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底哪一邊才是我呢?
原來我佯裝了那麼久的堅強,一瞬間就足以識破,我的脆弱那麼輕易就被看透,而我為自己批上名為「堅強」的外衣,眾人皆見之,卻只有我自己捨不得褪下。
去年參加完禹安老師⟪離開你的每一次準備⟫新書分享會後,與秋芳老師、呂維淮聊天並互動著,除了許久沒見到秋芳老師外,以前學生時期幾乎每天見面的多年好友呂維淮,也是藉由這次分享會才好不容易能見上一面;看著自己喜歡且親近的人們,開始產生交集和對話,能近距離欣賞這陣陣漣漪盪漾,令我的心情十分愉悅且放鬆。
不知怎地,兩人之間的話題突然轉向我,不僅讓我突然有些緊張、擔心之外,也使我隨著對話的高低起伏,逐漸意識到顧里「鏡中自我」的理論。他倆正熱烈討論著「秋芳老師眼中的我」及「呂維淮眼中的我」,秋芳老師說出了:「我知道的子瑜很脆弱、很敏感。」但呂維淮一下子就道出:「她很堅強。」兩人對彼此的答案頗為震驚,怎麼明明談論的是同一個子瑜,卻在兩人心中烙印下完全迥異的形象呢?我和呂維淮相識於國一,與秋芳老師則是在大學之後才慢慢熟悉,在我生命歷程中不同階段出現的人吶,遇見了那時候最好的我,於是記住了那時候的我,成為彼此生活中的悸動。
「我知道的子瑜很脆弱、很敏感。」vs「她很堅強。」,到底哪一邊才是我呢?
二、我向兩邊都點點頭
從分享會返家的途中,秋芳老師的話一直圍繞在我耳邊作響,雖然呂維淮當下向老師說了:「我覺得她很堅強。」但我想了想自己在國、高中的堅強,其實是「要強」,總是強迫自己展現出光鮮亮麗的一面,遇到難過或感動的事情也哭不出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壓抑),只知道往前卻不知道暫停或喘氣。我其實很擅長抱怨、對於自己不太在乎的事物很喜歡嫌麻煩,但自小被教導的範圍並不包含情緒,社會環境好像也視情緒為敵、閉口不談同理心,因此在「好面子」這一點從不輸人的我,成為神秘、堅強、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那種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沒有餘裕去關注自己在想什麼,甚至連自己感受到什麼我都感受不到,所以我很神祕,這很正確,神秘到連我都覺得自己很難靠近。
枷鎖及包袱越發沉重,情緒溢滿在杏仁核卻偽裝成無所謂的樣子,壓抑再壓抑,以為這樣就能度過一切;我曾經擁有過「話很少」的形象,不會表達也說不出口,感受不被分享;雖然生活依然過得有聲有色,但好像不斷拉遠與自己的距離。我才後知後覺。
直到高二下學期左右,性格上產生了滿大的變化,變得比較怕生、比較內斂、比較清冷、比較誠實,不再總是站在人群的中央,反而轉向專注自己。我不太確定轉變的契機底從何而來,我們不太可能把人生的每一件事都看得那麼透徹,但能肯定的是,這份力量本來就存在於場域裡,進而促使我開始不問為什麼的去探求自己。
在還未能獲得回饋、學不會自我關照之前,我自以為是的獨立、成熟;到需要大量與自己對話的科系就讀,需要體驗的無力感和挫折感毫無例外的接踵而至。面對眾多心得作業、自我揭露作業、報告要求、分組呈現要求、訪談、自省、實務工作,我霎時間意識到,人有千千萬萬種面向,而這也是心理學會變成一門科學、讓人研究探討的緣由。
真誠的剖開自己之於輔導諮商學系,是一條沒有捷徑的選擇—我們勢必要察覺到自己與心理學之間的連結,能同理身而為人的議題狀態,才能正式踏入各個工作場合。我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大學同學面前哭,是在一次大二的實作作業中,與同學面對面討論家庭帶給自己的影響,我們倆在宿舍的公共區哭得一抽一抽,心也跟著一揪一揪;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會難過得那麼厲害。
大三開始抽絲剝繭的談論生命故事時,赫然發現我跟自己一點都不熟、關係一點都不好,自動化的批評性思考和專注負面情緒的小對話,使我長成習慣對自己生氣的軀體,也讓我不敢展現自己不夠好的一面。神奇的是,在幫助個案的同時,我們也要了解自己的故事,才能與個案共振。直面自己的生命帶有一點不得不的含意,剛開始的痛苦是我前所未感的,原來很多小事都被我記著,原來很多憤怒和委屈被我視為脆弱,原來我藏掖著太多沒能流露出來的淚水,原來我是一個該有情緒起伏的人。
因為我想要生活得很真實,大三、大四時我活得很用力,投入在課業上之外,也拉著同學討論了很多彼此感興趣的議題,有時候聊著聊著就半夜了,也不管隔天起床可能會頭痛,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對當時的我來說,更為重要,就算淌著淚入睡也無所謂,明天仍然未曾遲到。經歷過脆弱,敢於展現脆弱,開朗的我並不會消失,兩種或更多元化的特質,同時存在於一個個體內,成為了我自許的優點。我喜歡「脆弱」和「堅強」同時併存且互相平衡,敏感又大方的感知自己的情緒與狀態,積極又慢徐的感受生活的稜角、線條,實誠微笑,不再壓抑悲傷,手握紙筆的我,在這之間不斷地來來回回,而後又能夠繼續往前走了。所以我比從前那個只是假裝強大的自己更堅強、更有韌性,也更有界限。
我對「脆弱」和「堅強」兩邊都點點頭,這都是我喔。
「那又怎麼樣 擦肩而過又如何 那又怎麼樣 受了傷又如何 偶爾又疼痛 也許有時傷心落淚 那又怎麼樣 這樣活著又如何」- Agust D⟨People⟩
眼角心尖,全是我熱愛生活的結果纍纍
脆弱和堅強,都是邱子瑜這個人,我集結於一身
以前很討厭向他人顯示自己不堪一擊的那面,好像會讓我在他人心中成為一個不夠優秀的人,而現在則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我能夠說出「我不知道欸」、「啊!原來是這樣」、「我想休息十分鐘」、「哇塞!我今天超累的」……這類的話語了,我不用「承認」這個詞彙,因為我現在不需要再刻意隱瞞自己的遍體鱗傷,這好勇敢!
I’m SUPER COOL But I CRY a lot. AND it doesn't matter.
三、創作是生活的儀式感
我的創作儀式感::綁包包頭夾起碎髮、打開youtube playlis/抒情歌居多、擺放水杯、電腦和手機的充電線、手旁要有便利貼和鉛筆。我的寫作風格比較偏向靈感派,想法常出奇不意的來,如同禹安老師談及將家中窗簾洗壞,最後卻寫進小說中一般,生活中有許多靈感來源待著我去覺探。有時候如睡前的那段朦朧時間,回憶著過往或臆想著未來時,創作因子會從潛意識被提取,然後我又會挑著夜燈,將想法趕緊紀錄下來;有時候是在通勤的路上、工作時的間隙、「閱讀」搭建的鷹架、生活中的大小事件、我和自己相處的時分。
回顧起來,我和【星河實驗室】一起經歷了很多故事,這個空間紀錄著我一直以來羞於表達的情緒、不擅表演的內容,重要的是:承載著完整的我,脆弱又堅強、細膩又隨心的我。當我成為投石子的人,我希望掀起的漣漪可以一路傳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不只能感受到內心活動,也能感受到安慰。
如今,創作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就像到家附近的公園散步那般稀鬆平常;我常依靠「寫下來」這個動作,讓腦袋與心靈維持一定的平衡。曾經有學生跟我說過,他覺得【星河實驗室】很好看,他一下子就從第八篇看到第十一篇;也有其他學生跟我說,她覺得在【星河實驗室】裡的我好像很愛哭,跟平常的我不太一樣。【星河實驗室】存在的意義,除了我個人的敘說故事、抒發情感之外,也想讓讀者感覺到有情緒、求助、展現個人不同的樣態,一點都不丟臉,反而是一件需要且再普通不過的事。其實於一閃而過的片刻中,眼眶裡都會盈著淚液,或是嘴角會情不自禁的微笑,這就是我們身而為人的血肉。
下次當你,觸碰波光粼粼的水波時 我想要緊緊抓住你顫抖的雙手(註一)。今年是和【星河實驗室】共度的第三年,又脆弱又堅強的我,依然認為創作和談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最有意義的事之一,這是我對世界的在乎,也是我在向世界展示我是誰。不管脆弱也好,堅強也罷,我就要這樣帶著自己繼續生活下去。
生活好不容易,多用力一點點又何妨。
創作和離開都是生命愛的展現(註二),如果我們渴望愛,就不要恐懼去愛,這世間從來沒有一種愛是一個人的故事(註三)。
註一:改寫自TOMORROW X TOGETHER< Skipping Stones>歌詞
註二:我在禹安老師的新書分享會上,上台分享時所講的最後一句話
註三:禹安老師在新書分享會上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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