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閱讀:鏡頭之內,手掌之外
文╱馬翊航
推薦書:周紘立散文集《甜美與暴烈》
言叔夏在給周紘立的序中寫,「大抵書寫都在卜算一卦將來未至的命運。」寫作之人往往被喻為巫者,放在周紘立身上似乎又格外恰當,不止是因為他偏愛占卜命數,更因為他往往用一雙通靈之眼,逼視進命運與生活的陋巷中,從那些破敗與哀泣中得到某些啟示與紋路。他第一本散文集《壞狗命》,寫艋舺巷弄中纏繞變動的家族寫真,已經展現出他既激烈且溫柔的風格,新書《甜美與暴烈》書名即暗示了他寫作的某種美學──矛盾、雙極的碰撞與調和。他仍然鎖定經營著幾個基本的主題:生活、家族、艋舺的人與地,父親離世所帶來的痛楚,更讓他寫生活不止是攝錄食衣住行、酸甜苦辣,更滲透著時間的暗苦,沙塵與蟲屍。
全書分成三輯,第二輯「日常的岔路」是周紘立所擅長的,從生活之瑣碎與窟窿中,寫出隱喻、妙趣與節奏。但第一輯「必然的年輪」與尾輯「恍惚的月令」,卻幾乎可以視作兩篇極長的序與跋,那包裹著生活的,莫非時間、文字與生死。在全書第一篇文章〈夢路i:慢慢地趕快〉就大膽鑽進那時間與生命的死巷──既想抵達,又想拖延。每次前進都是死亡的腳印,時間的咒詛。那雙極不止是醜惡與美麗、痛苦與快悅的相生,更是奔赴與延遲,逝去與留駐的連環扣。
那讓周紘立寫生活物件的篇章,皆染上了時間的水色:手機門號藏著物換星移的密碼,日用手札簿記錄了時間的蒙灰與折舊,肌膚皮相有時間的輪痕……。在物與慾之間,書寫成為補償。他在〈生活詞彙群〉寫吃到飽「把那段父親離家出走的時間吃回來」,〈身分的截腳〉、〈供品考〉,寫父親遺留之物、祭拜之物,當寫物成為悼亡,物件與時間彼此作用、質變,那是把亡失的記憶挽救回來,或是永遠放生?這樣的疑問迴旋在全書最透明,最哀傷的末篇〈海邊午後〉:
「而他就像一尾魚游了出去,在那個海邊午後。」
當他看見了那鏡頭之內,手掌之外的游魚與流沙,或許更要去數算,編織那無限的時間之謎吧。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29088
內容介紹:
「……沒有動詞、形容詞,一個問題也不置入,唯自己姓名。」
「我由家中出發,這是人生的起點。」周紘立自稱「天生的叛家者」,筆下的「家」是維繫寫作動能的重力場。本書以文字細細描摹一個「缺席」父親,讓「甜美」、「暴烈」這兩種極端狀態結合為一。對於父親的矛盾愛憎,經由疾病與死亡的催化,在文字的世界裡,轉化成緬懷及諒解,比之於愛,更近甜美。生命既無純粹的甜美,也無絕對的暴烈。
本書分為三個選輯,以線性時間鋪陳,描繪人、物、事的異變面貌。「必然的年輪」藉自我的探問,確認了自己生存的慣性軌道;「日常的岔路」則進一步將成長的戰線拉長,在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裡浪蕩,任行蹤勾勒一幅生活的縮影;「恍惚的月令」寫於父親過世後的一個月之間,試圖以紓緩的筆觸,慢慢醞釀「和解」的可能。
父親的衰病、母親的瑣碎絮語、必需放入括號的戀情、巷弄裡浮動的光影、擁擠熾熱的夜市、具療癒效果的進食……以及一屋之中,不同情感密度的頓挫落差。《甜美與暴烈》如一把卡榫式的鑰匙圈,收攏每個房門的鑰匙。
本書特色
★文壇新世代最受矚目新秀言叔夏、楊富閔撰文推薦。
★七年級散文好手周紘立的散文集結成書,周紘立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文壇知名大獎,並善於以冷中帶暖的流麗語言,鋪陳疏落裡夾帶家庭佚事。
作者:周紘立
一九八五年生,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就讀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劇本創作研究所。喜歡白日睡覺、喜歡張惠妹、喜歡看恐怖片、喜歡心血來潮吃到飽,另養有喚名「黑嚕嚕」的黑貴賓,喜歡替牠治裝。
作品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台中縣文學獎、東海文學獎等,亦獲國藝會創作補助。出版散文集《壞狗命》,舞台劇劇本《私劇本》、《粘家好日子》。
推薦序:未至的命運
言叔夏
和紘立認識不算久,寫起序來格外困難(雖說認識若久,寫序大概也一樣困難)。我們平日很少見面。都是夜貓。在臉書上碰到的時間多是凌晨三四點。他睡不著,而我則是還沒要睡。偶爾傳訊,聊一些垃圾話。睡醒則多是下午三點鐘那種尷尬的時間。彼時天光漸暗,人世間的陽氣將盡,一日又將告終。半睡半醒地打開電腦,看他姍姍地上了線了。也應是剛睡完了一個白日了罷。活到這個理應正常朝九晚五的歲數,有這樣作息刻度相仿的友人,有時想來也真令人心安。
大抵夜色適合降靈。我們的關係與其說是朋友,不如更像問卜者與占卜師。我很有些處女座的友人,平常是大笑姑婆,三三八八地跟你說誰好帥喔誰好帥,到了夜晚,就莫名地成為了少女心。換了個腔,話語就轉了個彎,真心地跟你說:啊,真的好想談個戀愛喔!是真真實實地一個關於寂寞的煩惱。啊誰誰誰好帥喔。嬌嗔與花癡往往只是一線之隔。但我知道這些碎語其實都是嘴皮。有次我與他經過永和韓國街的小攤騎樓,他很煞有介事地停下來,執拗地要挑三雙畫了卡通動物的韓國襪子給男友。那是第一次我覺得他這人平常掛在嘴上的那些花癡,其實都只是少女的花開。刀子口豆腐心。有時是孩子氣,過了頭免不了眾人都捏一把冷汗,卻倒也是個沒有作家姿態的人。紘立平日三八,水星坐旺,是資訊與八卦電塔。坐席間常有驚人之語。他也不緊張,也不作態,光講自己的真話,就叫大家倒抽一口氣。我也很少見過像他那樣,把寫作的真實需求赤裸裸地攤在別人面前,毫無姿態之人。初識時他談起寫作,是那樣完全沒有繞經任何精神性的岔路,彷彿只是一個單純的願望(根本是生日許願、吹吹蠟燭):我想得獎拿錢出國玩啊、我要買歐舒丹啊,還要買包包,我想存錢買房子,讓我媽我奶奶我阿姨都住進去。
讀了《壞狗命》才知道那些媽媽奶奶阿姨跟他都住在萬華。母親在菜市裡販菜,家中讀書寫字者唯其一人。所以那深夜傳來的訊息:「好啦!我要先帶狗出去散步一下。」那散步的路徑想必是沿著萬華夜市背面低矮的煙花巷柳、黑街暗弄逐漸展開了。又或者龍山寺廣場前雜沓橫躺的遊民之間。他和那狗會經過夜暗不眠的廣州街夜市、一個弄蛇人的小缽前、賣炸旗魚輪與土虱的尋常小攤、不歸的攤上醉酒的兄弟、放佛音的老人……;又或者,他與那狗會一起經過那深夜裡山門緊閉的佛寺,因為夜晚的緣故,竟也就無緣照見那門裡的觀音一面?土裡花來泥裡去,在日常的散步之中,有太多隱形的旅程是卜算不出來的。比如這部延續著前一本個人私史推進的《甜美與暴烈》,寫父親的離去,寫父親的回返。比如寫父親老大以後返家,竟已然是將死之軀了。
大抵書寫都在卜算一卦將來未至的命運。那樣的書寫,其實和某些作家筆下觀察者般的萬華艋舺極不相同。距離與觀看不再是重點,重要的是那些細瑣的話語、物件、氣味的交疊,形成了個人記憶的私史。有時甚或帶有一種黏滯的色彩:捕蠅紙般被黏在原地的母系家族、昏暗老舊的公寓巷弄、無窗的房間;《甜美與暴烈》裡寫到他最喜歡家中的一扇窗在客廳靠巷弄的那面,總讓我想起童年時一個在菜市場裡開理髮店的姑母。她們家有一個和我年齡相同的表妹。我常去那表妹家玩。那個表妹家陰暗的二樓也有那樣一扇面對著市場巷弄的窗。玩得累了,便趴在涼涼的磨石子地板上睡著,做長長的夢。下雨的午後,鐵鋁窗的味道,混雜著傍晚陰溼的雨水氣味,還有窗外市場收攤後的菜腥,不知怎地,成了某個年歲裡不知名的味道,有時充塞了我的鼻腔,使我感到莫名地哀傷。讀到這段時,有時我會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童年時代的那個姑母家,而那個陰暗的二樓就是他筆下的那個客廳,好像我自己的姑母家,就是他家似地。當然這是多想了。
紘立的狗也很有點意思。在我眾多貓奴的友人之中,紘立是少數有隻狗的。這狗小小一隻,毛色鬃黑捲曲,名叫黑嚕嚕。記得養在上一本《壞狗命》出版沒多久,眾人於是戲稱黑嚕嚕就是「壞狗命」那隻狗兒。《甜美與暴烈》裡寫年少拋妻棄子、晚年欲死前才返家的父親,在病榻前偷偷讀了《壞狗命》,開玩笑地問:「如果叫做《好狗命》,會不會賣得比較好一些?」我卻覺得那狗其實是他生命本質裡的某種質地。友善、單純,服務性格。同時還帶著某種隱性的偏執,人生沒有縫隙的處女座人生。《壞狗命》寫母系家族與記憶,寫得密不通風。到了《甜美與暴烈》,從那城市邊界、離家漸遠的漫遊開始,卻宛如反寫了一條返家的道路,以漂離的形式,充滿哀矜的顏色。我想起自童年起即聽過的一個傳說,如果你想丟棄一隻狗,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為無論你棄牠於多麼遙遠的地方,牠都會沿路循著你的氣味找路回來。儘管那是一條命運未卜的、且是多麼多麼困難的旅程。
祝福這本書,和它所將要展開的命運。
二○一四年一月二十七日於台北寓所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29088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