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余秋雨:人生風景
作者:余秋雨
著名美學專家、文化史論學者及作家。曾獲「國家級突出貢獻專家」及「上海市十大高教精英」,並曾任上海戲劇學院、交通大學、華東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辭職後繼續從事教學和寫作,兼任上海寫作協會會長。代表作《文化苦旅》及《山居筆記》在兩岸三地獲獎連連廣受好評,而其「行走在文化長河中」的書寫方式,也曾引發文化界及知識分子間的熱烈討論。
這是全球華文讀書界都不感到陌生的一位當代作家,他的《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千年一歎》、《行者無疆》、《借我一生》所擁有的讀者量,難以計數。
他的人生經歷更是令人驚歎。童年時代與中國農村民俗生態的血肉相融,青年時代在「文革」災難中的生死掙扎,後來又成爲最年輕的教授和高等院校校長,仕途暢達時毅然辭職親自歷險考察中國和世界各地的文明遺址,所寫書籍暢銷全球又受到諸多嫉妒和譭謗,卻永遠有無數「余迷」捍衛著他……
這些經歷,使他對人生産生了極爲豐富又非常特殊的感悟。這本書就是他的人生感悟的彙集,部分摘自已經出版的書籍,部分是從未發表過的文稿。本書在中國大陸已經有三個版本面世,每個版本都廣受讀者歡迎。
內容介紹:
寒冬季節,萬木凋零,山河失色,只有夾在書本間的那些樹葉還?人們保留著某種記憶。即便不在冬季,世上還有很多人無暇或無力暢遊山林,那麼,幾片樹葉,也算是一種不俗的饋贈。
這本書,就是從我栽種在山間的那些樹木中採摘下來的葉子,它們脫離了曾經滋養它們的枝幹,卻在這拼接出了一個圖案,這個圖案叫「人生」。如果你願意湊近一聞,說不定還殘留著山林的依稀氣息。--余秋雨
余秋雨的人生思索Life Wisdom
我看到,被最美的月光籠罩著的,總是荒蕪的山谷。
我看到,被最密集的“朋友”簇擁著的,總是友情的孤兒。
我看到,最興奮的晚年相晤,總是不外于昔日敵手。
我看到,最怨憤的蒼老歎息,總是針對著早年的好友。
我看到,最堅固的結盟,大多是由於利益。
我看到,最決絕的分離,大多是由於情感。
我看到,最容易和解的,是百年血戰。
我看到,最不能消解的,是半句齟齬。
我看到,最低俗的友情被滔滔的酒水浸泡著,越泡越大。
我看到,最典雅的友情被矜持的水筆描畫著,越描越淡。
我看到,最早到臨終床前的,總是小人。
我看到,最後被告知噩耗的,總是摯友。
目錄:
卷首感言
第一章 人生滋味
第二章 人格尊嚴
第三章 仁者愛人
第四章 恥於整人
第五章 警惕小人
第六章 慎?文人
第七章 清理友情
第八章 嫉妒和謊言
第九章 朝拜文明
第十章 體驗文化
第十一章 跋涉廢墟
第十二章 漂泊心態
第十三章 月下故國
第十四章 萬里行腳
第十五章 審美境界
第十六章 寫作感受
閱讀余秋雨:人生風景
卷首感言:
余秋雨
上海辭書出版社卷首感言三年前,時任上海辭書出版社社長的李偉國先生來電,說要編一本我的「語錄」。 語錄」這詞,意思很平常,但在中國文化中,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被賦予了某種奇怪的色彩,讓人聞之卻步。幸好,作家張愛玲爲她那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姑媽編過幾頁語錄,讓事情回到了平常。
現在要編的語錄,無非是從我以前出版和發表的書籍、文章、演講中摘取一些能夠獨立分割出來的段落,給比較繁忙的讀者帶來一點方便。我想了一想,同意了。
這些年我還在世界各地遊歷,而辭書專家王雅軍先生和張良一先生則一直在孜孜矻矻地做著這件事,我一時都忘了。直到有一天,一大堆稿本分好幾個大紙袋裝著送到我眼前,我才大吃一驚,並深深感動。後來,上海人民出版社與辭書出版社協商共同出版,並由年輕一輩的編輯張莉重新選編整理。新的稿本體現了當代年輕人的選擇標準,但體量還是很大。這期間,我又見到了由東北著名詩人馬和省先生和其他兩位詩人策劃編選的《餘秋雨語錄》,便産生了一種擔心,怕上海版的語錄與東北版産生太多的重復。因此,以後旅行,不管到世界哪個角落,都在行李箱裏帶著上海的那堆稿本,偶爾拿出來翻翻,每次都抽掉幾頁,凸顯「人生」這個主題,最終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知道廣大讀者是如何看待這些語錄的,自己卻有一個意思要向大家表述——
我的那些書籍和文章,就像是栽種在山間的一棵棵樹木,栽種之時不敢想像它們的葉子會被一片片採摘。因爲在我看來,樹葉之美,在於樹木的能量和姿態;樹木之美,在於山巒的能量和姿態;山巒之美,在於天地的能量和姿態。
因此,樹葉不宜採摘。但是,此論不可絕對。寒冬季節,萬木凋零,山河失色,只有夾在書本間的那些樹葉還爲人們保留著某種記憶。即便不在冬季,世上還有很多人無暇或無力暢遊山林,那麽,幾片樹葉,也算是一種不俗的饋贈。眼前這本書,就是從我栽種在山間的那些樹木中採摘下來的葉子,它們脫離了曾經滋養它們的枝幹,卻在這裏拼接出了一個圖案,這個圖案叫「人生」。
如果讀者願意湊近一聞,說不定還殘留著山林的依稀氣息。
書摘:人生滋味
余秋雨
人生的滋味,在於品嘗季節的詩意——從自然的季節到生命的季節。
每天早晨,雁群起飛了。橫過朝霞,穿越白雲,沖出陣風,投入暮靄,最後,在黑夜的蘆葦蕩中棲息。
它們天天以黑暗作爲歸宿。
不錯,朝霞、白雲、陣風、暮靄都匆匆來去,不能成爲歸宿,歸宿只能是黑暗。但是對雁群而言,能刺激它們全部生命行動的,卻是與黑暗對立的一切。行動重於歸宿,歸宿只是爲了明天的行動。
不要爲人生制定太多歸宿性的目標。一切目標都是黑暗的,至少是朦朧的,只有行動才與光亮相伴。我們的不少學者,只會低頭尋訪一個個蘆葦蕩裏的雁宿窩,而不會擡頭仰望雁群真正的生活空間。他們說,空中已無翅影,窩中才有落羽。他們說,萬裏長天太空洞了,只有滿腳泥濘才是學問。
這也許沒有說錯,是正確的。但是,學問不是人生,如果雁群也有「人生」。
雁群的「核心價值」,是飛翔。
人生是天時的恩賜,但大家常常忘了。太多奇怪的座標干擾了人們對天時的感受。大家那麽不在乎春天中的細雨,細雨中的雷鳴,雷鳴後的暑氣,暑氣後的涼風……
人們在乎的,是成功、奮鬥、學位、職稱、資産、官階、升遷以及與此相關的應酬、開會、傾軋、青燈、黃卷……
最被冷落、也最羞於見到的,是從小就見到過的那一些中國字:立春、雨水、驚蟄、清明、穀雨、小滿、芒種、夏至、處暑、白露、秋分、霜降、小雪……
讓它們回來吧,回到生命深處。我們的人生已沾濕白露,過些天,又回到霜降的時節,每一段都是詩的意境。在詩面前,何謂「成功」?
人生的滋味,在於品嘗季節的詩意——從自然的季節到生命的季節。
季節,不品嘗也在。但只有品嘗,詩意才會顯現。
有了詩意,人生才讓人陶醉。
人生是由許多小選擇組成的,但也會遇到大選擇。
小選擇和大選擇的區別,並不完全在於事情的體量和影響。
一隻關在籠子裏的天鵝在世界美禽大賽中得了金獎,偶爾放飛時卻被無知的獵人射殺,這兩件事都夠大,但對這只天鵝來說,都不是它自己的選擇。相反,它的不起眼的配偶在它被射殺後哀鳴聲聲、絕食而死,則是大選擇。
我們也許已經開始後悔,未能把過去那些珍貴的生活片段保存下來。殊不知,多少年後,我們又會後悔今天。如果有一天,我們突然發現,投身再大的事業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一個事業,聆聽再好的故事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一個故事,我們一定會動手動筆,做一點有意思的事情。不妨把這樣的事情稱之爲「收藏人生的遊戲」。讓今天收藏昨天,讓明天收藏今天,在一截一截的收藏中,原先的斷片連成了長線,原先的水潭連成了大河,而大河,就不會再有腐臭和乾涸的危險。
絕大多數的人生都是平常的,而平常也正是人生的正規形態。既然大家都很普通,那麽就不要鄙視世俗年月、庸常歲序。不孤注一擲,不賭咒發誓,不祈求奇蹟,不想入非非,只是平緩而負責地一天天走下去,走在記憶和向往的雙向路途上。這樣,平常中也就出現了滋味,出現了境界。秋風起了,蘆葦白了,漁舟遠了,炊煙斜了,那裏,便是我們生命的起點和終點。
想到起點和終點,我們的日子空靈了又實在了,放鬆了又緊迫了,看穿了又認真了。外力終究是外力,生命的教師只能是生命本身。那麽,就讓我們安下心來,由自己引導自己,不再左顧右盼。
拿起自己十歲時候的照片,不是感歎青春不再,而是長久地逼視那雙清澈無邪的眼睛。它提醒你,正是你,曾經有過那麽強的光亮,那麽大的空間,那麽多的可能,而這一切並未全然消逝;它告訴你,你曾經那麽純淨,那麽輕鬆,今天讓你苦惱不堪的一切本不屬於你。這時,你發現,早年自己的眼神發出了指令,要你去找回自己的財寶,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放回原處。
昨天已經過去又沒有過去,經過一夜風乾,它已成爲一個深奧的課堂。這個課堂裏沒有其他學生,只有你,而你也沒有其他更重要的課堂。
誰也不要躲避和掩蓋一些最質樸的人生課題,如年齡問題。再高的職位,再多的財富,再大的災難,比之於韶華流逝、歲月滄桑、長幼對視、生死交錯,都成了皮相。北雁長鳴,年邁的帝王和年邁的乞丐一起都聽到了;寒山掃墓,長輩的淚滴和晚輩的淚滴卻有不同的重量。
也許你學業精進、少年老成,早早地躋身醇儒之列,或統領著很大的局面,這常被視爲成功,但又極有可能帶來一種損失——失落了不少有關青春的體驗。你過早地選擇了枯燥和莊嚴,艱澀和刻板,連頑皮和發傻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麽提前走進了中年,真是一種巨大的虧欠。
也許你保養有方、駐顔有術,如此高齡還是一派中年人的節奏和體態,每每引得無數同齡人的羡慕和讚歎,但在享受這種超常健康的時候應該留有餘地,因爲進入老年也是一種美好的況味,用不著吃力地搬種夏天的繁枝,來遮蓋晚秋的雲天。
什麽季節觀什麽景,什麽時令賞什麽花,這才能使人生變得完整和自然。「暖冬」和「寒春」都不是正常的天候。「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不知多少人是在這首兒歌中搖搖擺擺走進世界的。人生的開始總是在搖籃中,搖籃就是一條船,它的首次航行目標必定是那座神秘的橋,慈祥的外婆就住在橋邊。我們在搖籃裏構想的這座橋好像總在一個小鎮裏。因此,不管你現在年齡多大,每次坐船進入江南小鎮,心頭總會滲透出幾縷奇異的記憶,陌生的觀望中潛伏著某種熟識。
人類最愛歌頌的是初戀,但在那個青澀的年歲,連自己是誰還沒有搞清,怎能完成一種關及終身的情感選擇?因此,那種選擇基本上是不正確的,而人類明知如此卻不吝讚美,讚美那種因爲不正確而必然導致的兩相糟踐。
在這種讚美和糟踐中,人們會漸漸成熟,結識各種異性,而大約在中年,終於會發現那個「惟一」的出現。但這種發現多半已經沒有意義,因爲他們肩上壓著無法卸除的重擔,再準確的發現往往也無法實現。
既然無法實現,就不要太在乎發現,即使是「惟一」也只能淡然頷首、隨手揮別。此間情景,只要能平靜地表述出來,也已經是人類對自身的嘲謔。
嘲謔的主題是年齡的錯位。爲什麽把擇定終身的職責,交付給半懂不懂的年歲?爲什麽把成熟的眼光,延誤地出現在早已收穫過了的荒原?只要人類存在,大概永遠也逆轉不了這種錯位,因此這種嘲謔幾乎找不到擺脫的彼岸。
一個人的生命,可以變得無限精彩,精彩得遠遠超出他自己和旁人最大膽的預期。可惜的是,絕大多數人在年輕時代就被塑造定型,難於精彩了。
第一種是「常規塑造」,而一切常規塑造大多是平庸塑造。這種塑造,一般由家長和教師爲主角,以既成的社會職業爲範本,使大量前途「無可限量」的年輕人早早地得到了「限量」,成了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
第二種是「機謀塑造」,而一切機謀塑造大多是邪惡塑造。這種塑造,一般以生存技巧爲藉口,以壓倒他人爲目的,使大量渴望成功的年輕人早早地學到了弱肉強食的叢林原則,終生不再與大愛、至善真正結緣。
這兩種塑造,都會讓塑造者和被塑造者高興很久。但他們不知道,他們也聯手堵塞了一個生命走向精彩的神秘通道。在那條神秘通道上,除了對人類的終極關懷,一切都不確定。日日夜夜都在不斷選擇,年年月月都有不同風景,小心翼翼地護佑著生命,走出一程,又走出一程……
水邊給人喜悅,山地給人安慰。水邊讓我們感知世界無常,山地讓我們領悟天地恒昌。水邊讓我們享受脫離長輩懷抱的遠行刺激,山地讓我們體驗回歸祖先居所的悠悠厚味。水邊的哲學是不舍晝夜,山地的哲學是不知日月。
正因爲如此,我想,一個人年輕時可以觀海弄潮、擇流而居,到了老年,則不妨在山地落腳。
長江的流程也像人的一生,在起始階段總是充滿著奇瑰和險峻,到了即將了結一生的晚年,怎麽也得走向平緩和實在。
記得早年在一本書上讀到,有一次費希特患病的夫人出現了危險的症狀,他本該留下侍候,但原先約定的一次重要演講來不及推掉了,只得忍痛前往。沒想到等他心急火燎地回來,夫人的病情居然有所好轉,他激動地流著眼淚與夫人擁抱親吻。人們說,正是這種擁抱親吻使他傳染上了夫人的病,而且因此去世。現在我看著他們夫妻倆的合葬墓癡想,世間多數廣場演講者的家裏,總有一位妻子等著,等得非常殷切,絕不會不等他回來就獨自離去。一次次等待,直等到長眠在一處。
沙傑汗這個皇帝不管在政治上有多少功過,他留在印度歷史上最響亮的名聲應該是“傑出的建築狂”。他主持的建築難以計數,最著名的要算他爲皇后泰姬瑪哈(Taj Mahal)修建的泰姬陵。
泰姬皇后在他爭得皇位之前就嫁給了他,同甘共苦,爲他生了十四個孩子,最後死於難産,遺囑希望有一個美麗的陵墓。沙傑汗不僅做到了,而且遠遠超出亡妻的預想。這個陵墓,由兩萬民工修建了整整二十二年。有人說,由於沙傑汗過於沈迷于大量豪華建築,把從阿克拔(Akbar)開始積累的大量財富耗盡了,致使莫臥兒王朝盛極而衰。這也許是對的,但從歷史的遠處看過去,一座建築,有可能比一個王朝更重要。
有兩個場面讓我感動。沙傑汗在妻子死亡以後,有兩年時間不斷與建築師們討論建陵方案,兩年後方案既定,他已鬚髮皆白。泰姬陵造好後,他定時穿上一身白衣去看望妻子的棺槨,每次都泣不成聲。
他與他的祖父阿克拔遭到同一個下場:兒子篡權。他的三兒子奧倫澤布(Aurangzeb)廢黜並囚禁了他,囚禁地是一座塔樓,隔一條河就是泰姬陵。
他被囚禁九年,每天會對妻子的亡靈說些什麽呢?我想,他心底反復念叨的那句話用中國北方話來說最恰當:「老伴,咱們的老三沒良心!」幸好,他死後,被允許合葬於泰姬陵。
甘地墓。
我們把花輕輕地放在墓體大理石上,然後繞墓一周。墓尾有一具玻璃罩的長明燈,墓首有幾個不銹鋼雕刻的字,是印地文,我不認識。但我已猜出來,那不是甘地的名字,而是甘地遇刺後的最後遺言:「嗨,羅摩!」
一問,果然是。羅摩是印度教的大神,喊一聲「嗨,羅摩」,相當於我們叫一聲:「哦,天哪!」
那麽,這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墓碑了。說是最後遺言,其實是最後的呼叫。生命最後發出的聲音最響亮又最含糊,可以無數遍地讀解又無數遍地否定,鐫刻在墓碑上讓後人再一遍遍地去重復,真是巧思。
不要因爲害怕被別人誤會而等待理解。現代生活各自獨立、萬象共存。東家的柳樹矮一點,不必向路人解釋本來有長高的可能;西家的槐樹高一點,也不必向鄰居說明自己並沒有獨佔風水的企圖。
做一件新事,大家立即理解,那就不是新事;出一個高招,大家又立即理解,那也不是高招。沒有爭議的行爲,肯定不是創造;沒有爭議的人物,肯定不是創造者。任何真正的創造都是對原有模式的背離,對社會適應的突破,對民衆習慣的挑戰。如果眼巴巴地指望衆人理解,創造的純粹性必然會大大降低。平庸,正在前面招手。
回想一下,我們一生所做的比較像樣的大事,連父母親也未必能深刻理解。父母親締造了我們卻理解不了我們,這便是進化。
人類的智慧可以在不自由中尋找自由,也可以在自由中設置不自由。環顧四周多少匆忙的行人,眉眼帶著一座座監獄在奔走。老友長談,苦歎一聲,依稀有鋃鐺之音在歎息聲中盤旋。
人生不要光做加法。在人際交往上,經常減肥、排毒,才會輕輕鬆松地走以後的路。我們周圍很多人,實在是被越積越厚的人際關係脂肪層堵塞住了,大家都能聽到他們既滿足又疲憊的喘息聲。
我們對這個世界,知道得還實在太少。無數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進發的樂趣。如果真有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確解釋了,這個世界也就變得十分無聊。人生,就會成爲一種簡單的軌迹,一種沈悶的重復,那又何必來辛辛苦苦地折騰一遭?
至今記得初讀比利時作家梅特林克《卑微者的財寶》時受到的震動。他認爲,一個人突然在鏡前發現了自己的第一根白髮,其間所蘊含的悲劇性遠遠超過莎士比亞式的決鬥、毒藥和暗殺。這種說法是不是有點危言聳聽?開始我深表懷疑,但在想了兩天之後終於領悟,確實如此。
第一根白髮人人都會遇到,誰也無法諱避,因此這個悲劇似小實大,簡直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決鬥、毒藥和暗殺只是偶發性事件。這種偶發性事件能快速置人於死地,但第一根白髮卻把生命的起點和終點連成了一條綿長的邏輯線,人生的任何一段都與它相連。
嚮往峰巔,向往高度,結果峰巔只是一道剛能立足的狹地。不能橫行,不能直走,只享一時俯視之樂,怎可長久駐足安坐?上已無路,下又艱難,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惶恐。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君臨萬物的高度,到頭來構成了自我嘲弄。我已看出了它的譏謔,於是急急地來試探下山的陡坡。人生真是艱難,不上高峰發現不了什麽,上了高峰又抓住不了什麽。看來,注定要不斷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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