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目前刊登於校刊上
不過也因主編老師個人關係有修改了一些。
這是原版的小說段落以及內容。
話說這也是第一次在校刊上頭投小說。
呵,有點怪高興的。
午後的太陽仍然很耀眼,明明就是十一月中又下午三點的太陽,依然熱的嚇人。因為我流了一身汗。
無聊在無人的籃球場上打打健康球,不一會兒功夫,衣服全濕透了,活像剛剛發生海難被救起來的那種。
看了眼手錶,我拿著籃球回家準備洗澡。
今天是放假的最後一天,明天收假回台中了…
又得要準備面臨那堆積如山的報告,外加再過個幾個禮拜後的期中考。
是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二學生,如假包換還貨真價實的大二學生。
洗完澡,下午三點半左右,我騎上當年還算時髦的摩托車,當然,現在早已是一台不折不扣的老爺車了。
隨著不斷被拋後的景象,我看向那看似一望無際的公路,不知不覺的,油門持續往下拉…上頭的時速表慢慢往80移動,公路上空蕩蕩的,有種莫名的快感。就很像這條馬路是我家開的一樣,沒有人跟我搶。
十一月中,似乎並不是會令人感到寒意的時候。但是此刻,在狂風穿透我身體的同時,寒意不斷從皮膚滲了進來,我抬頭,看了一眼掛在上頭的太陽…
怎麼會那麼冷?我想。
至於這條人煙罕至的公路是往哪去的,是往同樣也是人煙罕至的海邊去的。一直以來,這條路的車輛都不是很多,在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後,仍是如此。
幾年前,道路兩旁皆是數不清的魚塭,看不完的綠地。幾年後,道路兩旁除了新建了幾棟陌生的建築物之外,就再也沒有更動過。
不知怎地,路途中,似乎能清晰的看見過往的一些事情,卻又模糊的看不見某些人的五官。零零碎碎的回憶靠著一點執意,緩緩播映,以往的荒唐日子。
橘紅的煙霧漸漸涵蓋了天整片,此時也看不清那顆太陽,大概是雲層給遮掩了吧。橘紅這就樣肆無忌憚的灑了滿天,公路上,椰子樹上,我的衣服上,都毫無招架之力的被染上這層橘。
但願我們的回憶是這種顏色就好了。
但願妳現在也能看見這樣的橘紅。
◎
只是,當妳抬頭,望見這片讓人訝異的橘紅,會不會想起我?想起曾經我們也觀望過這樣令人訝異的天空。
還是,就當他是一場平凡無奇的場景,跟回憶毫無關係?或者,已經有另一個人陪在妳身旁分享著這份訝異?
或許,一切早已是註定,不過就是等著自己慢慢依循著註定去發現罷了。記得國中的國文老師曾說:「緣分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就像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線絲一樣。或許往哪走,與誰見面,這些線老早已綁在各個關鍵上。」
幾年前,我們的距離是一個書桌與書桌之間的距離。
幾年後,我們的距離卻整整扯了快兩百公里。
這條線,也扯的過分的長了。但是我卻不能擅自把它收回,就像是那拋了長線,卻怎麼也收不回那些線的釣竿一樣。
騎到了盡頭,我向左轉,與堤防並行騎著…騎了一陣子,我看到靠近沙灘的堤防上有兩個海巡隊的,一個正抽著菸,一個還在嚼檳榔。殺千刀的,看來想下沙灘,可能得等晚一點。
於是我繼續沿著堤防騎去,過不了多久,有一個往左的大弧彎…繼續騎下去就可以看到佇立在堤防上一座一座的碉堡…不過都是損壞的,真正還完好的,都被海巡隊拿去不知道當什麼用途的。
於是不遠處看到了一台機車,堤防上,碉堡旁,已經坐了一個人在那兒。
我看了看錶,異常剛好,四點整。
◎
爬上堤防,他老傢伙正對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汪洋發呆,手上還拿了瓶沙士。我坐在他身旁,拿起另一瓶,猛然一開,拿了就灌。
二氧化碳的嗆辣感瞬間自口腔裡併裂開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嗝,也學著他,看向這片汪洋,裝一裝瀟灑。
還記得這樣的畫面以前似乎上演過,只不過,身旁的沙士需要改成台啤才行,而且還少了包滷味。
這麼多時日過去了,我卻還是看不出來身旁的碉堡變了些什麼。或者換句話說,碉堡也許沒有變動過,而是我自己改變了許多。
太陽持續萎縮著,光線一點一滴的任由雲朵吸吮著。海風越刮越大,海浪拍打著消波塊的水滴也濺了幾滴在我身上。將要入夜的訊息持續增強著。
我們就這樣誰也沒先開口說話,卻也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
「今年的天氣很怪…」子學目光仍是直視著前方。
「嗯…」是阿,明明已經十一月中了,卻仍然沒有半點冬天該有的味道。
「怎麼今天打算回來南部?」
「回來看看呀。」我又喝了口沙士,似乎沒有剛開始來的嗆辣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嗯。」
他點點頭:「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見到她?」
我想了會兒:「別說見面了,連通電話、email、甚至是連點消息都沒有…」我站起身子來:「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找不到她。」
「可是台灣真的很小。」子學慵懶的答道。
「是阿。小到連一個當初住的不遠的國中同學都能找不到,台灣可真他媽的小了,小的還真沒得比。」我頓了頓:「台北到台中,好像不怎麼遠…可是卻讓我上大學的這兩年,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可是當初你怎麼沒有跟她要電話呢?」
「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換號碼…應該是刻意的吧,因為我問過許多人,都沒有她的電話…」
子學看了看我:「那你有什麼想法?該不會認為汶燕是故意的吧?」
「燕燕?倒不如說是她媽吧。」我清了清嗓子:「她媽反對她談戀愛,說不定…」
「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搬的?」
「呵呵,不過也是我猜的而已。」
我們兩個又各自沉默了一陣子…
「她會出現的。」子學壓扁了喝完了的鋁空罐,站了起來,背對著我。
忽然心中有股不知名的無名火竄起,連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麼:「已經整整五年了,她消失了五年了!你又為什麼能肯定的知道她會出現?」原本要下堤防的子學此時停住,轉過身來,我們對望著…
「老子和你打賭,要不要?」
「好。」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橘紅緩緩染了整片海洋…
「就賭一手海尼根。」海風狂亂的撥亂著我們兩個人的髮絲,子學的眼神中有一種我說不出的堅定,嗯,我說不出的。我竟然有些感到不知所措。
「好…我就跟你賭。」我淡淡的說:「那你打算怎個賭法。」
他想也沒想的直接回答我:「你回去之前,她會回來的。」
我看著他,沒有答腔。
「今天她的生日嘛?對吧?」他轉過頭,逕自地走下堤防。
「對了,」剛別過頭的我,被這一聲呼喚給喚的再度轉過頭去,子學又爬了上來,我的視線只看的到他的頭而已:「這一包給你,掰掰啦。」
語畢,他便丟了包東西過來,我伸手一接,接的緊緊的,他老兄便悠哉的走下堤防,發動機車,騎走了。
◎
我看了看在手中的煙盒,裡頭有六根菸,還附贈一支打火機,嘴角有些輕揚。
曾幾何時,我也曾在這座碉堡的陰影底下,將目光放在遙遠的不知處,一個人獨自在這兒點根菸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呢?曾幾何時,我也曾和子學在這片陰影底下,兩個人,兩雙筷子,兩杯啤酒,一包滷味,在這暢談著呢?曾幾何時,我曾帶她,來到這片離我們住家很近的海邊,兩個人肩併肩的散步著呢?曾幾何時……
沒想到我才真正懂事了幾年,曾幾何時的事情竟是如此地多,真不曉得自己是否已經老了?心靈上的另一種衰老。
我緩緩的拿起打火機點起火星,看著他燃燒的樣子,趨時竟有種不知名的快感。海風仍然沒能轉小,似乎是越吹越狂,坐在那逐漸不明顯的陰影的我一起身,竟有些站不住腳。
「她會出現的,她會出現的,她會出現的,她會出現的……」子學的話不斷在我腦中反覆抨擊著,我不懂,為什麼他能這麼有把握的相信她真會來赴約呢?也許,她會忘記也不一定呀!五年過去了,連我自己都沒有自信去相信她,畢竟,五年,一句承諾,並不是每個人都做的來的。
那麼她會回來嗎?那麼她回來了之後會記得,這一年,這一天,有個男孩在這裡正等著她,僅僅為了當年那句聽似諾言的玩笑。
我猛力的吸了一口,肺裡有股氣體正在波動著,輕輕呼出,忽然有種被掏空的空虛感。
我看看錶,五點了。
而我得要趕著七點的火車…如果依車程來算的話,最晚最晚,如果就路程上來講,加加減減,再怎麼晚,我都必須在六點十分之前回到家整裝完畢。
六點,我就該走了。能遇見妳嗎?
我伸了伸懶腰,接著又坐回了那若有似無的陰影底下,再度點燃第二根菸,天色漸漸地暗了,我抬頭,遙望著遠方看不見盡頭的海平面,夕陽正要墜入海洋,就差那麼一點。
拿起手機像家裡的人報備了一下,我倚著碉堡,輕闔雙眼,零零散散片段的記憶,正隨著海風四溢,而我,正赤手的想天真地把它收進口袋裡,卻也發現,撿拾那些回憶的雙手,早已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傷痕。此時,才開始會覺得疼。
「我都知道妳畢業後要搬去台北了…」
「你知道了?」
「嗯,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最後一個知道的感覺很不好受。」
「不知道要如何向自己最在乎的人開口,我也很…不好受呀!」
「別哭了…」
「我們…來做個約定,好不好。」妳擦擦眼淚,對我說。
我輕柔的拭去了妳的眼淚:「嗯。」
「五年後,我們再回到那處海邊好不好?」
「挑在妳生日那天好不好?」
「嗯…時間就在下午好了,呵呵。」
◎
「摸西摸西…」
「摸你個大頭鬼啦。」子學在電話那邊喊道。
「神經病哪你!」
不消說,這是我跟子學之間的cos。
「你現在在家吧?」
「當然。」
「那你今天也沒事幹吧?」我說。
「說這什麼話,我等等還要趕去公司開會耶…馬的我事業做的多大呀。」
「是啊,A片大盤商,你真的很忙。」
「靠,無事不登三寶殿,找我幹嘛?」
「等等去海邊吧?」
「城西那裡?」
「對啊!去不去?」
「幾點呀?」
「三點到那裡好了…」我邊拿著手機渡步到房間,把跟圖書館借的書通通拿了出來,一共五本:「對了,順便再買四瓶啤酒跟滷味吧?」
「滷味?買點鹹酥雞吧?」
「不要,最近痘痘夠多了,還鹹酥雞咧…肯定毀容。」
「靠,反正是你毀容又不是我…」
「那就決定這樣啦,滷味別買太多,會吃不完,掰掰。」
「幹─」還沒聽子學講完全部我就收了線,應該是沒什麼營養的話。
我瞇起眼,目光落在遠方那處,哪一處?連我自己都沒能知道是那處。發愣的時光總是過的特別的快,夕陽落水了,還拉了條好長好長的霓虹在海上,一道橘黃隔開了原本海洋純正的藍色,不,應該說,在那道橘黃之前海水早已被染色了。
幾點了呢?我把菸屁股揉息,菸盒裡還剩下一根…
五點五十三分。
◎
起身,我拿著早已喝完的沙士空罐,站在往下的階梯前,我把空罐丟進了在提防下的空垃圾桶。
點燃最後一根菸,我漫步在海邊堤防,心想,等到這根點完,也大概是我該回去的時候了。已經傍晚了的海邊,配合著十一月中的日夜分配,天空早已是昏黑的可以,半個太陽在海平面上頭繼續與地心引力掙扎著,似乎害怕自己會在廣闊的海洋裡滅頂溺斃。
風吹在身上越來越冷,正如五年前的話語,正一點一滴,在平靜止水的回憶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很顯然,五年後,我又像個傻瓜呆呆的回來了這裡,然後坐了一個下午,現在,則準備要離開了,而離開前…卻還是沒能見到…
十年前,我們相識;
六年前,我們相愛;
五年前,我們分開…
而五年後,我又回來。
這片熟悉的沙地。
◎
等等?!
我轉過頭,看著下方的沙灘,蜿蜒的沙灘海水分界點,我發現了一個人影,很熟悉的人影,一頭長髮隨風飄散著,我看不見她的臉龐,就算是號稱視力2.0的我也沒辦法。
我沿著堤防走下去,再爬過了一塊塊消波塊疊起來的石牆後,我雙腳踏上乾燥軟綿綿像似流沙的沙灘上,腳上傳來的質感實在不踏實。
就像我現在所做的行為一樣?是嗎?
萬一她並不是她呢?萬一她只是個心情不好,而站在沙灘前靜靜聽著浪聲解悶的人呢?那我是不是打擾她的興致?
萬一她並不是她呢?萬一她只是個想在尋死前,再多看一眼這片沙灘跟大海呢?那我是不是打擾她尋死的計畫了?
不過就算我腦子是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我的雙腳仍然不自主的向她走去。
其實想想,這是場賭注。
不光是子學的一手海尼根,還有五年前的那句話,還有我的固執,還有,我看看手錶,那僅剩的幾分鐘時間。
停住了。
莫約在她身後十公尺的距離,我停住了。雙腳不聽使喚似的定住不動,想說句話,喉嚨卻乾啞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從背後望去,她的雙手正輕擺在胸脯前,不知道在禱告些什麼…但這樣的動作我好熟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
國二,我們第一次來到這處海邊。
「妳在幹嘛?」我們站在沙灘上,而妳獨自站在我前面,面對著那一塊廣大的海,像是禱告的手勢讓我非常不解。
「呵呵,你不懂的啦。」妳轉身來俏皮的對我說。
「最好是我不懂咧…」
「這叫少女情懷齁,你怎麼可能懂~」
「最好啦。」我偷彈她額頭,我們彼此看著對方笑了一會兒…
忽然,當自己那麼靠近,才有了種想逃避的心情。
我害怕在我眼前的這位小姐不是她,害怕她早就忘了五年前的玩笑,卻讓我這個傻蛋傻呼呼的真的跑來這等她兩個小時。
天越來越黑,我身前的她,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而我,當然也沒有。
我輕抬雙腳,試圖走的無聲無息,我走的更近。
也許是她累了吧,原本她那互相握著擺在胸口上的雙手,此時也輕放在身前,一身連帽長袖上衣外加一件深藍牛仔褲和球鞋的打扮,處處都有那麼一點熟捻。
我可不可以永遠不要猜她到底是不是她?
很顯然,是不行的…
我口袋裡的手機此時居然開始唱起歌來了。
我想大概是家裡的人,在問我為什麼還沒回家準備,前往火車站趕火車去了。
錯愕之餘,我看見前方的人兒驚慌的轉過身來一臉惶恐。
我與她四目相交…
不過她臉上的惶恐,我心裡的錯愕,卻在一瞬間瓦解,方才心中所想的問題,也終於有了解答。
「燕燕?」
「阿翔?」
說完,我們笑了。
我笑了,因為她真的還記得我們幾年前小小的約定。
她笑了,只是她的淚水卻在眼框裡頭隨著眼珠子打轉著。
我沒有接起手機,任由他唱歌唱到啞。
我走近,兩個人的距離,目測一公尺。
我看著她變的好長好長的頭髮,在我們那個髮禁剛解除的時代裡,當時的學生們就算想留頭髮,都還沒能留的夠長。
海風任意的吹散著她的髮絲,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卻彷彿還是五年前,那個留著西瓜皮的小女孩。她那神情,那笑容,恐怕是我忘不了的。
「妳喜歡聽故事嗎?」我看著她說。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沒有再多說半句…
我清清喉嚨…
「我要說一個故事,十年前,一個小女孩跟一個小男孩,在間隔只有一個書桌與一個書桌的距離…」
我隱約地看見她眼框裡的淚,無聲的滑落。
看來,我得請子學一手海尼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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