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石．史．識 我叫做石牧民，我主張台灣獨立。 知識分子要是沒有抑鬱以終那也算是遜掉了。 我。 2.0 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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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引用自〈鄉愁之一 -- 如果在誠品工作就可以變成博士......〉
同時引用自〈火星語第一課〉
有一些事，早就該做了，所以要將它寫成系列。
這多半是發生在誠品書店台大店，我們的故事。


之一．當她走進誠品書店

二零零二年十月廿五日到二零零七年六月三十日之間，多半的時間裡，我在誠品書店工作。先是在誠品書店台大店，二零零三年底開始約莫一年，轉調到當時的誠品書店台大校園店；最後，回到誠品書店台大店，也在那裡離職。然後到美國求學。這是我離開誠品書店台大店，赴美求學以後，昔日的同事告訴我的一個小故事：

走進誠品書店台大店，右手邊的空間陳列的一直是期刊雜誌；這樣的安排行之有年，甚至在誠品書店台大店於二零零六年底首次改裝以後，仍然沒有改變。後來，當誠品書店台大店再一次進行改裝，原來陳列期刊雜誌的區域，替換作銷售牛仔褲、時裝的專櫃。改裝以後不久，有這麼一天，當同事們一如往常，在櫃台忙著收銀以及為讀者查詢書籍，一對母女攜手走進了誠品書店台大店。看似正在念中學的女孩，挽著母親的手走進店裡以後，痴痴地望著右手邊變作時裝專櫃的空間愣住了好久好久好久。最後，女孩轉頭望著她的母親，開始大喊道：

「這不是誠品！這不是誠品！這不是誠品！……」她只差沒有倒在地上翻滾哭鬧。

所有當時在櫃台服務的同事聽到了，全都不約而同蹲了下來。礙於服務人員該有的儀態，他們所以不能夠放肆地笑，只好蹲下身讓櫃台擋住自己。

昔日的同事越洋告訴我這個小故事的時候，不免還是得忍住笑；我聽見這件事的時候，一樣大笑不止。終於，必須等到今天，等到我想起另外一些關於我自己走進誠品書店的故事，才了解到，那樣一個故事對我昔日的同事們，對我，具有什麼樣的意義。


之二．我們走進誠品書店

我曾經愛著一個女孩。我們在初次的約會造訪誠品書店敦南店。那時候，走進誠品書店敦南店，右手邊的空間陳列的也是期刊雜誌；那時候，誠品書店敦南店尚且不是一個廿四小時營業的書店。那時候，女孩和我都還年輕，只是分享對於書籍、電影，咖啡與爵士樂的愛好就足以愛上彼此。

我帶著女孩從F大出發，越過河面橋梁到長春戲院看電影；經常，等待前一場電影散場前，我們坐在六福客棧後邊巷弄中，叫做「咖啡共和國」的小肆。看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一九九六年綴滿爵士音符的作品〈堪薩斯情仇〉（Kansas City）的那一天，女孩說：想要到「咖啡共和國」打工。我勸女孩不要，說兩地奔波路途遠呢。過不許久，女孩說找著了工作；我問她在哪兒，女孩說在誠品書店敦南店。

比「咖啡共和國」更遠……

我開始騎著機車往返F大與誠品書店敦南店之間，接送女孩上、下班。打烊之前，女孩在櫃台忙著結帳，我坐在一旁誠品咖啡的階梯上笑著望她。壓根兒沒有想到這樣並不足以讓女孩的同事們相信我們是一對戀人，他們一致覺得我的所愛是經常跟我一道出沒的哥兒們許智淵。甚至有熱心的同事要女孩仔細推敲我的言行，是不是真的愛她，愛女孩……

我騎著機車，往返F大與誠品書店敦南店之間，接送我的初戀。誠品書店敦南店開始廿四小時營業的創舉還令我們相信那接送，那戀情會與之一同不凡。

縱使結果並不是那樣。


之三．當我走進誠品書店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即將開幕的誠品書店信義旗艦店試營運的第一天，我去到那裡支援。早早地到達。走上階梯的我，看見誠品書店信義旗艦店入口廣大的新書平台上空，象徵文學，象徵知識，裝置藝術般的羽翼在緩緩振翅。

偌大的新書區只我一個人，但是並不空蕩，還有群書。痴痴站著，我環伺書店也讚嘆，他們終於將定義我雖然並未開花結果的初戀，對於知識與群書的執迷作成了極致。在只得我一人，廣闊的新書區佇立許久以後，我穿上了從誠品書店台大店帶上的背心，開始工作。

然後我看見形形色色的讀者蜂擁進入書店。然後我開始執行、操作前一天已經記牢的種種促銷與折扣方案。然後我開始盡其所能地在迅速為讀者服務的同時，也對讀者投以禮貌和微笑。蜂擁進旗艦店的讀者太多太多，我將各種折扣方案記憶得太牢太牢；終於開始覺得自己的微笑太虛偽，終於開始感覺不到在較小型的誠品書店當中以書籍同讀者聯繫著的關係。支援即將結束之前，我的戀人張咪咪出現了，我忙著交班結帳，她在一旁笑著望我。

下班了我牽起她的手作箭步離開，我對張咪咪說：「這不是誠品。」離開了我牽著張咪咪的手先奔回誠品書店台大店，告訴我的同事食神皮皮和張星星：「那不是誠品。」

後來，當我已經身在美國，聽見了同事們告訴我小女孩大喊「這不是誠品」的故事。而我終於開始想：那麼，「誠品」是什麼呢？「誠品」該是什麼呢？而我終於想到，女孩、讀者們，以及我所認為的「是什麼」都可以，也應該被挑戰道：「為什麼？」

所以那不是重點，所以那是個資本主義的任何一種傲慢都能夠說得頭頭是道無聊問題。

走進誠品書店台大店，左手邊的空間一直是個狹長的櫃台。二零零六年底誠品書店台大店改裝之前，櫃台距離正門口近一些；改裝以後，遠了一些。不論遠近，我都曾經在那裡，和一些人們站在一起。這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的我的一些見聞，這是我們的故事。這才是真正重要並且要在我們遺忘之前書寫下來的。那個地方，那些年，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我們的模樣，我們因為會見了彼此而變成的模樣。

誠品書店該是什麼模樣留給別人爭辯。我要收藏的是在誠品書店時，我們大伙兒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