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前來問：「你很喜歡威爾第的奧泰羅喔？」
(這是一個我的網誌的讀者耶！)
他說我在最近的網誌裡屢次地提到奧泰羅。
是啊！是啊！
威爾第(Giuseppe Verdi)的歌劇「奧泰羅」(Otello)的確是我鍾愛的一齣歌劇。
我常常遙想1887年2月5日的米蘭史卡拉歌劇院(Teatro alla Scala, Milano)，
當時，距離威爾第的上一部歌劇製作「阿伊達」(Aida)已經過了漫長的十六年；
威爾第當然已經不再需要去證明自己的傑出，
老大師作為〝全義大利〞的作曲家，
他的姓氏VERDI，甚至已經為愛國志士們引用成為熱血的字母暗語(acronym)：Viva Verdi！
Viva Vittorio Emanuele Re D’Italia！
「義大利國王伊曼紐萬歲！」。
然而，十六年的光陰，不免還是要讓人興起不許英雄見白頭的感嘆。
而我常常喜愛去遙想1887年2月5日的米蘭史卡拉歌劇院，
當每一個暗自擔心著老大師是否江郎才盡的觀眾，
聽到歌劇奧泰羅開場，那著名的「暴風雨大合唱」，
會不會和我一樣，全身悚慄的只敢偷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
已經領受到了整個義大利歌劇的最巔峰傑作，
深怕一出聲，
漫天交加的風雨雷電就要擊殺自己，懲罰我們輕忽了這個上帝藉著威爾第命令世人屏息的時刻。
奧泰羅，是一部乍開喝就驚天動地並且無懈可擊的偉大歌劇。
同時，
它也創造出無疑是義大利歌劇中最艱難的男性角色：奧泰羅本人。
這是一個困難到一整個世代都不見得會出現一個「奧泰羅」的艱難角色。
哪怕歌喉再雄渾美妙，卻也不是人人都演得動奧泰羅。
君不見，就連能夠在1969年演出董尼才第(Gaetano Donizetti)的「聯隊之花」(La Figlia del Reggimento)時，
連唱九個High C，有著彷若經過諸神親吻嗓音的帕華洛帝(Luciano Pavarotti)也從來沒有能夠征服奧泰羅一角。
常常，
我漫步在唱片行的陳列架之間，順手拾起一套帕華洛帝擔綱演出的奧泰羅唱片；
心裡就不免感嘆，我們的High C之王在劇中的表現，
充其量也就只是恰似唱片封面透露的隱喻，帕華洛帝的奧泰羅扮相朦朧地為煙霧所掩蓋......
完完全全無法突出。
一個聽著奧泰羅的週末下午，
我突然領悟到演唱奧泰羅的頭一個艱難關卡，就跟奧泰羅一劇乍開喝就必須驚天動地並且無懈可擊如出一轍！
在整齣奧泰羅的第一幕中，
威爾第和將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的《奧泰羅》(Othello)改編成為劇本的劇作家Arrigo Boito，
只讓奧泰羅現身兩次！
除了第一幕煞尾奧泰羅和他美麗的妻子德絲黛蒙娜(Desdemona)之間，雙雙歌詠他們之間的愛情的詠嘆調以外，
奧泰羅只有在暴風雨大合唱之後短暫地現身。
他自闖過風暴重圍而停泊的戰船中走下，
長嘯、高唱道：
Esultate!
L’orgoglio musulmano Sepolto è in mar, nostra e del ciel è gloria!
Dopo l’armi lo vinse l’uragano.
然後便旋身離去。
這也就意味著，任何一個飾演奧泰羅的男高音，
一登場就必須以奧泰羅高唱：「歡呼吧！我們已將穆斯林的傲慢埋葬海底！榮耀歸於我主！...」
這幾句狂嘯的高歌，
說服所有的觀眾，他，就是奧泰羅。
沒有折扣，沒有虛與委蛇的餘地；只能憑這麼一句「Esultate!」喚起每一個觀眾心中對於奧泰羅的萬千想像，
並且，
以一己的嗓音和其中的氣魄使之具體！
完全是成敗在此一「舉」(句)的天險！
我只聽過兩個真正的奧泰羅。眾聲當中，真正成為奧泰羅的奧泰羅。
1947年，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的廣播演出當中的Ramon Vinay，
以及1961年，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在英國DECCA灌錄的唱盤中的蒙納哥(Mario del Monaco)。
兩個紀錄都是讓人無地置喙的名演。
先不論托斯卡尼尼棒下那無出其右，等同於傳承自威爾第本人的律動感；
或者卡拉揚手下，在二戰時阿亨(Achen)歌劇院時代已經練就，對於樂團的絕佳掌控力；
Vinay和蒙納哥先後擔當成為千金不換的奧泰羅。
Vinay的嗓音偏暗，其實音域上更為接近男中音，然而卻有十足渾厚的共鳴。
他的「Esultate!」，
成就出的是一個黑暗、陰沉的奧泰羅。然而，Vinay飽滿雄渾的聲音共鳴也讓他的奧泰羅充滿邪惡的威脅感。
不禁讓人在一開始就為德絲黛蒙娜憂慮起她那必死的命運。
因為，誰都聽見Vinay嗓音裡暗中潛伏的那頭，不知何時要出閘的凶狠野獸。
而有「男高音之力」(Tenore di Forze)美譽的蒙納哥，則是倚侍他那黃金小號一般的嗓音，
一句「Esultate!」就令一個高傲、剛強卻魯莽的奧泰羅呼之欲出。
蒙納哥以他那似乎怎麼拼命吶喊都不怕倒嗓的鋼喉嚨讓他詮釋的奧泰羅充滿著血性、衝動。
完全掌握了奧泰羅的剛愎以及莽撞、倨傲的蒙納哥，
生涯飾演奧泰羅不下四百次，
逝世以後，人們將他打扮成奧泰羅以後方才入殮，完全說明了他的奧泰羅在戰後舉世無雙的地位。
然而，
我也就只能一再一再的回溯，
兩位半個世紀以前就修成正果的英雄。
因為，只用一句「Esultate!」就令我懾服的大將軍再也不曾出現...
這，便是成為英雄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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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斯卡尼尼1947年的名演唱片當中，
只要夠仔細，夠拼命的去聆聽，
就可以不時的聽到老人家演奏到忘我時候，激昂的吼聲！
(圖為蒙納哥之奧泰羅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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