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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18 09:19:01| 人氣2,10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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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閱讀:傑斯.沃特《美麗的廢墟》



清明閱讀:傑斯.沃特《美麗的廢墟》
書名:《美麗的廢墟》Beautiful Ruins
作者:傑斯.沃特(Jess Walter)
已完成八本著作,包括二○○六年入圍美國國家書卷獎的《The Zero》、榮獲愛倫坡獎的懸疑小說《公民文斯》,《紐約時報》年度矚目好書《Over Tumbled Graves》,以及入選《經濟日報》年度十大好書的短篇小說集《We Live in Water》。他的文學和非文學作品都備受肯定,分別入選過美國/筆會的年度決選。他也是暢銷書排行榜的常客,除了《The Financial Lives of the Poets》之外,《美麗的廢墟》更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冠軍。目前與家人住在美國華盛頓州斯波坎市。

譯者:鄭淑芬
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碩士在職專班肄業(修畢學分),主修國貿、英文、翻譯。具備教育部中英翻譯能力英譯中證書,目前專職翻譯。譯有:《幸福大道》、《不抱怨的關係》、《領導之道》、《真愛旅程》、《少女死亡日記》、《百年婚約》(時報);《替身計畫》(三采)等書。譯文賜教:ajanejane@gmail.com

內容介紹:
當好萊塢說:「這是個愛情故事」的時候,可能這個愛情已經沒救了……
愛倫坡獎得主傑斯.沃特將賣座電影的強烈戲劇與純文學藝術的內心戲空前結合
全球售出27國版權;奧斯卡最佳影片【王者之聲】製片團隊即將改編搬上大銀幕
《紐約時報》暢銷冠軍,在榜時間長達一年半
一群各有缺點但充滿魅力的人,各自緊抓著虛無飄渺的夢
有戀情、有喜劇,有人生智慧,以及命運思索,還有千萬大卡司
一本用彩色電影拍成的小說,非常浪漫,角色鮮明,讓人瘋狂喜愛的傑作

「我正在拍的那部電影,埃及豔后,講的是愛情的力量有多可怕──」
一段跨越半世紀的異國戀曲,因為一群拍電影的人,一切全變了調……
1962年義大利一處豔陽高照的海港,旅店生意慘淡,接班的少主帕斯夸雷一心想擦亮祖業招牌。此時,一艘小船搖搖晃晃駛進小海灣,船上坐了個美女,帕斯夸雷對神祕的女星一見鍾情。浪漫如畫的美景,很快地被好萊塢的虛偽浮誇所蒙蔽、薰染……謠言很快傳開……影片嚴重超支……金髮女星命在旦夕……

五十年後,有個義大利老人出現在好萊塢片廠,追問起當年那位金髮美女的下落。女星原來是影史鉅作《埃及豔后》的主要演員。風波不斷的傳奇影片,幕後竟有 女演員藏匿海港的一段傳奇軼事……製片影星、公關團隊、記者狗仔全都聞風而至。這些過眼雲煙的八卦緋聞裡,卻藏著令老人念念不忘的美麗過去,真相即將揭開……
「一本文學奇蹟……集結各式各樣『美麗的廢墟』,有建築,也有人。」——全美公共廣播電台
「最後十二頁的結局精彩、敏銳、動人。沃特以高超技巧結束故事。」——《堪薩斯星報》
「真正讓這本小說美麗的,是廢墟裡跳動的心臟。 」——《娛樂週刊》
《Esquire》年度選書第一名★英國《GQ》年度選書第一名

目錄:
1 瀕死的女演員
2 最後的提案
3 風景剛剛好旅社
4 天堂的微笑
5 麥可.狄恩出品
6 洞穴裡的畫
7 吃人肉
8 羅馬大酒店
9 那個空間
10 英國巡迴演出
11 特洛伊的蒂
12 第十個否決案
13 蒂去看電影
14 維戈那港的女巫
15 麥可.狄恩回憶錄被退稿的第一章
16 墮落之後
17 維戈那港之役
18 主唱人生
19 安魂彌撒
20 無盡的火焰
21 美麗的廢墟
謝辭
槳帆船奴工的那段時間

書摘:
古羅馬人為了讓野獸有個地方對打,建造了古羅馬最偉大的建築傑作。
--伏爾泰,《書信全集》 
克麗奧佩脫拉:我不會讓愛成為我的主人。
馬克.安東尼:那麼妳將不會擁有愛。
--摘自一九六三年災難電影《埃及豔后》 
卡維(Dick Cavett)那四篇精彩的李察.波頓訪談,是在一九八○年進行的,內容讓人沉醉……當時五十四歲的波頓,已經是個美麗的廢墟。--〈談話故事〉,路易斯.梅南德(Louis Menand),《紐約客》2010年11月22日
 
1 瀕死的女演員
 一九六二年四月
  義大利維戈那港 
瀕死的女演員,以唯一能直接到達的方式,來到他住的村莊--電動船駛進小海灣,左搖右晃經過石塊堆疊的長堤,猛力撞上碼頭末端。她在船尾,搖晃了一陣,然後伸出一隻柔弱的手抓住桃花心木欄杆,另一隻手壓住頭上的寬邊帽。細碎的陽光灑在閃爍的浪花上,在她周圍繞成一圈。

二十公尺外,帕斯夸雷.圖西看著女人到來,彷彿在夢中。或者,他後來會這麼想,那是夢的相反:他沉睡了一輩子之後,驟然清醒。帕斯夸雷挺直身子,停下手中的事。那是他那年春天經常在忙的事,想在他們家無客人上門的旅社下方,造個海灘。帕斯夸雷泡在冰冷的利古里亞海裡,水深及胸,拋擲著跟貓隻一樣大小的石頭,想加強防波堤,免得讓海浪把他要用來造海灘的小沙堆捲走。帕斯夸雷的「海灘」只有兩條漁船那麼寬,而聊勝於無的沙地底下,是如扇貝般起伏的岩岸,可是這已經是整個村子裡最平坦的海岸線了。這個小村子,彷彿只存在於傳說中,儘管固定進出的船,都屬村裡寥寥可數的沙丁魚和鯷魚漁民所有,卻很諷刺地--也或許是充滿期待--被命名為港」。而村名的另外幾個字,維戈那,意思是「羞恥」,源於十七世紀建村的緣由,是為了讓船員和漁夫來這裡找女人……進行某種道德與商業兼顧的行為。

帕斯夸雷第一次看到那名美麗的美國人的那天,除了海水,白日夢也淹到了他的胸膛。他想像鄙陋的維戈那港搖身一變成為度假勝地,他自己則是精明幹練的生意人,在一九六○年代輝煌的現代化揭開序幕之際,擁有無限的可能性。他走到哪裡都看到「il boom」〔經濟起飛〕的跡象--這股財富與知識的大浪,正讓義大利改頭換面。為什麼不會是這裡?他在繁華的佛羅倫斯待了四年,最近才回家來,回到他度過年少時光的落後小漁村,當初他還想像自己會把外面世界生氣勃勃的新聞帶回來--那是個光彩奪目的年代,發亮的機器、電視機與電話機、雙份馬丁尼,還有穿著細瘦長褲的女人,是那種之前似乎只存在於電影裡的年代。

維戈那港位於陡峭懸崖的山凹,村子裡只有十幾間石灰水粉刷的老房子,一間廢棄的小禮拜堂,以及唯一的商家--帕斯夸雷家經營的小旅社和餐廳,全都聚攏相挨,像一群依偎熟睡的山羊。村子後方,條紋清晰的石壁拔高六百呎,連結一片黑色山脈。村子下方,大海靠著蜷蝦形狀的小岩灣,村裡的漁人每天就靠這裡進進出出。前有大海,後有懸崖,汽車或馬車一直都無法到達這個被孤立的村子,也因此,村子裡的街道,充其量也就是幾條連接房子的狹窄小徑--比馬路旁的人行道還窄的石磚路,顛簸的路面,往上的階梯--窄到除非站在聖彼得廣場--這裡唯一的小廣場--否則在村裡任何地方伸手,兩邊都可以碰到牆壁。

從這方面來看,偏遠的維戈那港跟它北方那五個緊鄰懸崖的小巧漁村,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只是更小、更偏遠,風景沒那麼漂亮而已。其實,北邊的餐廳業者和旅館業者,對這個嵌進垂直懸崖裂縫裡的迷你村莊,有個暱稱:culo di baldracca,妓女縫。然而,儘管鄰村人譏笑鄙視,帕斯夸雷還是漸漸跟他父親一樣,相信維戈那港終有一天會蓬勃發展,向熱那亞南部海岸線上,包括五鄉地在內的其他東里維耶拉城市看齊,甚至還能趕上幾個西里維耶拉較大的觀光城鎮--菲諾港 ,時髦的義屬里維耶拉。難得搭船或健行來到維戈那港的外國人,通常都是迷路的法國人或瑞士人,可是帕斯夸雷還是懷抱希望,認為一九六○年代會帶來大量的美國人,由美國總統,「勇者」約翰.甘迺迪及他的夫人賈桂琳以身作則。只是,帕斯夸雷知道,倘若這個村子真有機會成為他殷切盼望的destinazione turistica Primaria〔觀光勝地〕,那就一定得吸引那一類的度假人潮,而要辦到這一點,這裡就需要--最重要的一項--一片海灘。

於是,紅色桃花心木船晃進帕斯夸雷的小海灣時,他正大半個身體泡在海水裡,一塊大石頭舉在他的下巴底下。他的老友歐倫吉歐,目前在有錢的酒商兼旅館老闆關弗列多手下工作,負責開這艘船。關弗列多在熱那亞南部經營旅遊業,不過他自己那艘十公尺長的豪華快艇,倒是鮮少來到維戈那港。帕斯夸雷看著木船在碎浪中停穩,除了大喊「歐倫吉歐!」之外,想不到還能做什麼。這聲招呼讓他的朋友很困惑;他們打從十二歲起就是朋友,可是一向不是吼來吼去的朋友。他和帕斯夸雷,更常靠點頭、動唇、揚眉來溝通。歐倫吉歐冷冷地點頭回應。船上有遊客時,他一向很嚴肅,尤其是美國遊客。「那些美國人,是很嚴肅的人。」歐倫吉歐有一次這麼跟帕斯夸雷解釋:「疑心病比德國人還重。要是太常笑,美國人會以為你偷了他們的東西。」今天歐倫吉歐的臉色特別陰鬱,朝船尾的女人看了一眼。她棕褐色的長大衣緊緊裹住纖細的腰,頭上的軟帽蓋住了大半張臉。

這時女人對歐倫吉歐輕輕說了一句話,那句話順著水波傳了出來。無意義的話,起初帕斯夸雷這麼想,然後才聽出那是英語--其實應該說是美語:「請問,那個人在做什麼?」
帕斯夸雷知道朋友對自己有限的英語沒有把握,以那種彆腳的語言回答問題時,總是盡可能精簡。歐倫吉歐瞄一眼帕斯夸雷,他正搬著一塊要用來蓋防波堤的大石頭。歐倫吉歐努力吐出「spiaggia」(海灘)的英文「beach」,語氣中透著一絲絲不耐,變成了:「Bitch(賤人)。」女人歪著頭,彷彿沒聽懂。帕斯夸雷想幫忙,喃喃地說,這「賤人」是給遊客用的。「per i turisti。」不過美麗的美國人好像沒聽到。

帕斯夸雷的旅遊業大夢,承襲自他父親。卡羅.圖西在人生的最後十年,一直試圖想要五鄉地那五個較大的村莊接受維戈那港,成為同一條線上的老六。(「Sei Terre,六鄉地。」他總是說:「這樣好念多了。Cinque Terre對觀光客來說太拗口了。」)可是小小的維戈那港,缺少鄰近五個較大村莊的魅力和政治影響力。

帕斯夸雷的旅遊業大夢,承襲自他父親。卡羅.圖西在人生的最後十年,一直試圖想要五鄉地那五個較大的村莊接受維戈那港,成為同一條線上的老六。(「Sei Terre,六鄉地。」他總是說:「這樣好念多了。Cinque Terre對觀光客來說太拗口了。」)可是小小的維戈那港,缺少鄰近五個較大村莊的魅力和政治影響力。所以在五鄉地接起電話線,最後又由一條穿山鐵道相連,湧入季節性的遊客和錢潮之際,這第六個村莊還是一樣萎靡,像一根多餘的指頭。卡羅痴心妄想,希望那關鍵的穿山鐵道再多延伸一公里,把維戈那港跟那幾個較大的懸崖邊城連接起來。可是這件事從未發生,再加上最接近的道路在緊連五鄉地懸崖的梯形葡萄園後方嘎然而止,維戈那港繼續被孤立,孤單地倚在紋理分明的黑岩凹折裡,只剩前方的大海和後面沿著懸崖往下的陡峭步道,得以與外界溝通。

在那個光芒四射的美國人抵達的那天,帕斯夸雷的父親已經過世八個月了。卡羅走得很突然、很平靜。他在看心愛的報紙時,腦中一條血管爆開。帕斯夸雷一次又一次想像他父親在人世的最後十分鐘:喝一口濃縮咖啡,吸一口煙,因為米蘭報紙上的某則新聞大笑(帕斯夸雷的母親把那張報紙留了下來,可是從未在裡面找到什麼好笑的新聞),然後往前一趴,彷彿在打瞌睡。接到父親的死訊時,帕斯夸雷正在佛羅倫斯大學。葬禮後,他懇求年老的母親搬到佛羅倫斯,可是光是這個念頭都讓她羞愧。「只因為你父親死了,我就離開他,我這樣算什麼妻子?」這使得帕斯夸雷別無選擇——至少他是這麼想的——他必須回家照顧脆弱的母親。

於是帕斯夸雷搬回他在旅社的老房間住。然後,或許是因為年輕時對父親的理想不屑一顧,此時覺得愧疚,總之,帕斯夸雷突然可以用承襲自他父親的新眼光來看它——他父親的小旅社。沒錯,這個小鎮可以成為新型態的義大利度假地——美式假期、岩岸上的陽傘、閃個不停的相機快門、到處都是甘迺迪!如果有辦法評估,把這間門可羅雀的旅社變成世界級的度假勝地對他個人有什麼好處,那可以這麼說:這間舊旅社是他唯一的遺產,是在一個重視家世背景的文化裡,他唯一擁有的家族優勢。

旅社包括一間trattoria——三張桌子的小吃店——一間廚房,位於一樓的兩間小套房,以及樓上舊妓院留下來的六個房間。接手旅社,也連帶接手照顧旅社唯二的固定房客,漁夫口中的le due streghe,兩個女巫:帕斯夸雷行動不便的母親,安東妮雅,還有她那個頭髮粗硬如鐵絲的妹妹,瓦蕾莉亞,這個妖女不對懶惰的漁夫及難得誤闖的客人大呼小叫時,就負責煮食。

帕斯夸雷非常有耐性,忍受愛大驚小怪的媽媽和瘋狂的濟亞〔zia,阿姨〕這兩個女人的古怪行徑,一如忍受粗野的漁夫——這些漁夫每天早上把他們的peschereccio〔漁船〕滑到海邊,推進海中,小小的木船殼在浪濤上搖擺,像用過的沙拉盅,隨著冒煙的舷外機噗噗聲上下彈跳。只要每天捕到足夠數量的鯷魚、沙丁魚和海鱸,賣給南邊的市場和餐廳,就收工回來喝渣釀白蘭地,抽自己捲的苦菸。他父親一直處心積慮把自己和兒子——卡羅說他們的祖先是受人尊敬的佛羅倫斯商人階級——跟那些粗俗的漁人分開來。他會從每個星期搭著郵船送來的其中一份報紙後對帕斯夸雷說:「瞧他們那副模樣。要是在更文明的時代,他們很可能就是我們的僕人。」

已經在戰爭中失去兩個兒子的卡羅,不打算讓么兒在漁船上工作。拉斯佩齊亞的罐頭工廠、梯形葡萄園、亞平寧山脈裡的大理石採石場,或任何年輕人可能學到寶貴技術、不再感覺脆弱、不再感覺和冷酷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都不在考慮之列。帕斯夸雷出生時,卡羅和安東妮雅已經四十歲了,兩人把他當個祕密一樣扶養。連他要到佛羅倫斯上大學,也是求老父老母求了許久,才獲准成行。

帕斯夸雷在父親去世後回家來時,村裡的漁人都不確定該怎麼看待他。起初,他們把他奇怪的行為歸因於悲傷——老是在看書;自言自語;到處量來量去;把一袋袋建築用的沙子丟在岩岸上,賣力耙著,像個虛榮的男人耙梳最後僅存的幾撮頭髮。他們紮起漁網,看著這個秀氣的二十一歲大男孩搬移石頭、希望能因此不讓暴雨把他的沙灘沖走,不禁因為想到他們自己的先父空洞的夢想而濕了眼眶。可是沒多久,這些漁人開始想念他們對卡羅・圖西一貫無惡意的戲弄。

終於,看著帕斯夸雷造了幾個星期的沙灘之後,漁人再也忍不住了。有一天,老托馬索丟給這個小伙子一個火柴盒,同時大喊:「帕斯夸雷,這張椅子給你的海灘用!」經過幾個星期不自然的友善,這溫和的取笑是個解脫,彷彿村莊上空憋了許久的烏雲終於讓雨落下了。日子恢復正常。「帕斯夸雷,我昨天在萊里奇看到你的沙灘。要幫你把剩下的帶過去嗎?還是你要等海潮幫你送過去?」
 
不過,海灘至少是漁人可以理解的東西;畢竟,蒙泰羅索阿爾馬雷和北部的幾個里維耶拉城鎮都有海灘,維戈那港的漁民會把大批漁獲賣到那裡去。可是帕斯夸雷宣布他打算在懸崖上的一堆大石頭裡雕出一個網球場時,他們說帕斯夸雷甚至比他父親更神智不清。他們在小廣場捲菸,看著帕斯夸雷在大石頭上跳來跳去,用繩子幫未來的網球場標定界線,下了評論:「這孩子腦袋不清楚。這一家人都是pazzi〔瘋子〕。沒多久他就會跟貓說話了。」只有陡峭的懸崖臺面可以發揮,帕斯夸雷知道絕對不可能奢望高爾夫球場。不過,靠近旅社的地方,剛好有三顆大石頭往外突出,形成自然的平臺,只要能把表面磨平,用懸臂樑把三顆石頭之間的縫架起來,他認為這樣應該可以做板模,倒入夠多的水泥,把三塊大石頭連接成為一塊平坦的長方形,就此創造出——他彷彿看到崎嶇的懸崖上升起一幅畫面——一個網球場,對著從海上來到維戈那港的遊客宣告,他們來到了第一流的度假地點。他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海岸線上二十公尺高的壯觀平臺上,一個絕美的網球場,突出於懸崖外,穿著潔白長褲的男人,來來回回吊高球,女人則穿著禮服,帶著夏帽,小口喝著飲料,躲在附近的陽傘下。於是,他用十字鎬、鑿子和榔頭慢慢敲,希望能整理出一個夠網球場用的大空地。他耙理寥寥可數的沙子。他在海裡丟擲石塊。他忍受漁人的訕笑。他留意垂死的母親。他還等待——一如既往——等待人生來找他。

父親死後八個月,這就是帕斯夸雷・圖西大致的生活。就算他不是全然快樂,也不能說不快樂。倒不如說,他發現自己進駐了大多數人所在的空曠地帶,介於無聊與滿足之間。也許,他會一直活在這種狀態裡,要不是那個美麗的美國人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微涼午後抵達,而帕斯夸雷站在二十公尺外的海裡,水深及胸,看著桃花心木船停靠在碼頭上的木樁旁,女人站在船尾,柔和的風吹皺了她四周的海面。

那美麗的美國人,瘦得不像話,卻又曲線分明。從帕斯夸雷在海中那得天獨厚的角度看來——陽光在她身後閃耀,風吹打著她麥金色的頭髮——她比他見過的女人都要高、都要飄逸,儼然就不是凡人。歐倫吉歐對她伸出手,她遲疑片刻,握住那隻手。他協助她下了船,踏到狹窄的碼頭上。

「謝謝。」帽子底下傳來不確定的聲音,然後:「Grazie。」這句義大利話不太清楚,很是生澀。她朝著村子跨出第一步,剎那間似乎有點踉蹌,然後才又恢復平衡。這時她才拿掉帽子,看一眼村莊,帕斯夸雷也才看到她整張臉,同時有點意外,這美麗的美國人並沒有……呃……更美。

啊,她當然很耀眼,可是跟他預期的不一樣。首先,她跟帕斯夸雷一樣高,將近六呎。而從他的位置看來,以這樣一張細瘦的臉來說,她的五官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突出的下巴如此明顯,嘴唇如此豐滿,圓潤的眼睛張得那麼大,簡直就像受了驚。還有,女人會瘦到讓身體的曲線顯得太突兀,甚至令人擔心嗎?她的皮膚曬得微黑,長髮往後綁成馬尾,把臉拉緊了,更凸顯那張臉上既太鮮明又太柔和的五官輪廓——配上這樣的下巴,鼻子太細緻了,再配上這樣高的雙頰,這樣大的深色眼睛。不,他心想,她雖然耀眼,卻絕不是大美人。

可是這時她又轉向直接面對他,那張惹眼的臉上各自獨立的五官又融合為完美的一體。帕斯夸雷想起念書時學到的,佛羅倫斯有些建築,從各種角度看來都令人失望,可是整體呈現又總是令人安心,拍起照來總是效果驚人;那各自突出的特點,天生就是為了融合成一體;那麼,他想,有些人也是這樣吧。接著她露出笑容,在那一瞬間,如果這種事真有可能,那麼,帕斯夸雷戀愛了,而且終其一生,會一直保有這份愛——不能說是愛上這個女人,他根本還不認識她,而是愛上這一刻。

他丟下手中的石頭。
她把視線轉開——看看右邊,然後左邊,然後又是右邊——彷彿在看村子的其餘部分。帕斯夸雷激動地想著她必定會看到的畫面:十幾間灰褐色的石屋,有些無人居住,像籐壺般緊挨著懸崖縫。野貓在小廣場上到處撥弄,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寂靜,漁人都開船出海去了。帕斯夸雷感覺得到她的失望,就像有人不小心健行來到這裡,或者因為地圖或語言的失誤,搭船來到這裡,以為是韋內雷港或菲諾港這類迷人的觀光城,卻發現自己來到維戈那港這個難看的小漁村。
「不好意思。」美麗的美國人轉向歐倫吉歐,用英語說:「我應該幫忙拿行李嗎?或者已經算在……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哪些費用已經付了,哪些沒有。」

歐倫吉歐說完「海灘」那句話,就不想再跟討人厭的英語扯上關係,只是聳聳肩。矮個子,招風耳,眼神呆滯,再加上表現給遊客看的樣子,往往讓遊客以為歐倫吉歐的腦子有問題,可是卻對這傻瓜開電動船的能力印象深刻而大方賞他小費。這讓歐倫吉歐猜想,他表現得越遲鈍,英文說得越糟,客人就會給他越多錢。於是他瞪大眼睛,傻傻地眨了幾下。

「所以我應該自己拿行李?」美女又耐心地問了一次,有點無助。
「Bagagli〔行李〕,歐倫吉歐。」帕斯夸雷對朋友喊完,才恍然大悟:這個女人要入住他的旅社!帕斯夸雷開始涉水走向碼頭,舔著嘴唇,準備說出久未練習的英語。「請讓我來。」他對女人說,他的舌頭在口中宛如一大塊軟骨。「我有榮幸,和歐倫吉歐幫妳拿行李。到風景,呃,剛剛好旅社來。」這句話好像讓美國人很困惑,不過帕斯夸雷沒有注意到。他想在最後加上一句華麗的詞藻,正努力思考要怎麼稱呼她(女士?)才適當,可是他想要比這個更好的話。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精通過英文,不過懂得夠多,知道該害怕它不規則的嚴格規定,毫無道理而野蠻的詞性變化;完全無法預測,像雜種狗。他的英語啟蒙老師,是唯一住過這間旅社的美國人,一位作家,每年春天都來義大利雕琢他一生嘔心泣血之作——一本壯麗的小說,描寫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經歷。帕斯夸雷試著想像那位高大瀟灑的作家可能會對這個女人說什麼,可是他想不到適當的字詞,也懷疑英文裡是否有相對應的字,能代表義大利文的重要單字bella:美麗。他大膽一試:「請。來。美麗的美國。」

台長: 讀.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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