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頂兩天,為了一再出現的惡夢......
Before the beginning:
到現在,只有從那個時候來的人還記得我曾經叫做「仔仔」。
到現在,我甚至不會為了聽見一聲「仔仔」的呼喚因而回頭。
那個開始在輔大歷史系就讀的男孩要他們全都喚他「小民」。
其一‧這時候
漆黑,是在戲院看電影的好處。收納起大家,同一個烏漆抹黑的大空間,大伙兒除了螢幕,沒什麼其他東西看得清楚。其實,也就等於,個人擁有個人一己的小空間。漆黑,也是「電影幻覺」的最後防線。因為沒什麼其他東西能夠被看清楚,也就可以暫時當作它們都不甚存在,包括其他人。烏漆抹黑的空間裡,暫時提供一種安全的孤獨。確然存在的,只有光束、光束映演著的畫面和觀看電影的你自己。當然,觀看電影的你自己也有可能不甚存在,如果你足夠入戲的話。有時候,進到了溫柔體貼的戲院,並不會影片一結束就把燈光打得大亮。甚至可以好整以暇地讓眼淚傾洩盡淨。不必擔心被鄰座發現他身邊猛然現出了個水做的淚人兒。欸!你不要笑。這事兒可不分男生、女生的!
這種安全的幻覺多半的時候很是鞏固。除非你不巧遇上了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卡比莉亞之夜〉(Le notti di Cabiria, 1957)。費里尼讓他可人的妻,茱麗葉塔‧瑪西娜(Giulietta Masina)所飾演的卡比莉亞在電影即將結束的終場,不經意的直視攝影機鏡頭。
http://www.youtube.com/watch?v=F86ZscT_kLw對看電影的觀眾而言,也就是卡比莉亞不經意的直視他們每一個人。那個觀眾認為「我在看電影」的幻覺,被卡比莉亞的視線完全戳破的瞬間,一部電影結束了。而一部新的電影史於焉開始。時至今日,每一個新世代的影痴仍然要被淘氣的費里尼夥同瑪西娜出其不意地驚嚇。然後,他們會看到伍迪‧艾倫(Woody Allen)在他的〈開羅紫玫瑰〉(The Purple Rose of Cairo, 1985)也讓他當年的妻,米亞‧法蘿(Mia Farrow)飾演的西西莉亞(Cecilia)在電影裡被她所觀看的電影角色直視向費里尼致敬。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Xi6xsq_dYs不過,那石破天驚的第一眼玩第二次的時候是致敬,玩第三次就是老梗了。所以「看電影」的幻覺直到今天,多半的時候依然很是鞏固。
如果你是在烏漆抹黑的戲院裡頭的話。
星期二的晚間,我看了〈跳躍吧!時空少女〉(時をかける少女)。不是在烏漆抹黑的戲院,在諧和居我的房裡。不是只有我單獨一人,一同看電影的還有其他三個女孩。他們是小朋友Wen、硬科幻少女節得習得以及Wen在大同高中時的朋友寶儀。電影告一段落的時候,女孩們一致發出:「啊...!好好看!」那滿足的嘆息。而我一動也不敢動。我感到滿溢的淚水的蠢動。我深怕我只要稍稍一動,強自隱忍著的平衡霎時就要崩潰。用盡我所能召喚的所有自制,終於讓眼淚給滲透了回去。
其三‧這時候
二零零七年,〈跳躍吧!時空少女〉裡的高中女生真琴十七歲。真琴兩歲的時候,石小民已經看著〈一零一次求婚〉、〈東京愛情故事〉以及或許不甚著名的〈愛,沒有明天〉。並且和他的同儕們依著劇情商討、幻想他們對於愛情的嚮往。記得三上博史和鈴木保奈美擔綱演出的〈愛,沒有明天〉的人或許不會很多。但是石小民完全無法忘記他在尾崎豐呼喚「Oh, my little girl!」的聲音裡聽見的疲憊和絕望。所以,誰還會比石小民懂得日系作品裡面一貫的手法呢!所以,石小民怎麼會不知道,當少女真琴懷抱著一千倍的祈禱,一千倍的追悔和一千倍的善良心願進行她僅剩的最後一次時光跳躍,當少女真琴踩踏著她誓不返還的步伐堅定的飛躍起來,就是那動人的主題謳歌要昇騰起來的時候呢!石小民怎麼會不知道,真琴會在那一再地朝向劇情的高潮飛昇的歌誦當中,完成她衷心的祝禱並且不免要品嚐青春的苦澀呢!
真琴終於奮力地躍進了她所希冀的時空常軌。寧願不曾發生的悲傷終於沒有發生,其代價是她終究要錯過她原先一再逃避的愛戀。但是,至少她真摯而成功的挽救了她足夠美好的青春。
而誰還會比石小民更熟悉如此這般的安排呢!而誰還會比石小民更希望那奮力的跳躍也能夠導正那些他曾經寧願不曾發生的,他的青春年歲裡的歧徑與曲折呢!在樂音充盈著飽滿的希冀昇騰起來的時候,石小民聽見他的心裡說:
而我不需要啊!
我不要那樣的挽救,我不要那樣的重新來過。我不要仔仔和小孩不曾經歷斷然的疏遠。我不要仔仔因而不必黯然的離開。我不要啊!我不要那被挽救的青春。我要那些疼痛,我要那些不明所以的創傷和追悔,我要我曾經遺失的一切斷然地遺失,我要那些我沒有一日寧願他們不曾發生的錯誤如實的發生。我要追悔我所追悔的。我要疼痛我所疼痛的。我要錯誤我所錯誤的。我要傷害我所傷害的。因為仔仔早就走了。因為我早就逼迫自己不懦弱了。因為我已經命令我自己冰冷了。因為我已經惡貫滿盈了。於是我才學會去原諒,原諒幻滅,原諒變遷,原諒自己,原諒不需要被原諒的。石小民因為在他一己的心中,隨著音樂昇騰的逆高潮而幾乎流下眼淚。他清楚地知道過去的不可逆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也不再願意將它逆轉;即便,他真的能夠。所以當他聽見單純堅信的歌詠,看見單純堅信的少女真琴,他於是願意由衷地為真琴祝禱她的跳躍,果真能夠彌補、改正錯過的種種,在電影裡。他知道那是他僅剩的,願意任憑自己天真的最後疆域。他誠摯地為真琴祝福,幾乎流下眼淚。
當然,他終於讓那些眼淚滲透了回去。
附錄:尾崎豐的〈Oh My Little Girl〉:
http://www.youtube.com/watch?v=TqBU8vHvWaI&feature=rela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