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進站
「我在想--」我在想。有好長的時間裡我就真的一直在想。我試著把可以說出來的說出來,但最後好像就只有這樣。那種感覺很像什麼都沒有丟進果汁機,就只是讓它的鐮刀瘋狂空轉。可惜我從來也不是很好的魔術師。可以憑空搾出營養的蔬果汁來。
從彰化往台中的電車,總共四站。其實可以想的時間一點也不長。有可能是知道時間不長所以我的母親便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坐車的空檔,我試著用很含糊的方式告訴她我以後想幹嘛。比方領一份不怎麼高的薪水或去一個沒什麼前途的地方。我列舉了幾個生涯計劃再依循她的眼神當場淘汰一些妄想。但除了幾聲應和,她似乎不打算和我對話。我有點慌張。
我停下來思考了一會。然後繼續自導自演假裝觀眾捧場。我說。我身邊的朋友們都想繼續讀書再拿一張可以加薪的畢業證書。但我發現我沒有天分念書。所以我說我最近忽然開始害怕,不知道以後要幹嘛。我好像什麼都會一點但就真的只是一點點。結果點連不起線。線合不了面。我說。於是我好慌張。被豢養太久的動物好像就無法隨地野放。
一片沉默。好空的電車。好規律的鐵軌沙沙聲。「我在想如果--」過了成功站時我又開始說。我告訴她我去看了求職網站的徵人廣告。當然只是去看看而已。我說有一些好像不賴。如果可以咬牙就能爬上來。當然。我只是覺得不賴而已。我看著對面的玻璃窗。不曉得為什麼很遠地方的山看起來好小好暗。她的臉就淡淡地映在上面的深藍色山脈,怎樣也亮不起來。
列車的速度有點慢。那個靜默的時間裡,我想起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給我玩的一種手指迷宮的遊戲。她會在一張不用了的影印紙背面畫一個只有線條的迷宮。路的一開始是一條直直的線。然後從中岔出兩條路。每條岔路再繼續延伸出去,岔出不同的路。她會把那張紙捲起來,只露出一開始的地方。而我就必須開始選擇。我的手指會在鉛筆的痕跡上磨著前進,然後把食指的指紋迴旋磨出一層亮亮的黑。終點會有什麼呢。她從來也不會告訴我。她只是會偶爾提醒我:或許可以回頭。但更多時候她什麼也不會說她只是笑。她說。紙捲起來,她也記不得哪裡是寶藏哪裡放著骷髏頭。
那個遊戲的隱喻過了許多年現在我終於才明白。複雜的路危險的障礙物,然後把它捲起來,再展開來玩。寶藏、骷髏頭和我的手。這些和當年都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再也沒有人會提醒我該在哪回頭甚至轉彎什麼都不要做。我忽然覺得,如果只有一條無聊的軌道就好了。只要沿著鐵軌跑。什麼都不用想,怎樣都不會出差錯。
電車通過大慶站接著就要進入市區。從郊區的田野變成大樓和橋。好多條路連著好多條路。而列車仍然沿著鐵軌跑。它的速度越來越慢。廣播說就要到站了。我移動身子。我說台中天氣真糟。我的母親卻忽然說:你自己好好考慮就好。她好像從一個很遠的地方旅行回來。充滿釋懷。霎時間我愣住了。我一陣心虛地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而列車的速度越來越慢。月台靠近。終於進站。
後記:給所有迷途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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