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烏髮鬆軟輕柔,形容冷艷,正是貝琪。她注意加音手上的書籍,用傳音術說:「可否借我一看?」加音見已看過大要,便送給對方,說:「你也要查看拉普達城家族的歷史?」他見貝琪默默點頭,又說:「你在拉普達城讀中學,這本書應該太顯淺了。」貝琪一直看書,沒有任何表示。加音討了沒趣,便繼續找書,不久又尋獲一本《拉普達城的家族》,又翻看其目錄,同樣以八大家族為第一部份,作主題研究。除此以外有四個事例探討,其二正是〈古禮特家族的血統結構及其消亡原因〉,有二十五頁之多,加音心想今次該可知道更有用的資料。
「你對『古禮特』有興趣?」忽然傳來一把女聲。加音左顧右盼,身旁只有盯住自己的貝琪,便說:「你在講話嗎?」貝琪遂開腔,說:「當然。」加音此時才如夢初醒,記得傳音術的聲音,不一定與使用者相同,而貝琪的原聲比起傳音術時,要溫柔和悅耳得多。
貝琪再問道:「你想知道古禮特家族的甚麼?」
加音想起那股怪異的力量,仍猶有餘悸,又礙於查古斯的吩咐,不敢與他人提起,便說:「它是個特別的家族,子孫竟可擁兩種異能,但是又無法成為拉普達城的主君,甚至因為內爭而亡,所以我特別想瞭解。」貝琪嗯的一聲,說:「現存的文獻不多,恐怕無人可完全知道這家族的歷史,除非可回到從前。」此時加音已看了文章兩部分,見內容全是泛泛之論、虛無飄渺的假設,已萌放棄之念,便說:「你講得沒錯,要找尋它的痕跡,好比大海撈針……」貝琪淡然微笑,卻又立刻強行回復冷漠,顯得有點齷齪。
加音靈機一動,好懷疑貝琪為何對古禮特有興趣,問道:「你有研究過這家族?」貝琪煞是尷尬,似乎刻意避開話題。加音更生懷疑,又想起古禮特家族有巫師宗,而貝琪正是巫師,便說:「難道你認為洛查貝克家族,是古禮特家族的遺裔?」貝琪立刻白他一眼,說:「我的父母皆是常人,祖父母也是常人,曾祖父亦是常人。洛查貝克是純種的巴迪港人,請別胡說。」加音聽出不對勁,便咄咄逼人,說:「可是你很在意。」
貝琪狠狠瞪了加音,便離開通間。
加音自責操之過急,令對方對自己防範更深,可是這樣一來,貝琪與古禮特有關是昭然若揭的事實,而且按貝琪所說,她曾祖上三輩皆是常人,但除非是魔力特殊和異強,一般異能者都無法將力量傳至三代之後的子孫,貝琪的身世更是迷離。他無法專心,再看幾本著述,都沒有新的得著,碰着晚鐘響起,晚飯時間要開始,於是回去宿舍大樓。
他回到宿舍後,便去崔爾斯的房間,找對方共餐。但其時才見崔爾斯從別處回來,說:「對不起,四年生今日比平時多一課。你等了許久嗎?」加音說:「沒有,我也是剛從圖書館回來。」崔爾斯點頭,說:「你去圖書館有找到古禮特家族的資料嗎?」加音忙說:「先別說。我懷疑某位同學,與古禮特家族有關,說不定是遺裔……」崔爾斯稍露詫異之色,說:「對方是誰?這可能是很重要的歷史發現呢。」加音瞧一眼附近無人,低聲道:「巴迪港的洛查貝克.貝琪。」
崔爾斯定住睛,又哈哈大笑,說:「原來是貝琪,我想多半是誤會了。」加音好生奇怪,說:「你們認識?」崔爾斯笑道:「她是我在中學的學妹,算是認識。加音,洛查貝克是建立巴迪港的望族之一,與古禮特家族發跡時間相若,怎會是其旁枝?否則這麼簡單的發現,怎會上千年來,都沒有學者提出這論說?」
加音想了想,說:「或者是洛查貝克家族有意隱瞞。假若巴迪港的開城望族,是拉普達城的旁枝,對巴迪港政府而言,怎說也過不去。」
崔爾斯幾聲乾咳,說:「你的說法也有理,但是這只站維護巴迪港的人的角度。試想與巴迪港無利害關係的學者,怎會不指出這重大發現呢?光是我城的學者,也很應該指出這點,證明我城的世界地位。其實你從異能的歷史發析,異能的根源是八大家族,其他家族的異能都來自我們,所以甚麼旁枝不旁枝,提起來也沒大意思,也很難考究和疏理家族間的關係。如果你要證明洛查貝克是古禮特的旁枝,恐怕要回到從前了。」加音頗為同意,又略感不通,但是無法組織成言。崔爾斯咳了一聲,又說:「今天可累了,還是放心大吃一頓吧。」
此時柏加步來,說:「討論甚麼?」崔爾斯聳聳肩,笑說:「加音以為找到線索,豈知空歡喜一場。」柏加瞧見加音苦惱沉思狀,便說:「今夜是大會宴,暫時忘卻煩惱吧。」加音聽見新名詞,莫名其妙地說:「甚麼是大會宴?」崔爾斯解釋:「原來你不知道?這是開學月的三大節目之一,在飯堂舉行的聚餐派對。你錯失了開學典禮,可不要再錯失大會宴了。」柏加接話:「時間快到,走吧。」
可是加音心緒,還縈留貝琪、洛查貝克和古禮特的關係。
飯堂的擺設已經在一個下午間變貌,由當初的小桌,化成數十米長的桌子,並排十數行。而桌上除了餐具,就是食物,有各式煮法和用料的麵、飯,時蔬又有不下五、六種;肉有豬、牛、羊、鹿、兔等走獸,又有雞、鴨、鵝、鴿、鶉等飛禽,又有魚、蝦、蟹、蜆、蠔等河湖海鮮,煮法更是多樣,燒、烤、煎、炸、焗、蒸、燻等,包羅萬有。其餘有花生、薯塊、粟米、麵包等副食。除此以外,場地又有聘來的樂團演奏,師生皆可在舞池跳舞。所謂大會宴,的確鋪張至極。
加音只參加過中學的畢業宴會,所讀的中學是史達港的首席中學,可是所謂宴會不過是十數桌師生,共同進餐而已,沒有任何派對氣氛,心想這數日以來,他不斷嘆謂大開眼界,彷彿不斷暴露母城的素養有多低俗和落後,又彷彿不斷暴露拉普達城的生活有多奢侈和浮誇。
然而,他眼下最在意,仍然是思考貝琪、洛查貝克和古禮特的關係。
三人並肩而行,忽有一名女生前來,羞羞怯怯地說:「崔爾斯學長,可以與我跳一支舞嗎?」崔爾斯撫一下胸口,欣然道:「當然可以。喂,一會兒再見。」加音和柏加點頭,崔爾斯便由得少女挽住他的臂膀去舞池。轉眼間,又有兩名少女前來,說:「我們可否與柏加學長跳舞?」柏加微微搖首致歉,便與加音離開。加音笑說:「柏加學長不喜歡跳舞?」柏加微笑道:「我去找人,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說罷便往某角,加音見到安祖娜的身影。
「加音同學,早料你會來,這邊有座位!」哥馬揚聲道,不斷揮手招徠,引來旁人側目。加音哪裡好親近、又哪裡好拒絕呢?他只得半願不願地上前,坐在哥馬旁邊。哥馬遞給加音一杯紅酒,交肩說:「崔爾斯學兄是大紅人,柏加學兄與安祖娜學姐的婚約又街知巷聞,加音同學又有甚麼艷福,一起分享嗎?」
加音知對方有幾分醉意,心忖如何打發,范佩特忽然來道:「兩位同學,怎麼兩人在喝悶酒,沒有邀請女伴嗎?」他身旁纏着幾名女生,明顯是受歡迎的人,縱使他本人和女生的相貌,也及不上崔爾斯和他的女伴。
加音不喜歡范佩特這類愛出風頭之人,遂隨便奉承幾句以求打發:「我又笨拙又不英俊,怎會有女生受邀請?還是你較吸引。」范佩特揶揄道:「你怎會笨拙?我可沒有信心挑戰柏加學兄,哈哈。你若要邀請女生,我可以為你作中介,要多少也可以,不用客氣!」加音瞄了幾位女生,個個鄙視自己,心底裡無奈一笑,只說:「多謝關照。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間。」
他始終受不住這類歡場似的派對,便到飯堂外透氣,問侍應取了一杯紅酒,自酙自酌。他叼着酒杯口,含住馥郁的紅酒,邊看院子的夜景,邊想着貝琪、洛查貝克和古禮特,緩緩吞了一口,又含住另一口。
「先生,要添酒嗎?」有人在他的背後說話,他一念間閃過念頭,怎會讓人無聲無色地靠近自己,好不緊張地猛回頭。
「乒乓」聲響,地上盡是碎裂的玻璃和傾瀉的紅酒。加音但見對方身穿淺藍連身窄袖長裙,掛上白圍裙,頭戴白角巾,不過是宴會的侍應。然而他瞬即認出對方──並非因着對方的裝束,而是全賴對方一副驚惶不已的表情,急道:「是你……上次把你嚇倒,對不起。」對方正是當夜被嚇暈的少女,她忘着打掃,說:「別在意,我……」
加音正要上前幫忙,少女卻哇的大叫一聲,逃之夭夭,他只得無奈地清理碎片,嘆道:「我才是引起恐慌的元兇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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