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下著微風雪雨。
冰下班後來到風的家,如常地按下門鈴,門後傳來腳步聲。木門打開,門後那個不是龍琛,而是蔣子嫣。
「怎麼……?」
子嫣神色凝重,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靜靜打開鐵閘。
「風呢?」
「還在睡。」
冰走到風的房間,已經兩天了,他依舊昏睡在床上,除了呼吸使胸膛起伏外,軀體已無任何別的動作。
「龍琛告訴我前晚發生過的事,我很佩服妳。」
冰坐在床緣邊,輕撫著風的頭,「有甚麼好佩服的?」
「一個不懂得使用玲龍石的人類竟可利用共鳴作用使失控中的第三階段末期孽種回復平靜,足以名留龍族史冊。」
「妳誤會了。」冰微笑地看著倚在門口的子嫣,「是他令自己平靜下來的,要記進史冊的也該是他。關於疤痕的事,妳知道多少?」
子嫣維持一貫低著頭不敢直望的姿勢,呆了半嚮,她忽然轉身離開。
冰並不感意外,只是站起來,跟著離開房間。穿過房間門檻的一剎,她卻發現自己走到月牙湖邊,子嫣則早已坐在不遠處一張長石椅上,看著湖面反射著路燈的點點燐光在發呆。晚上八時三十八分的月牙湖畔,竟然連半個人影也沒有,看來是她做了手腳。
來到子嫣身旁,冰並沒有坐在她旁邊,反而選擇背靠欄杆,默默地看著她。
「傷痕的事,說來話長。」說完,子嫣重重地嘆了口氣。「當時龍界正值內亂時期,雖然看穿了執政者的機心,但單憑我這個被人除去官階的過氣臣官也改變不了甚麼,一切都是執政者的計劃,包括刺殺表弟這件事。」
「是執政者策劃的?」冰話語間不含任何語氣。「相信也不只一次吧?」
子嫣張大雙眼,那詫異的神情已是答案,「以一個人類而言,妳知道的真是超乎我想像。」
「是妳告訴我的。」
看著冰那尖銳的眼光,子嫣微微一笑,「原來是我錯估了形勢……遭除名是個合理結局。」
「除名也不一定是妳能力有問題,若然執政者想獨裁統治,妳之所以除名也只是證明了妳是對方的絆腳石吧。」
「我開始明白父親的用意。」子嫣別過臉說這句話,令冰摸不著頭腦。
「甚麼用意?」
「妳提醒了我,消失當然是執政者所需要,不過重點是由誰去令表弟消失。」
子嫣自說自話,完全無視冰是否聽得明白。說完,一滴淚自她眼角滑下。
「還是說回疤痕吧。」
子嫣低著頭,「疤痕代表著龍族的恥辱和執政者的卑鄙無恥。執政者無視任何可能做成滅族的危險,不惜一切就只為製造合理執政假象。」
「是為了獲得執政合理性而刺殺他?甚麼意思?」
子嫣沒正面回答,繼續她的「自說自話」,「第一次成了楔子,造就了第二次更卑鄙無恥的襲擊……」
「第二次不是龍族幹的吧?」
子嫣微笑著,但臉龐卻再次滑過一滴淚,「連人類也能理解的話,為甚麼龍族們就是不相信?」
「究竟兩者有何關連?」
「難道他『消失』了就可解決一切?『消失』便『消失』吧,何苦要這樣多此一舉?」
每當冰想把焦點拉回「疤痕」之上時,子嫣的「回應」便會變得異常紊亂,這種自言自語式的回應,是否就是關鍵所在?
「子嫣?」冰走到子嫣身邊坐下,「剛才說的第二次『更卑鄙無恥的襲擊』是指甚麼?」
「我要負最大責任……」她瞪大雙眼,似看見了駭人的事。
「子嫣!」冰拍了拍她的肩,把沉淪於內疚中的子嫣喚醒。
「對不起……」子嫣低著的頭更低。
「妳要負的是甚麼責任?」
子嫣聽見這問句,雙眼淚水便如泉湧,但她沒有抽泣,也沒有大哭,就只是在流淚。
「我知道風失控的原因多少與妳有點關聯……」
「是我害他的!」子嫣忽然目露凶光地大聲叫嚷,中斷了冰的話,「是我害他的!表弟根本不應該落得這樣……」
說至一半,子嫣像被人點了穴道般呈石化狀態。這令冰想起自己曾被刑夢娜刺了一針後,身體因受干擾素影響而出現的奇怪反應,但這裡只有她們二人,她又怎會是受了干擾素影響?
「子嫣?」冰拍了拍她,又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可是子嫣整個都僵住,反應全無。
冰拿出手機,屏幕顯示沒有訊號。就在低頭看手機的當兒,冰發現襯衣下有一點光,那是蜻蜓項鏈上玲龍石球因共鳴反應而生的光芒。
共鳴反應?
冰除下項連,根據光線強弱,她將蜻蜓移動到一個蜻蜓能發出最強光線的位置,這個位置正正是子嫣的胸前。忽然一道強光自子嫣胸口和手上的蜻蜓項鏈閃出,冰只有足夠時間閉上雙眼,再次張開眼時,子嫣已自椅上倒下,並在地上喘著氣。
「妳沒事吧?別亂動!」雖然冰還未弄清狀況,但很明顯子嫣這個樣子已不適合繼續「套口供」。四周環境仍然未回復成原本的月牙湖畔,冰只好陪伴著她,待她情況好轉再想辦法。
遠處傳來沉重腳步聲。
「昌,你來得正好……」冰立即站起來,揮了揮手,「她有點不對勁。」
「不止是不對勁而已。」昌加快腳步,走到冰身邊,看了看仍在喘著氣、滿頭大汗的子嫣,冰突然感到好像有一股氣流從昌的方向衝過來,氣流過後,子嫣竟又再次坐回椅子上。她已經懂得動了,只是身體仍很僵硬。
「身體對玲龍石的能量已排斥成這個地步,再這樣下去,妳會比主人早一步脫離。這是妳想要的結果?」
昌的表情是冰自認識他以來至今也從未見過的冷,就好像是一個長得像昌的陌生人在跟子嫣說話般,而子嫣只是喘著氣,看著地面的她沒有回答。
「這就是妳口中的『負責任』應有表現?」
子嫣還是沒有回答。
「人類這年頭也流行高官問責制,不過自鳴比人類高等的龍族大臣官好像連甚麼叫負責任也不懂。至少在我離開前,一眾大臣官還是那副鳥樣。」
「我的確要負責任……」
「石像如何負責任?」昌說時,眼角露出一絲輕蔑笑意。
子嫣似已想不到任何字句反擊,只能深深地把心裡的不安都透過那口氣吐出來,然後保持靜黙。
「若真想負責任,請妳將所知的關於主人的一切都告知妳眼前這位人類。」昌坐在長椅上,一臉事不關己。
子嫣看了看冰,看見冰的眼光,又第一時間退縮,把焦點落在地上。
「剛才說要負責任的不是妳嗎?」昌催促著,並露出一個陌生的冰冷微笑。
「……好。」子嫣深呼吸了一下,「李小姐,請妳先坐下。」
昌此時雙手插進褲袋,眉頭緊皺,神情嚴肅,他看見冰一臉狐疑地看著自己,於是暫時收起對子嫣的冷酷表情,向冰示意她坐在子嫣左邊的空位。
冰坐下了,子嫣閉上雙眼,伴隨她左眼角那滴淚滑落到左手背,冰的雙眼又再沒入黑暗中,而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又再一次在自已雙眼中「上映」……
2.
「風?」
風慢慢張開雙眼,「妳和龍琛都沒事吧?」
「沒。」冰微笑地撫著他的額,「你成功控制住自己了,恭喜。」
「……終究還是失控了。」風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無奈苦笑。
「但我和龍琛都沒傷到分毫,證明你有能力不讓自己暴走。」
風轉過頭來,看著窗簾,「我睡了很久?」
「三天,但最重要是你又醒過來了。」冰離開了他的床,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此時清晰地聽見窗外下著微微細雨,「要下床伸展一下嗎?」
風掙扎著坐直身子,可是那種有如宿醉後的劇痛在腦內盤旋,他只好用手腕拍了拍額頭。回過神來,風看了看小閙鐘,「現在是早上午還是下午?」
冰轉過身來,看著手錶,「現在是……Beep!星期六下午四時二十九分。放心吧,我跟舅母說了你要取兩天病假。」
風點了點頭,嘴裡像在呢喃些甚麼。
「有話不妨直說啊,端木先生。」冰走到風面前,彎下腰來拉著他的手。
「……沒甚麼。」
「你可騙不了我,你這個樣子九成有問題。」冰用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給我乖乖和盤托出!不然老娘不放過你!」
「我沒整容,妳怎麼捏也不會掉下來的。」風笑了笑。
「啊!好啊你,端木先生,現在我要投訴!」
他們兩人在房間互相戲謔的聲音令客廳內的龍琛越發不安。冰昨天跟著昌回來這房子時,明明還牽著風的手跌坐地上哭得死去活來,今天她卻如同沒事發生般跟風說笑,究竟冰在想甚麼?為了不讓臉再被她的掌打出一個幾天不散的掌印,龍琛決定自己去找答案。
這一年好像平安無事地差不多到了盡頭。不知何故,這年冬天跟以往相比,感覺就是與別不同。潛在戰爭憂慮、經濟衰退、人口爆炸、政制改革、拆遷賠償、文化保育、環境污染、有毒食品、公德心盡喪,甚至連今天晚上吃甚麼,都變成了一個特別磨人的問題。人類帶著這些問題,又來到了這一年的最後一星期。
對於平民百姓而言,最後一星期意味著生活再次變得多姿多彩,就像這個最後小週末,冰下班後回家洗了個澡、換了一件簡單的晚裝長裙,化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淡妝,跟祖母交代兩句便出門去了。公車站前人不多,不過一直未見她要坐的那一輛。看了看手機,時間已不多了,唯有坐計程車吧。就在她準備向計程車招手的同時,一輛紫色的迷你谷巴駛到她面前緩緩停下,裡面一個輕佻的口哨聲吸引了冰的注意力。
「美女,要不要坐順風車?」邢夢娜透過早已放下車窗的左邊車門大聲叫嚷,「這個時候是不會有計程車理睬妳的。」
冰警戒地看了看她,不為所動。
「放心,我不會對美女再出手的。」邢夢娜笑了笑,似看穿了冰心裡的想法,「或者我那位後座乘客能不能給妳一點上車的信心?」
冰看了看後座的車窗,竟看見爾倫在後坐吐著大舌頭在喘氣,似在微笑地看著她。看見爾倫的「笑臉」,她的警戒心盡變疑惑,由於時間緊迫,加上好奇心的驅使,冰最終還是選擇打開車門上了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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