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家書
是夜亞東月的圓月夜，也是厄華月的新月夜，兩者各據東西，中間夾雜漫天星星。傳說男女在三年一度的雙月圓夜訂情，便可得到聖主恩靈的眷顧，永結同心，白頭偕老。這是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神話故事中，最受歡迎的一個。其他關於這夜空的故事還有很多，有些是傳頌數千年、歷久不變，有些則經歷代修改，與原著已面目全非，也有是時人編造而廣傳，卻無法流傳後世。但是最經不起歲月風殘，都是兩口子的定情故事。
加音與彌賽生於鄉村，日間勞碌學業和工作，晚間纔得見面，卻沒有甚麼娛樂，大都是於草原漫步，弄兔賞月；他就在這些無聊時候，編造些故事，哄女方高興，如此練就一嘴甜腔兒。當然，這不是時常湊效。例如面對伽雅，他講了所知的快樂故事、說盡所有安慰說話，對方仍然掉眼淚。
根據多份報章的報導，新路城的市面已經回復平靜，財困亦因拉普達城的貸款而得到舒緩，市民的日常生活暫時沒有受大影響，但是誰也知道到收稅時，定是又一番哀慟場面。另一邊廂的西北雙港也放下屠刀，因為已經殺無可殺了。今次西北大動亂，雙城合共殺死六小港十二萬人，自己亦各自損失兩、三萬，若非鷗鳥城以經貿和軍事作威脅，恐怕死亡人數會更多。不過讓世界關注的並非死亡人數，而是西北大陸的新局勢，不少專家都認為這場戰爭的最大勝利者，並非參與戰爭的雙方，而是坐山觀虎鬥的鷗鳥城。
腥風血雨的十月上旬終於到最後一日，亦是週末，加音終於立定決心，面對同鄉，也希望見到查古斯口中的奇人。他見伽雅回去新路城同鄉會，與往史達港同鄉會同路，於是邀她同行，兩人一起離開校園，前往中民城。
中民城地廣路闊，加音給伽雅騎老馬代步，自己則牽住韁繩，漫步披上薄雪的路。加音見伽雅面色比前幾天都要好，看來稍為放下擔心，更不再提起新路城，說：「伽雅，你有去過東民城嗎？」伽雅恍過神，說：「啊？沒有，我是從中北門進城，沒有去過東、西兩個民城呢。」
加音遂興奮地說：「我從東南門進城，第一眼便見東民城呢！中民城和東民城真是天淵之別，中民城的街道大都寬闊方正，建築物都較宏偉，尤其是亞天柱附近，滿是富家大族的住所和高級商店，若論貴族氣派，真不比八大家族住的亞天城差，但是若論熱鬧，卻比不上東民城。唔唔，我還是比較喜歡東民城。」
伽雅眼睛閃亮，笑道：「你真壞，故意說一半、不說一半的！快告訴我東民城是怎模樣，我想知道。」
加音欣然笑道：「哈哈，我不知道我們的品味是否相同，不知道會否讓你失望呢。」伽雅又說：「說不定我喜歡得很，快說快說。」加音心裡一陣寬慰，遂說：「東民城是個很糟糕的地方，那兒街道狹窄，那裡到處也是商鋪，最麻煩是滿地都是貨攤，行人卻比中民城要多幾倍！那時候我初來步到，想穿件厚衣服，也要特意找個人流較少的地方，還要閃閃讓讓才穿上，你說煩不煩人？」
伽雅笑道：「定是老馬和你長得太胖，才這麼麻煩。」
加音鼻哼一聲，又說：「小妮子，不知世情，胡說八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東民城，不然定會迷路！」伽雅指住加音的鼻子，笑說：「我猜到、我猜到，你定是迷路過，才這樣說！」加音裝作生氣，要伸手呵癢伽雅的腋窩，說：「才沒有咧！」但是老馬忽然左蹦右跳，又教加音止住了。
伽雅疑惑道：「怎麼了？」加音回過神來，笑說：「沒甚麼，你還想聽嗎？」伽雅猛地點頭道：「很想很想！你剛才說喜歡東民城，怎麼盡說壞話？快點講些好東西，讓我有空去看看！」加音一聲答應，繼續複述自己所見所聞，可是沒有再胡鬧觸碰伽雅，也沒有剛才般活潑了。
二人到達新路城同鄉會，伽雅被接過下馬，說：「謝謝你的照顧。我知道自己太軟弱，如果沒有你和其他同學的支持，我早就撐不住了。」加音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不必客氣。」伽雅又笑說：「怎麼了？其實你很可愛，一點也不可怕。我以前誤會你，對不起！」加音微笑道：「假若當真如是，就好了。」
伽雅忽然想起某件重要事，垂頭凝望地上一會兒，教加音好生奇怪。兩人站住兩分鐘，伽雅才說：「加音同學，請恕我多管閒事。我聽說你和特選班的貝琪同學是情侶，這是真的嗎？」加音不料有此一問，霎時間張皇結舌。伽雅見加音沒有作答，便說：「哈哈，我只是隨便一問，你就緊張如此，定是講中了。雖然貝琪同學比較冷漠，但是我知道她是好女生，而且長得又漂亮，你定很喜歡她了！不過呢……我又聽聞你有未婚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加音呆住好一陣子，才無奈一笑，說：「如果我說自己既有未婚妻，又喜歡貝琪，你會怎看待我？」
伽雅一臉苦惱的思考，終說：「也許我父親也有兩個妻子，我不認為有甚麼問題。只是同學們都很驚訝和抗拒……加音同學，你是認真嗎？」加音答道：「我是有未婚妻，可是我不瞭解自己的想法。」伽雅說：「我見貝琪同學對你甚冷淡，多半是不接受你有未婚妻吧。」
加音一臉茫然，心想還沒有肯定自己是否喜歡貝琪，也還沒有肯定貝琪對自己有意，這樣空談有何意義呢？而且伽雅根本不知道，原來他已經與貝琪交合過，不只是簡簡單單的談情說愛。他沉默很久，才說：「伽雅，你的父親和兩位母親相處得很好嗎？」伽雅說：「很好，三人都很恩愛呀。難道你擔心你的未婚妻和貝琪同學合不來？」加音又沒有答話。
此時，沙摩爺爺從窗戶瞧見二人，便開門道：「外面很冷，怎麼不進來？冷病的話怎麼辦？呸、呸，才不會病！」加音如夢初醒，說：「老爺子，我只是順便送伽雅回來，馬上要去史達港同鄉會，今次不留下了。」沙摩笑說：「誰說留你臭小子！快走、快走，別冷壞我的乖寶貝！」加音笑顏逐現，說：「你還不帶你的乖寶貝進去，真的會冷病了！我走了，再見。」伽雅說：「明晚會來接我回學院嗎？」加音點頭道：「當然，上次不也是我送你回去麼？」伽雅纔笑道：「怎曉得你還會否記得？走了，再見。」伽雅才剛揮手便進入屋內，加音遂牽住老馬，按住地圖前往史達港同鄉會。
史達港同鄉會比新路城要早建立，當時地價較低，建築監管亦不嚴。再者商人資產較豐厚，所以幾個商家合資，買了一塊地，花點心思建了幾幢雙層的房子，造了中心的空地，還建個院子，擺了幾張長椅，立了幾把大傘，築了大小兩個石亭，開了通往大街的小徑，好讓不認識的路人也有休息之地。
加音踏入小徑，看到史達港城郊區的建築格局，心底就冒起說不盡的喜歡，穿過通間，瞧見與自己外表差不多的人，就很高興。在公園裡推泥沙的幾個小孩見到他，便去拉住他的手，說：「大哥哥，陪我玩！」幾位在地層廊道洗菜煮飯的女人叫道：「不准沒禮貌！咦，這位先生是史達港人嗎？」加音說：「啊，你們好。我是凱撒．加音，今年從史達港往拉普達學院的學生。」女人道：「原來是高材生！請進來、請進來。我們正在煮午飯，你要吃嗎？」加音跟隨小孩子到沙池，笑說：「恭敬不如從命了。」
院子吵得熱鬧，一名老人從房子出來，說：「怎會這麼吵？啊……是你呢！我記得你是拉普達學院的學生，你還認得我麼？我是阿萊！」加音記得對方是自己初來拉普達城時，遇上的地攤老闆，說：「當然記得！原來老伯是同鄉，當時怎麼不告訴我？」老伯呵呵笑道：「我是東望島人，不是史達港人，不過也差不多吧！」加音心想，史達港和東望島，向來也是兩位一體吧。
小孫子嚷道：「爺爺、爺爺，一起玩！」他們五個小孩三五歲，在沙池裡又玩沙、又弄雪，滿身髒兮兮。幾位媽媽罵幾句，又忙住煮飯管不來，阿萊便瞪起白劍眉，說：「好了好了，快吃飯，哥哥快帶弟妹去抹身洗手！」小孩子與他鬧玩一會，也乖乖回去屋內。
加音笑說：「老伯，看來小孩子特別喜歡你。」阿萊道：「嘿嘿，當然喜歡，他們總記得誰買糖果回來吧！小孩子就這樣，只認好人，不認壞人。對不，幾位大媽？」幾位大媽笑而不答，繼續幹活兒。
阿萊帶加音到同鄉會的大堂，倒了兩大杯酒，說：「史達港運來，你的家鄉味道呢。」加音接過一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說：「還是這酒才不醉人。」阿萊說：「你在學院過得好麼？」加音想了想，說：「老伯，這裡有人送信嗎？」阿萊答道：「有！這裡幾乎每星期都有人回去史達港，要不然拿去郵寄，更快捷妥當。你要寄信麼？我可以幫忙。」
加音考慮一會，從懷裡取出一封信，說：「這裡有封家書，可以幫我寄回去嗎？我已寫上地址了。」阿萊接過，喝了幾大口，說：「嘿，這家書挺沉重呢！小兄弟，怎麼垂頭喪氣了？高材生，你沒聽說過『不吐不快』麼？」加音摸摸酒杯，垂垂頭，嘆嘆氣，說：「老伯，如果我跟你說，我本來有異能，是萬中選一的特選生，但是一夜之後，身體和心靈也受封印，魔力全消了，記憶也失去不少了，應該怎樣『吐』，才會『快』呢？」
阿萊望一下信件，拋一拋，笑一笑，又感更沉重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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