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4.10)《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因推薦電影,而注意到它;因《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一書,更吸引我對它好奇。
在看了電影和著作,思緒久久縈繞不去。
很多的時候,我們也常抱怨因為現實生活中的種種,阻礙了未完成的夢想。在真實的背後,又有多少藉口的成份呢?隨著年紀的增長,是與非也益發的清晰,但也清楚真相亦不是那麼重要了。但曾經有的夢想,留下的只有歲月的風霜。
《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一書,提醒著每一個人存在,必然有它的原因,回到原點時,也要「心無掛礙的放下」,唯一能帶走的只有「愛」。
《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中的五個人像是人生中的恩師,提醒、教導著我們「家人」、「犠牲」、「原諒」、「愛」、「放下」。
想著什麼樣的人會在天堂等著我,而自己在這人生中的期待、遺憾、失落、快樂。
想著到最後自己會選擇什麼樣的天堂。
問著假日在身旁賴著不起床的A,會選擇什麼樣的天堂?〈這部片子闔家觀賞過了,也告訴孩子這五個人要傳遞的訊息是什麼,全家人也對內容很有想法〉
A說:她的天堂,要像花博的「未來館」那樣!
我問她,要選擇那一層?(未來館,依氣候呈顯不同的氣侯的植物)
A開心的說:她都想要~
我附和她,我也喜歡「未來館」的天堂,相約一起去。
第一個遇見的人是在露比碼頭內的表演者─藍膚人,死於一場因艾迪間接造成的意外。艾迪知道後,對他深深的感到愧疚。
但藍膚人對他說:所有的行為都不是隨機而無意義的。我們所有的人,彼此之間都有關連。你沒辦法讓一個生命單獨存在。人類的心靈都明白,歸根究底,所有的生命都是互相交錯的。死亡不僅僅是帶走某一個人,死亡也與另一個人擦身而過。在帶走與錯過之間的小小距離裡,人的生命就此改觀。
「陌生人,是你遲早會認識的家人」。
第二個遇見的人─軍中小隊長,為了救失控中的艾迪,射傷了他的腳,卻也造成艾迪一輩子的腳疾,艾迪覺得自己的個沒有用的人,因為父親、因為母親、因為腳疾…一輩子被綁在露比碼頭。
因開路時誤觸地雷身亡的小隊長告訴他:「犠牲,是人生的一部份」。犠牲是應該的。犠牲沒有什麼好悔恨的,卻是值得嚮往的事情,小小的犠牲。大大的犠牲。一個母親為了讓她兒子學唸書而工作。一個女兒搬回家住,為了就近照顧她生病的父親。
有時候,你犠牲了某個珍貴的東西,並不代表你真的失去它,你只不過是把它傳遞給了另一個人。
艾迪訥悶為什麼選擇戰地,悲傷又殘酷的地方做最後的天堂,他說他當一輩子軍人,他的家族世代都是軍人,戰地也是和艾迪的交集,而且你眼中所見的景象和我看見的不一樣。頓時景象幻化出綠意茂密的森林,一片祥和。
第三個遇見的人─露比(露比碼頭就是依她的名字命名)
「露比碼頭」對露比而言,是改變她和丈夫一生地方,所以她選擇與她丈夫相遇的餐館,那曾是他們倆快樂生活的地方,她希望能提供一個安定的地方,給曾經在露比碼頭付出的人們,當然艾迪的父親也在裡頭。
「你要寬恕你的父親」露比給艾迪的忠告。心中留著憤怒,對人是有害處的。憤怒會腐蝕你的內心,我們以為怨恨是一項武器,可以用來攻擊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可是,仇恨是一把彎曲的刀;我們造成了傷害,其實是傷害了自己。
透過露比,艾迪知道父親死前,因對朋友「忠誠」,選擇原諒幫他多年的朋友,在酒後差一點對艾迪的母親非禮。
也許艾迪仍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對他總總的不公平,但在此刻他選擇原諒他的父親。他告訴父親:「我修好了!」雖然他仍聽不到他說的話。
第四個遇見的人─瑪格麗特(妻子)
穿過了一個個不同的婚禮,他摯愛的妻子正在等著他。
他些許的埋怨愛妻太早離開他,讓他孤獨渡過晚年。
瑪格麗特告訴他說:失去的愛仍然是愛,只不過形式不一樣了。你看不見他們的笑容,不能擁著他們在舞池裡轉,可是,隨著這些感受的褪去,會有另一種感覺遂漸轉濃。那是「記憶」
記憶變成你的伴侶。你灌溉它。你擁有它。你與記憶共舞。
「人生總會結束」她說:「愛,沒有終點」
第五個遇見的人─塔拉(死予艾迪離開敵營縱的那一場火)
夜裡常在那一場火中驚醒,一直困擾著,那時那個人影是不是真的,在遇到塔拉時得到了答案,艾迪痛哭著,不能原諒自己。
塔拉要艾迪幫她洗淨身上的傷痕。
塔拉說:不用愧疚!她告訴艾迪因為他讓更多的孩子得到了快樂,就是他所認為的簡單而平凡的工作,因為他預防了意外的發生,因為他維護了遊樂器材的安全,因為他每一天都在不起眼的巡園工作裡發揮了作用。雖然孩子們的嘴唇紋風未動,艾迪卻聽見了他們的聲音;聲音多得無法想像,一股他從來不知道的祥和心情降臨他的心中。
艾迪問塔拉:「他拉到了那個小女孩了嗎,我救到她了嗎?」
「你沒有拉到她,但你救到她,你推了她」,塔拉說
「但我記得我拉到一雙小手」
「不,你拉到是我的手」
塔拉拉起了艾迪的手說:「我來帶你回家」
ps.在天堂裡艾迪和瑪格麗特一起建構屬於他們的天堂。
(圖、文摘錄博客來)
每一個人都會在天堂裡遇見五個人
聽他們說出你的五個功課,你才能了解自己的生命
《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作者的最新力作,獻給所有認為自己來到人間並沒有什麼意義的人。
故事描寫一個在遊樂園裡的老工人艾迪,自從退伍以後就困在家鄉,每天重複一樣的工作。他認為自己被命運綁住,他認為自己的人生是被沈默卻又暴躁的父親害了。他待在這個海灘小鎮,孤單一人。他只剩下回憶。
◎在83歲生日這一天,他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而喪了命,進了天堂。在天堂裡,艾迪遇見五個曾經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人。這五個人逐一對他說出自己的故事,以及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人間與艾迪相遇。艾迪逐漸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生命裡一直都有別人的生命;而別人的故事與自己的故事,會在最無法預料的時空,產生交集。
◎本書要告訴讀者:每一個生命都會碰觸到另一個生命;你所付出的愛,絕對不會白費。你所遇到的人,都會以某種方式再回到生命裡。
◎假如你認為自己微不足道,讀過這本書後你會明白: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我們來到人間,是為了與別人相遇。
作者簡介
米奇‧艾爾邦 (Mitch Albom) 著有《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暢銷全球數百萬冊。為報紙撰寫專欄,主持廣播節目,並且在許多個慈善機構裡擔任董事。
現與妻子住在美國密西根州(Michigan)。
本書謹獻給艾德華‧拜許曼(Edward Beitchman),他是我摯愛的舅舅,是他給了我天堂的最初概念。每年感恩節聚餐的時候,他總會說起某天夜裡他在醫院裡醒來,看見那些死去的親人摯友的靈魂坐在他病床邊,等待著他。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故事。也從來沒有忘記他。
關於什麼是天堂,人人有一套見解,多數的宗教也都有一套說法;而所有的想法都應當受到尊重。本書所呈現的天堂,只是我的一種推測和一份心願;願我的舅舅和其他與舅舅相似的人們——這些自認為在世間微不足道的人們,最終可以領悟到自己是如此重要,自己是如此被別人愛著。
結局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個名叫艾迪的男人。故事的開始就是結局:艾迪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去。一個故事從結局開始說起,可能有些奇怪;不過,所有的結局也都是開始。只是在發生的當下我們不曉得。
艾迪渡過人生最後一個鐘頭的地方,也是他渡過這輩子大多數時光的地方。那是在「露比碼頭」,一座傍著灰暗大海的遊樂園。遊樂園裡的設施很常見,有木板步道、摩天輪、雲霄飛車、碰碰車、賣太妃糖的攤子,還有一段商店街,在那裡可以往小丑的嘴巴裡噴水柱。這裡另有一項新的設施,叫做「佛萊迪自由落體」,此處將會是艾迪送命的地點,他將會死於一樁登上全國報紙版面的意外。
艾迪去世的時候是個矮胖的白髮老人,脖子短短,胸膛胖胖,胳臂厚實,右肩上並且有一塊褪色的軍隊刺青。如今他的雙腿細瘦而佈滿青筋,昔日在戰爭中受過傷的左膝,現在因為關節炎而報廢了。他走路時拄著手杖。這老人有一張寬闊的臉,被太陽曬得粗礪而風霜。尖尖的鬍渣與微微戽斗的下巴,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上驕傲一點。他老是在左耳上放著一根香菸,在腰間皮帶掛著一串鑰匙。他穿膠底鞋,戴一頂老舊的麻質小圓帽。他身上的淺棕色制服暗示了他是個工人,事實上他就是個工人。
艾迪的職務是「維修」,主要工作是維護遊樂設施的安全。每天下午,他會巡一趟遊樂園,從「旋轉升降車」到「水管俯衝車」,一項一項察看。他檢查有沒有木板裂開,有沒有螺絲鬆脫,有沒有鋼片磨損。他有時候會停下腳步,眼神呆滯,路過的人以為出了什麼事;其實他只是在全神貫注聆聽罷了。這麼些年下來,他憑耳朵就聽得出有沒有問題,從器械的嘰軋嘰軋聲和空隆空隆聲中聽出端倪。
在人世的最後五十分鐘,艾迪最後一次巡視「露比碼頭」。
他經過一對年老的夫婦身邊。「兩位好。」他含糊打了招呼,輕輕碰了碰帽子示意。對方基於禮貌,點了點頭。遊客都認識艾迪。至少常客認得他。每年夏天,大家都會看到他,那是一張讓人連想起某個地方的臉孔。他的工作衫的胸口部位縫了一塊貼布,布上寫著「艾迪」,名字下方則是「維修」二字。有時候大家會說:「嗨,艾迪‧維修先生,你好呀。」不過艾迪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今天是艾迪的生日,八十三歲生日。上個星期醫生告訴他,他身上長了帶狀泡疹。帶狀泡疹?艾迪根本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兒。曾經,他身強力壯,兩隻手臂可以各拎起一匹旋轉木馬上的馬匹。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艾迪!」……「帶我去,艾迪!」……「帶我去嘛!」
距離他的死亡還有四十分鐘。艾迪穿過排成長龍的隊伍,來到雲霄飛車前。每個星期,他都會搭坐所有的遊樂設施至少一次,確定煞車正常,操縱功能穩當。今天是雲霄飛車日——他們把園裡的雲霄飛車叫做「幽靈飛車」。認得艾迪的孩子們個個大聲嚷嚷,吵著要跟他一起兜風。
孩童們喜歡艾迪。但青少年就免了,青少年讓他傷腦筋。多年來,艾迪自認看盡各式各樣游手好閒、大呼小叫的青少年。可是孩童不一樣。孩童們看到艾迪——看他的戽斗下巴總是一副就要笑出牙齒的樣子,好像海豚——他們看到艾迪就信任他,就靠近他,像冷冰冰的手掌想靠近火堆取暖。孩童們抱著他的腿,把玩他身上的鑰匙。大多數的時候,艾迪嘴裡咕噥兩句,從來也不多說。他自忖,孩子們喜歡他,是因為他的話不多。於是,艾迪在兩個頭戴棒球帽、帽沿往腦勺後面拉的男孩頭上拍了拍。兩個小傢伙火速跑到車廂邊,翻爬了進去。艾迪把他的手杖交給服務員,慢慢坐進兩個小傢伙中間。「出發……出發嘍!……」一個小男孩長聲尖叫著,另一個男孩則把艾迪的手臂拉過來,往自己的肩膀上放。艾迪把安全槓放低至大腿處,喀—喀—喀—喀,這串列車往上爬去。
有一樁關於艾迪的小故事是這樣的。他小的時候就在這個碼頭長大,有一次碰上了巷弄裡有人打群架。五個住在皮特金大道上的孩子把他的哥哥喬圍住,逼到了角落,準備給他一頓好打。艾迪在一條街外坐在門階上啃三明治,聽見了哥哥的慘叫聲。他跑進巷子裡,抓了一個垃圾桶蓋,讓兩個男孩進了醫院。之後,哥哥喬好幾個月不跟他說話;他覺得丟臉。喬是老大,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但是出手跟人打架的是艾迪。
「再讓我們坐一趟好不好,艾迪?拜託啦?」
還有三十四分鐘可活。艾迪把安全槓鬆開,給了兩個小傢伙一人一根棒棒糖,取回他的手杖,然後一拐一拐走向維修工作房,躲避炎夏熱浪,乘個涼。假如他曉得自己的死期不遠,他也許會去別的地方。不過,他就跟我們所有人一樣,做著乏味的例行公事,彷彿明天之後還有明天。
工作房裡的有個工人,是個瘦長而顴骨突出的年輕小伙子,名叫多敏蓋茲。他正在溶劑槽邊給輪子清除油污。
「嗨,艾迪。」他說。
「嗨,阿多。」艾迪說。
這個工作房有鋸木屑的味道。陰暗,狹窄,天花板低矮,木板牆上掛著鑽子、鋸子和鎚子。遊樂設施的零組件四散各處:壓縮機、發動機、安全帶、燈泡、海盜人偶的頭。有一面牆邊整整齊齊堆著咖啡罐,罐裡裝著釘子或螺絲,另一面牆邊堆放著一桶又一桶的潤滑油。
要讓艾迪來說的話,給軌道上油比洗盤子更不花腦筋;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油上得越多,你身上就越髒,而不是變乾淨。艾迪做的就是這一類的差事:上油,調整煞車,旋緊螺栓,檢查電力控制板。多少次,艾迪渴望離開這個地方,找個不一樣的工作,過個不一樣的人生。然而戰爭來了。他的計畫從來沒有實現。最後艾迪發現自己髮鬚逐漸灰白,長褲越穿越寬垮;他無奈,只好承認自己就是這樣了,以後也永遠這樣了。一個鞋裡有沙子的人,活在一個與單板的笑聲和烤香腸為伍的世界裡。他就像他父親,就像他工作衫胸前的貼布,艾迪就等於維修——維修單位的老大,或者像孩子們有時候叫他的:「露比碼頭的兜風俠」。
還剩三十分鐘。
「嘿,我聽說了,生日快樂啊。」多敏蓋茲說道。
艾迪咕噥了一聲。
「沒辦慶生會之類的嗎?」
艾迪看著多敏蓋茲,把他當神經病。有那麼一會兒,他心想,在一個有棉花糖氣味的地方終老,還真奇怪啊。
「噢,別忘了啊,艾迪,下個星期我休假,從星期一開始。我要去墨西哥。」
艾迪點點頭,多敏蓋茲跳了幾個舞步。
「我跟泰瑞莎一道去。回去看看全家人。要去玩—玩—玩嘍。」
他注意到艾迪盯著他瞧,於是停下舞步。
「你去過嗎?」
「去哪?」
「墨西哥呀?」
艾迪從鼻管裡哼出一口氣:「小子,我除了當年背著槍被人送上戰場以外,哪兒都沒去過。」他看著多敏蓋茲走回水槽邊。他想了一會兒。
然後,艾迪從口袋裡拿出一小捲鈔票,從中抽起僅有的兩張二十塊紙鈔。
他把兩張鈔票伸過去:「去給你老婆買點兒好東西。」
多敏蓋茲盯著鈔票,臉上突然亮起大大的笑容,說:「不會吧,老兄。你確定?」
艾迪把錢塞進多敏蓋茲的手掌心裡。
然後,他走出去,回到儲藏區。木板步道上多年前就鑿出了個小小的「釣魚洞」,艾迪拔起洞口的塑膠蓋子,用力拉起一條垂入海中二十幾公尺的尼龍線。末端那一小片香腸還在呢。
「釣到什麼了嗎?」多敏蓋茲喊:「快告訴我,我們一定釣到了什麼東西吧!」
艾迪不懂這傢伙怎麼會如此樂觀。那根尼龍線從來沒釣上過半點東西。
「總有一天,」多敏蓋茲喊道:「我們會釣到一條大比目魚的!」
「是啊,」艾迪含糊地說,不過他曉得,從這麼小一個洞是不可能拉出那麼大一條魚的。
還有二十六分鐘可活。艾迪穿越了木板步道,來到遊樂園的最南端。生意清淡。賣太妃糖的女孩把雙肘支在櫃臺上靠著,嘴裡的泡泡糖嘖嘖作響。
「露比碼頭」曾經是夏天的熱門去處。有大象,有煙火,還有馬拉松式的舞蹈比賽。但如今人們不怎麼來濱海碼頭地帶走動了;他們改去主題樂園,花七十五塊錢買一張入場券一票玩到底,然後跟一隻毛茸茸的巨型人偶合影留念。
艾迪一跛一跛走著,經過了碰碰車區,看見一群青少年上半身越過了欄杆。真準哪,艾迪對自己說,我真是特地來等這個的。
「退後,」艾迪用柺杖敲了敲欄杆:「快退後。這樣不安全。」
那群青少年瞪著他。碰碰車的細長桿子因為接了電而嘶嘶作響,發出吱吱啪啪的聲音。
「這樣不安全。」艾迪又說了一次。
青少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孩子的頭髮染了一撮橘色,對艾迪冷笑一聲,然後踏上中間的軌道。
「快啊,各位笨蛋,來撞我呀!」他對著那幾位年輕駕駛員叫道:「來撞——」
艾迪拿起柺杖,猛烈敲著欄杆,只差沒把欄杆劈成兩半:「閃一邊兒去!」 這群大孩子跑走了。
關於艾迪還有一樁小故事可說。當年他在戰場上參與過無數戰鬥,驍勇無比。甚至還獲頒一枚勳章。可是他在快要退伍的時候跟一個弟兄打了一架。艾迪的傷就是那次打架留下的。沒有人曉得另一個傢伙怎麼樣了。
沒有人問起。
人生在世還有十九分鐘,艾迪最後一次坐進一張老舊的鋁製海灘椅。他那雙短而厚實的臂膀交疊在胸前,像個海豹把雙鰭交抱。他的雙腿被陽光曬得通紅,左膝蓋上的傷疤露了出來。事實上,艾迪的四肢與軀幹都顯示了他經歷過磨難。
他的手指,拜各式各樣的機械活兒所造成的無數次骨折之賜,彎曲成奇怪的角度。他的鼻子,在他叫做「酒店打架」的事件中被打斷過好幾次。他那張有著寬闊下巴的臉龐可能曾經是相貌堂堂的,好比職業拳擊手在還沒有挨太多拳之前可能曾有的俊俏模樣。
如今艾迪看起來就是一臉疲態。這張海灘椅是他在「露比碼頭」木板步道上的固定位置,就位在「長耳大野兔」雲霄飛車後方。這個地點在一九八○年代設置的是「霹靂飛車」,七○年代是「鋼鰻飛車」,六○年代是「棒棒糖旋轉鞦韆」,五○年代是「黑暗列車」,在此之前則是「星塵快艇」。
這兒,是艾迪遇見瑪格麗特的地方。
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一個代表真愛的畫面。對艾迪來說,這段畫面出現在一個大雷雨過後的溫暖九月夜晚。那晚,木板步道濕漉漉的,積著雨水。她穿一件黃色的棉質連身洋裝,秀髮上夾著一枚粉紅色的長髮夾。艾迪沒怎麼說話。他實在太緊張,覺得自己的舌頭彷彿跟牙齒黏在一塊兒了。他倆隨著音樂起舞,那是「長腿狄萊尼與沼澤管弦樂隊」的演奏曲。他買了一杯檸檬汽水給她。她說,她得在她父母親發脾氣之前離開。她離去的時候,轉過身,揮了揮手。
那就是他的真愛畫面。在此後的大半輩子裡,艾迪只要一想起瑪格麗特,眼前總會浮現那一刻:她把手舉到肩膀上方,揮著,她深色的秀髮滑了下來,遮住一隻眼睛——這時候,他總會感受到與那一刻相同的澎湃愛意。
那個晚上,他回到家,把哥哥搖醒。他告訴哥哥,他遇見了他想娶回家的女孩兒。
「去睡覺啦,艾迪,」他哥哥呻吟道。
唰——唰—唰。一道海浪在沙灘上碎開。艾迪喉頭湧上一股他不想見到的東西。他把它吐掉。
唰——唰—唰。他以前常常想起瑪格麗特,如今沒那麼常想起她了。她像一道被舊繃帶裹住的傷口,而他逐漸習慣了這個舊繃帶了。
唰——唰—唰。
什麼是帶狀泡疹?
唰——唰—唰。
還剩十六分鐘可活。
沒有哪一個故事是單獨存在的。有時候,故事與故事會在轉角相遇;有時候一個故事會疊上另一個故事,像河床底下的石頭層層疊起。
艾迪的故事,在結尾的地方碰上了另一個看似單純的故事,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一個多雲的夜晚,有個年輕男子與三個朋友一起來到「露比碼頭」。
這個年輕人名叫尼基,剛剛學會開車,還不太習慣在身上帶著一串鑰匙鍊。於是他把那支車鑰匙取下,放進他的外套口袋裡,然後把外套綁在腰上。
接下來幾個小時,他與朋友玩遍了園裡所有的高速遊樂設施:「飛速獵鷹」、「急速水車」、「佛萊迪自由落體」,還有「幽靈飛車」。
「把手舉到空中!」其中一人喊道。
他們全都把手舉向空中。
後來,天黑了,他們回到停車場,玩得很累,但一行人笑聲不斷,從紙袋裡拿出啤酒來喝。
尼基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他摸遍了整件外套,然後罵了髒話。
鑰匙不見了。
距離他的死亡還有十四分鐘。艾迪用手帕擦去眉毛上的汗水。海那邊,鑽石般的陽光在水面起舞。艾迪注視著粼粼波光。他的雙腳自從戰爭後就不聽使喚了。
然而,當年在「星塵快艇」那處地方與瑪格麗特跳舞的時候——那時候,艾迪的儀態仍然很不錯。他閉上雙眼,允許自己想起那首讓他倆相擁起舞的歌曲,那首茱蒂‧迦蘭(Judy Garland)在電影裡面唱的歌。歌曲的旋律、浪花形成的雜音、小朋友在雲霄飛車上的尖叫聲,在他腦子裡混在一塊兒。
「你讓我愛上了你——」
唰——唰—唰——
「——不想愛上你,當初我不想——」
嘩——啪沙——
「——讓我愛上了你——」
咿——呀!
「——一直都明白,一直都——」
啪唰——
「——明白……」
艾迪感覺著瑪格麗特放在他肩上的那雙手。他緊緊摁壓了雙眼,想把回憶拉得更近一些。
還有十二分鐘可活。
「對不起。」
一個小女孩,大概八歲大吧,站在他面前,擋住了陽光。她一頭捲捲的金髮,穿著夾腳拖鞋,牛仔短褲的褲腳鬚鬚毛毛的,上身是萊姆綠色的T恤,胸前印著卡通鴨圖案。
艾迪在想,她的名字是艾美吧。嗯,艾美或者安妮。今年夏天她常常來玩,不過艾迪從來沒看過她的媽媽或爸爸。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你是艾迪‧維修先生嗎?」
艾迪嘆了口氣:「叫我艾迪就好。」
「艾迪?」
「嗯?」
「你可不可以幫我……」
她把雙手交握,像是在祈禱。
「有話快說,小朋友。我沒那麼多閒工夫。」
「你可以幫我做一隻動物嗎?拜託你?」
艾迪把眼睛往上一翻,一副他必須考慮考慮的模樣。然後,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拉出三張長形的黃紙頭,這是他隨身攜帶用來清理煙斗用的東西。
「太棒了!」小女孩說道,拍拍手。
艾迪開始摺。
「妳爸爸媽媽在哪裡?」
「坐雲霄飛車去了。」
「沒帶妳一起去坐嗎?」
小女孩聳聳肩:「我媽跟他男朋友一道。」
艾迪兩眼往上一翻。噢。原來。
他把三根煙斗通條彎曲成好幾個小小的迴圈,然後把迴圈彼此扭在一起。他的手會抖,所以花的時間比以前久了一些,不過還是很快就摺出了頭、耳朵、身軀和尾巴。
「是兔子嗎?」小女孩問道。
艾迪擠了擠眼睛。
「謝謝謝謝!」
她蹦蹦跳跳離開了,消失在那個孩子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雙腳正在移動的地方。
艾迪擦擦自己的額頭,然後閉上眼,往海灘椅裡一坐,想讓那首老歌重回他的腦海。
一隻海鷗飛過他的頭上,嘎嘎叫著。
人會如何決定在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要說什麼呢?知不知道這些話語的嚴肅性質?人都註定了會說出睿智的話嗎?
艾迪到了八十三歲生日這天,他的至親所愛都不在了。有些是年紀輕輕就死了,有些則是老來因為疾病或意外而送了命。在這些人的葬禮上,艾迪聽著前來弔唁的人回憶起自己與死者的最後對話,有人會說:「他好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艾迪從來不吃那一套。就他看來,死期說來就來,人說走就走,就是這樣。你走的時候也許會說出些瀟灑漂亮的話,但也有可能輕易就冒出幾句蠢話。
根據記錄,艾迪這輩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退後!」
以下是艾迪在世的最後幾分鐘裡所包含的聲音:海浪衝刷。遠處傳來搖滾樂的重節奏。小型雙翼飛機引擎隆隆作響,機尾拖著一幅廣告。以及這句:
「噢,天哪!快看!」
艾迪覺得眼珠子快跳出眼皮外了。多年來,他聽熟了「露比碼頭」的每一聲每一響,就算聽著這些聲響睡覺他也能把它們當作搖籃曲。
但這個聲音聽起來不像搖籃曲。
「噢,天哪!快看!」
艾迪立刻直起身子。一個胳臂胖到有肉窩的女人,手抓一只購物袋,伸手一指,尖聲大叫。她周圍的一小群人都把眼睛往天空方向看去
艾迪一眼就看到了。
在「佛萊迪自由落體」這個以高速落地作為刺激的設施上端,有一節車廂以某個角度傾斜著,像是要把車廂裡的東西往外拋的樣子。車廂裡有四名乘客,兩男兩女,只靠胸前的安全槓支撐著,看起來手足無措。
「噢,天哪!」這胖女人大聲嚷道:「那些人!他們會摔下來的啦!」
艾迪腰帶上的無線電對講機傳來一個聲音吼著:「艾迪!艾迪!」
他按下通話鈕:「我看到了!快叫保全人員來!」
人群從海灘那邊湧過來,指指點點,彷彿演練過這個場面。看哪!在天上!遊樂設施變成魔鬼了!艾迪抓起柺杖,大踏步走向把設施的基座圍起來的安全柵欄,身上的一大串鑰匙頂著他屁股叮噹作響。他心跳急速。
「佛萊迪自由落體」本來是會以令人胃部翻騰的速度,讓兩個車廂往下墜落,一直到最後一秒才以液壓氣體讓車廂停止運動。現在,怎麼會有一節車廂不聽話,變成那副樣子呢?那節車廂傾斜的位置,距離上層平台的底部只有幾呎,看起來好像它確實原本是要往下降,卻突然改變心意了。
艾迪到了安全柵門邊,氣喘吁吁;多敏蓋茲跑了過來,差點兒跟他撞在一塊兒。
「聽我說!」艾迪抓住多敏蓋茲的肩膀說道。他握得實在太緊了,多敏蓋茲露出疼痛的表情。
「聽我說!有誰在那上頭?」
「威利。」
「好。他應該已經按下了緊急停止按鈕,所以車廂才會懸在那兒。你爬梯子上去,叫威利用手解開安全帶,那些乘客才有辦法出來。懂嗎? 「安全帶在車廂的後面,所以,在他彎身出去解開安全帶的時候,你必須抓牢他。聽到沒?然後……然後你們兩個——我是說你們兩個要一起,不是一個人去,聽到沒?——你們兩個要把乘客救出來!你和威利要一個人抓牢另一個人!有沒有聽懂!?……懂嗎?」
多敏蓋茲猛點頭。
「然後,讓那節可惡的車廂降下來,這樣我們才能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艾迪的腦袋轟轟作響。他所工作的這座遊樂園雖然不曾發生過重大事故,不過這個行業裡的嚇人故事他還是聽說過幾個。有一次在布萊頓,一艘吊船上有顆螺栓鬆開了,害得兩個人活活摔死。又一次在「仙境樂園」,有個男子試圖徒步穿越雲霄飛車的軌道,誰知他摔了跤,胳肢窩以下卡在軌道上,動彈不得。他大聲慘叫,但一列飛車朝著他急速衝來,結果……哎,那次是最恐怖的事故。
艾迪把這些想法都趕走。此刻有一大群人圍在他身邊,手摀著嘴,看著多敏蓋茲攀上梯子,往上去。艾迪在腦中想著「佛萊迪自由落體」的內部結構。引擎。汽缸。液壓系統。密封墊。鋼索。車廂怎麼會鬆脫呢?他在腦中描繪整座自由落體的模樣,從那四個在高處嚇壞了的乘客往下看看到升降機井,往下看到底座。引擎。汽缸。密封墊。液壓系統。鋼索……
多敏蓋茲爬到上層平台了。他照著艾迪的吩咐抓住威利,威利則傾身向前,想辦法搆到車廂的背面,解開安全帶。受困乘客裡的一名女客,撲向了威利,差點兒把他拉出平台。群眾頓時驚叫。
「等一等……」艾迪自言自語道。
威利又試了一次。這次,他啪一聲打開了安全束帶。
「鋼索……」艾迪低聲說。
安全槓拉了起來,底下的群眾發出「啊——」的聲音。受困乘客很快就被拉上了平台。
「鋼索散開了……」
被艾迪料中了。「佛萊迪自由落體」的底座——從外觀上是看不見的——裡面,那條拉升二號車廂的鋼索,在這幾個月以來,一直來來回回磨著一具卡住的滑輪。這具卡住了的滑輪,逐漸把組成鋼索的鋼纜線給刮開了——就像是在剝玉米穗——一條一條鋼線刮開,刮得都快斷了。沒有人發現這件事。怎麼可能注意到呢?必須有人爬進了整座機器的內部,才可能看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卡住了這個滑輪的小東西,一定是在最恰巧的時刻穿過了空隙,落進了機器裡。
那是一把車鑰匙。
「不要把車廂降下來!」艾迪大吼,並揮舞著雙臂:「喂!喂——!問題出在鋼索!不要把車廂降下來!鋼索會繃斷的啦!」
他的聲音被人聲掩沒:威利與多敏蓋茲救出了最後一名乘客,人群裡歡聲雷動。四名乘客都平安無恙,他們在塔頂上相擁。
「阿多!威利!」艾迪扯開喉嚨大喊。有人撞上了他的腰,把他的無線電對講機撞落在地上。
艾迪彎下腰去撿對講機。
威利走向控制鈕。他把手指放在綠色的按鈕上。
艾迪抬眼往上看。
「不,不,不,別按!」
艾迪轉身面對人群:「退後!」
艾迪的聲音裡必定有些什麼東西,抓住了人群的注意力;他們停止歡呼,往四處散開。「佛萊迪自由落體」的底座周圍地面,出現一片淨空的空間。
而艾迪此生所見到的最後一張臉孔,映入了他的眼簾:
她笨手笨腳爬上了巨塔的金屬底座,臉上表情好像被人揍過似的,鼻水直流,眼淚汪汪。是那個央求他做一隻動物的小女孩兒。她叫艾美?還是安妮?
「媽……媽……媽媽……」她抽抽噎噎的聲音近乎帶著節奏,整個人呆滯不動,如同所有哭哭啼啼的孩子。
「媽……媽……媽媽……」
艾迪的眼睛從小女孩身上移開,望向高處的車廂。
他還有時間嗎?女孩跟車廂之間的距離——
轟!太晚了。車廂已經落下——天哪,他把煞車鬆開了!——對艾迪而言,一切動作都滑入了如水一般的律動。他扔下柺杖,拖著一條瘸腿往前進,心上感到一陣刺痛,簡直要痛倒在地。很大的一步。又一步。在「佛萊迪自由落體」的高塔內部,那根鋼索的最後一束鋼纜斷了,劃過了液壓系統的線路。
二號車廂正失速下墜,像滾落懸崖的一顆巨石。什麼都擋不住它了。
在那最後幾秒裡,艾迪似乎聽見了全世界的聲音:遠處的尖叫,海浪,音樂,一陣突來的風聲,還有一個又低又重又難聽的嗓音——他明白那是從他自己胸膛裡爆出來的聲音。小女孩舉起雙臂。艾迪奮力撲上去。他的病腿奮力一登——半是飛撲半是跌倒,艾迪靠近了小女孩,站上了金屬平台;金屬平台把他的襯衫劃破並劃穿了皮膚,位置恰恰就在那個繡有「艾迪」與「維修」字樣的貼布下方。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裡握著兩隻手,兩隻小小的手。
一次震耳欲聾的撞擊。
一陣令人眩目的閃光。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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