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決斷
這頓飯沒來很多人,除了加音和阿萊,還有四位媽媽、五個小孩、三個少年和兩名老人。老人比阿萊還要老一點,只吃一點白飯就走,說要回去博奕,三個少年吃過飯後,也回去房間溫習,媽媽則忙住餵小孩子,只有加音和阿萊慢條斯理地吃飯喝酒。
阿萊說:「你習慣這裡的生活沒有?」加音點頭道:「也不過是個讀書的地方,沒有甚麼習慣不習慣。」阿萊笑說:「可是你從一等天堂,去到二等天堂,感覺很難受吧。」
加音領會其意,無奈笑道:「雖然難受,卻不會不習慣呢。只是有點不甘心和慚愧……好像辜負了很多人。」
阿萊拍一下加音背脊,說:「噯!常人有常人的好,普通班也有普通班的好,別太在意!不過無緣無故,總不會身心都長了封印,定是有人加害。你有結下甚麼仇家嗎?」加音說:「說到仇家,我只記得一對約瑟家的兄妹總是針對我,但是他們……沒有甚麼可疑。反而我很在意某段記憶,每當我記得某些事情,便會頭痛。我曾經找巫師朋友幫忙,替我施尋夢咒,但是施法時才知道我已受了封心咒,暫時也無法喚起失去的記憶。恐怕替我下咒的人,就是將我的魔力封印的人了。」
阿萊沉吟道:「嗯嗯,甚麼尋夢咒、封心咒,真難懂呢!總之有人無端害你,是千真萬確吧!呃……不對、不對,如果無端害人,又怎會花這麼多心機?總而言之,你定是無意間得罪了貴人,所以才受封印吧!你以後不要得罪人家、不要強出頭!這裡是拉普達學院,這裡那裡都是權貴,小心才駛得萬年船!」
加音道:「哈哈,老伯,你醉了。」阿萊笑道:「才沒有!老夫三歲開始喝酒,喝了七十七年,你臭小子還沒有醉,我怎會醉!」
一位媽媽邊替小孩抹嘴,邊說:「加音啊,你今晚要住在這裡嗎?」加音說:「這裡還有房間嗎?」媽媽又說:「有、有!我等會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人了。」
另一位媽媽又說:「這裡的環境算不錯,所以我每天都來,忙這忙那,日子過得很快。」加音疑惑道:「你們不是住在這裡嗎?」對方答道:「只有我不是,可是房子也離這裡不遠了。」又一位媽媽插嘴道:「有好房子,就不必搬進來,只要有空回來就夠了。我們無論住多久,也不會是本地人,找同鄉照應,最重要不過呢!」其餘都笑說:「對、對!」
飯後,加音和阿萊捧住小炭爐暖手,到院子看小孩子玩耍。加音很久沒見小孩子,還記得自己出發來拉普達城前兩天,鄰家的大媽才老來得子,他出發時,小孩子還沒有開眼。距今已經快四個月,那嬰孫應該已像眼前的小孩一樣,笑得天真、笑得燦爛。
「剛才有人,我不便說。」阿萊忽然低聲說話,聲量快要低得加音聽不見,「你有見過查古斯嗎?」加音彷彿知道對方要講甚麼,點頭道:「有,見過數次,還談過些話。」阿萊點頭道:「很好、很好。」
阿萊續道:「他是我叔父的朋友,早些日子,我見他又化了個窮酸相,偷偷來到我家。他已經很久沒來,上次已經是十多年前,正是你們的城主漢斯畢業的時候。他和我的叔父商量些着,我雖然沒聽見,但也猜到在談你的事。他該有向你提及我叔父的事蹟吧?」
加音說:「院長說有一位來自史達港的同學,是指你的叔父嗎?」
阿萊微微點頭,說:「對。查古斯離開後,我的叔父把自己關起兩天,然後跟我說:『阿萊,你這幾天不要開攤子,每天都給我去史達港同鄉會待着,該會遇到一位年輕人。你見到他,就把他帶來見我。我有重要的事,必須對他說。』我瞧見他的認真模樣,不敢問起詳情,結果在這裡待了一個星期,終於見到你。不過剛才套了些你的話,也明白個大概了。」
加音忙道:「老伯、前輩,難道你知道甚麼嗎?」阿萊搖搖頭道:「我只是常人,沒有異能,哪會知道甚麼?但是查古斯既然不得不拜託我叔父,又要如此神秘,定是重大秘密。我相信你被封印的記憶,是揭開秘密的鑰匙。我們馬上出發,可以嗎?」加音猛地點頭,說:「求之不得。」
阿萊跟小孩子說:「幾個小鬼,爺爺跟大哥哥去外邊逛一會,你們乖乖不要作亂,聽到麼!」小孩子齊道:「去哪裡?帶我們!」阿萊擠起幾行縐紋,罵道:「臭小子,欠揍麼?還不滾回去玩泥沙?」小孩子個個嚇得不敢作聲,回到沙池。
二人各乘馬匹,加鞭前往東民城。加音不經不覺,回到他進入拉普達城的原點──東南門。阿萊的住所就在東南門附近,是某幢房子的二樓的一個房間,從外觀之已知道地方狹窄,可是看其地段,便知道租金不菲。然而加音沒有閒餘計較房子的面積和租金,只一心想着與查古斯都盛讚的男人會面。
他們到達目的地,阿萊先進入房間,然後招手邀加音入內。可是加音還沒有踏入門口,戰血已經蠢蠢欲動,胸口又起鬱悶,感受到房間充斥熾烈的魔力。他明白對方故意壓抑魔力,以免隨時傷害常人和引人注目,所以感覺愈熾烈,即魔力愈深厚。他初時見尼克.舒亞達和學院的老師時,也感受到對方壓抑自己的魔力,他們比較成功,似乎是魔力不太強大之故,因此較容易掌控;查古斯的魔力比他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因為個人條件優厚,控制自如;可是他從沒遇過一股臨要傾瀉的魔力,是如此危險。
他的頭,忽然痛一下。
加音左看右看,盡覽房子,不見有其他人,然後見一家小房間關上門,便說:「老伯的叔父就在房間中嗎?」阿萊揮手示意別作聲,然後指一下房門,加音立時領會其意,關掉房間大門。阿萊且才放心,低聲道:「我叔父是名人,要是洩露身分,就很麻煩了!」加音點頭道:「老先生當年定是名滿拉普達城吧。」
阿萊點點頭,說:「小兄弟,太誇獎老夫了。」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而內斂,聲音也變得陰沉;雖然容貌不變,卻令人知道他已不是剛才的阿萊。他又說:「諷刺、諷刺,當年的恩怨,今時又復發了。」加音聽得頭頭是道,又不見所謂叔父的縱跡,便知道自己着了道兒。
「巴迪港變天!巴迪港變天!」窗外傳來一把響亮的人聲,加音立時撲到窗戶,眼見有人在街上跑着派報紙,他便奔往回街道收報紙,讀得面目色變,騎上老馬,飛馳而去。阿萊依靠窗旁,詭笑道:「好樣的古禮特……」
又一則驚天動地的新聞。在巴迪港政府司政部和軍部身居要職的洛查貝克家族,在毫無預兆下發動政變,城內軍隊暗中圍堵城主宮殿,並且封鎖消息。城主家族百餘口,就在一片昇平的日子下,斷水斷糧十日,無聲無息地全告斃命,千年血脈統治也因此告終。
加音在中民城的路上,冒住他人和自己的性命危險,邊騎馬、邊讀完這段報導,便記得貝琪正是洛查貝克家族的子孫,心即不期然往上一抽,彷彿記得洛查貝克又關連某件重要的事,但是又一時想不起,只怕與那個「秘密」又有關連。他整理一下思緒,記得一堆姓名,諸如洛查貝克、貝琪、阿萊、查古斯、崔爾斯、柏加、珠比特等,都與這段記憶有關。但到底這些人有何關連之處呢?他想搔破了頭,也想不到。
老馬已經喉鳴氣喘,加音在馬上也快要耐不住連續幾段長路,顛得腰酸背痛,還好還支撐到回到學院。加音不敢再勞煩老馬,把牠交給老校工,說:「請你帶牠休息,牠快累壞了!」還沒等待對方答應,已經直奔向宿舍大樓。他中途偶然遇上同學,都追問貝琪的縱影,每人都說沒見過,他不由得擔心起來,忖度:「難道她已經回去巴迪港?」又不禁在想:「為甚麼我如此著緊?難道我真的已動真情嗎?該死,我怎麼還在想兒女私情……解密,很快就可以解開秘密!」
「貝琪、在嗎?」加音一來到,便用勁拍門;才拍了一下,便私自打開房門,但見房門沒有鎖上,乍看洗手間。果然,貝琪正從洗手間出來,便說:「貝琪,你知道了嗎?」
貝琪眉宇緊鎖,眼睛都瞇成一線,嗔道:「怎麼又來了?」但見加音吞一口痰,欲言又止狀,心想對方是否要交代答案,便道:「男人不是該爽快一點嗎?」但加音不知從何說起,只舉起那張號外報紙。貝琪一看標題,便絕望地跌倒地上,淒淒說道:「怎會……怎會造反……」
加音知道洛查貝克家族發動政變,是貝琪意料之外,但是已不曉得再去推想甚麼,只想上前摟住這忽然弱小、忽然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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