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知本的一個親戚,本身很有財力,在知本山上開農場。爸爸跑去向她求助,並不是要借錢,只是因為向合作社借錢,需要一個保人擔保。結果他卻上山下山,白跑了十次。每次去她家裡,對方家人告訴他:「人在山上。」去了山上,又告訴他:「已經下山去了!」總之,就是避不見面。
想到爸爸焦灼地在知本上山下山,來回奔波,想要為小兒子爭取一線生機,而這個其實很親的親戚不但躲起來,還像玩遊戲般地戲耍爸爸。我的心很痛,幾乎要裂開,噴出憤怒的火焰,「拜託!這些人可是你至親的親人欵!」
當時才十九歲的我,沒辦法像爸爸一樣忍氣吞聲。我氣極了,跑到知本,和親戚翻臉,罵她說:「你是我至親的親戚,我爸爸也曾照顧你,今天又不是來跟你借現金,只是來借印章蓋一個印,好去借錢帶小孩看醫生。你不借就算了,還故意刁難,讓我爸上山下山跑十次。好!今天是你有錢,來刁難我這個窮人,二十年後,希望你這個富翁來向我這個窮人借錢。」 罵歸罵,但對方還是不肯幫忙。
感受人間溫暖
還好,社會不乏善心人。弟弟的班級導師黃順忠老師,很關心弟弟的病情,每天來家裡探視慰問、加油打氣。他得知了我們的窘境,於是發動了全校募捐,仁愛國小師生慷慨解囊,加上爸爸想盡辦法借來的錢,才把小弟送往台大醫院治療。
不過,可能病情複雜,也可能拖延時日,到了台大醫院,三弟依然回天乏術,去台大醫院治療後不久就往生了。過了幾天,爸爸帶著小弟的骨灰回來。三弟到底生的是什麼怪病,我們至今茫然不知。
但是在這悲傷的事件中,黃順忠老師和仁愛國小學弟學妹的愛心與捐款的義舉,不但像從陰天厚重雲幕中穿透而出的金黃陽光,帶給我們溫暖和光明,讓我領受到被幫助後的感恩之情,更在我心中播下了一顆「善」的種子。
書摘:醫生的敵人
沒有痛苦,就沒有詩歌。─法國文豪大仲馬
事實上,我有很多病都是自己整出來的,怪不了別人。
有一陣子,我常常肚子痛,每天都是痛到大粒汗小粒汗流一身,有時候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滾。我起初還以為是盲腸炎,或是肚子痛,「奇怪!怎麼會痛那麼久?痛了好幾天。」我吃止痛藥,但時效一過,馬上又痛。
為了減輕痛感,我自己發明很多怪招。我拿浴室的浴巾將頭包起來,避免頭被撞到,然後從樓上的樓梯滾到樓下,看看肚子會不會不痛。結果還是照常會痛。
每次肚子痛,我連走都不能走,腰彎下來,好像地下有個洞,我要鑽進去一樣。但我還是每天照樣來做生意。一直痛了半個月後,我才被送進醫院。
那一天,我在批發市場就痛到快要倒下了。市場的人告訴我:「欸,你快要不行了,整個人都要發白了!」當我勉力從批發市場撐到中央市場時,大約早上四點半,我已經沒辦法走路,只能倒在地上,從門口一路滾進來。我知道很難看,但是沒辦法,太痛了,根本站不起來。
賣豬肉的攤販和一些比較早來的客人,看到我這樣,都跑來看我到底是怎麼回事。賣豆芽的兩夫妻,馬上像抬豬一樣,把我抬到他們的小貨車上,然後把我送到馬偕醫院。
我在馬偕醫院門口也是一直滾,那時也不怕丟人了。尿道結石真是痛死人了,醫生用雷射碎石,然後再手術取出。看著幾塊小小的石頭,真想不到怎麼會讓人痛成那樣?
三、四年以後,我感覺腰痛,「奇怪!我最近怎麼腰痛成這樣!」一開始沒想到是結石,因為上次的尿道結石比較痛,而且是痛在身體前面的裡面深處,這一次感受不同,是後腰痛,後來才知道是腎臟結石。
腎結石發作時,我忍著痛,還以為是盲腸炎或肚子痛,忍痛將攤子收好。我自己一個人,穿了圍兜就去了省立醫院。到了醫院,我已經撐不住了。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是腎結石,還是掛唐麗光醫師的門診,而不是掛急診,要等很久。實在痛到受不了的時候,我還從椅子上跌下來,在地上打滾。
很多候診的人看我在那裡滾,好像很痛的樣子,於是主動讓我先看。唐醫生一看,就說是結石,要住院。我才打電話給大弟,說我要住院,你來簽個名,他們才知道我生病住院。
我會結石,是因為長期憋尿。我常常憋尿憋一天,從凌晨三點忙到下午,都沒去上廁所。幾乎天天如此。因為廁所在市場的另一頭,我腳痛,不方便行走,走到那邊再回來,腳會更痛。因此,明明知道憋尿傷身體,可是我已經憋習慣了。
長痛比短痛還痛
比起結石或肺結核,久治不癒的腳痛,走一步就痛一步,更讓我感到痛苦。而且,這一痛就是二十幾年,只是這幾年再加上靜脈曲張與蜂窩性組織炎,更是嚴重,挪一步都會難過。
有機會看到我的腳的人,常會嚇一跳,有人甚至當場掉淚。我常跟別人形容,我的腳形是五角形,就像棒球的本壘。因為我的兩隻腳在長期承擔過重的負荷下,腳側拇指外翻嚴重,而腳的外側和腳跟肌肉,更因為反覆受傷、潰爛,變得薄薄一塊,沒有什麼肌肉支撐,所以形狀很不好看。
其實我並不在乎腳的美醜,麻煩的是它隨時在痛。每當生意的旺季,尤其是過年那段時間,我是既期待(生意)又怕受傷害(腳)。結果傷害總是避免不了。
爸爸往生後,我在生意上少了幫手。一個小個子的女人,常常要搬動動輒上百斤的菜簍,搬上搬下,其間要承擔的重量,往往超過身體的負荷,尤其是在身體很疲倦的時候,受到重壓的腳在不斷摩擦下,腳掌外側和腳跟就會破皮、流血,接下來就是潰爛、發炎。
有時,我會腳痛到不能走,人就坐在菜攤下面,頭垂到膝蓋中間,偷偷掉眼淚。附近攤販看到,問我:「怎麼了?你腳很痛喔!」我把襪子脫掉,大家都嚇一跳,常常一腳都是血,並將腳和襪子緊緊黏在一起。這時候,襪子不能直接脫,一脫就會把皮扯下來,傷口更大,更難對付。我在回到家後,連襪子去泡水,然後才慢慢剝下來。
雖然一些很好心的醫生,都會特別關照我去看腳。而每次去醫生那裡看病,我都會享受到醫生的殷勤關照,可以不用排隊就直接看病的禮遇,但看到人家在排長龍候診,我卻一下子就插隊進去,會很不好意思。我不喜歡這樣。
與其造成人家的不便,我甘願到別的地方去看,或者自己在家換藥。反正我家裡各式各樣的藥有好幾大瓶,加上爸爸以前買的各種藥布和狗皮膏藥,自己剪剪貼貼就可以了。
前兩年,我因為在搔抓腳上的皮膚時,沒注意抓破了皮,感染了蜂窩組織炎,讓我的腳痛跟著升級,從腳板痛升到了小腿痛,而且發炎時的痛和外傷的痛也不一樣,是一種悶悶熱熱、隱隱約約的痛。
後來我去榮總動手術。榮總的醫生好心替我免費開刀,以雷射來治療我的靜脈曲張問題。那次雷射手術真的很痛,我痛到一身大汗,但卻都沒有講。既然人家那麼好心幫我免費治療了,我怎麼能喊痛?
動完手術,腳痛好了一點。但醫生吩咐我出院後要靜養休息,不要太累。但這根本不可能,我如果休息了,生意誰來顧?出院第二天,我就回去做生意了。
舊傷加新傷,我每天必須吃止痛藥才能穿上鞋子,不然腳會痛到不能走路。所以,我每天都要帶一大堆藥。上次馬總統來市場看我,我發現他在攤子後面看了很久,我覺得奇怪,收攤時我才注意到,原來我吃完的止痛藥空瓶就放在那裡,排了一大排。
還好,後來有氣墊鞋的廠商,知道我腳痛的事,送了我一雙氣墊鞋,穿上去要比以前好一些。這種氣墊鞋一雙聽說要兩萬多,無論如何我自己都捨不得買來穿。
雖痛,也不放棄
雖然我每天都是很痛苦在生活著,但我從來沒有一次想到要自殺或放棄自己。有的人話沒說兩三句話就要去自殺,或是要拿刀子殺人,我覺得都很傻。前世恩,後世果。前輩子欠的,這輩子就要還,還不夠,下輩子還是要還,自殺也逃不過,只是要還得更多。
這些肉體上的痛,我在心裡也當是還債。不管是我欠人家的,或是人家欠我的。我都努力還,還到我不欠人,人不欠我時,我相信事情自然就會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而且,我覺得,自己仍有使命尚未完成。在那之前,即使有什麼病痛,我也會忍耐,即使咬著牙也要完成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