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的夏天,所有美好的青春,無預警地在剎那間結束…─
《愛殺17》的劇本,讓我想到了《青年完全下毒手冊》、《青春電幻物語》、《致命的吸引力》、《迷情花園》、《殺人回憶》、《鬼紅鞋》,還有漫畫《地雷震》。
能讓我聯想到那麼多電影,《愛殺17》卻仍然有它自己很獨特的“個性”,這就是它了不起的地方。
在所有偶像劇的結局中,最讓我覺得感動的,其一是《吐司男之吻1》中阿龐等人街頭“辦桌”替小薰送風的那一整段;其二就是《愛殺17》中宜真躍下水池,一連串宜真與宜靜對比的快速os及畫面,然後,從綿密的破碎及斷裂中,再度得到完整的那一段…
關於水以及鏡子的隱喻巧妙,容後再談。
看結局,就可以知道一個劇作家掌握敘事的能力,可以看出其到底有沒有把故事從頭至尾在過程中好好地思索過好幾遍。除了這之外,《愛殺17》的劇本還有強大的企圖(也容後再談)。
犯罪驚悚類型,容易招致失敗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幾點:
一、觀眾若很輕易地老覺得自己比編劇者及角色們聰明,大概推理的部份就沒啥搞頭。
二、如果只是單純地曲折而沒有觸及人性深刻的一面,那大概就如同一大堆好萊塢的失敗之作,只有解謎,而沒有解釋。
三、如果角色刻劃膚淺,那麼敘事就只有驚險的氣氛,而沒有讓人驚嘆的‘氣質’。
《愛殺17》有它獨特的個性與氣質,是很不同於一般的偶像劇的。
它節奏快、沒有廢話,不斷經由重組回溯來重新拼湊真相,它完全是心理性黑色,而不是只有單純暴力式的邪惡。它像整排地雷一樣,一個爆炸引發另一個爆炸,讓敘事產生一種連續式的壓力與張力。
而且結局簡潔有力,沒有一絲無謂、假意的溫暖。
它不再假裝甜美,它是一個黑色的潘朵拉之盒,一旦打開,就是連續的惡夢,一切虛偽的圓滿,將被最赤裸的人性所戳破。
然後,它是臺灣電視史上,第一個用力撕扯大人們假面的劇本。
對那些自以為是,愛說教的,認為自己有權力將孩子們分類的大人們,簡直是狠狠地甩了一大巴掌。
光這點,就實在太了不起,讓我想大力鼓掌叫好。
這讓我想到的是英國片《迷情花園》。
那些關於幸福家庭的假象。
在繁花緊簇的花園底下,是腐臭的枯葉與泥土。
少年不符合社會期待的青春期,就像小樹長歪了的枝枒,被父母硬生生的折斷,他必須要服從規格抹煞自我,偽裝成另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就像他嚐試自殺失敗的那棵樹上似乎一直還殘存的幻象一樣,肉體雖然獲救,不過沉默不語假裝忘記的家人們其實知道,那樹上還一直吊著一個青春遭到扼殺的靈魂,一直哀傷地俯視著滿園的春意。
只是,大家都在偽裝,偽裝早已遺忘,並且製造虛假的記憶試圖抹殺罪惡感。
《愛殺17》也是如此。
背德引發另一個背德,背叛引發另一個背叛,復仇蘊育著下一個復仇,罪惡變成雙頭蛇,互相吞噬得什麼都不剩,倆個家庭的徹底毀滅。
人心如地雷。
真正殺死女兒的,是母親。
那個有心理潔癖的、被認為是盡責教育家的、竭盡一切守護完美家庭的、不斷壓抑自己的、容不下“骯髒的雜草”的教育家兼母親。
我常認為,父母跟子女之間的關係,有一部份其實是很暴力的,只是那種暴力很抽象,常轉換成一種犧牲與期待的無盡束縛。
而《愛殺17》只是把這種抽象的暴力具體化,殘酷地放大。
然後在顯微鏡下,我們看到了在安和舒適下蠢動的恨意與妒忌。
好孩子壞孩子好學生壞學生好人壞人,雜草與花朵,天使與惡魔。
翅膀可以展開飛翔也可以收起墮落。
鏡子裡的是宜真也是宜靜,不是宜真也不是宜靜。
被推落水中溺水的其實不是宜靜而是宜真,但沉淪的是宜真也是宜靜。
想殺了宜靜的是嘉緯,想救宜真的也是嘉緯。
讓人沉淪的是嘉緯,最後想獲得救贖的也是嘉緯。
大人們的背德,使得孩子們展開復仇的背叛,看似潔白無垢的白玫瑰,底下埋藏的養份卻是不絕的黑色慾念。
反倒是讓人不屑一顧的雜草,卻是體質最健康最經得起風吹雨打的強韌生命。
鄒克強,是野蘆葦。
善良、敏銳、痞子外表下有顆溫柔的心。
是美麗花園裡,最先被人丟在園外的雜草,卻是最美最自然的長成。
母親梁雅娟,一輩子都在致力保持花園的整潔美麗,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卻被恨意養育成一株毒草,然後她下定決心必須親手摘除。
壓抑寂寞的人妻與母親,在強忍之下安然的態度,在菩薩面具下的臉龐,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夜叉修羅,就像《鬼紅鞋》裡的失婚人妻,變成了惡鬼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沒有比這更黑色的親子關係,但也沒有這更真切的寓言。
接受孩子最真實的自我,對許多未開明的父母而言,有時候比殺了那孩子還困難。
因為父母總有時在某一部份的潛意識裡,埋藏了孩子是一部份自我的延續的想法,而這想法,隱藏了最原始的悲劇的成份。
※ ※ ※ ※ ※
─我想知道那些相信愛的人,究竟可以為愛犧牲到什麼程度?─ :嘉緯
◎
嘉緯(楊士萱)這角色與演員,挺有趣的。我在前幾集的時候,曾說過他看起來很假,但看到後來才知道他假得雙面假得高明,益發覺得這齣戲,最棒的就是年輕演員的選角成功。是真的依照角色去選擇演員,而不是硬把大牌偶像塞進角色裡!(拍手鼓勵鼓勵)
在看《愛殺17》之前,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張韶涵是這麼棒的演員,她的演法很內斂,卻非常能區別真與靜的差異。演鄒克傑跟克強的兩個新演員,則證明了不是大牌卻比大牌更耐看的能耐,所謂“清新”的演技,這才是有款(林依晨等人已經太油了)。
相對地,大人們的演技,除了張毓晨(很棒)以及吳中天之外,幾乎乏善可陳,尤其是李詠嫻與雲中岳表現出來的落差太大,實為本劇的一大缺憾。
《愛殺17》很有趣的是,它一直在重新拼圖。
當你以為只差最後一塊時,又發現原先以為的最後一塊並不是真正的答案。
它又有碎裂的鏡子一般的效果,而每個人究竟在鏡子裡,看到的又是誰?
別人看到的自己跟自己看到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同一個模樣?
真曾經說過她害怕別人知道靜的事,搞不好只是為了自己。
“因為我害怕別人會以為我也是那樣的人,我是不是很自私?”
最後一幕,真跳下游泳池,藉由真與靜的繁複對比,就像重回母親的子宮(羊水)中一樣,姊姊與妹妹終於在真的願望下和解,然後真得以再度重生。
這幕很美,旁白與影像造成一種心理上的疊綴效果,就好像碎了一地的鏡片,倒帶起來又拼回完整一樣,雖然螢幕畫面並沒有顯現。
─我再也不要受妳的(指母親)控制了!─ :靜
家庭的手足親子關係,是很微妙的。家庭有時不是庇護所,而是人生裂痕的起點。
小裂痕有時會走向大分歧,家庭內的親密關係就是這麼“危”妙,《愛殺17》叫我們不能等閒視之。說到這,我倒想起日劇《壯志驕陽》裡讓人印象深刻的女大生深津繪里。那個性冷感的女大生,後來仔細地追溯原因,竟然是在青春期的時候,有次洗澡感覺到門外好像有父親窺看的視線,而對性產生極端的厭惡。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微妙!有人曾說,在一輩子裡,那些讓人印象深刻永難忘懷的,常常都是一些細瑣的小事,我是相信的。靜對於搶娃娃一事如此耿耿於懷,那是因為斷頭的娃娃,承載與總結了她內心的不滿,變成了一個印記,一個符號。
也有心理學研究指出,父母的確會有偏愛子女的心理,尤其是對於第一個出生的孩子。相信很多孩子在小時候都曾經有過覺得父母偏心的情緒。孩子之間也會有所謂的競爭意識。靜會偷折考卷會偽裝成乖巧的模樣,是因為孩子其實知道父母想要她成為什麼模樣,而且不斷的壓力來自於自己的雙生。而大人的偽善,是催生罪惡的溫床。《愛殺17》裡可怕的是,所有的主角都沒瘋也沒精神失常,他(她)們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並一步一步試探著對方而動。這種連動的感覺,還挺精彩卻駭人的…
─你不是說過,掌握媒體的人就掌握一切優勢嗎?─ :真
《愛殺17》其實有些更大脈絡的批判。
升學至上的教育體系當然不用說,對於媒體的嗜血、編造與擅自詮釋等亂象也多有著墨。真曾經說過:“沒有人關心真正的真相是什麼。”這也是臺灣社會的通病。《怪物》裡頭〈律師〉一章曾經有句發人深省的話:“大眾其實並不關心真相到底是什麼,他們只是想要有個代罪羔羊。”所以弱勢的族群便會成為祭品,所以小傑這書都唸不好的孩子便會成為標靶。詮釋權是掌握在有資源的人的手上,小傑便是那沉默的羔羊。挺真實的,不是嗎?
所有嚴重的問題,都是糾糾纏纏的,那些死結如果不一一花時間真誠面對耐心打開,那麼所有的人都會被繩索拖纏住,一起沉淪。
《愛殺17》,講的就是溺水掙扎的恐懼(真),沉淪毀滅的慾望(靜),以及最後─和解的重生(真與靜)。
這是…某個寓言嗎?
如果是,真希望社會上能多點像鄒克強那樣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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