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不受歡迎的孩子

　　　　　　　　　　　　　　　　　　　　　⊕潘文良

　　阿文姓〈潘〉名〈文良〉，待在母親的肚子裡，將近十二個月，才誕生於‥
民國五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西元一九六四年。農曆歲次甲辰年十一月廿七。）
（阿文要是不乖時——
　母親就會唸道‥「一圈肚，負你十一、二個月……佫遮恁呣聽話……」）
　　阿母常說‥「阿文是一個‥無受歡迎的囡仔！」（不受父親歡迎。）
　　阿文還是嬰兒的時候，要是一哭，父親就很惱，往往是「棉被一蓋、枕頭一丟」（棉被蓋上去，還要丟個枕頭壓上去——至於‥有沒有「用手壓住枕頭」，就只有父親，自己知道了），讓阿文——有聲哭到沒聲。
　　阿母在跟鄰人聊天時，還曾提起‥
「𪜶老爸佫想要共伊送予人，𪜶阿祖講‥『大孫哪會當送予人。』尾仔則無送。」
（大凡那個年代，孩子「送給人」，也能得到一筆「紅包禮」——
　其實跟「賣」，也沒啥兩樣。）
　
　　有一次，阿爸、阿母，在田裡種番薯。
　　阿文在阿母的背上睡了，阿母便把阿文解下，放到一旁去。後來，阿文醒了～哭了——
　　阿母還沒來得及去抱阿文。
　　阿爸竟然用腳一踢——
　　阿母說‥「無講囂溲的，踢一下，飛過三股番薯壟（一百五十公分以上）。」
　　還有一次，是在斜坡上掘番薯。　（囂溲‥不實的話、誇大的話。）
　　阿文被放在斜坡頂上，後來哭了，被阿爸一踢——結果是‥像球似的，連滾帶蹦的，滑到坡下去。
　　（阿文只記得‥自己「會爬」的時候，是為了抓一隻「跛腳兔」，而從種番薯的坡上，像球似的，連滾帶跳的，滑到坡下去——把兔子給壓死了；結果‥兔子被作成了「麻油兔肉」。）
　　阿文能夠長大，而且‥活到今天（民國八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阿文滿三十二歲），還真算是「命大福大」呢！
　
　　阿文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但是除了阿文，不受父親「歡迎」之外，弟妹們，日子倒是還好過。
　　阿文的大弟，小時候，父親一放工（礦工），他就到「礦場事務所」去等。
父親總會到雜貨店，買零食給他——阿文都沒得吃。（阿文也沒去等過。）
　　弟妹們，多少有些零用錢；阿文就是沒有，每次要錢，還得挨罵一頓呢！
　　阿文呢！一元、兩元，也要討，於是‥為了減少「挨罵」（被唸）的機會，總是先向別人借，或是「欠班費」，累積到三、五十元，要討才做一次討——挨一次罵。
　　阿文還真是「懷疑」‥〔難道「挨罵」，是要錢的代價嗎？　為什麼大人，這麼「會罵人」呢？〕有時候，即使挨了罵，還討不到錢呢！真是「白白挨罵」。
　　後來，母親的工作較穩定了，阿文才有些零用錢，如果不用買圖畫紙、簿子的話，「五十塊錢」，阿文可以放很久很久——放到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小學時候，要是有機會，可以賺錢，給人家搬磚頭、夯材（做礦坑枕木的相思樹），阿文就會努力的去賺錢，賺取自己的學費、零用錢；後來，知道有地方，可以拿「手工」回家做，便自己去拿回家做呢！
　　…………
　　阿文總是覺得‥自己上輩子，是跟父親「結惡緣」了的。
　　「先天不良——後天失調」，於是‥阿文跟父親之間，也就‥
「彼此影響‥惡性循環——互相折磨‥兩敗俱傷。」
　　這四句話，是阿文觀察、體驗之後的「成果」，聰明的人啊！請多「注意」自己的「行為」（包括‥「觀念、思想、情緒、態度、言語、動作」等），可不要落入這樣的「泥沼」之中，否則‥到時候，就會「身不由己」，而「難以自拔」。
　
　　　　　　＊　　　　　　＊　　　　　　＊　　　　　　＊
　
　　阿文過去（尤其是小時候），時不時會有「夢魘」的現象。（「夢魘」，鬼壓床，睡覺的時候，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壓住身子，使人無法動彈、喊不出聲、喘不過氣來。）
　　一日，看到禪宗的一則故事說‥
　　有一個弟子，每次打坐時，入定之後，就會看到一隻毒蜘蛛，爬了過來，爬向他的身體，使他嚇得不能動彈。這個情形，一直讓他很困擾，於是便去找師父談一談。
　　師父問他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弟子說‥「我想準備一把尖刀，等蜘蛛來的時候，我就要把牠殺死。」
　　師父搖頭說‥「出家人，慈悲為懷，不可殺生！你就準備一支『朱砂筆』，蜘蛛來了，你就先在牠身上，做個記號，然後，出定後，再作處理吧！」
　　弟子便聽從師父的建議，準備了一支朱砂筆，入定之後，又見毒蜘蛛，爬了過來，於是‥便用朱砂筆，在牠的身上，畫了個「╳」作記號，然後出定，四處找尋那隻蜘蛛，遍尋不著；後來，竟在自己的肚子上，發現一個朱砂筆畫下的「╳」，嚇了一跳，心想‥〔我要是拿刀子，殺了那隻蜘蛛，豈不是就‥殺了自己了嗎？〕
　
　　阿文看了這個故事，想起母親說的，突然明白了，自己「被鬼壓身」的由來，原是‥來自幼兒時，被父親「蓋被子、丟枕頭」的情形。
　　有一次，是阿文六歲時，曾祖父過世，在家裡辦法會。阿文睡覺時，忽感有鬼壓身，半天難以掙脫，嚇得醒了過來，發現是一支「大腿」，壓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掙脫開來，站起身子一看——床上竟然躺著好幾個‥陌生的「大漢」，一時嚇得跳到地上——地上竟然也有人，舖著草蓆在睡覺，阿文嚇得奪門而出……
　　這些「恐怖」的「壓力」，就這麼的，變成壓迫自己的「鬼魅」。
　　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遭受一些，當時「無法抗拒、不能抗拒、不敢抗拒」的「壓力」，造成「身心傷害」、造成「驚嚇」。譬如‥
小時候，被兇暴的大狼狗，壓在身上，咬住脖子；或是小女孩，被人強暴、虐待；
或是小孩，被「身材高大」的人欺負等等，這些「恐怖」的事，會讓人一直想去忘記它、排斥它、掩飾它、否定它、忽略它，只因為「不敢面對」，於是形成「潛意識」，在夜靜天闌，午夜夢迴之時，化作「厲鬼」，跑出來「壓身」作怪。
　　阿文有所體會，覺得‥人生世間的苦，實在是苦於「自欺欺人」。
人若是不能（不敢）「如實面對、如實了知」，就會找一堆「自以為是」的理由來搪塞、敷衍、否定、逃避、掩飾、忽略，顛倒夢想，自欺欺人，以為這樣、希望這樣，就「沒事」了；久而久之，別說是「鬼壓床」，就是變成「精神病患」（瘋子），也是有可能的。　因而感悟‥
「其實‥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自己不是『跟別人過不去』，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或許是受到別人的『傷害』，不過，人其實是『自己傷害自己』更多。」
　　若是有「鬼壓床」的情形，心裡必定積壓許多「怨恨、憂惱、恐怖、緊張」的事，這些「癥結」，都要勇敢地‥「如實面對、如實了知」，予以「疏導」（疏其不滿、導其向善），才能化解「夢魘」。
　　阿文有話說‥「被別人傷害，也只是一時；被自己傷害，卻是一輩子。」
　　人會怨恨別人的侵犯，也會怨恨自己「無力抵抗」——被父母打罵的孩子，怨恨父母，同時，也怨恨自己說‥〔因為我不乖、不好、不聽話……不被父母喜歡、不被父母愛，所以我很討厭、我很可惡……〕
　　如是心中有怨恨，就想要「報復」，又不敢、又不能報復，也就暗地裡，詛咒起父母，於是‥父母要是發生什麼災禍，或是吵架、離婚了，還會以為，是被自己「害」的；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害父母……於是‥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不諒解自己」，於是就‥自己傷害自己，來「懲罰自己」。
　　要告訴自己‥
〔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必再害怕！
　我已有足夠的「智力、能力、體力、心力」，去解決那些事情！〕
（若是缺乏智能，那就趕緊自我充實吧！）
　
　　阿文有話說‥
「跟別人過不去的最大原因，常是‥跟自己過不去——
　自己過得去，那跟誰都好過。
・痛只是一時，雖然‥瘡疤會跟人一輩子，但是‥瘡疤已不會再痛。
　忘了也好、記得也好，要告訴自己‥
　此痛已過，不會再痛；『身痛』已過，何必讓『心痛』一輩子呢？
・人生是『立體』的，不要只看一個點、一條線、一個面，而要看『整體』。
　人要看『一生』，而不要只看一個階段——
　否則‥有許多事，都會令人『不滿』（不滿意、不滿足）。　譬如‥
　若是把『焦點』，放在一片破損的花瓣上，就不能欣賞到花的美麗，
　若能看一整朵花，雖知‥這朵花，有一片花瓣破損，
　能夠『包容』，那麼‥它也就無礙於花的美麗——
　執於一片破損的花瓣，而放棄一朵花的美麗，這不是智者之所為也！」
　　阿文有感而道‥
「身是別人（自己）傷的，但心是自己傷的。
　別人只能傷你的身，但不能傷你的心。
　其實‥人只會傷身，而不會傷心。
　蓋身有礙，而心無礙——心是不受時空限制的。
　痴迷愚闇的人，故多所怨恨、多所恐怖、多所悲傷。
・人必須學會‥
　諒解、寬恕、包容別人（自己）的過錯——
　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使自己『心無怨恨』；
　心無怨恨，才能『無罣礙』；無罣礙，才能『無有恐怖』——
　不『自欺欺人』，才能『遠離顛倒夢想』，才能『究竟安樂自在』。」
　　「欺」者，欺騙、欺負。　阿文還要「提醒」一下‥
所謂「諒解、寬恕、包容」之後，並不是就把「問題」置之不理。
「不原諒別人」的人，連聽人家「解釋」都不肯——
（戲劇常是這麼演的‥一個直叫道‥「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一個卻兩手摀著耳朵，一邊擺頭、一邊激動的叫道‥「我不聽！我不聽！」）
結果呢？別人痛苦，自己也難過；不聽別人「解釋」，哪能「了解」、哪能「諒解」、哪能「解決」問題呢？
　　只有‥「諒解、寬恕、包容」，才能使彼此「不受惱害」；才能使彼此，更有空間、更有時間，而能夠冷靜、沉著、理智、從容地，去面對問題、處理問題、解決問題。　
　
■臺語註解
【一圈】ㄐㄧㆵ　ㄎㄧㄢ　tsit8~4 khian1
　⊕一個、一個圈。計數單位。{例}一圈人‥一個人。　一圈肚‥一個肚子。
【遮恁】ㄐㄧㄚˋ　ㄌㄧㄣ├　tsiah4~2 lin7　⊕這麼、如此。
【囝仔】ㆣㄧㄣ　ㄚˋ　gin2~1 a2
　①小孩、孩子、兒童、娃娃。{例}囡仔番番。
　②被告對法官，謙卑地自稱我。
【囂溲】ㄏㄠ├　ㄒㄧㄠˊ　hau1~7 siau5
　⊕粗鄙語。吹牛、撒謊、虛妄。不實的話、誇大的話。
　　{按}有寫作「囂𪷰、囂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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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2.06.02.四　00:06:43
◎潘文良《阿文。１、不受歡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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