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大悲(1887-1944)
年份:1928
種類:五幕話劇
版本:中國話劇藝術研究會編,《中國話劇百年劇作選》第1卷,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7。頁213-264。
【第一幕】
時代:最近的過去。地點:北京。
場景:冬天。接近中午,十一點半。闊人丁葆元公館裡的一間書房,房間裡的擺設,中、西、日式風格並置。
舞台指示描述丁幽蘭的服裝,文字竟然是「她既不畫明星式的眉毛,也不穿妓女樣的豔裝,只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學生。」(頁216)在1920年代,這應該是常見的類型女性形象之三,陳大悲以如此強列對比的女性造型描述,帶出本劇女主角丁幽蘭的出場,令人印象深刻。
很快就切入戲,ㄚ頭珍兒從郵差手上拿到一封丁幽蘭的信,這就已經勾住觀眾的注意的,這不過才是第三個台詞呢。
頁221-222:「據《順天時報》說,日本方面已然沒有問題啦。」《順天時報》是1901年即在北京發刊的日本外務省在華漢文報紙,從丁葆元在這裡所接到督辦的來電內容,聽起來像是日本提出二十一條,而袁世凱準備接受的背景,那是1915年。
幾乎安排丁幽蘭整場都留在屏風後頭聽進出書房的所有人的對話,有丁葆元與督辦的電話對話,有丁葆元打罵丁寶麟上窯子,有張升要賠賭債的耍賴,更有丁葆元與丁李氏討論丁幽蘭的終身大事,這丁家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所有人的性格與嘴臉,大致在這個開場做了舖陳,唯丁幽蘭的心事似乎還未明朗,首場她說得少、聽得多,我們對她也暫時不甚瞭解。
戲劇語言和節奏看起來還蠻明快的,台詞讀起來還蠻順溜的。
【第二幕】
場景:丁太太宴集牌友的一間客室。
這個劇本的人物關係有點特别,都不太對位。丁葆元的元配已死,但留下一女,即丁幽蘭,丁葆元再娶繼室丁李氏,丁李氏和丁幽蘭的關係不親;丁寶麟實際上是張升和劉媽的兒子(從人物介紹表得知),但丁葆元和丁李氏卻將其當真的自己的兒子在教養;而劉鳳岡才是丁葆元的真兒子,但是卻是張升和劉媽在教養,且在汪得林的成衣舖裡當學徒,境遇及個性與丁寶麟簡直天差地別;再者,連丁李氏的牌友邱姑太太,和邱七少爺之間,也非親生母子的關係。這種親子不對位的教養關係,不知在佈什麼情節發展的局?又或者,不知在影射或象徵著什麼?但關於丁寶麟和劉鳳岡的非親生父母教養之事,幾個大人(丁葆元、丁李氏、張升、劉媽、許三小姐)彼此之間,似乎又都知情,只是常常話到嘴邊,會自動「煞口」,不說破。丁幽蘭對這一切,則是「疑惑的日子很多很多了」(頁236),這應該就是第一幕裡丁幽蘭所謂的心事。
【第三幕】
場景:丁太太的辦公室。
丁葆元對丁寶麟的家庭教育與待人處世哲學,不做「制錢式的處世法」(外圓內方),而做「膏藥式的處世法」(外方內圓),識時務者為俊傑。
劉媽聽到丁葆元跟丁寶麟大談幸福圓滿的家庭,叫嚷著:「你的兒子還我!我的兒子還你!」(頁248)丁寶麟和劉鳳岡乃是易子而養,至此已經非常明顯,但只是不知原因為何。陳大悲一直壓著這個謎底,其實看起來有點令人不耐。
【第四幕】
場景:汪得林成衣舖。
汪小林打劉鳳岡打到頭破血流,驚動了丁幽蘭、警察、汪慧卿等人,汪慧卿問丁幽蘭:「打人的是我的叔伯弟兄,這被打的到底是密斯丁[Miss Ding]的什麼人呢?」丁幽蘭:「這我暫時還不便說明,因為這是我家庭裡的一種秘密。」(頁254)陳大悲,我已經受不了你這種寫法了,每一幕都在透露,卻又不說明,真是憋死人,何況這種手法實在沒什麼高明。
偏偏就有丁寶麟和汪小林這兩個小癟三,欺善怕惡,四處造謠,煽風點火,令人討厭地活靈活現,恨得牙癢癢。
這劇本裡頭的主僕關係幾乎就是建立在打罵與侮辱上,劉鳳岡、ㄚ頭喜兒、珍兒不是被打得頭破血流,就是被罵得狗血淋頭,完全沒有人的基本尊嚴;而丁李氏、張升、劉媽、丁寶麟、汪得林、汪小林,所表現出來的不同程度的打罵侮辱,也都只是刻板化的人物塑造,看多了也就都成了一個樣。劉鳳岡(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怒目向汪小林抵抗):「少掌櫃,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人對人,不能這個樣兒!」(頁252)珍兒(哭聲):「這ㄚ頭簡直的不是人當的!」(頁256)
【第五幕】
場景:隔天。丁幽蘭的臥室。五幕的場次時間是緊跟著的,所有的戲劇行動發生一天當中。
所有舖設的情節線、謎題,到這最後一幕全部引爆,而且有點矯揉造作。
丁葆元從第一幕起就一直處心積慮地要將丁幽蘭嫁給田家當更闊人家的少奶奶,當然也是藉此關係以沾親帶故,利上加利,丁幽蘭儼然就是丁葆元的一個籌碼。陳大悲藉描寫丁幽蘭的追求自我主體性與自由婚姻,也來趕搭1920年代的「娜拉劇」風潮,只是這丁幽蘭從自殺的念頭裡忽有感悟,實在是說得太假、太遠大,已經和劇中角色性格相去甚遠,成了陳大悲藉機發揮已見、趕娜拉時髦的工具,丁幽蘭(或者應該是陳大悲)說:「我丁幽蘭就這樣無聲無臭地死嗎?我母親生我出來,把我撫養成成,就指望我這樣的死嗎?我不能自殺!我不能自殺!缺乏了勇氣的人才會自殺!我要奮鬥!奮鬥是我們青年的天職!一天不死,就得奮鬥一天!我從黑暗中奮鬥出光明來!從強權中奮鬥出真理來!有志的青年,應當報答社會的恩!報答人類的恩!萬萬不能自殺!我們有志的青年不應當自殺!」(頁260)這股義憤填膺,好像比較適合清末革命劇,或者是五四運動學生吶喊的自強救國口號。
終於找到(或者抖出)謎底了,原來是丁葆元死去的前妻「因為怕生出一個女孩子來,不能承受家財」(頁261),而讓家僕周媽將自己所生的孩子和劉媽的孩子交換,雖然前妻所生的原是個男孩子,但是沒有氣,偏偏與劉媽的孩子換過之後,那沒氣的孩子又醒了過來,所以飽受欺負的劉鳳岡其實才是丁家的孩子,而仗勢凌人的丁寶麟卻才是劉媽的孩子。一方面這也是傳統戲裡常見的故事的老梗,二方面之所以要換子,完全又是出於前妻傳統守舊的重男輕女觀念。
丁幽蘭中槍重傷將死,還在惦記著要丁葆元讓丁寶麟「去受教育」(頁264),太教條了。受教育長見識,是這個劇本不斷出現的主題,這也是符合當時社會風潮的。
最後丁葆元還「忽咬牙向台前作獰笑」地說:「且不要兒女情長,反使我英雄氣短!古人說得好,(高聲慢誦)……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頁264)這當然是直接說給台下觀眾聽的,教條,也很造作。
以丁葆元帶手槍闖入丁幽蘭的臥室,最後引爆所有秘密謎團,並且讓丁李氏殺了丁幽蘭、丁葆元殺了丁李氏來做結,似乎有點太over了。陳大悲應該是想讓丁幽蘭成為最後一位受媒妁之言與重男輕女觀念之類的犧牲者,讓教育來開啟固有的蒙鈍,其目的是清楚有力的,但其手法卻是非常粗糙的。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