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Line 群組裡的消息傳個不停,認識二十多年的長官 C 離開了這個世界.
1993 年剛到 A 公司時,他還是晶片設計的研發主任.不像一般工程人員的保守寡言埋頭苦幹,技術專業對於 C 來說似乎不用花太多的時間就可以輕鬆解決,以至於常看著他坐在抽菸區與眾多部門的人吞雲吐霧點評江湖.身為一個菜鳥,無緣參與這歡樂的聚會,只能快步經過聊天區,回辦公桌去努力完成自己還待熟悉的工作.當時有個念頭,就是此君若不是萬中選一的奇才,也絕非池中之物,哪天他猛虎下山,離開研發象牙塔去外面走跳時,沒有一個客戶能拒絕買單,而原來 PM 的舞台將會拱手讓人.
果然三年後 C 開始帶著自己團隊研發的新一代晶片去拜訪客戶.憑著紮實的技術能力,流利的英文和便給的口才,快速建立起客戶的信任,扭轉前幾年對於舊產品的不良印象,攻城掠地,公司的業績為之一振,在市場上又成個咖.有了這個基礎, C 正式坐上 PM 的位置,隔沒多久再接再勵推出(可能是)公司最成功的晶片,與 AMD 合作開發 K6 100 MHz FSB 專案,硬是搶掉不少 Intel Pentium II 系列的市占率.那時候的態勢就是,還在猶疑不定,動作太慢沒搭上車用我們晶片的客戶都會悔不當初.最明顯的例子,便是打死不相往來,永遠不得其門而入的華碩,最後也敞開大門,叫我們過去北投做簡報,緊接著一口氣開了好幾個案子.春風得意馬蹄疾,一連串的成功案例,讓整個團隊即使日以繼夜的加班也不為所苦.而連續兩個傑出專案建立起的莫大戰功,也讓 C 在短短幾年內就升上了協理大位.
那時我在公司混出點口碑,可以獨當一面開發主機板,拜訪客戶和解決問題,與 C 也開始嘻嘻哈哈起來.像我這種工程師,既不會主導話題,對於不熟的人除了工作以外大概就無話可聊,所以跑客戶時多半也就是公事公辦後收工回家. C 有一種特質,可以很快的與陌生人熟絡起來,幾分鐘的閒聊就彷彿已是多年好友,無話不談.這其中完全沒有一絲的勉強或尷尬,非常自然,自然到即使在廁所相遇,也可以跟你邊尿尿邊話家常,絲毫不影響排放的節奏.
因為交遊廣闊且為人海派,堪稱有求必應的土地公,無論大小事,上至高階主管下至工程測試人員,都絡繹不絕地想找 C 處理.有一次在旁邊聽他與客戶的工程師討論問題,對方大放闕詞廢話連篇,講一些雞毛蒜皮沒甚麼營養的內容,聽得我火氣都忍不住冒了上來;他老大仍是氣定神閒,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好似在教導小學生般,循循善誘滿足對方的需求.事後不禁表達我滔滔不絕的敬仰與佩服,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幾年後我們相繼離開 A 公司,相隔半年又在 M 公司共事.我一如往常繼續窩在辦公室當研發人員, C 則順風順水的步步高升,往外開疆闢土,對內運籌帷幄. M 公司人多事雜,分工精細,也不太像以往能常常照面,大概就偶爾在公司餐廳碰上,同桌吃飯小聊幾句.這期間歷經部門變化,人事異動,公司由盛而衰,股價一瀉千里.有時起了爭執,不爽他的決策,背後罵他老奸,或者當面酸幾句鱸鰻昌;直到後來自己當上主管,才逐漸明白很多事情無法面面俱到,讓大家都滿意,勢必有所取捨.而商場求生,拚搏較勁在所難免,物競天擇在文明社會只是多了一點禮貌.
七年後我離開 M 公司,自此更少有見面的機會,只剩網路上的問候,偶然在新聞看到他的照片,兩鬢已顯斑白,覺得人又清瘦了些.最後一次碰面,還聽他講著國外觀賞 F1 賽車,陪客戶老闆練慢跑的趣事.今天消息一出,浮上心頭的是幾年前的訊息留言,我祝賀 C 就職滿十八年,他只回了一個嘆息;以他外在積極樂觀的強悍形象而言,這樣的回覆其實有點示弱.當時沒多問這輕輕的喟嘆,莫非已藏著重重的心事.如今回想,是否他也曾有徬徨寂寞,壓力無處宣洩的時刻,但我們都因既定的印象而忽略了?
再見了,老哥.更多的揣測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你的抉擇,我的回憶.願你離苦得樂往生淨土,好好休息,等來世我們再舉杯同樂,共敘前緣. 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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