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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7 00:44:03| 人氣6,530|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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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閱讀:出不來的遊戲,摩鐵路之城

 
書名:出不來的遊戲
 
作者:張經宏
生於1969年,台中人,台大哲學系畢業,台大中文所碩士,現任職台中一中。曾獲教育部文藝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時報文學獎、倪匡科幻小說首獎等。並以《摩鐵路之城》獲九歌200萬小說獎首獎。
 
內容介紹:
宛如小說魔法師般,張經宏以樸實簡單的文字,揮灑魔幻寫實、虛擬情境等小說技法,或溫馨嘲弄,或悲憫傷懷,直探生命的真實,檢視生存的困境與迷惑。
 
以食物為題材,〈早餐〉中配料簡單,卻讓人鼻頭發酸的飯糰;記憶是虛構還是寫實,為什麼〈蛋糕的滋味〉回想起來卻不再甜蜜。從城鄉到都會,寫台灣老阿嬤的〈壁虎〉,斑斕神祕的民間信仰中掩映出老人內在的孤寂,而〈吉屋出售〉則以生動的語言展現市井小民充沛的生命力。從寫實到科幻,〈出不來的遊戲〉在虛擬中真實點出現代人的沉迷與逃避。
 
閱讀張經宏的小說,看見小說的無限可能,鄉土與神祕、傳奇與寫實,每一篇精彩的故事,都是現代人生活的實境。
 
本書特色
九歌200萬小說獎首獎得主張經宏精彩短篇小說結集。
收錄11篇不同主題小說,分獲中國時報文學獎、倪匡科幻獎等得獎作品,展現小說多元而迷人的閱讀深度。
 
目錄 :
推薦序:驀然回首的人生碎光 甘耀明 002
早餐 009
吉屋出售 021
家庭訪問 041
澄清湖之旅 067
香蕉.蜘蛛.猴 093
蛋糕的滋味 123
恭喜發財 145
找茶記 165
清秋 187
壁虎 209
出不來的遊戲 225
後記 247
 
推薦序:驀然回首的人生碎光
甘耀明
小說家對一座都市最大的敬意,是徹底地奪取她的貞操,而後公布過程。這也可換算成女性主義的說法,徹底奪取他的童貞而後張揚。當然,小說家不是真的幹了此事,而是有能力穿透人慾表層──看似貞操與童真的扭捏表象──直抵人情糾葛的暗潮,然後張揚出來。關於繁縟無比的人際摩擦,莫過於都市,人們處處留下了痕跡。小說家永遠是最後抵達與離開現場的人,卻以有別於記者、法官、道德家、宗教家的專業態度,還原過程,其細膩的描述手法與內容,好像他早已預知此事。
 
面對台中市的貞操與童真,台灣的小說家們太客氣了,他們花較多的時間與力氣在台北市或高雄市。偉大的城市,必然有深厚的小說對應。台中生活圈有值得書寫的小說題材,但是作品不多,這跟現代台灣文化發展與地方政府的態度有關。所以,張經宏拿下九歌兩百萬小說獎的《摩鐵路之城》,乃是對台中最大的敬意。文學不該以地域分優劣,或是捐棄。但是,對於我居住十餘年的都市而言,《摩鐵路之城》中描述的台中市光景,引燃了我未來對此城書寫的熱情。
 
《出不來的遊戲》並非張經宏新作,是多年來短篇小說寫作的集結,屬《摩鐵路之城》的「前傳」。這本書與《摩鐵路之城》的劇情沒糾葛。然而,所謂「前傳」,是通過這些作品的鍛鍊,張經宏逐漸提升小說技巧與火候,鋪出了一條通往「摩鐵路之城」的道路。此書無論在筆法、題材與類型多元,是張經宏多年來磨筆的砥礪石。在無法探知作者情意之下,我只能就「同行者」的身分感受:砥礪而產生的鋼鐵般火花,明滅有時,孤獨時常,但是唯有透過火花的照亮,暫時指引,才能穿過「少作」的荊棘之路。
 
與刺探《摩鐵路之城》的升學教育與青少年教養所使用的旁觀筆法,《出不來的遊戲》給我較多閱讀上的溫度。從母子之情〈早餐〉、父子之情〈蛋糕的滋味〉與〈清秋〉、祖孫之情〈壁虎〉,甚至延伸到家族糾葛的〈澄清湖之旅〉、〈家庭訪問〉,張經宏不愧是寫小說的經驗老手,筆法簡約,餘韻無窮。他處理這些家庭關係的價值對抗或妥協,無論矛盾或無解,線路並不十分複雜,而且力道掐得六分,四分留予讀者冷暖自知。這是他的強項功夫。
 
這幾年來,台灣的文學獎繁多。台灣年輕作家的起步,幾乎是從短篇小說獎之路招搖的、沉重的、無感的拿著獎盃跑出來,即使不去討好評審,也常因為拗肘勒腿,好符合各樣的比賽場地與遊戲規則,屢屢限制自己拳法,失去完整的攻擊力。如何忽略《出不來的遊戲》沾染了「文學獎之惡」的氣息,似乎很難,甚至聯想到這是文學獎得獎的拳譜。然而,張經宏這幾年的短篇作品,不單是這本集子的篇數,《出不來的遊戲》絕對是他精挑細選的光芒之作。關於這些年輕的光芒作品,不單是鋼鐵般火花而照亮荊棘之路,也充滿了城市的人生碎光。
 
這碎光難免讓我想起,每當騎車從特三號道路或中港路下大度山時,夕陽在台中盆地的餘光爍返,有如高度蜜軟的雲夢大澤蜃影。閃爍光芒可能來自高樓窗光、不鏽鋼水塔、移動車輛或高鐵快速竄過的反光。過不久,夕陽消失,更黑更濃的夜讓整座城市的霓虹夜色大放光明。
 
光芒,來自每則餘暉、每盞夜燈,潛藏挫敗、糾纏或溫暖的故事,可能是此書〈吉屋出售〉那年輕的房屋仲介的溫良眸光;或是〈香蕉.蜘蛛.猴〉,鄉土魔幻般迷人且穿越歷史的香蕉葉澤光。現在,他們共存在這海島上最大的盆地內。這些驀然之碎光,刻意注視,長久等待,反而是等待果陀的戲碼,卻經常在不經意回首時瞥見。
 
目前隱居在台中大雅區的張經宏,住在自己蓋的磚房老厝,庭院種滿了各種植栽,屋外盈繞著稻葉反光,更遠的地方矗立家庭式的鐵皮工廠。他是土生土長台中人,對此城農業時代的前身,到工業、商業、建築業、特種行業的變形金剛階段,有最道地的體驗。他對此城市的陸續書寫,是對她的偉大敬意。猥瑣、不滿、讚許、幹譙、容忍與愛,都是與土地最好的對話。這是我期待張經宏書寫的原因,也很榮幸在此盆地與他相遇,更無比祝福他的新小說集出版了。
 
後記:
是一部遲來的小說集。年輕時的我讀過文學科系,也曾想像有朝一日可以成為一個作家,但那時的我既困惑又孤獨,周遭認識若干跟我有著相似心靈品質的人,雖然這些人的生活態度少有讓我滿意,但在平庸的我的眼中,他們個個身懷絕學深藏不露,使我很樂意與他們結為朋友。有趣的是這些高人都沒什麼創作慾望,這使我在他們面前,只好乖乖放下自家的破掃帚,低頭拂掃腳邊的塵屑。
 
那幾年我認真地修了一堆奇怪、如今全無記憶的課,尷尬的是教室裡的知識無一能解決我心裡不斷滋生的疑慮。還算明白的是,如果那時我提筆寫作,要嘛大膽刨挖、牽拉些自己想的或四處找來的種種困惑,叫啊嚷地向世人宣告「我就是這樣的人」;要嘛裝成一個深思熟慮、看懂人生的斯文神棍。前者我不敢,後者我沒那本事,就這樣一路混到近四十歲,才斷斷續續吐露些不怎麼成熟的習作。
 
為什麼我會開始寫作?這得從六七年前的工作談起。彼時我剛進入一所公立中學服務,除了國文,我被指派任教「文學鑑賞」、「現代文學」兩門課,幾次被天真的學生問到「怎樣寫作才會得獎」?於是乾脆來設計兩堂「文學創作與文學獎」的教學單元,順便處理這批莫名其妙的問題。課程結束了,不見那些來問的學生有何動作,後來我把課堂上丟出的稍加修改後寄去參賽,沒想到結果還算可以,〈早餐〉、〈吉屋出售〉、〈家庭訪問〉諸篇,都是在此一前提之下寫出來的作品。當初無非想告訴學生:即使生活經驗貧乏如我者,也可以透過觀察、記錄等功夫,慢慢找到可以挖掘下手的地方,久了也能弄出一兩篇還算像樣的東西。
 
在〈吉屋出售〉裡,不難嗅出我觀察到的周遭許多生活的空間都離了人味。這部分我在《摩鐵路之城》又發揮更多。這讓我想到,如果我們長期在這樣的空間裡讀書寫作研究,會不會生產出來的東西,根本沒什麼「人味兒」?而像〈早餐〉、〈蛋糕的滋味〉那樣的作品刊出後,曾被若干讀者質疑其「文學性」濃淡的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有趣的是這類作品被轉載的次數卻相對地多,這讓我想到,會不會某些人口中的「文學性」,或許只是他想證明個人的品味?
 
此外我漸漸明白了:在這個紙本的發表空間愈來愈缺乏的年代,「得獎」才稍稍讓你的創作有被看見的機會(網路發表也是一條管道,但對於習慣紙本閱讀的人來說,在電腦桌前掃拂落葉的觀看方式,不免有虛浮之感)。雖然我已無法像年輕的學生那樣,以為得獎與自我之間必然產生值得執持或驕矜的什麼,好供創作的人自我陶醉,而且也看見:得了獎,才有被批評、被認同或被誤解的機緣,這些都是好事。對於我的學生來說,他們也很喜歡老師得獎,那代表全班又有好東西可吃。如果還有人想問這方面的事,我的經驗是,盡量少看別的得獎者說了什麼、寫了什麼,專注地呈現自己想寫想說的就好。
 
到了近四十歲才來創作,看來我是個晚熟的人,這或許可以給仍在創作之途上踟躕的學生一些些啟示:慢慢來就好。而我所知道的創作者裡,有一個到了四十多歲才踏上寫作之途。他是我很喜愛的一位推理小說家:松本清張。
 
於〈清秋〉所寫的主題,則是以前輩畫家廖德政的一段青年經歷為主。幾年前蒙廖先生親自題耑贈書,無以為報的我,遂以他為主角而完成此一短篇。小說的焦點關注於畫家棄醫學藝的心理轉折,與父子之間的緊張關係。畫家之父廖進平先生當年因二二八事件失蹤,幾年後畫家將思父之情寄託於創作〈清秋〉,這幅畫作日後不僅獲得省展特選主席獎,亦為美術史上之傑作。德政先生於音樂藝術的涵養亦深,儘管彼時的外界風風雨雨,他內心裡仍有個非常完整的,但凡真正的藝術家都會去滋養守護的無人能剝奪的空間。我懷著虔仰的心情靠近那裡,寫了〈清秋〉。因為用小說的方式呈現,與史實比較有出入的是:〈清秋〉應該是畫家在台北居處完成,小說則將其構思的靈感移至神岡老家。又小說家呂赫若亦有一短篇名作,題為〈清秋〉。
 
有個朋友告訴我,上一代幾個出色的本土藝術家呂泉生、廖德政、林之助、呂赫若都出自葫蘆墩一帶,這塊豐饒富庶、非常宜於人居的淨土,多年來一直是台灣經濟發展的重要命脈,可惜長年開發下來,並沒有使得天獨厚的此地出現比較高水準的公共建設品質,反而淪為派系角力掠奪的爭戰地,那些曾經被藝術家以彩筆歌頌的美麗大地,如今只能進到美術館的特藏室才得以睹見。而新聞裡動不動冒出地下水被汙染、公務員大剌剌花費公帑出遊的瀆職事件,有不少就出自此地。我在寫作此類小說時,心裡經常浮現這樣的思索與矛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寫?
 
所以,當我近日看到一則比賽的新聞,內容大約是歡迎各校景觀學系的高手,以台中一座土地公廟為改造對象,參賽者各憑長才馳騁其對祭祀空間的發想與規劃,我心裡異常欣喜。土地公廟,以及環繞著祂的水田樹蔭,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曾經在許多人的童年記憶裡吹過一陣一陣徐徐的涼風,那種自然的撫觸是多麼地飽滿而豐潤!不知我這樣說,有誰還能呼喚起心底曾有過的微風光影?我甚至懷疑,缺了那種感受的人,要他憑空吐露創造的豐美與真摯的情感,無異於緣木求魚。如今一座座廟宇隨時代的變遷而塗得華麗五彩,原先的泥土地因貪圖方便而糊上堅硬的水泥地面,景觀上搞得比日本的神社還要摩登,卻也使得居民失去了樹蔭下悠閒沉思的良緣。在某種程度上,這類空間的喪失,可以說是此地人們對於心靈某些根源性情感的集體喪忘,而缺了療癒空間的人們,只好再次花錢遁入電梯大樓裡的精神商談室,或冷氣籠罩的各種時髦養生教室。
 
我在〈壁虎〉裡借了一點奇幻手法寫出那個孤獨的幻象,背後寄寓了一些些盼望,何時我們能再找回那個與天與
地一同呼吸、單純飽滿的祭祀與祈禱之情?人與自然的疏離,是人必然得跟自己疏離的前兆吧。
 
正因為現實裡的我居住在這樣一個愈來愈嘈亂荒蕪的鄉間,這個期盼於我來說,便有了真實力量的推湧。
小說寫得好或不好,自有專業的批評標準。「這太扯了,」有個教授讀了〈找茶記〉:「偷電纜線偷到被電死,哪有這麼離譜的小偷?」也許他不知道的是,我的取材全來自報紙上剪來的社會新聞。當然,這有可能是我寫得不夠好。
 
但凡人們創作出來的一切作品,包括小說,有如自然界的花落花開,時間不對,知音難覓,儘管它是那麼多文字意念串成的東西,早了一步晚一步,左偏一步右一步,就沒人看見,而又一次如草葉上的晨露消溶於空氣之中。為了多一些些能被看見的零點幾秒,只好將自身充塞於不斷製造的宣傳、節目裡,這是我們的時代啊。
 
回想十幾年前的我還在私立學校服務,每天忙到昏天暗地,創作這回事想都沒想過,哪裡知道從私校放出來竟然有餘裕寫作。我常在想,若這麼多終日對學生指指點點,聲稱要幫他們找到自己舞台的老師們,能把自身潛藏的能量釋放出來,不知改革了一二十年,補習班卻愈開愈多、參考書愈賣愈貴的我們的教育,它的面貌會不會真的很不一樣?
 
張經宏 於二○一一年十一月
書名:《摩鐵路之城》
 
作者:張經宏
生於1969年,台中人,台大哲學系畢業,台大中文所碩士,現任教台中一中。曾獲教育部文藝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時報文學獎,倪匡科幻小說首獎等。習慣把創作當成是教案的一部分。目前正在籌寫以台中為背景的愛情故事,未來希望寫出好看的童話與武俠小說。
 
內容介紹:
我在那鬼地方唸不到一個月,就變得超不想上學。至於是討厭那裡才不想去,還是不想上學所以找出一堆理由來討厭那裡,我也不是那麼清楚。
 
每天我跟那些鳥蛋穿一樣的制服揹一樣的書包,走進大門後,直接往某層樓某間教室的第幾排第幾個位置坐下,而身邊那些鳥蛋,男的把電玩或手機擺在他們雞巴上面玩,女的繼續對著鏡子臉畫得跟鬼一樣,講台上那些龜蛋則不斷重複沒人要聽的廢話,然後下節課再換另一個龜蛋進來站在講台上。
我就是無法在那種鬼地方放鬆,那裡真是讓我緊繃到不行……
 
本書特色:
★本書從158件徵文作品中,脫穎而出,榮獲九歌200萬小說獎首獎
★以17歲少年為第一人稱,批判這個虛偽、齷齪的成人世界,如同《麥田捕手》台灣版,並以台中為背景,讀來既親切又熟悉
 
目錄:
名家推薦 002
摩鐵路之城 (全文) 009
靜靜凝視那美麗之城 (後記) 257
不爽症─看見台中,也看見台灣 季季 261
─「九歌二○○萬小說獎」總評
推薦:
小說家、導演 小野
我沒想到這部小說能在最後的決審會議上獲得壓倒性的勝利。雖然在讀到這部小說時我心裡已經放下了一塊石頭,知道至少有一部小說可以脫穎而出了。但總還是貪心的想,或許還有更好的。因為這是華文小說獎裡面獎金最高的一次比賽,得獎的作品最好是「好得沒話說」,最好能是「經典」。我曾經試著說服自己讓其他作品勝出,直到出發去開會的計程車上,我還不放心的重覆翻閱著其他作品。到了會場看到白板上初步統記的結果,《摩鐵路之城》的共識最高,我知道這場江湖上萬眾矚目的擂台賽勝負即將揭曉。
 
問題是,這部小說有哪麼好嗎?值得新台幣兩百萬的獎金嗎?從結構上來看,它好像「只是」一個台灣版的《麥田捕手》,如果拍成電影,更可能「只是」一部校園電影的格局。它沒有跨文化跨國際的氣魄,也沒有橫越大歷史的描述,有的卻是一個青少年對周圍環境和校園社會不爽的抱怨呢喃,凡是同學們一律用「鳥蛋」相稱,凡是老師們就叫「龜蛋」。大人的世界對主角而言是如此的醜陋不堪,充滿欺騙、謊言和偽善。整體的氛圍是極度封閉的,封閉得像一個個被鎖緊的壓力鍋,用字遣詞充滿著暴力和憤怒,使讀者讀起來極度不安。可是整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作者刻意營造出這樣充滿暴力和張力的封閉的文體中處處藏著引爆點,這些引爆點是對整個台灣整體迂腐的教育制度和毫無章法秩序的社會環境不停的控訴著。作者在自己創造的封閉的結構中任意揮灑著源源不絕的意念,顯得如此天馬行空悠游自在。回到一部好小說的基本條件,語言、形式和想表達的內容能搭配得如此天衣無縫,足夠了。
 
當然最後的辯論回到是否值得兩百萬?最後在價值與價格的辯論中,讓所有從事寂寞的文學創作者驕傲一次吧。於是就這樣決定了。
 
推薦:
小說家、主編 季季
這是一幅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浮世繪;一部精巧諷世而慈悲感人的寫實作品。
全書的敘述背景在台中市,主要場景及敘述重點則包括學校(教育),餐廳(食慾),汽車旅館(情慾);其間還穿插流行服飾,流行歌曲,選舉與黑道,明星作家對讀者的性騷擾等等。幽微的敘述之中,深藏著年輕一代對當下社會的種種「不爽」。
 
然而張經宏的寫作初心樸實謙卑,文字疏密有致,結構層次分明。最可貴的是小說語言能生動掌握當代年輕人的詞彙並貼近一般庶民用語。而且從頭至尾以一個十七歲中輟生的眼光,掃描他周遭的人物與事件;敘述邏輯與敘述觀點也緊密交織,前後統一。
 
序:不爽症─看見台中,也看見台灣 季季─「九歌二○○萬長篇小說獎」總評
一部怎樣的小說,值得獎金二○○萬台幣的獎勵?
所有的文學愛好者或研究者,可能都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最可貴的文學本質是創作,從來沒有統一的標準。即使文學獎設有反覆討論與多次投票的機制,最後得出的也只是最大公約數的結果;未必能讓所有人滿意,也未必所有人都不滿意。每位評審委員的文學素養不同,品味、見解各異,自然會出現偏愛與偏見的落差;任何國家,任何地區,任何世代,這個現象同樣存在。至於獲獎者及其作品,能否在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那是文學獎結束之後的另一個問題。
 
創下同類文學獎最高獎金的世界紀錄
如果純以獎金而論,歷史悠久的諾貝爾文學獎獎金最高(一百四十六萬美元),惟其性質較偏重累積性成就。名家如托爾斯泰、易卜生、波赫士等人卻都沒得過該獎,可見院士級評審也一樣有所偏見與偏愛。
 
至於獎勵單部小說的文學獎,目前以都柏林市政府一九九六年創辦的「都柏林IMPC文學獎」獎金最高(十萬歐元,約四百一十萬台幣)。英國曼布克獎也備受矚目(五萬六千英鎊,約二百六十八萬台幣)。一九○三年設立的法國龔固爾獎,獎金僅五十法朗(目前為十歐元);與龔固爾獎聲望相當的費米娜獎甚至沒有獎金,但二獎均地位崇高。美國的福克納文學獎,獎金一萬五千美元;國家書卷獎一萬美元;普立茲獎七千五百美元。日本的芥川獎與直木獎,獎金均為一百萬日幣(約三十五萬台幣)。中國大陸的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老舍文學獎,近年獎金均提升至五萬人民幣。二○○六年開始頒發的香港「紅樓夢獎」,獎金三十萬港幣。二○○七年開始頒發的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獎金一百萬台幣… 。以上這些獎,都是為了獎勵已出版或已發表的作品,獲獎的最大效益是作家聲望與作品銷售量的提升;其延伸效益往往比獎金效益更為可觀。
 
在全球著名的文學獎中,僅有一九七五年設立的「海明威獎」是獎勵尚未發表的作品,獎金七千五百美元。「九歌二○○萬小說獎」性質與「海明威獎」相同,但獎金高出八倍以上,創下同類文學獎最高獎金的世界紀錄。可惜,它只頒發一屆。
 
獎金的光芒,迷失了部分寫作者的初衷
「九歌二○○萬小說獎」,是九歌出版社創辦人蔡文甫先生為了慶祝該社成立三十年而創辦。因為獎金高且只頒發一屆,二○○七年一月宣布徵文辦法就備受全球華文寫作者矚目,二○○八年三月截稿共收到二百一十二部參賽作品。但公佈徵文至截稿時間僅一年多,參賽作品水準參差,那一次的決審委員決定「首獎從缺」。蔡先生對此結果深感遺憾,立即宣布再次徵文,於二○一○年六月截稿,收到一百五十六部參賽作品,十三部進入決審。我們五個決審委員(小野、施淑、陳雨航、彭小妍與我)因而備覺責任重大,去年十一月中旬收到作品至今年一月二十八日決審會議,兩個多月裡埋首「苦讀」了十三部作品近兩百萬字。
 
閱讀的樂趣之一是自由。已出版的長篇大多經過編輯把關,我們讀不下去可跳過幾頁或束諸高閣;對於未發表的長篇,我們卻無法享有這樣的自由。評審的先期責任是被作品裡的每一個字綁架;必須耐心且細心的貼身於字裡行間,才能讀出其中的優缺點,同時作些筆記註解重點。
 
那兩個多月的「苦讀」,我時常陷入「這是哪一國文學?」的困惑。「全球化」大浪不斷推擠,年輕的作者們跟著虛擬浩瀚的網路流行,寫了不少以外國人名為主角,看起來像西方小說,但人物與背景又曖昧不明。也許他們想跟隨「文學全球化」的腳步,卻首先失去了中文小說創作的「文學主體性」。
 
時,我也感受到「二○○萬」獎金的光芒,似乎使得部分參賽者迷失了寫作的初心。為了角逐這項高獎金的榮耀,他們確實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的汲取西方暢銷小說的模式,或是大量編造離奇荒誕的故事情節,以為添加麻辣就能出奇制勝。有兩位作者把故事場景設在倫敦的精神病院;有一位則拉到北愛戰爭,從倖存的反抗軍後代寫到性侵、逃亡、亂倫與精神錯亂;有一位甚至把國共內戰期間周恩來的諜報員如何在重慶滲透到蔣介石身邊,寫到一九四九年以後又如何滲透到台灣的蔣介石身邊…。大時代、大主題、大事件、大場景,著墨如此之重,格局似乎不小,然而,它們都落選了;因為這些作者不止迷失寫作的初心,也和其他落選的作者一樣,都有寫作基本功不足的問題。除了最普遍的多不勝數的錯別字,還包括敘述情節與時代背景不符合邏輯,而且無法觀照全面,常出現小說人物的名字或身分前後不一等缺失。他們確實很會編故事,但故事在小說裡只像人身的骨架,如果沒有細密的血肉鋪陳,小說的生命就顯得薄弱且乾澀,突兀而索然。另外,敘述文字與人物對白沒有區隔,有些敘述文字甚至平鋪直敘猶說明文,缺乏小說語言的節奏與層次;這也是網路世代寫手普遍的問題。
 
字數與內容高難度考驗
一部長篇應該多少字並無準則,從十萬至五六十萬不等,隨各人才情與題材而異。九歌這項徵文,字數雖只限十 ~ 十五萬字,對部分寫作者仍是高難度的考驗。他們原先構想的故事骨架也許只是五六萬字的規模,為了達到徵文規定的字數,只好以AB對照組或上下兩部曲的方式編造更多荒誕的情節,並且賣弄許多從網路移植來的偽知識、偽理論;好像作者本人無所不知,而其筆下人物都是理論大師,使得這些併貼或混搭的小說好像灌了水;虛胖,鬆垮,蛇足,四處都有閱讀障礙。最後入圍前四名的徐嘉澤《詐騙家族》、周立書《口袋人生》、陳□青《小城市》,也和其他未入圍作品一樣,多少都有類似問題。我們五個委員在決審會議時已分別就此提出意見,請主辦單位建議作者刪改補強。日後出版時,相信將更精練可讀。
 
首獎作者張經宏,謙卑一如勤勞的「拾穗者」
說了這麼多的「烏鴉心得」,重點來到獲得首獎的《摩鐵路之城》。作者張經宏今年四十二歲,是台中一中國文老師,近年連得時報小說首獎,高雄鳳邑文學獎小說首獎「葉石濤紀念獎」,倪匡科幻小說首獎;寫作經歷不算短,作品不算多,但成績可觀。最難得的是他不為流行所迷,至今保有樸實的寫作初心,始終默默的沉穩寫作,才能把《摩鐵路之城》經營得結構明晰,文字、層次疏密有致,敘述邏輯與敘述觀點也緊密交織,情節前後契合而形式完整;沒有前述幾部作品那些缺點。更可貴的是他不好高騖遠,謙卑一如勤勞的「拾穗者」,低頭俯拾腳下行過的生活素材,使得全書的小說語言能夠精準反映當下年輕人的詞彙,也能貼近一般庶民的用語。
《摩鐵路之城》的故事背景在二○一○年的台中市。這個早年被稱為「文化城」的都會,原本以綠川垂柳、中央書局及楊逵的東海花園知名,近數年竟演變為以黑道拚鬥、夜店大火與汽車旅館名震全台。小說的主角吳季倫,從沒見過母親,九歲時父親又因車禍去世,從小由經營雜貨店的伯父母照顧成長。高二下學期不想再上學後,他搬離疼愛他的伯父家自謀生活,先後在餐廳與汽車旅館打工。
 
全書以單一觀點敘述,從吳季倫的十七歲眼光掃瞄他周遭的一切動靜;小說起首之句即以象徵性語言切入汽車旅館的場景:
我一直很想打噴嚏,只是很想。從傍晚開始,在我頭頂上方的每一朵雲擠在另一朵身上,一起窺看它們底下的這個地方,幾萬樁同時在進行的不可告人的鳥事。…
這家汽車旅館佈置精緻,有假山、瀑布,「二十幾幢房間就藏在彎彎曲曲的庭園造景後面」,噴泉四周還有桂花小徑,草坪上映照著石燈籠光影。「我」每晚安排好那些「好像打算來這裡辦一場雙修法會」的男女後,最喜歡的事情是得空在庭園裡散步:
這大概是我一天心情最平靜的時候,那種安靜讓我有辦法想點比較深刻的什麼,關於大人們常掛在嘴邊的未來、夢想,以及作為一個人是怎麼回事的問題。這些在白天的學校裡從來沒出現過的,居然在這個每扇房門後面充滿交配氣味的鬼地方,讓我跟這些問題碰到面,說來還真有點不可思議。…
至於那個讓他讀不下去的學校,吳季倫是這樣自我調侃的:
那個鬼地方的一切讓我覺得虛透了…。也許過不了多久,會有專業醫生給這種症狀下一個清楚的病名:「不爽症」,而這個病症被記載下來的第一個案例,就是我。…
 
張經宏採取穩健的寫實手法,讓現實與回憶這兩條主線穿插無數支線,藉著學校(教育),餐廳(食慾),汽車旅館(情慾)等場景,描摩了吳季倫及其同齡層的少年浮動,以及台中這個城市被黑道、色情蔓延的複雜身世。由於在學校任教,他對校園氣氛、學生行為、老師與家長言行的觀察格外細膩,敘述的語氣也特別活潑生猛且富幽默感。在吳季倫的眼中,同學是「鳥蛋」,老師是「龜蛋」;以下這段對「龜蛋」的描述尤為傳神:
最常找我麻煩的是個比我矮了一個頭,滿臉痘痘,三十幾歲的女龜蛋。她教國文,我們班導。如果你上過她的課,你就知道為什麼我會討厭上學,聽說她還是學校的紅牌。高一課本剛好選到一篇小說,就是那個憨孫買了一條魚要回家孝順阿公,結果半路上魚掉了,祖孫兩個吵到快要打起來的故事。女龜蛋先是自言自語,這對祖孫在幹嘛,一條魚有什麼好吵的,如果是一頭牛不就要拿刀互砍。更天真的是她說這故事在提醒我們,東西寄送回家要找一家好一點的宅配公司,又花不了多少錢,不然搞砸了就會吵個沒完沒了。…
 
這位女老師還拿出一疊寫了五十種魚名的講義要學生注音,修辭,連成語等等;為省篇幅不多贅述,只希望寫〈魚〉的黃春明看了以上這段不要生氣,會心一笑就好。——原來我們的文學作品,是這樣被國文老師導讀的;但願全國只有一個這樣的老師。
 
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島嶼浮世繪
小說的尾聲是旅館老闆要出來選市議員,突然發現吳季倫未滿十八歲,惟恐這個違法事實成為競選對手攻擊的目標,立刻請他轉移陣地去餐廳做服務生。在汽車旅館只工作三個月的吳季倫,在餐廳的油膩吵雜裡仍然懷抱著一個遙遠的夢想:
也許有天我會買下一間有庭園造景的汽車旅館,打算把它改建成氣質出眾的聊天學校…。
他希望這個聊天學校,能讓苦悶或者迷惘的人在那裡得到紓解。這個自我救贖的主題,和《麥田捕手》裡的中輟生霍頓的夢想遙相呼應:
 
有一群小孩在麥田裡遊戲…,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大人。我就站在懸崖邊,守望這群孩子,如果有哪個頑皮的孩子跑到懸崖邊來,我就把他捉住。孩子們都喜歡狂奔,常常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裡跑,我必須適時捉住他們,我只想當麥田裡的捕手。
 
教育,黑道,色情,並非新鮮課題,任何城市都有,只是問題輕重有別。《摩鐵路之城》是張經宏向《麥田捕手》作者沙林傑致敬的作品,所描摹的背景雖是台中市,卻也凸顯了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島嶼浮世繪;讓我們看見台中,也看見台灣。而心裡存著「不爽症」的少年吳季倫,其實也是當下許多徬徨少年的縮影;他們的內心在不爽之中一定也懷抱著一個自我救贖的夢想。
 
二○一一年四月十四日
 
書摘:
1
我一直想打噴嚏,只是很想。從傍晚開始,在我頭頂上方的每一朵雲擠在另一朵身上,一起窺看它們底下的這個地方,幾萬樁同時在進行的不可告人的鳥事。才六點多,那些努力擠進對方身體的雲已經把彼此搞成巨大的一坨,天色墨黑得像隻長毛怪獸的私處,每坨發了霉的雲竄出幾百萬條蠕動的毛絲,不斷搔抓揮舞,朝底下的馬路發散腥黏的臭味,惹得整個城市發出悶悶怒聲。整排路燈像找不到交尾對象的螢火蟲,虛弱耗著亮光,空氣裡到處是交配的氣味。沒多久,啪嗒啪嗒,雨滴開始咒罵,鳥糞一樣啪啪落在每幢大樓每棵樹每條柏油路身上,那些穿過雨水的汽車像巨大的老鼠,沒命地往兩邊噴出黃濁的泥湯灑在穿雨衣的機車身上。很快地不知哪裡湧出的屎色泥水,整條馬路漫流成一條噁心的大排水溝,濃稠的湯汁一下子往這邊推,一下子又被擋住回頭,加上地底冒出來湊熱鬧的水渦,全部擠在動彈不得的汽車身邊,招呼水面上到處搖擺的塑膠袋、寶特瓶聚集過來。在我對面,幾十公尺外的馬路那邊,一排商店的店員站到騎樓下,同我一起張望馬路上暴湧的水流,深陷泥水中的車輛。

半個小時過去,雨勢緩了下來。嘈嘈的雨聲很快被互相較勁的喇叭聲掩蓋,漸漸地這些車子發現它們彼此不同的命運,有的像在泥地裡打了一場橄欖球,狼狽地緩緩駛遠,有的繼續蹲在原地,它們的主人從搖下的車窗裡探出頭來。

雨慢慢變小成細細毛毛的針,刺得地上不斷冒出酸臭氣味,好像那些噴濺在地的尿液與痰汁,全被這場雨搔了出來,空氣中互相勾纏撞擊。你看不到它們,可是現在,它們是我眼前最巨大的存在。我就是想打噴嚏。屋簷下那盞日光燈裡像養了一百隻飢餓的蟬,虛弱地哼哼出聲。也許這所有的騷動跟幾公里外球場上的那場表演有關,聽說一個世界級的演唱家又來了。

過去幾個小時,幾萬個各地趕來的瘋子擠爆市區的每一條路,害我上班的摩托車無法走直線,只好像隻蜜蜂鑽啊鑽,讓每輛躲在汽車裡的傢伙聞我屁股噴出來的煙氣,再讓他們慢慢挨近那個還沒完工的球場,去聽一場根本不知道在唱什麼的表演。難怪老天會降下這樣一場雨。你可以想像那些臨時搬來的鐵椅上積了幾百萬公噸的雨水,所有人擠在狹窄的入口等待進場,走到貼上編號的座位前,兩隻手掌用力抹乾鐵椅上的雨水,然後緊緊縮住身體,枯坐下來,不時偷看左右同樣縮在座位裡的捧著小冊子,讓椅凳上涼涼的水意牢牢貼緊屁股,四周強光從頭頂一遍一遍掃過。表演當然不會那麼快開始,這裡面至少有一萬個膀胱感到緊縮,這些膀胱的主人們開始煩惱,萬一這一唱超過三個小時,而只有五千個膀胱的主人願意站起來四周張望,終於看到排在臨時運來的廁所外面的隊伍,在表演場的角落緩緩移動,趕緊越過幾千個同樣有著濕濕冷意的屁股,站到隊伍最後面,一個一個觀看別人的背影,輪到自己進去,鎖門,在陰暗的空間裡踩踏著尿液解決。然後這次,可以比較輕鬆地坐到台上那個胖子把積在肚腹間的聲音往酸臭味飄布的空中,用美美的嘴型和手勢宣洩而出,底下的聽眾閉起眼睛,讓麥克風丟出來的音色一陣雞皮疙瘩一陣眼眶濕潤地接收到屁股濕涼的身體裡。三個小時後,像是完成一場集體任務,所有的人開始朝幾扇拉開的鐵門那邊推擠移動,再次把每一條路擠到癱瘓。

不曉得第幾百次了,這幾年老是這樣,不時找來那種表演者的名字說出來,要是沒聽過的人真該下地獄的活動,然後幾萬個人買票鑽進去,另外擠不進去的幾萬個人一邊幹譙一邊坐在場外觀看。有的表演到最後還會放煙火,舞台背後的燈光朝天空猛閃,音響擴大器嗶嗶剝剝,煙火朝玉皇大帝的屁股咻咻四射,炸得滿天爆裂開花,地上抬頭觀看的一堆躁鬱症發作似地鬼吼鬼叫。吵到晚上十二點,然後,我居然忘了告訴你,我在離那體育場不算太遠的一家汽車旅館上班,頭髮抹得油亮,穿著好看的西裝制服,朝每輛車頭靠近的汽車玻璃彎腰微笑。
您好,歡迎光臨。「還有房間嗎?」通常那些車窗只搖下三分之一,夠讓他們的聲音出來的大小就好。開玩笑,
 
像這種全城瘋狂,男人精蟲騷動、女人子宮跟著鼓噪的晚上,怎麼可能有給你們辦事的房間。「不好意思,要到三點以-」話還沒講完車頭掉轉就走,真是沒禮貌的傢伙。

不過,今晚還算順利。只剩一間房間的主人還沒到位,也許他們吵架了或臨時找到更好的交配對象。反正我只負責把鑰匙遞出去錢收進來,缺毛巾缺套子的按照房號送去,不要敲錯門壞了人家的興致就好。這大概就是我每晚的工作。

現在,空氣裡一直有種細微的波動,在我每次吸氣後的鼻腔裡震盪搖晃,我無法清楚它們的意圖,不斷告訴自己再忍耐一下,等它們鬧夠了自然就會走開。沒多久,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白蟻一隻隻鑽進這不到一坪的小房間裡,吃了春藥似地不停搔抓燈管、撲打電腦螢幕,發出欲求不滿的「嗤嗤」聲響,整個房間騷擾得十分熱鬧,這兩天都這樣。牠們出沒的時間不太一定,有時早有時晚,每次都要撕扯到翅膀殘破到處飄飛才肯罷休。可今夜真是誇張地多,扯到牆板滲出薄薄水氣,搞得整間屋子快要溶化。弄到後來一對一對翅膀摔下來,地板上鋪一層落葉般的蟲屍。我仔細巡看牆板的每道接縫、冷氣出風口,不明白這些小蟲從哪裡飛來,我屏住呼吸,很怕牠們像電影演的那樣鑽進我的鼻孔,在我的血管裡蠕動交配產卵。想到這裡身體又癢了起來,可惡的是不知該從哪裡抓起。我盯著地板上噗噗直落的翅膀,撿兩隻擺在桌上,檢查這些屍身的嘴臉。其中一隻還沒死透,努力蠕動下半身像要靠到另一隻身上交配,在玻璃墊上面用盡力氣做體操,旁邊那隻已經不省人事。我準備彎腰再撿一隻,窗玻璃外有強光射進來。一輛車頭從入口的圍籬那邊拐了進來。

「歡迎光臨,」我趕緊起身,「您好。」上半身歪向前拉開窗扇,紅色BMW已經停在面前。兩眼浮現在車上那塊被烏賊噴過的黑玻璃上,我那朝兩邊擴張的臉正在對我自己微笑。在我的笑臉上方,四塊廣告招牌同樣出現在玻璃上,它們分別是巴里島、夏威夷、地中海、印度皇宮四種風格的房間寫真。玻璃裡面的人還在討論要哪一間。他們也許有三個人、四個人,兩男一女或三男,或者一男三女、兩男兩女。我等著,繼續讓他們看我的微笑。終於,玻璃慢慢下降,透出一條剛好可以講話的縫。

「先生您好,請問您的手機號碼?」沒錯,是傍晚打電話來的傢伙。
「哪種房間還有?」
「喔,現在只剩一間了。地中海風格的,包您滿意。」
玻璃再度上升。他們討論我繼續微笑。一分鐘後,玻璃再度下降,一隻手掌在裡面招了兩下表示願意,我趕緊從抽屜拿出房卡遞進去,那條窗縫根本窄得連蚊子都飛不進去。駕駛座上的那人又搖下來一些,把手上的鈔票交給我。這時我總算看到那顆腦袋上的橘色帽子,帽子底下一副神祕兮兮的墨鏡,旁邊座位上一條烏漆嘛黑像鬼一樣的人影。我捧著零錢,把微笑送給帽子底下暗漆漆的墨鏡,目光順便飄進車內巡了一圈。通常旁邊那條人影會斜著身體倚住另一片玻璃,半抬起頭,假裝欣賞右前方整面石牆嵌上的花草和流瀉而下的瀑布。而我的目光頂多只能搜尋到那條人影的半邊臉頰、一隻耳朵和三分之二的頭髮。有時那個座位的人影也會戴上帽子,兩人看起來像是神祕教派的信徒,好像打算來這裡辦一場雙修法會。有時整車都是人,男女都有,酒氣沖得我太陽穴快要爆裂開來,只好趕緊閉氣,繼續看著車窗搖起的玻璃上自己鼓著兩頰的笑臉,被車子丟棄在排氣管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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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冊.人
作者張經宏
以《摩鐵路之城》獲九歌200萬小說獎首獎。
全書的敘述背景在故事背景在二○一○年的台中市,小說的主角吳季倫,從沒見過母親,九歲時父親又因車禍去世,從小由經營雜貨店的伯父母照顧成長。高二下學期不想再上學後,他搬離疼愛他的伯父家自謀生活,先後在餐廳與汽車旅館打工。寫作初心樸實謙卑,文字疏密有致,結構層次分明。最可貴的是小說語言能生動掌握當代年輕人的詞彙並貼近一般庶民用語。而且從頭至尾以一個十七歲中輟生的眼光,掃描他周遭的人物與事件;敘述邏輯與敘述觀點也緊密交織,前後統一,是一部精巧諷世而慈悲感人的寫實作品。

《出不來的遊戲》
並非作者張經宏新作,是多年來短篇小說寫作的集結,屬《摩鐵路之城》的「前傳」。這本書與《摩鐵路之城》的劇情沒糾葛。然而,所謂「前傳」,是通過這些作品的鍛鍊,張經宏逐漸提升小說技巧與火候,鋪出了一條通往「摩鐵路之城」的道路。

與刺探《摩鐵路之城》的升學教育與青少年教養所使用的旁觀筆法,《出不來的遊戲》給讀者較多閱讀上的溫度。從母子之情〈早餐〉、父子之情〈蛋糕的滋味〉與〈清秋〉、祖孫之情〈壁虎〉,甚至延伸到家族糾葛的〈澄清湖之旅〉、〈家庭訪問〉,作者張經宏不愧是寫小說的經驗老手,筆法簡約,餘韻無窮。他處理這些家庭關係的價值對抗或妥協,無論矛盾或無解,線路並不十分複雜,而且力道掐得六分,四分留予讀者冷暖自知。這是作者的強項功夫。,《出不來的遊戲》絕對是作者精挑細選的光芒之作。關於這些年輕的光芒作品,不單是鋼鐵般火花而照亮荊棘之路,也充滿了城市的人生碎光。
2012-02-17 01:53:07
(悄悄話)
2022-05-05 04:50:04
是 (本台目前設定為強制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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