不同的人
自序:
2009年10月29日,我和創業夥伴:「趨勢科技」創辦人張明正(Steve),坐在北京水立方體育館對面的飯店。我想起,過去兩年半,像水一般的旅程。
我的第一次創業是「若水國際股份有限公司」(www.flow.org.tw)。Steve和我在2007年8月創立。一起經營若水兩年半後,我離開,出來再闖一次。
Steve樂觀其成,也給我很多建議,甚至陪我一起到北京請教專家。
在飯店等待時,Steve問了我一個很深入的問題。這問題他之前暗示過幾次,我也聽出來了,但沒有深入地談。人到北京,彼此都卸下台北的心防,他就直接問我:「創業需要不斷地push,逼自己,也逼別人。你個性這麼柔軟,確定要走這條路?」
這問題由Steve來問最為貼切。一方面因為他有創業成功的經驗,二方面我們共事兩年半,他知道我的優缺點。
這個問題,讓我開始回想,2007到2010創業的這兩年半,我學到的東西。關於做人、做事、做夢、做自己。看著窗外的水立方,我的思緒也像水立方外觀的泡泡,一個個慢慢浮起。我沈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回答Steve…
結語:王文華的創業心得
• 不上班後,我人間蒸發,蒸發成水。水油然而生、水到渠成、順勢而為、自由隨興。我不再有人定勝天的狂妄,於是也沒有天負我也的悲涼。既沒有征服世界的理想,就沒有是非成敗的憂傷。
.不上班那兩年我學到:要興風作浪,得先秤秤自己斤兩。每個人都有令自己都驚喜的 興趣和能力,但未必每個人都發揮得出來。我有幸發揮,是因為我叫了暫停,並且狠狠地去檢討上半場得分、失分的原因。
.我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他更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動機單純,美好的事物才容易發生。
.談戀愛的經驗告訴我,深刻而持久的關係,必須在日常生活中打下基礎。要海誓.山盟,必須要先決定誰洗馬桶。要當亡命鴛鴦,必須要先能一起進廚房。Steve和我的合作,也從小事開始。
.那是06年的10月。沒有天災人禍,沒有生老病死,沒有那些通常會刺激人們大徹大悟的事件。朋友點出我的虛偽,我當下辯解,辯解的原因是心虛。回家照了鏡子,束手就擒。認錯,就開始轉念。轉念,就可以重新做人。
.過去,我有意識、無意識地把自己放在一塊牌子後面,那塊牌子上有「史丹佛」、「MBA」、「華爾街」、「迪士尼」、「MTV」。這塊牌子教了我很多商業和人生的道理,讓我賺到一點錢和一點名譽。但從那天起,我把牌子拿掉。第一次,赤裸裸地做自己。
.在想出那種獨特的方法是「什麼」(「What」)之前,我們先問自己「為什麼」(「Why」)要做公益。因為Why,比What,重要!Why是動機、念頭、初衷,What是形式、做法、內容。Why重要,因為它通常不會改變。What比較不重要,因為它隨時可以調整。
.Why重要,因為主導著當事人一切行為,自然也主導著What。Why重要,因為Why的思考,直刺生命核心,那些我們碰不到,或不敢碰的部分。
.生活中很多的煩惱,都是因為自我太強。把自己無限膨脹,看不到自己以外的人和事。分手痛苦,因為她離開「我」了。工作挫折,因為怕老闆fire掉「我」。家人吵架,因為爸媽都不了解「我」。朋友絕交,因為他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像一隻臉長得跟我們一樣、體格卻比我們魁梧百倍的怪獸,一輩子跟著我們,對我們予取予求、得寸進尺,甩也甩不掉。
.創業的第一步,應該是了解在這領域,全世界大家在做什麼,然後問自己能不能「加值」,或「差異」。 急著下海,都只能自high。拼命燒錢,才發現燒的都是紙錢。因為自己心目中那個偉大的idea,完全不符合市場的需求,或是別人早就做過了,或是自己的做法,正重犯了別人犯過的錯
• 「一廂情願」,是有理想的人的通病。他們如此堅定地相信著自己與眾不同的想法,於是沒有花足夠時間把理想丟到現實中去檢驗。縱使檢驗了,若結果不是他們想要的,就會以先驅者自許,用孤芳自賞的心情,忽略市場負面的聲音,執意地要「雖千萬人無往矣」
.思考很容易,但清楚思考很難。關鍵在於:不能只是在腦中空想,而要用筆寫下來。
.我們已經花了半年的時間,與其說是在尋找要「做什麼」,不如說是在尋找「不做什麼」。創業家都有雄心壯志,失敗的原因通常不是因為沒做什麼,而是做了太多。
.矛盾的事物,果真可以結合。但必須先克服很多挑戰,包括我們的無知、偏見和經營技巧。
.我們花很多時間不著邊際,不是因為吃飽飯沒事幹,而是認為:願景、文化、價值觀,雖然抽象,卻是決定公司長治久安的關鍵。好公司出問題,通常是因為整天忙於業務,而沒有一套全員分享的願景、文化,和價值觀。天下太平時還沒關係,一旦壓力來了,就分崩離析。
.因為「事件」像疼痛,是病徵。「願景」 像腫瘤,是病灶。「事件」當然要處理,就像疼痛必須注意。但若整天只忙於「事件」,就像痛了一個月還在猛吞止痛藥,而不去看醫生。
.我們都知道「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荒謬,但在工作、婚姻中做了很多「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事,卻渾然不知。只管事件,不管願景,最後都變成不知為何而戰的傭兵、不知飛向何方的無頭蒼蠅。
.我想創一家公司,沒有領帶、高跟鞋、馬屁、bullshit。沒有派系、秘密、掩飾心虛的術語、和老闆自言自語的會議。我們兇狠地追求效率,但也瘋狂地享受人生。我們讀柯林斯的聖經,也到安藤忠雄設計的購物中心shopping。
.我想找一群夥伴,是精英,但不臭屁。重感情,但不鄉愿。贏過,也輸過。因為輸過的人,才會對生命謙卑。愛過、失去過。因為失去過的人,才有能力愛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我想改善自己,有熱情,但不要自以為是、得理不饒人。有能量,但不要侵略性太高,或變得難搞。
.人生最有趣的事之一,是和一群聰明熱情的人共事,一起解決困難的問題。社會問題,比商業問題困難。因為商業的目標明確,向獲利看齊。社會的需求複雜,答案在灰色地帶。
.「聰明」來自於不斷的自我反省和改善。沒有人一定是對的,所以任何問題都可以辯論。我們的公司沒有老闆,只有不斷地互相挑戰。沒有人有權力下字條,在團隊面前,每個人都要學習彎腰。
.我一路搭便車,並不是因為個性保守,而是不知道還有其他選擇。和我一樣五年級的同學,在政治、經濟、資訊都封閉的環境下長大,沒有網路、手機、有線電視、Facebook。沒聽過比爾蓋茲、或Google的傳奇故事。我們雖然也生吞活剝地看原文的「時代雜誌」,但對世界和人生的了解,大部分還是來自父母和老師。父母和老師,當然希望我們選擇主流價值。所以大部分的同學,都變成醫生和工程師。
.我做過一些選擇:從文學改念企管、從美國回到台灣、離開企業界、告別深愛的女友。後來發現:真正為我的人生帶來持久的感受、並產生深刻影響的,都是這些選擇。那些搭便車的經驗,或許舒適光鮮,但過了之後,只剩下一些風景照、一張比較好看的履歷表。只有這些產生巨大摩擦力的「選擇」,直到今天,還讓我覺得真正活著。
. 年輕的一代比我願意、也有能力,做選擇。透過網路,他們看到更寬廣的世界和人生,並且毫不客氣地去擁抱。他們到歐洲當交換學生,到中東自助旅行。自己開公司,倒了後開另一家。永遠都缺錢,但持續找方法賺錢。他們把皮膚曬黑、牙齒刷白,尋找名利之外的彩色地帶。他們叛逆但善良,與眾不同但不憤世嫉俗,大學剛畢業就想全職做公益,而且願意為了公益而犧牲自己。
.因為要先有自己,才能忘掉自己。有了自己再忘掉自己,是耶穌。沒有自己就忘掉自己,是幽靈!
.對耶穌來講,那根槓桿是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滌罪孽。對比爾蓋茲來講,那根槓桿是用科技來治療瘧疾。改變世界不是學術辯論,只靠滿腔熱血和清晰思緒。改變世界是要打敗「現狀」這個敵人,要打敗敵人,你必須先與敵人共枕。
.做若水,除了是在創造未來,也是彌補過去。彌補那些「搭便車」的路上,錯過的美景和友人。我知道,做這種公益,我幫到最多的,不是弱勢族群,而是自己。
.她教我:不被看好,別放棄。主動、行動、追蹤,讓不看好你的老闆對你刮目相看。如果兩次、三次都被拒絕,這剛好是一個機會,讓自己思考到底有多想要!
.人生,不就是要找一個人,找一個團隊,讓我們能心甘情願、神彩飛揚地,做彼此的手和腳?
.在職場中,很多職員(包括我自己),思考事情的出發點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屁股 (cover my ass)、親老闆的屁股,而不是當成吉思汗、開疆闢土。
.台灣媒體發達,各種進步的職場觀念都迅速傳播。這當然是好事。但意料不到的壞處是:因為我們知道了所有成功的撇步,熟悉了一切的心機和招數,大家都變得太聰明、太得體、太細緻、太圓滑了。我們善於行禮如儀,少了真情流露。每個人都會做司儀,很少人會當主席。人與人之間很多「交易」,很少「關係」。能給對方的只有佣金,沒有大餅。
.人生中值得奮力追求的,都是本質有矛盾的東西。沒矛盾的東西boring。當聖賢或惡魔都很容易,不用想,只要咬緊牙、不眨眼,往一個固定的方向衝就是了。
.因為在創業時,什麼都可以外包給別的公司,但失敗的恐懼和求勝的決心,無法外包。你們必須盡量自己做,這樣才能體會創業起伏的心情。
.過去在企業工作的經驗告訴我,出來做事,就是解決問題。任何合作關係,若沒有經過一次、兩次、三次的歧異,甚至衝突,很難把彼此最好的一面激發出來。
.組織一旦全盤拋棄了事件,就像一個人突然沒有工作,生活立刻失去架構、變得鬆散。我們有意識地選擇不要過那種每天被「事件」追逐的生活,但完全沒有「事件」,完全憑著「願景」工作,就像每個上班日都變成週末一樣,是另一種辛苦。
.對於高度自覺、極有紀律、能力純熟的個人,沒工作還是可以活得充實。但對於一個九人的公司,每人的個性、習慣、節奏不同,沒有一個架構去引導,自然就鬆散了。
.夥伴之間意見不同沒關係。有時候還就是要意見不同,才能激發彼此深刻思考。「意見」不同沒關係,「意義」相同就好。「看法」不同沒關係,看到的「願景」一樣就好。
.不是所有的「事件」和「管理」都是bullshit。「事件」和「管理」本身是中性的。我們會不會因為太想要與一般企業不同,以致於失去了平常心?
.人生又少了一年,快樂和痛苦的餘額有限。死後只剩下自己,趁活著多做點公益。人才和事業形態搭配,人才和事業才都能成功。若革命家來搞管理,或經理人去搞革命,最後一定兩敗俱傷。打天下的未必能治天下,上班族未必能吃自己。
.革命家未必都勝利,經理人也有傳奇,兩者間沒有高低,只有選擇。勝利的關鍵是選擇了革命或管理的產業後,做好那個角色。
.我們當了太久的乖寶寶、讀書人、朝廷裡的大官。但搞革命,得做野孩子、游擊隊、梁山泊的好漢。
.我們從小到大都彬彬有禮、善於從長計議,但搞革命,必須憤怒瘋狂,隨時拔刀相向。
.找不到案子就降低標準,是偷懶。大家都是成人,不要一不如意就去煩老闆。
.「操縱」,是自己已經有答案了,然後用對方的邏輯,把對方拉過來。「引導」,是自己並沒有答案,但用自己的經驗和判斷,和對方一起找答案。
.其實「領導」或「管理」未必一定會造成「bullshit」,拿捏得準、力道得宜,「領導」不會擠出「牛屎」,而會擠出「牛奶」。
• 我們仍一起去爬陽明山、看電影、泡溫泉。我們有默契地把歧見,放在溫泉外的置物櫃。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泡的,是同一池泉水。
.我沒有公益經驗,沒有創業經驗,想做若水,只想真誠地工作、生活。我在若水寫過的每一篇徵才廣告,每一篇鼓勵大家來創業的文章,每一句話,都是我相信,並且明知在現實中難以達到,但仍願意努力一試的。
.我已在重複自己,更多的溝通效果有限。公司領導人不能是雙頭馬車,我這樣下去,拖住Steve,也對自己不真誠。朋友不一定要共事,離開若水,友情才能細水長流。
.你怎麼可能忘了你第一次創業的主題?社會企業就像初戀情人,分手了,但永遠懷念。因為你跟她在一起時,看到了最好的自己,和最好的世界。未來再愛上誰、甚至跟誰結婚,都不會有那種感覺了。
.我知道創業需要很push,要一直逼,一直逼。但若水這兩年半,讓我相信,也許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經營一家公司。就像瑜珈一樣,溫柔而堅強、有彈性,也有力量。我不只想創業,也想為自己、員工、客戶創造一種不同的工作和生活的典範。
.我的人生仍是半滿的水杯。若水,和我,還在尋找填滿水杯的方式。但在學會這50個人生智慧後,我發現,世界還需要灌注。
書摘:12:做「水」,別做「水泥」
關鍵問題是:自己去做?還是投資別人去做?
由於當時我們自己並沒有任何明確的社會企業構想,又受了紐約「聰明人基金」的啟發,所以我們決定仿照「聰明人基金」,成立一筆創投資金,投資想要創辦社會企業的創業家。
這個方向確定後,一切就快了。
先是成立組織。前面提到,我們不想用基金會,所以成立了一家股份有限公司。
該叫什麼名字?
我們考慮兩個名字:一是「若水」,另一是「第四部門」。
「第四部門」是國外對社會企業的別稱,意思是它有別於政府(第一部門)、企業(第二),和非營利組織(第三)。
「若水」則出自於老子《道德經》第8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我們喜歡不爭的修養。過去在企業界,每分每秒都在爭。現在重來,希望不爭。這境界我們達不到,但嚮往。把公司名字,訂成一個永遠在追求,永遠達不到的目標,夠浪漫。
除了不爭,我們也喜歡水的特性:兼容並蓄,不斷流動。我們期許自己像水,用浮力,把社會上大量潛在的慈善資源,浮到表面。若浮不上來,我們就興風作浪、推波助瀾,幫它浮上來。但創造風潮之後,不必擁有,成功不必在我。
我用「水」的特性,回顧前半生。發現我是「水泥」,不是「水」。
「水泥式」的工作,是固定的。每天有例行公事,24小時奉獻給公司。
「水泥式」的公司,組織架構和權力分配很清楚。老闆一個命令,大家忙成一團。
「水泥式」的休閒,有清楚的計畫和時程。趕到和完成某個行程,比享受那個行程更重要。 「水泥式」的人生,有好有壞。好處是沒有焦慮、不安、迷惑、狼狽。壞處是沒有驚豔、狂喜、自由、隨意。它是一個靜止畫面,堅固,但乾枯。
2005年離開大公司後,我的「水泥」龜裂,從其中流出清水。在工作上,有明確的目標,但不執著於特定的方法。除了起床和睡覺,很少重覆的行程。因為沒有老闆,所以不拍馬屁。因為沒有部屬,所以不玩權力。對人,只剩下真感情。
日常生活,沒有付帳時要報統編的飯局,也不會跟不認識的人唱KTV。沒人約我了,我就自己約自己。一個人坐在餐廳,想接下來的人生要點哪一道菜。
朋友變少,交情反而更深。見面不需要一周前預約,然後一小時前又臨時取消。我開始享受隨興的幸運和失落感。經過朋友辦公室就上去,不在或沒空招呼我沒關係。剛好有空聊一下,就算賺到。
不上班後,我人間蒸發,蒸發成水。水油然而生、水到渠成、順勢而為、自由隨興。我不再有人定勝天的狂妄,於是也沒有天負我也的悲涼。既沒有征服世界的理想,就沒有是非成敗的憂傷。流到什麼容器,就是什麼形狀。海在哪裡,就流向哪裡。因為是流動的,所以可以永續。
這樣一想,我突然自問:這樣的哲學適用於個人生活,但適用於公司經營嗎?
可不可以有一家公司:沒有老闆、沒有頭銜、不用打卡、不用請假。講好每個人的責任,每周要達成的目標,然後就各自去做,互相支援。遇到突發狀況,靈活改變。沒有達到目標,自己會覺得丟臉。不執著於人定勝天,但思考如何借力使力。不去愚公移山,而去找一根槓桿。
這樣的公司,主管應該怎樣管理?我想起「樂活營」,那時我對自己、員工、理想,都沒有自信,於是必須監控每一個環節,檢查每一張收據。最後大家都變成水泥,無法移動或感動,只能堆在工地,不能放在內心。
可不可以有一種老闆,不把時間花在「管人」,而把時間花在「找人」。找到最好的人,建個水壩,就讓他發揮功能。減少疊床架屋,免得把水力變阻力,活水變死水?
想到「水」組織的無窮可能性,Steve和我,在「若水」和「第四部門」兩個名字之間,自然選了「若水」。後來,每次有新朋友聽到「若水」二字,直覺想到的是「弱水三千」的「弱水」。「『弱水三千』?你們開模特兒經紀公司啊!唉,看來中年危機滿嚴重的!」
模特兒經紀公司?那也是我們嚮往,但達不到的目標。
2007年7月,我們登記了「若水國際股份有限公司」。Steve和我分工:他是領導人,制定大方向。我是執行長,負責日常營運。
確定了中文名字,開始想英文。然後我們邂逅了「Flow」這個美好的字。
「Flow」的美好,在於兩個層次:首先,它是「水流」的意思。其次,它是心理學名詞。
著名心理學家Mihaly Csikszentmihalyi(我也不知道這名字怎麼唸),曾任芝加哥大學心理系系主任,代表作是《心流:終極經驗心理學》(《Flow: The Psychology of Optimal Experience》)。他說人類最快樂的狀態,是融入一個有挑戰性、也符合個人能力的工作,然後全力以赴、盡情發揮,完全忘記其他事物的存在。
他把這種狀態,叫「Flow」。
我們希望在「若水」,每個人都「Flow」。
像替自己的新生女兒命名、買衣服,我們興奮地設計了公司Logo:一個半滿半空的水杯。半滿半空的水杯也有兩個意境。其一是大家熟悉的「悲觀者看到半空,樂觀者看到半滿」。 其二則是提醒我們:這世界有一半的地方,一貧如洗。我們很幸運地在富裕的一半,別忘了為另一半努力。
後來找到辦公室後,我們也在門口的牆上,擺了一個半滿半空的水杯。提醒我們:永遠記得,為匱乏的那半個世界努力。
書摘:17 在「搭便車」和「做選擇」之間,取得平衡
廣告出去了,網站上線了。語氣非常堅定,但對於廣告的成效,Steve和我一點把握都沒有。會有多少人來應徵?誰也說不準。
這種不確定性,正是我們喜歡的。Steve寫email給我:「因為無法預測,人生才更刺激。跟你賭一碗牛肉麵,我們會收到1500份履歷表。你賭幾份?」
我回信:「賭牛肉麵?我跟你賭一頭牛,我們會收到2000份!」
一個月後,我們收到350份履歷表。
雖然數目不如預期,但素質超乎想像。有教授、總經理、科技新貴、藝術家、還有沒畢業的大學生。
我一份一份地看,都很優秀,怎麼選?
我訂下標準:找「做選擇」的人,而不是「搭便車」的人。
因為自省之後,我發現自己從小到大,大部份時間在「搭便車」。
意思是我一直走著社會期待的、最主流、最安全的康莊大道。別人替我安排好了路線和車,車來了,我就上,車上都是跟我一樣的人,每個人都覺得旁邊的人比他笨。到站了,我就下,另一班車立刻就來了,毫無延誤、安穩舒服。一切都很順,一切都精準。
一路上,我不需要想、不需要徬徨。一路上,我只要動腦筋,不需要傷腦筋。一路上,我從來不需要為自己做出任何選擇,當然也沒有承受過任何後果。
怎麼可能?我不是選了科系、學校、公司、產業、女友嗎?
但那些並不是真正的選擇。真正的選擇,是選了這個,會失去另一個同等重要的東西。
真正的選擇,是選了之後,自己或身旁親愛的人會付出很高的代價。
真正的選擇,是選了之後,半夜會突然驚醒。
真正的選擇,發生的時機不會定時定期,也沒時間讓你四處請益。
真正的選擇,事先沒辦法列表分析。
真正的選擇,事後沒機會從頭來起。
真正的選擇,通常是帶來更多的辛苦,而不是立即的幸福。
真正的選擇,長期下來未必會贏,但短期看來通通是輸。
我一路搭便車,並不是因為個性保守,而是不知道還有其他選擇。和我一樣五年級的同學,在政治、經濟、資訊都封閉的環境下長大,沒有網路、手機、有線電視、Facebook。沒聽過比爾蓋茲、或Google的傳奇故事。我們雖然也生吞活剝地看原文的「時代雜誌」,但對世界和人生的瞭解,大部分還是來自父母和老師。父母和老師,當然希望我們選擇主流價值。所以大部分的同學,都變成醫生和工程師。
但我相信很多乖寶寶,都曾經對女生放沖天炮。最嚴格的教官,年輕時也曾在夜店流連忘返。搭便車本身,並不是壞事。只不過要問自己坐在車上時有沒有注意窗外的風景?看到美景敢不敢在高速下跳車?
我做過一些選擇:從文學改念企管、從美國回到台灣、離開企業界、告別深愛的女友。後來發現:真正為我的人生帶來持久的感受、並產生深刻影響的,都是這些選擇。那些搭便車的經驗,或許舒適光鮮,但過了之後,只剩下一些風景照、一張比較好看的履歷表。只有這些產生巨大摩擦力的「選擇」,直到今天,還讓我覺得真正活著。
因為我親身體會過「做選擇」的深刻感受。所以我在收到的350份履歷表中,仔細尋找當事人「做選擇」的蛛絲馬跡。
年紀不重要。因為年紀並不能完全決定一個人會搭便車或做選擇。Steve年紀比我大,他做了比我多的選擇。而我碰到一些大學生,想法比我還保守。
但在徵才的過程,我發現整體來說,年輕的一代比我願意、也有能力,做選擇。透過網路,他們看到更寬廣的世界和人生,並且毫不客氣地去擁抱。他們到歐洲當交換學生,到中東自助旅行。自己開公司,倒了後開另一家。永遠都缺錢,但持續找方法賺錢。他們把皮膚曬黑、牙齒刷白,尋找名利之外的彩色地帶。他們叛逆但善良,與眾不同但不憤世嫉俗,大學剛畢業就想全職做公益,而且願意為了公益而犧牲自己。
選擇,是年輕人的特權。還敢選擇,就代表你還年輕。
書摘:24:當聖賢或惡魔比較容易,難的是在矛盾、曖昧、談判、妥協之中匍伏前進
去之前,沒想到在沙漠中,也會學到創業的道理。
其實成吉思汗是終極的創業家。他統一蒙古各族,子孫一路打到莫斯科、巴格達、维也納。 所以蒙古人的「粗」,令我耳目一新。台灣媒體發達,各種進步的職場觀念都迅速傳播。這當然是好事。但意料不到的壞處是:因為我們知道了所有成功的撇步,熟悉了一切的心機和招數,大家都變得太聰明、太得體、太細緻、太圓滑了。我們善於行禮如儀,少了真情流露。每個人都會做司儀,很少人會當主席。人與人之間很多「交易」,很少「關係」。能給對方的只有佣金,沒有大餅。
我平日也善於保護屁股,但沙漠上的吉普車,把我的屁股震痛、腦筋震醒了。
腦袋醒了,想得更深。我瞭解了三個月來在台灣推廣社會企業,還沒有引起回響,原因是兼顧公益和商業,表面上是矛盾的。
矛盾的事難搞,但也迷人。
我想起2007年7月2號,第一次聽「中國民國社會事業發展協會」的淑蘭介紹社會企業,感覺矛盾卻被它吸引。
若即若離的女人,令我著迷。亦正亦邪的英雄,令我傾心。真理,不如兩難有趣。黑與白,永遠鬥不過灰色地帶。
人生中值得奮力追求的,都是本質有矛盾的東西。
沒矛盾的東西boring。當聖賢或惡魔都很容易,不用想,只要咬緊牙、不眨眼,往一個固定的方向衝就是了。
難的是在矛盾、曖昧、談判、妥協之中匍伏前進。殺了人的罪犯,該不該處以死刑?開發中國家,要發展經濟還是保護環境?美國該不該打伊拉克?伊朗有沒有權利發展核子武器?
台灣也有很多矛盾。
我們從小受的教育,是非黑即白。但整個台灣,卻是灰色地帶。我們從小讀聖賢書,每天在新聞中看到的,卻有很多狗屁事。
不只新聞人物如此,檯面下的我們也是。誰不在履歷表上灌水?誰不在上班時間打自己的電話?誰沒有對外人客氣對家人苛薄?誰沒有明知愛人劈腿還跟他在一起?
愛情中有矛盾,工作中也是。創業比賽就是一個例子。我們一方面希望比賽辦法能過濾出最有決心和能力的團隊,但又不希望過高的門檻澆熄大眾的興趣。我們一方面希望投資的子公司能把獲利的部份用做公益,但又不希望過重的公益負擔減低了創業的誘因。
「把獲利用做公益就算社會企業嗎?」一名參賽者問我,「如果有兩家公司:一家賣香煙,但把暴利的50%捐做公益。另一家雇用殘障人士,但財務只能打平。哪一家是比較好的社會企業?」
歡迎來到社會企業!歡迎來到真實人生!這裡沒有標準答案,你只能不斷嘗試錯誤,憑著信念和良心,亦步亦趨地向前行,就像在沙漠一樣。
廟宇之行打了退堂鼓,隔天司機開車帶我們繼續逛,我慢慢體會到沙漠本身也是矛盾的。
沙用手摸起來軟,但吉普車在上面穿梭卻很紮實。沙漠遠看凝止不動,近看每一粒沙都在風中飄。走在沙漠,腳陷到腳踝處,但心中卻有安全感。坐在高大的駱駝上,我君臨天下,卻因為天蒼地闊而感到無比渺小。
沙漠,就跟所有值得愛的女人一樣,矛盾。而沙漠的地形,也就像她們的胸部:誘人、溫暖、遙遠、神秘。那麼容易走進,那麼容易迷路,那麼容易讓我們陷入其中、化做白骨。
沙漠像女人,在女人面前,男人們失去了獨特的身份。當一群人排成一行走在沙漠,誰不在烈日下被迫低頭?此時,總統、總裁、小弟、小人的身份都失去意義。我們都只是「穿越沙漠的人」,都可能隨時渴死。就像在女人面前,王公將相、販夫走卒,一下子都變成搖尾乞憐、謙卑求愛的小男孩。
想到這,我不禁讚嘆:「好美的沙漠!」
司機說:「這還不是最美的沙漠。想不想去『響沙灣』?」
「『響沙灣』?」
「在內蒙包頭附近,走過那裡的沙漠,地上會飄起一段風鈴般的響聲。」
「哇…」
「或是去看看第六世達賴喇嘛圓寂的地方嗎?」
「誰?」
六世達賴名叫「倉央嘉措」,生於清康熙年間。16歲時被選為活佛時,已有愛人。但活佛必須杜絕人間情慾,他便開始了天人交戰的一生。七年後,手下向康 熙指控他不守清規,康熙便廢了他的地位。傳說他被押解進京途中死在青海湖畔,也有傳說他從青海逃到內蒙,在離我躺的沙漠車行四小時以外的「南寺」修行,最後圓寂在黃沙之中。
一個矛盾的男人。
倉央嘉措寫了很多情詩,最動人的一首是: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聽到「不負如來不負卿」時,車子沒震,我的心卻跳了出來。我離家五千公里,在沙漠中,聽到一位23歲的少年在三百年前寫的詩,竟如此震撼!
為什麼?因為我突然了解到:我和我同年代的朋友們,都像倉央嘉措。我們在一個矛盾的時代長大,如今活在一個矛盾的社會。面對每天愛情、家庭、工作中的兩難,我們很努力地在用「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心態,討所有的人歡心。是啊,縱使要累死自己,也希望身旁的人通通滿意。
和倉央嘉措不同的是,我們沒有傾城的情人,也沒有逃走的權利。
我鬆開安全帶,下了吉普車。
第二天我離開內蒙沙漠,回到台北盆地。計程車司機開得飛快,我竟一點都不怕。「南寺」,被「7-Eleven」取代。沒有人在講「倉央嘉措」,大家在吵「入聯公投」。那是2007年的9月。
我回到正常生活。白天忙若水的創業比賽,跟每一個願意聽的人解釋「社會企業」。晚上去唱片行買了一張西藏歌的CD,睡前反覆放著。
世間安得雙全法?我拋下矛盾。準備迎接,創業的下一個挑戰。
到了內蒙,我才體會出他們打下江山的秘訣。
首先,蒙古人膽大心細。沙漠中360度毫無指標,方向全靠腦袋記牢。我們請了一位司機,開著吉普車走四小時的沙漠,去參拜一座廟宇。沙漠中轎車像雲霄飛車,半小時我已臉色蒼白,司機卻老神在在。上坡時頻頻熄火,手機慢慢沒了訊號,我說:「師傅,這地方能去嗎?」他用濃重的口音說:「沒問題,我們帶了一箱水!」
他敢開四小時的沙漠,也記得帶一箱水。
和他聊歷史。蒙古人馬上得天下,建立元朝後卻遵行漢法。元世祖忽必烈不顧保守派的反對,以漢法治漢地,放下自尊、何等精明!
雖然精明,但也憨厚。路上我們下車休息,到一位蒙古朋友家中小坐。主人不知道我們是誰,也讓我們進去了。他的客廳就是廚房,睡覺的炕就是沙發。他請我們在炕上盤腿而坐,為我們用奶茶粉泡了一杯奶茶。「吃餅!」他指著擺在炕上、像飛盤一樣的大餅。我知道,這是他最奓華的招待。
主人沉默寡言,問一句答一句。他和司機用蒙古語交談時,也不多話。我在職場中看過太多舌燦蓮花的騙子,我自己有時也是。這位像沙粒般粗糙的漢子,讓我覺得踏實。
漢子不多話,因為不常跟人接觸。他養了300頭羊,每隻可賣700塊人民幣。我有眼不識泰山,搞不好他是那個部落的郭台銘。
他早上趕羊出去,晚上趕羊回來。
「騎馬趕羊嗎?」我問。
「騎機車。」
憨厚,卻實際。做的是舊行業,用的是新科技。
告別「郭台銘」,我們繼續深入沙漠。吉普車第三次熄火後,膽小的我們決定打道回府。
晚餐時,飯店看我們垂頭喪氣,拉出一隻烤全羊。這是蒙族對朋友最高規格的招待。穿著傳統蒙族服裝的女子唱著歌,端著圓盤,盤中放著五六碗白酒,走到每個客人面前。客人要站起來,從盤中拿一碗酒,用手指沾一下,朝天、朝地、朝女子、朝自己額頭各灑幾滴,然後一飲而盡。若不喝光或是把碗放到桌上,是對主人大不敬。
烤全羊,是蒙古文化的粗。但四邊灑酒的儀式,卻又極為細緻。
那晚,我想著「粗」和「細」的差別。
我從小喜歡文學,多愁善感,很細。在美國做事時,在美國徹底分工和專業精神的指導下,做起事來也細膩。後來到日本工作,更學會他們的機車。回台灣做事那五年,繼續精明現實、輜珠必較。
這不是天賦異稟,而是求生本能。在職場中,很多職員(包括我自己),思考事情的出發點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屁股 (cover my ass),或親老闆的屁股,而不是當成吉思汗、開疆闢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