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過了差不多一個半月了,蟬叫不絕於耳,提醒著人們初夏已到。
冰已經正式取得畢業證書,也不知是不是蔣宏天的關係,廣發求職信過後,竟然只有宏龍集團旗下公司通知她來第二次面試。來到接待處,接待小姐領著她來到一個房間,那裡還有好幾位求職者在等待著。
「李小姐。」接待小姐過了五分鐘後再次過來,「請妳來這邊。」
「好的。」冰覺得有點意外,但又不會感到驚訝。跟著那位小姐坐電梯,來到了集團頂樓,步出電梯後,接待小姐跟頂樓那位秘書交待兩句,便由秘書小姐領著她來到「行政總裁」門前。
「蔣生。」秘書小姐敲了兩下門後打開門,冰亦跟著進內。
房間裡充滿著各種文件,穿著簡潔而型格的蔣宏天那背影就在那落地窗戶旁,他聞聲回頭笑了笑,笑容配合著那眼神,整張帶有深輪廓的臉充滿成熟男士的魅力。
秘書小姐離開了房間,蔣宏天親自替冰拉開了椅子。「坐。」
「謝謝。」冰只覺得一切很奇怪,身為一個求職者,卻由集團的行政總裁拉椅子讓她坐下。
「這只是身為男性的風度,無關職級。」蔣宏天坐下,劈頭就是這句。
冰笑了笑,「我們現在是以何種關係在對話?」
「妳希望呢?」
「……我想先以外甥女友的身份跟你聊。」
蔣宏天露出笑容。「好。」
「……那場戰役怎樣?」
蔣宏天看了看手錶,轉而向著窗外呼了口氣。「應該也差不多打完了。」
冰壓抑著心裡的焦急,沒有追問。
蔣宏天從褲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那盒子像縮小了的眼鏡盒,他輕輕一點,盒中間有個位置閃了一下,然後打開了盒子,裡面放了一雙蜻蜓和一條鑲有紅藍混色、像銀河般漂亮的疑似是玲龍石的項鍊,三顆晶石都在以同一頻率閃亮,那頻率就如人的呼吸。
「請選一顆。」蔣宏天撫著三顆玲龍石微笑地說。
冰一臉狐疑地看著盒內的項鍊,「…這不是你妻子的嗎?」
「對。」他若無其事的回答令冰更加一頭霧水。
「既然如此你不是……」
「我只叫你選,又沒說是做甚麼。」他那似笑非笑的面容總是讓人無法猜透他的思想。
「……我只會選回藍色那顆蜻蜓。」
「好。」蔣宏天二話不說便拿出藍色那顆蜻蜓拿在手裡,站起來,來到冰身後,替她掛在頸上。
「怎麼了?」冰仍然摸不著頭腦。
「借用,直至妳跟我外甥以任何形式分開為止。」蔣宏天坐回椅子上,「擁有權在我,而在妳跟我外甥一起的期間,使用權在妳。」
「借用?」冰摸著那顆蜻蜓,「……人類不懂使用的東西?」
「妳懂。」蔣宏天笑了笑,「要喝點甚麼嗎?」
「不用,謝謝。」冰好像想到些甚麼,「風…會怎樣?」
蔣宏天的笑容慢慢消失。「問對問題,但答案要靠妳自己去尋找。」
冰低著頭看著那顆蜻蜓,眉頭皺起。「……謝謝。」
「…你來見甚麼職位?」
冰笑了笑,「巿場策劃部文員。」
蔣宏天點頭,「不錯。不過有點浪費就是。」
「現在是面試?」
「就看妳怎麼理解。」
冰低著頭,維持那個苦澀的笑容。「…不會被別人說我是靠關係嗎?」
「妳介意?」
「沒甚麼介意不介意,就是工作吧,我只是擔心以我跟你的關係會有閒言閒語影響你。不過想深一層是我過慮了,蔣生從來都不是那種會介意別人怎麼看的龍族,只要是你的目標就會勇往直前,即使旁人如何誤會,你還是樂於繼續幹自己決定要幹的事。」
蔣宏天笑了,「哈,有趣。若果當年我沒下那一劍,或許你們真是比我姊和姊夫更完美……某程度上我也算是欠了妳。」
「宋霜的層面上沒有,李燕冰的層面上……我暫時無法回答。」冰聳聳肩。「若果說蔣生你欠了我好像把話說得太過了,我既已知風的情況仍跟他走在一起,那是我的個人選擇,不關蔣生你的事。極其量你就只是欠了風一個人吧。」
蔣宏天嘆了口氣,「……不止。」
冰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摸著那顆蜻蜓。
「她是杏娜。」
冰抬頭,蔣宏天笑著指了指蜻蜓。
「杏娜,妳好。」
蔣宏天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好好待她。」
「好的。」冰苦笑,低頭對著蜻蜓說:「這段日子我覺得自己好像過了數輩子的份量,不知道是否受輪迴甚麼的記憶影響,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變得很老、很老。」
蔣宏天竟然難得地露出了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令冰感到意外。
「…怎麼了?」
「……沒。」蔣宏天清了清喉嚨,又回復似笑非笑,但眼神卻是悲傷。這悲傷不曾於這商界不敗強者身上呈現過,至少在冰的記憶之中未曾見過。
「也不阻你太長時間,我回去等待面試。」
「我明白他會選妳的原因,妳真的跟我姊很像。」
冰在門前轉過身,「風也曾說過我的性格跟他媽媽有點像。」
蔣宏天目送著她離開房間,然後看了看手錶,他按了對講機,跟秘書交待兩聲,便到了洗手間,於大樓中消失無踪。
2.
在那蒼茫空白中,風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身體好像越來越不聽話,他只好將手上拿著的龍賢之鑰充當拐杖支撐著身體。此時有獸叫聲在耳邊此起彼落的在響,他向四周張望,卻看不見有其他生物在這空白一片的天地中,情景就如在調頻時的狀態,但在這空白天地裡沒有風‧娑伽羅,只聽見野獸的咆哮和嘶叫聲。
一聲咆哮從後響起,頸背同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風被嚇得猛地張開眼,看見的是漂亮的橙雲藍天。他打算起來,卻發覺身體不受控制,極其量只能將頭向左右微微移動。
眼角看見的,是地下一片黑灰殞岩。
手上依然拿著那一把維持攻擊狀態的龍賢之鑰原形。
四周很寧靜,微風吹拂下,令他有想睡的感覺……
(端木風……)
他再張開眼,四周依然寧靜。
(端木風……)
是有人在說話?但他無法活動身體,就只有頭部能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端木風!)
他唯有保持看著天空的姿勢。內心此時沒有任何雜念,只是很純然地看著那片帶橙色雲朵的蔚藍天空在發呆。
(……聽到的話請給我反應!)
(……我動不了。)
(主人!)(死太監!早已叫你不要衝動!)
一聲鳥鳴打破了天地間的寂靜,那頭紅隼再次在天空中出現,這次牠飛到風的身上降落。
(告訴我有沒有感覺。)紅隼在他的身上啄。
(手有…肚子有……雙腿也有。)風沒有太大感受,心情依然是很純粹的寧靜。
(動不了?)紅隼一躍來到他頭的旁邊降落,一顆帶著兩條白長羽毛的棕色鳥頭侵入視野中那藍天之內。
(動不了。毒理研究所怎樣?)
(沒有了,方圓二、三百公里內甚麼都沒有了。)
昌的頭此時與紅隼的頭並排。「主人怎樣了?」
(不行…先背他回去!)紅隼退出了視野,昌也不見了,接著是一輪眼花繚亂,最後看見的是昌的耳畔,還有那把龍賢之鑰的翼部。
此時風才看見四周一片荒涼,都成了灰黑的殞岩。一下子,昌背著他回到蔣宏天那豪宅內的房間,把他放在床上,夢姬就在此時又把他刺成刺猬,風就在夢姬努力之時慢慢就昏睡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他張開眼,看見夢姬仍在床邊。
(大家都沒事了嗎?)
夢姬嘆了口氣,退出了風的視覺,接著又看見她的背影坐在床沿邊。
昌的聲音響起。「沒。過了很久都不見你回來,大家都在那邊找了很久……二、三百公里的殞岩逐寸搜索,花了人類時間三星期。」
(那就好了……)
夢姬做了一個深呼吸。「有一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隨便。)
昌的聲音又出現,「凡柯經已脫離,並被收發放大器弄出了一顆玲龍石。你叫龍琛偷取的那顆玲龍石裡記錄的是風‧娑伽羅製作龍賢之鑰和收發放大器時她親自內建的絕密指令,已吩咐依娜‧亞瑟小心看管了。雖然依娜‧亞瑟可以復職,不過第一件要處理的就是一大堆由凡柯製造出來的難題……還有就是由依娜‧亞瑟和古月查到的資料,眾議會決定重新成立委員會調查你於聖殿所說過的。」
(那些大臣官竟然會相信我這孽種的話?)
「只要牽涉到利益,即使說話是出自他們絕不相信的一張嘴,能有機可乘當然不會理會那麼多。最強勢力一旦推倒,其他勢力便趁機崛起,政治生態就是這樣。」
(也對…政治都是利益。)
「再來就是壞消息。」夢姬插嘴道。
(…我會癱瘓一輩子?)
夢姬重重地呼了口氣。「才不會這麼簡單。」
(……別賣關子了。)
「我已叫你表姐拿完全版鑰杖來,她待會再替你進行調頻。」夢姬轉過頭來,那雙紅腫眼睛看來是因為哭過而做成的,「這次要將功率調回15%左右,26.9%對你來說負荷實在太大。」
(…會死?)
「是比死更難受。」夢姬說完,又別過臉去,風再次看見她似因激動而顫抖的背影。
沒多久,拿著完全版鑰杖的蔣子嫣來到這房間。
昌的聲音是向著房門口。「嫣‧紗陀……我還欠妳一句對不起。」
「先處理目前這個問題再說。」蔣子嫣的語氣並不像她本人,「姬娜姍小姐,妳好。」
「你好,前輩,勞煩了。」夢姬離開了床,拍了拍風的手,「這次我不能再用干擾素了,可能會有點辛苦,忍一忍。」
風沒有回應。
蔣子嫣把手上完全版鑰杖下方的鑰匙部份旋出,遞給昌,「這個先安裝在你手上的那把。」
昌接過那部件,然後將它旋上原形鑰杖。
蔣子嫣拿著完全版鑰杖走到床邊的同時,夢姬領著昌離開了房間,待關上房門,她小聲地說:「她不是嫣‧紗陀,是渺‧和修吉。」
昌儍了眼,「…怎麼……?」
「因為調頻激活了『遺念』,上回靠著他,我才能順利跟莎奈爾談判……現在就請你保護嫣‧紗陀。」
昌點頭。「教授,我…還有甚麼可以做?」
夢姬雙手搭著昌的肩,低著頭紅著眼,嘆了口氣。
「……殺了他。」
昌的眉頭緊皺,拿著龍賢之鑰原形的手,越握越緊。
3.
風仍然躺在那片廣闊殞岩大地之上。微風輕吹,雲隨風而走,很久沒這樣看過蔚藍天空了。
又是那些不知從哪裡來的獸叫聲。
他站起來,看著四周,獸叫聲到處都有,完全無法知道聲源是哪裡。他不害怕,只是想知道那些獸叫聲的來源,所以他開始向前走。漫無目的地向前走,慢慢地在前方出現了一位男士。這男士跟司徒的身高差不多,樣子有點像當年那位戰機機師馬永祿,也是眉清木秀、眼部輪廓較深,有點像中亞人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龍族實驗室裡面的科研人員穿著的白素袍子,但與蔣宏天身上所穿的不一樣,他的袍子邊是黑紅相間,花紋與冰織給他、繫在小辮子上的幸運繩相似。
此時一聲獸叫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孩子,來。」那位男士單手一揮,使他們都身處在一個球型的空間裡,裡面有一個木板地台,中間放了一張小桌子,男士示意請他席地而坐。風才剛打算坐下,球型護罩竟發出一下強烈撞擊,他看了看那個方向,竟看見滿身滿臉是血、雙眼發著強光的孽種站在那球型護罩之外,對他們虎視眈眈。
「這裡還可以撐一陣子,所以我們要爭取時間。」
「你先走吧!」
男士把坐在地上的風抱住,然後輕柔地輕撫著他的頭,像在哄自己的孩子一樣,風雖然感到奇怪,但他沒有逃開。
「我知道你已有死的覺悟,既然連死都不怕了,何不再多試一次?讓大家一起努力成就奇蹟。」
男士放開了他,看著風的時候那笑容很慈祥,讓風想起了端木宇軒,於是風點了點頭,又再瞄了瞄那頭孽種,孽種還在那邊露出猙獰笑容。
「你有沒有吃掉風‧娑伽羅的頭?」
「……沒有。」風坐直身子。
「你還記得風‧娑伽羅的自由意志頻譜嗎?」
「記得。」
「我們嘗試從你的身體深處召喚她出來好嗎?」
「我要怎樣做?」
球型護罩又再受到孽種的衝擊。
男士蹲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按住他額頭,「把意識凝聚在這裡,然後想著她。」
風將意識集中在男士的手指所按住的地方,額上的皮向兩旁退開,玲龍石發出微弱橙色光線。
「想著她。」
男士一下子消失不見,球型護罩也消失了,但奇怪地連孽種也不知所踪,風沒有理會四周環境如何改變,就只是努力回想起調頻期間與他在生態涼亭聊天的風‧娑伽羅。四周由白變黑再由黑變白,到最後四周還是變成了黑夜中的月牙湖。
風站起來,到了湖邊,風‧娑伽羅就跪在那湖邊痛哭著。他慢慢走了過去,走到她面前跪下,然後抱緊她。
風‧娑伽羅發出了很多激烈的意念,她後悔、無助、痛苦、悲傷,而且她還不斷的在向風道歉。
「我原諒妳了,真的……都不要緊了……一切都不要緊了……對不起,那時候我就像失控了般,我不該讓妳承受那種痛……」
風‧娑伽羅撫著風的臉,她仍然在抽泣著,又發出了數個意念。
「真的,我明白妳的苦心。我不想大家被孽種所傷,妳願意幫助我嗎?」
風‧娑伽羅不解的看著他。
「妳說的對。」風落下淚,苦笑著,「我是應該要死的……」
風‧娑伽羅捉緊他的頭猛地搖頭否定他的話,當她摸到風頸後,立時被嚇得瞪大雙眼,然後推開風站起來,走到他身後蹲下,發現他頸後有一個見骨的大傷口,是被孽種噬咬做成的,她的樣子立即變了,身上的民族服裝亦變成了軍服,一臉憤怒。
「我用盡了氣力完成任務,卻忘記了還有他在伺機反撲……是我錯了。」
風‧娑伽羅氣得咬牙切齒,那一刻她竟變成了蔣鳳英。
「你相不相信我?」她皺著眉摸著頸背那傷口。
「信。」
「即使當年這樣對你,你依然會相信我?」
「信。」
「要救你必先得殺你……」
風抹去臉上的淚笑了笑,「一切已經沒所謂了。」
心臟抽痛、呼吸困難,有股無形力量似是想把那顆玲龍石自頭內抽出去。
「你有甚麼想說?」
「……對不起…娘,我…始終無法……做到…終此一生…不失控……」
「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很想……再見她……跟冰多說一句……我愛她……看來…是不行……了……」
「你後悔?」
「…後悔……把話……說得太…少…和…愛她…愛得太遲……」
一聲獸叫響起。
三、二、一……
風流著淚微笑地閉上眼,仿似當年端木宇軒與蔣鳳英將要親手殺了兒子時所露出的面容一樣……
零。
玲龍石從頭部抽出,所有東西像螢幕被拔走電纜一般突然消失了,包括孽種、風‧娑伽羅……
……和端木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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