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伯沒有住手之意,也沒有加強的意思,眾人各自用其方法禦寒,算是沒受傷害。加音點了一滴血在前額,解放些許力量,已足以保暖,但知道長此下去,終究會消耗不少體力,便說:「老師,我們不是上經濟課嗎?」
祖伯笑說:「對,馬上繼續上課。正式授課前,老師先問你們一個最容易作答的問題:到底冰雪之地中,甚麼最值錢?」哥馬立刻答道:「火。」他早已用法術變出火球,用以雙手取暖,還惠及沒作防禦的貝琪。
然而祖伯搖首大笑,一面輕蔑,說:「錯得很,答案是錢!亞天山脈頂部長年積雪,寸草不生,若非有我們的魔力保護,拉普達城何來長樹生花?縱使我們有魔力和法術可生火,可是絕不可以為常人源源不絕地供應能源,到底還是要木助燃。拉普達城需要木,卻沒有木,但是文明的城市,不會強逼人民勞動,維一辦法,就是聘請工人去砍、向外地購買,合法而公道地得到利益。而這些利益,都建基於錢!可是錢是甚麼?錢是說的、用的,還是花的?這張拉普達城的鈔票是一張紙,它附有魔法,也附有錢值,這就是它的『價值』,說的、用的、花的都是根本這『價值』。我們交易就是用這些看不見的『價值』作『媒介』,拉普達城成功之處,就是可以完全保護這『媒介』,而其他城市辦不辦。拉普達城是世界最繁榮的城市,又處於世界中心,其他城市無不受影響,必須要與拉普達城交易,因而必須要接受拉普達城的錢,儘管它們仍有各有自己的貨幣,但他們最信賴的『價值』,始終是拉普達城的錢!這張鈔票的存在意義,就是你們要必定認識和認同的東西!」哥馬啊的一聲極響亮,又說:「學生明白。」
加音不盡同意,又不盡反對,心想這位老師屬於思想偏激一類,應盡量不要招惹他。他又見今事始作俑者的維基滿臉不在乎,便好自然地認定此人做事不負責任,還是少交往為妙;哥馬則滿口奉承客氣,也不該是交心之人,至於其他人不是冷漠就高傲,亦非容易相處。
祖伯收起笑容,冰雪隨之消失,彷彿從沒出現,他則繼續講授課本的知識,可是書本和桌椅的侵蝕,卻是無法抵消。
加音大抵在中學已接觸過今課的內容,例如不同的貨幣政策、兌值演變、事例等,一方面留心聽課,又反覆思考:「史達港城中心的狀況與拉普達城相近,卻與大多數人所住的鄉村不同。我們一條有十餘戶的小村已可以自給自足,本來就不必用金錢和市場。鄉下人要賺錢,其實是城市人來買賣之故……但是世上本無城市,城市都是人為所致。為何會城市會出現呢?」
課堂持續一個半小時,祖伯離開課室,加音了個大呵欠。哥馬過來說:「你現在回去宿舍吧。」加音想了想,記得三日沒探過老馬,便說:「我先去馬房一會。」哥馬又說:「我回去宿舍,今夜一起晚餐,好嗎?反正你昨日沒有上課,我可以把昨天的內容告訴你。」加音當然想答應,但他已習慣閒時與崔爾斯和柏加一起,一時間不曉得回答。
康妮忽道:「哥馬,我看他要去擦崔爾斯和柏加的馬屁,沒空理會新同學。」哥馬擠起眉心,半信半疑地說:「真的嗎?」
加音知道康妮離間自己和哥馬,可是他一來還沒想與哥馬親近,二來康妮確實道出自己一半心意;他希望與兩位學兄共餐,只是不是為擦馬屁。然而他懶作解釋,只說:「今晚我有事忙,我們明天再見吧。」然後便離開課室。臨出門時又聽見哥馬說:「康妮同學,加音同學似乎不大合群,還是你們較容易相處……」加音心裡發笑,直往馬房。
由教學大學去馬房,只需十分鐘腳程。他見到老馬,立時急步上前,撫摸其頸,說:「抱歉,三天沒來探你了。」然後放下課本在旁邊的置物架,脫下獸皮衣和帽子,要親自為老馬擦身。
其時,他見貝琪漫步而來,便點頭道:「你好。」貝琪點頭還禮,卻沒講話,直走到與第一欄相對的第二欄的一格,輕撫着一隻毛亮如銀的灰馬,表情好不快樂,灰色亦甚具靈性,靠近貝琪。加音見狀便低聲道:「老馬,我養你這麼多年,都沒有為你繁衍作打算,真該死!那隻牝馬鬃毛澤亮、肌肉精瘦,肯定是良馬,與你匹配得很。」然而貝琪忽道:「抱歉,小女子沒打算為賤駒配種。」
加音心裡打個凸,但見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張開嘴巴,便知道對方是比法師更接近自然的巫師,於是低聲道:「你懂得聽風和傳音?」貝琪仍然沒有張嘴,卻把話傳到加音耳膜,說:「聽風法和傳音術,幾乎是巫師的本能。就如狂戰士對魔力的敏感度,比其他人都勝一籌。」加音笑道:「沒錯,正如我當初已可分辨你的魔力不邪惡。」貝琪說:「但不表示我是好人。」加音嗤笑一聲,說:「我中學老師常說,少行壞事已經造福世界,不必強求做好人。」貝琪沉思一會,說:「可以實踐這論述的人,已經是難得的好人了。」
老馬悠悠輕嘶,灰馬也振喉和應。加音好不歡喜,說:「他們始終喜歡對方,我想玉成其事。」貝琪卻說:「『基朗』是討厭你的馬,請別誤會。」加音卻說:「老馬不會霸王硬上弓,況且這裡是學院,你大可放心了。也許待假期時,我們讓兩匹馬到綠林看看情況吧。」
貝琪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瞥了加音一眼,便從小徑離開。加音即上前近看灰馬,但見馬兒躲回深處,不知是否比普通馬都不耐寒,還是不願被陌生人靠近。剛好輕風拂起,灰馬露出頸背的疤痕。加音心想:「那道疤痕又深又長,像是刀傷,難道牠被人虐待過?貝琪這麼保護牠,也許有特別原因。」他拋了一條紅蘿蔔進去,灰馬嗅一下,見沒有異樣才敢吃。加音笑說:「其實你和你的主人,都不是那麼難接近。」
他為老馬梳理鬃毛,便從石卵小徑回去宿舍。可是他中途又心想:「老馬似乎知道灰馬不高興,老是看守對方。假如牠們情投意合,說不定可成一雙馬鴛鴦呢。」正在他妄想時,便經過那幢宏偉的大殿──大學院圖書館。
圖書館像大堡壘,也像個宮殿。十數米高的灰色大石樓,登上九步階梯,便見高五、六米的大木門,把手和雕飾全由純銀打造。抬頭望頂,又有五處不同高度的樓柱,四角的柱上有窗戶和瞭望台,唯觸中間的巨柱有藍瓦砌成的圓錐頂,以及全校最大的大鐘,裡面正是圖書館館長的辦公室。
「古禮特。」加音想起這姓氏,便不自覺地進入圖書館。
他見館內一片昏黃燈光,一排又一排黃木書櫃滿是書籍,同學進出書架間道,又有在桌上翻看書籍。加音瞧見於中軸線的紅毯樓梯,通往二樓,樓上又是同一景像,心想:「這偌大的圖書館,藏書量以百萬數,我該往哪兒找資枓呢?」他注意到有詢問處,便上前問道:「請問歷史書籍在哪兒?」職員答道:「館中的歷史書有很多,你要找哪段歷史?」加音想了想,說:「我想找拉普達城的歷史書,大約五、六百年前。」職員翻看一下數百頁的目錄表,答道:「二樓東南區第十五書架。」
加音謝過職員,便依循指示到二樓東南區。但見第十五書架上有四、五百部書籍,更有些是古籍原本,他怎可能看完?恰巧讓他看見一部叫《拉普達城望族概說》,便翻其目錄。
第一部分為「八大家族」。分項自然以沙菲亞為首,全都加以用異能命名的副題,正表示八大家族的特殊血統,所有異能根源──這是拉普達城建立前數十年才出現的異像,人稱「聖主第二次創造」。話說回頭,八大家族大抵會在八族間通婚,但異能永遠只繼承父親一方,又永遠無法繼承母親一方。若然要與其他人通婚,必須要放棄本族的姓氏和權利,因此世界各地的異能者,都算是八大家族的旁枝,「父傳子」的界限,也在這情況下解放,因為一般異能者家庭,也會出現「母傳子」,或隔代遺傳的情況,因此一個家庭,可能摻雜了幾種異能。因此八大家族的「父傳子」實況,成為保證血統純正而設的規定,大家都找不到原因,便認為是聖主的安排,早已習以為常。而八大家族在「純血統」下,的確人才輩出,又是蒙聖主恩賜能力的異能原祖,因此自古被譽為「天族」。
第二部分為「古代望族」,有三十餘個姓氏,全都是數百年前已滅亡,卻全是最早與擁有異能的八大家族的離族子孫建立姻親的家族。加音果然從中找到第十三項正是「古禮特」。他立時翻到那一頁,可是記載只有寥寥數百字,撮其大要:
古禮特代表「偉大」。古禮特家族自拉普達城建立初期
已存在,其祖與八大家族的離族子孫通婚後,經過幾代
「純血化」的繁衍(只與沙菲亞及切尼家族的後裔結婚
生子),成為聞名世界的法、巫世家。其子孫有機會擁
有身兼兩種異能(法、巫)的血統,是唯一的複式血統
家族。然而複雜的血統結構,導致法、巫和法巫三宗分
立,於歷代均有流血衝突,明爭暗鬥達數百年之久,終
於紀元千年左右滅絕……
倏地,加音感到一股頗熟悉的魔力接近自己,又聽見咯咯的腳步聲,遂屏息以待。終於,他瞧見來人,略為愕然地說:「是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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