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
「布咕、布咕、布咕……」
午夜,客廳裡那有些老式的大型擺鐘,隨著時針與分針重疊的剎那,勉強的發出了布咕鳥的叫聲。每當此時,他總是會準時的「布咕」十二個聲響之後,還給這個午夜該有的寧靜。
之所以會說是勉強發出聲響,是因為在發出了布咕鳥的叫聲外,還會有不知名的金屬摩擦聲響,然而這個擺鐘也有好些年了,還記得當初在古董市場買下他時,那個年紀都大的可以當我爺爺的鐘錶匠,還非常親切的對我說,這大型的擺鐘要保養實在是非常不易哪。
是呀,所以對這個完全外行的我,在往後的日子裡,每每有什麼問題或者是固定的時間一到,就會邀請他來到家裡一趟,替這個我們兩個人年紀加起來都還沒有他大的擺鐘看診。
其實鐘錶匠爺爺是沒有這個義務非得要來,但原因出自於他也對大型的古董擺鐘感到著迷,所以當我買下他時,我在那爺爺的眼裡,看見了如同收藏家的眼神。而另一方面,我也看見了,那注視著我的深邃的眼眸裡,有著爺爺疼愛著孫子的眼神。
每當想到這裡,我便會想起阿雲。
呵,阿雲。
我啜飲了一口桌上已經涼掉了的三合一即溶咖啡,月光就這樣緩緩滲進了這處空間裡,不遠處的街道,那呼嘯而去的車聲,並沒有吞噬了寂靜,反倒劃出了一處另類的空間,寂靜的空間。
拿起在咖啡杯旁的菸盒,我熟練的拿著打火機,點火,燃起了火星。
看著菸絲緩緩纏繞而上,我吐了口煙霧,攪和成了一團。
一根菸究竟能激盪出多少的情緒?如果你不曾體驗過,也許就沒辦法清楚的明白我現在的感受。
我猛力的吸了一口,接著吐出。
今晚,是個不眠夜吧。
為什麼今晚會想的特別地多呢?
我這樣問自己,卻得不到答覆。
我站了起來,走向那一大片的落地窗前,凝望著這個有些窮鄉僻壤的小鎮的夜景,除了路燈之外,實在很難再找到一些其餘的燈光,而更遠的那處,則是一座堤防,黑漆漆的堤防後頭,就是我住在這卻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河了。
我看向天空,今晚雖有月亮相照,但也許是月亮的光太過於顯眼,以至於夜空裡的星星沒有幾顆。「月明星稀」或許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
嗶!
我看向擺放在沙發的手機發楞,是簡訊聲。
大概五秒之後吧,我拿起手機很認真的看了一下簡訊,看看是誰這麼有閒情逸致,挑在一天剛開始的現在不睡覺還忙著發簡訊騷擾別人。
「我現在想見你。在老地方,有空嗎?」
是韻潔。
我忽然不曉得自己該不該赴約,過了這看似有些短又不算長的兩年,也不曉得她有了什麼改變?看著這個有點陌生但其實卻曾經熟悉的名字,我感到猶豫。儘管電話簿裡頭就躺著她的電話號碼,但是我卻不曾去注意過她,自從我決心不再輕易到台北之後。
我們追尋的,不是結果,卻是如果。
阿雲說。
結果。
如果。
呵。
我將桌上那杯涼到已經都幾乎沒什麼味道的咖啡給一口喝乾,暫時就放在桌子上,連拿到廚房裡的水槽的意願也沒有。隨後拿起了皮夾和手機還有最重要的菸,接著拿起放在牆壁上掛著的車鑰匙,最後還披了一件外套。
為什麼自己到最後會選擇赴約?這問題一時之間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是因為對過去的緬懷嗎?不,那段過去值得緬懷的並不多,更多的,其實是傷害。
車上播放著的,是西域男孩的「Swear it again」
I’m never gonna say goodbye
’Cause I never wanna see you cry
我永遠不會與你說再見,因為我永遠不願見到你掉眼淚…
可笑的是,最後再見是說給了誰聽,最後眼淚又是為了誰而掉的呢?
我將這首歌給repeat到底。
◎
有些窮鄉僻壤的小鎮,距離越夜越美麗的市區,少說也起碼需要三十分鐘的車程。
此時,直走轉彎直走轉彎似乎頓時成了一種規律有規則的舉動。隨著我把車開進了台十七線的快速道路後,我才替自己點了根菸,開了車窗。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下起雨來的,只是雨絲很細,細的我抽菸時都沒有什麼下雨應該要有的感覺,我只能憑藉著擋風玻璃查覺而已。
夜風吹來是有些寒意的,誰叫現在已經到了十一月了呢!即將要入冬了。
南部冬天時不常下雨,不如北部那樣的陰雨綿綿,反而是又乾又冷,只不過,今晚的這場雨,來的有點突兀,也似乎正象徵些什麼。
開了一陣子的筆直道路後,我又反覆的直走轉彎直走轉彎…當我開得越接近鬧區,路上也就漸漸地出現了車潮。
夜深了,汽機車的數量的確是不如白天那樣的擁擠,但卻是達到一種要塞車不塞車,要通暢不通暢的奇妙平衡。然而雖然我對車懂得並不多,但是我最起碼還認識一些車種…
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一路上,我看見了不下十台的名車,起碼都還是上百萬的。
不是說台灣的經濟衰退嗎?這時候我還真開始有些不相信那些報章媒體了,什麼台灣經濟衰退,現在我只看的出來,台灣這些年來可應該又是不少人,擠進百萬千萬富翁的行列了吧?
除了大家比較耳熟能詳或者是常見的名車,CHRYSLER、AUDI、BMW、BENZ、PEUGEOT、LEXUS之外,居然還有車頭放置著一頭豹的JAGUAR。
而我現在正在停紅綠燈,在我車後的那台BMW,應該就是人稱的大7吧。我仔細的打量著那輛車,四百?五百?六百?還是─
唉,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我沒有那個命,當有錢人的命哪。
又轉回綠燈了,我這才踩了油門,踩著離合器換擋。
有人說男人之於車子,就像女人之於包包一樣,這點我可是不否認的,不曉得為什麼。
男人總是容易對車子有興趣,而女人通常只是納悶,那都是四個輪子在路上跑的而已不是?女人總是很容易沉迷於櫥窗裡頭各式各樣的包包,而男人總是認為看起來都只是一樣能夠裝東西的而已不是?
隨著思緒到這兒,我也開到了這裡,這處老地方─
一間雖小,卻十分有氣氛的夜店。
記憶中,還記得老闆應該是個光頭的西方男子,年約三十出頭吧,縱使當時我嚴然已經成為那裏的常客,但見過老闆的次數卻不及五次。
每個禮拜三和禮拜五是有樂團固定會來駐唱的夜晚,而其他時段,則是開放給一些想小試身手的樂團上台的機會,固定十一點開唱,時間從半小時到兩個鐘頭都有。
以前我好像老是替那間夜店感到惋惜,好像是因為店面的空間小,於是我常在想,當初又爲何不打算做Piano Bar呢?
然而,不管夜晚的城市在如何的美麗,但夜的確是深了,也因為如此,往往一位難求的停車格,此時卻是空出了好幾格任君選擇。
我選了對街的那一格。
停好了那台2000C.C的CIVIC,我還是會想起剛剛在路上那不下十台名車的畫面,只是,即使有一天,我有那麼多的錢,我還是會把那筆錢選擇用在別的用途身上。
但如果是阿雲就不同了,如果是他,我想他一定會致力於要得到最好的吧?畢竟他是個很龜毛的完美主義者哪。只是我現在再也沒有機會可以問他了。
下了車,按下遙控鎖,我便把食指套進鑰匙圈甩著,準備走過對街的那家夜店時,我忽然想起的從口袋裡掏出菸盒,又給自己點了一根。
雨仍在下。
◎
推了門,進了夜店,這才發現擺設改變了不少。
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究竟改變了些什麼,但我大概知道的是,舞台的位置改變了,吧檯的位置也明顯的改變了,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即是擺放著一整排,各式各樣的酒,還有一整排懸吊在上的高腳杯。
我坐在高腳椅上,看著酒保正擦拭著酒杯。
「麻煩一杯長島冰茶。」
酒保對我點點頭之後,就開始低頭做他自己的事情了。而我,卻開始環顧四週,今天禮拜六,自然也就沒有駐唱的樂團。但是過了那麼多年,也可能有所改變,或許是有,但現在時間再過個十五分鐘,就一點了。
晚了。
今天店裡的客人明顯的不多,店內擺放著的六七張圓桌都還沒有坐滿,反而還空出了兩桌。而今晚播放的音樂我很熟悉,只是說不出歌名,不過我知道這是老鷹合唱團的專輯。
酒保送上了長島冰茶,我喝了一口,竟有些不習慣。
而此時我的肩膀顫動了一下,我轉過頭─
『好久不見啊!』
我轉過頭,韻潔笑嘻嘻的跳上高腳椅對著我這樣說。
她還是沒什麼變,如果以外貌來講的話。
她有一張像似洋娃娃的臉蛋,濃密的眼睫毛,圓圓大大又水汪汪的雙眼,不過我猜她的罩杯應該也還停留在當初我們認識的B而已,身高大概是160左右,已經好幾回都被誤認為未滿18歲的女高校生了。
光是這點我跟阿雲就笑了她好幾次。
唯一看的出來有改變的,應該就是她那燙捲了的頭髮了吧。比起過去喜歡綁公主頭的她來說的話,看起來的確是成熟了許多,也多了份女人味哪。
「好久不見。」我笑著回答,只是場面話的那種微笑。
『最近過的如何了?有女朋友了嗎?』
「妳覺得我會有嗎?」
『酒保,麻煩一杯龍舌蘭。』他見酒保點頭,又轉過頭來問我:『你又知道你自己不可能有了?』
「我當然知道。」啜飲著長島冰茶,調酒的滋味就是和啤酒不同哪。
『呵。』
「長途跋涉從北部下來南部,有什麼正經事,說吧。」
韻潔她沒有立即的回答我,只是低著頭,這樣的動作一直等到酒保送上酒,才拿起酒保剛送上給她的龍舌蘭,喝了一口,臉都揪成一團了。
不過她還是沒回答。沒有。
『喝不習慣哪…』
「那還喝?」我又點了菸,只是卻沒有想吸一口的衝動。
『總是要回味一下呀。』她說,笑著說,甜甜的笑容,可愛的酒窩。
我怔了一會兒,回味?是該回味些什麼?此刻的我突然想起阿雲和我第一次來到這家夜店時,第一次所點的調酒,正是龍舌蘭。
我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韻潔會找我的原因了,像是那阻塞住的馬桶突然倒入的通樂一樣,豁然開朗,還茅塞頓開。
『我就要結婚了。』
突然,無預警地,她這麼說。
「什麼時候?」
經過了幾秒的沉默,我開口。
『明年的一月份左右吧。』
她低著頭,搖晃著酒杯,不曉得正在想些什麼。
『你都沒有什麼要說嗎?』韻潔抬起頭看著我,她正在等我回答。
但我能回答些什麼呢?與其說一些連我自己都感到厭惡的場面話,那是不是倒不如不說也倒來的輕鬆些?
只是最後,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妳還愛著阿雲嗎?」
我們對看了幾秒鐘,她沒開口,我也沒再多說,我們就這樣坐在一起,各自喝著自己的酒,在別人看來,也許我們就像不相識的陌生人那般的陌生。
『宇竣,如果阿雲還在的話…』我聽著,她沉默了許久,老鷹合唱團的歌聲,隨著喇叭恣意傳遍夜店的所有角落,仍然是我不曉得曲目的歌曲。
她緩緩開口:『可是阿雲不在了,不在了的人是要怎麼去相愛呢?』
她的口氣平靜地聽來就像是在訴說回憶還是故事的那種語氣,似乎不干自己屁事那般的語氣,似乎只是一個故事旁白該有的語氣那樣的平靜,這樣而已。
「我們追尋的,不是結果,卻是如果。」
我揉了揉菸屁股,嘆了一口她聽的見我也聽的見的氣,我說。
韻潔睜大眼看著我,而我無視於她這般訝異的眼光,我突然有點像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似的,給自己又馬上點了根香菸。
「妳知道嗎?羽伶她現在在療養院。」
『啊?』
老鷹合唱團的聲音依舊是充斥著整間夜店,男女歡笑的聲響也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被歌聲給消磨殆盡。而我的思緒,隨著老鷹合唱團的歌聲,緩緩的墜入過往的回憶…
「還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呵,不過就是稀鬆平常的那樣認識不是嗎?』韻潔看了我一眼,低頭笑著。
我想她應該是苦笑著的吧。
一個渴望如果的女孩。
一個不願回想如果的男孩。
一段不想要也不需要如果的愛。
如果。
待續...
最近,就是那忙這一篇哪。
預計最快九月初完稿。
目前上看兩萬還不及三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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