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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20 22:29:12| 人氣5,388|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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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閱讀:《貓桌上的水手》

 
 
白露閱讀:《貓桌上的水手》
 
書名:《貓桌上的水手》The Cat’s Table
 
作者:麥可.翁達傑(Michael Ondaatje)
出生於斯里蘭卡,目前住在加拿大的多倫多。他是一位小說家和詩人,著作包括《分離》、《菩薩凝視的島嶼》、《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Coming Through Slaughter,和 The Collected Works of Billy the Kid;詩集:The Cinnamon Peeler: Selected Poems、Secular Love、There’s a Trick with a Knife I’m Learning to Do……等;以及一本回憶錄:Running in the Family。他以《英倫情人》一書獲得布克獎。
 
譯者李淑珺
台大外文系學士,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中英文組碩士,英國劍橋大學、蘇格蘭聖安德魯大學進修。曾任長榮航空機上CNN新聞翻譯,並於實踐大學教授翻譯課程,並曾教授及演出佛朗明哥舞。現為自由譯者,專職翻譯書籍,譯作橫跨心理學、文學、建築、藝術、歷史等範疇,累積達四十餘種,包括《英倫情人》、《分離》、《波特貝羅女巫》、《神奇城堡》、《非零年代》、《躁鬱奇才》、《彼得潘》、《亞法隆迷霧四部曲》、《第五瓶血罐》、《狂野的夜》、《我心姊妹》、《巴黎女孩的廚房探險》,以及獲國民健康局推介好書的《熟齡大腦的無限潛能》與《老年憂鬱症完全手冊》等。
翻譯問題歡迎來信討論指教:sara0322@gmail.com
 
 
內容介紹:
曼.布克獎得主_麥可翁達傑,超越《英倫情人》巔峰新作
▲2011年橫掃加拿大全暢銷榜冠軍小說▲
《印刻》文學生活誌九月號-「英倫情人翁達傑」封面專題-航行到完美的邊緣
「貓桌」-距離船長最遠的桌子。「我」被分配在這裡。
這是一個純真的故事。一名11歲少年的海上旅桯。
貓桌無關緊要,沒有需要恐懼,需要解開的謎。
因為早在成年以前,我們就長成大人了。
「如《頑童歷險記》海上版。」
 
一九五○年代初,來自斯里蘭卡可倫坡的十一歲男孩麥可登上一艘開往英格蘭的船,母親正在大洋對岸等他。上船後的餐廳裡,他被分配在「貓桌」──距離船長最遠的桌子──象徵船上最「沒地位」的一群人。廿一天的海上航程中,他和同桌兩名同齡男孩成為至交。隨著船隻航過印度洋,穿過蘇伊士運河,駛進地中海,幾個男孩也經歷一個又一個冒險,像被釋放的水銀般橫衝直撞。船上有一座犬舍和一座熱帶植物園,乘客更是形形色色,包括行蹤飄忽的表姊愛蜜麗,籠罩陰影的藍斯葛提小姐,最令男孩們好奇的是,每天深夜從艙底出來放風,戴著手銬腳鐐的囚犯。他的罪行與命運帶有一個令人驚愕的祕密,讓他們一輩子揮之不去。
 
書中隨著敘述者在艙室間移動,在當時歷險和成年後生活點滴間往復穿梭,說出一個又一個令人著迷的故事──時而辛辣尖銳,時而震撼人心──童年時代最神奇的,經常是最禁忌的,翁達傑是說故事的能手,藉由一生一次的海上冒險之旅,意外展開延續一生的回憶。
 
得獎紀錄
亞馬遜2011年文學類十大好書
《紐約時報》最受注目好書
吉勒文學獎決選
 
目錄:
貓桌上的水手
作者註
來者不拒的貓桌 許綬南
用詩寫成的阿嘉莎.克莉絲蒂 李桐豪
綁在這裡或者那裡 羅毓嘉
比人生更豐富的小說 蔡逸君
 
推薦序:用詩寫成的阿嘉莎.克莉絲蒂
貓桌,意指郵輪餐廳最不重要的位置。我們不知道航海術語是否真是如此,網路上也google不到出處,然而在奧蘭賽號七十六號餐桌上,十一歲男孩麥可和其它八位乘客的確是這樣戲稱自身的處境。
 
時間是一九五三年,載運逾六百名乘客的奧蘭賽號由錫蘭出發,經印度洋、地中海,然後抵達倫敦,航程歷時二十一天。這艘七層甲板的大船是一座漂流海上的城市,它擁有游泳池、植物園,甚至是自己的牢獄。夜裡,交響樂團繼續演奏,男人戴著巨大的動物頭套,女人穿著短到幾乎不存在的裙子,忝不知恥地跳著舞。
 
十一歲的男孩麥可將赴英國投奔母親,他在船上結識兩名年齡相仿的男孩。對這三個青春期的男孩而言,監護人的缺席讓他們得以「逃離一切的規矩,在這個想像的世界改造自己」。野放的孩子點燃藤椅脫落的枝條,當作香菸吸著;他們溜進午夜游泳池,仰躺於水面,望著星空,想像著自己游在海裡;他們也潛入頭等艙,偷走盛在銀碗中的煉乳當早餐。
 
男孩們每天做一件被禁止的事情,這是一次與成年人近距離的交鋒。因為終日在船上竄上竄下,男孩們得以發現所有乘客種種怪異的習癖:能模擬棕櫚迎風搖擺姿態的植物學者、豢養著一籠鴿子且耽讀推理小說的中年婦女、千方百計躲避妻子追殺的音樂家、野性的美少女和她喑啞的跟班……每個旅客口袋裡都藏匿一枚閃閃發亮的秘密。
 
《貓桌上的水手》是翁達傑在台灣出版的第五本書,他的書優雅又晦澀,導致我們每每讀翁達傑,都會替他擔憂:「這會不會是他的最後一本了?」翁達傑的前四本書分為《英倫情人》、《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菩薩凝視的島嶼》、《分離》,每一本書都有傷痕累累的人隔著距離回憶往事,都有人在懺情,但說故事人口氣總是太過於不動聲色,太過閃躲,導致沒耐性的讀者都要在字裡行間迷了路。我們讀翁達傑的心態是矛盾的,怕他過於冷僻便沒有了下一本,但又盼望他就這樣冷僻下去,讓我們成為他僅存的讀者,便可將書中所有溫柔美麗的句子都占為己有。這一本,當然也是。
 
一九八三年,翁達傑出版家族自傳Running in the Family。當中有個章節叫做Harbour:他寫碼頭昏黃的燈光,寫港邊惜別,領航員的拖曳船和豪華郵輪在水手的歌聲中航向茫茫霧色。傳記最後一頁,十一歲少年的母親決定拋棄婚姻,他在空房間裡瞪著黑暗,心理一片茫然,一隻螞蟻爬過了他的皮膚。《貓桌上的水手》便從上一本書結束的地方開始。
 
這一本小說和那一本傳記,敘事者都叫做麥可,兩者都在斯里蘭卡長大,在英國受教育,後來皆成了小說家。當我們迫不及待要對號入座之時,翁達傑卻說這一切都是虛構。「這是一個純真的故事。故事的核心只有三個或四個孩子,踏上一趟有著清晰地圖與確切目的地的旅途,沒有任何需要恐懼的可能或需要解開的謎。」他說。然而我們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小說一開始男孩疑似發現了一把手槍,會出現手槍的小說能有多純真?別鬧了,翁達傑先生。
 
小說理論說假使故事裡出現一把槍,那麼作者最後一定要讓那把槍擊發。船上乘客來來去去,這些人與那些人的故事重重疊疊,有些故事在暗示,有些故事在渲染,有些故事在鋪陳,隱約察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但翁達傑線索給得這麼謹慎和克制,他說:「身為觀眾的一分子,我們永遠不應該覺得自己比他們聰明;我們對角色的了解不會多過這些角色對他們的了解。我們不應該自以為確認他們的動機,或睥睨他們。」我們的寫作者不會讓讀者知道得比小說主角還要多。
 
男孩、女孩、所有世故而老練的成人,以及讀者們在故事的夜與霧之中緩緩行進,所有的人將在小說最後幾頁聽見命運的槍響(當然這並不是說有人會中槍,那只是譬喻),「各處的燈紛紛亮起,整個甲板、船橋、餐廳的窗戶,突如其來的燈光流瀉在甲板上」,所有的謎底將被解開,零碎的故事都拼湊起來了。在雪亮的燈光中,我們才看清楚知道誰在密謀著什麼?誰傷害了誰,這是用詩寫成的阿嘉莎克莉絲蒂。男孩女孩與成人的交鋒,敗得一塌糊塗,無可挽回已傷害發生,「在成年之前就已經變成成年人了」。
 
航行繼續著,大船行駛茫茫大海上,由此岸與彼岸,由故鄉到他鄉。男孩們在大人與童年的換日線被絆倒,受了傷。然而他們保持緘默,若無其事地上岸,秘密就放在心裡當一輩子的秘密。從今以後,無論他們走到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世界對他們而言都有了時差。
 
李桐豪(作家)
 
書摘:
「我是這樣看東方的﹍我總是從一艘小艇上望向它──沒有一盞燈,沒有一絲動靜,沒有一點聲音。我們低聲竊竊交談,彷彿怕吵醒了土地﹍就在那一刻,我對它睜開了我年輕的雙眼。我在跟大海一番纏鬥中之後,遇見了它。」
──〈青春〉,喬瑟夫.康拉德
他沒有講話。他整趟路都望著車窗外。前座的兩個大人壓低著聲音說話。如果想聽的話,他也可以聽到,但他沒有在聽。有一小段時間,在有時河水會淹上來的那段路上,他可以聽到車輪下水濺開的聲音。他們進入了碉堡區,車子安靜地滑行經過郵局大樓跟鐘塔前。在夜晚的這個時刻,可倫坡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輛。他們沿著開墾路開出去,經過聖安東尼教堂,之後他看到了一整排食物攤子的最後一攤,每攤都只靠一個電燈泡照明。然後他們進入了港口的廣大開闊空地,只有沿著遠方的碼頭處有一排燈光。他下了車,站在車子散發的熱氣裡。
他可以聽到住在碼頭上的野狗在黑暗中吠叫。他周圍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除了幾盞硫磺油燈的光圈籠罩的地方──碼頭工人拉著行李車排成一列,幾家人靠在一起。他們全都開始走向那艘船。

那天晚上他十一歲,在對這個世界如此青澀的時候,登上了他這一生搭的頭一艘也是唯一一艘大船。那像是附加到海岸邊的一個城市,燈光比任何城鎮或村子都明亮。他走上舷梯,看著他腳下唯一的路徑──前頭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繼續走,直到他面對著黑暗的港口與海洋。遠處有其他船隻的輪廓,開始點亮了燈光。他獨自站著,聞著所有東西的氣味,然後轉頭穿過噪音跟人群,回到面對土地的那一側。城市上方罩著一層黃色光暈。此時,他跟那裡發生的一切之間似乎就已經有了一道牆。服務生開始分送食物跟飲料。他吃了幾個三明治,然後他設法走到了下方的船艙,脫掉衣服,鑽進狹窄的床舖。他睡覺時從來沒有蓋過毯子,除了在努瓦拉艾利亞的那一次。他毫無睡意。這船艙在波浪線底下,所以沒有舷窗。他在床旁邊找到一個開關,而他一壓下去,圓錐形的燈光便突然照亮了他的頭跟枕頭。

他沒有到甲板上看最後一眼,或去跟帶他到港口來的親戚揮手道別。他可以聽到歌聲,想像著在寒冷的夜晚空氣裡進行的,先是緩慢然後變得急切的家人的分離。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孤獨。是因為帶他來到奧蘭賽號的人已經離開了嗎?在電影裡,送行與遠行的人都是萬分不捨地哭著分開,而當船與土地分離時,離開的人總是緊盯著那些逐漸消失的臉孔,直到已經看不出任何五官的輪廓。

我試著想像在船上的那個男孩是誰。或許當他焦慮而動也不動地躺在狹窄的床舖上時,自我的意識根本還不存在,還不在這青澀的蚱蜢或小蟋蟀身上,彷彿他是意外被偷渡到未來,而對這個過程渾然不覺。

他醒過來,聽到旅客在走廊上奔跑。於是他又穿上衣服,離開艙房。有事情發生了。喝醉酒的吼聲充斥在夜色中,是官員們從上面傳來的吼叫。在B艙中間,水手們正試著抓住領水員。他一絲不苟地將船領出港口外(因為水底有沉船殘骸以及早先的一條防波堤,因此有許多條路線必須避開)之後,他接著喝了太多杯酒,來慶祝他的成就。而現在他顯然不想離開了。他還不打算走,至少想在船上多待一兩個小時。但是奧蘭賽號急著要在午夜整點準時離開,而這領水員的拖船也在船旁等著他。水手們之前七手八腳地想逼他走下繩梯,但是因為如此一來他有可能摔死,他們現在轉而把他像魚一樣地網在網子裡,然後安全地把他吊下去。那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因此覺得丟臉,但這狀況顯然讓在船橋上,穿著白色制服,怒氣沖沖的東方郵輪公司的官員們覺得困窘。旅客在那拖船駛離時響起一陣歡呼。然後當拖船消失在夜色中時,傳來了兩聲鐘響,以及船員們疲憊的歌聲。
遠離
在我的人生中出現這樣一艘大船之前,我見過什麼樣的船?一趟遊河旅程中的挖空獨木舟?亭可馬里港口的一艘遊艇?我們的水平線上始終都有幾艘漁船。但是我從來無法想像這樣一座即將越過海洋的雄偉城堡。我之前有過的最長一段旅程是坐車到努瓦拉艾利亞跟荷頓平原,或坐火車到傑夫納,那時我們在早上七點上車,在傍晚才下車。我們靠著自己的雞蛋三明治,一些「薩拉古里」芝麻球,一盒紙牌,還有一本小本的《男孩專屬》的冒險故事書,渡過了那次旅程。
但是現在我被安排要搭船到英格蘭去,而且要自己一個人去。沒有人說過這會是一次不尋常的經驗,或者這旅程會很刺激或危險,所以我面對它時,也沒有帶著喜悅或恐懼。也沒有人事先提醒我這艘船會有七層,總共容納超過六百人,包括一個船長、九個廚師、許多工程師、一個獸醫,船上甚至還有一間小牢房跟幾個用氯氣消毒的游泳池,將跟我們一起航行過兩座海洋。我的舅媽在日曆上隨意標下啟程的日期,也通知了學校我會在學期結束時離開。我即將在海上待二十一天的事實,在談話中似乎不顯得有什麼重要,所以我甚至很意外我的親戚會不嫌麻煩地陪我去到港口。我本來以為我會自己搭巴士,然後在波瑞拉轉運站換另一班巴士。

只有一次有人試著告知我這趟旅程的情況。一個名叫芙拉薇亞.普林斯的女士剛好要搭同樣這班船,而她先生認識我叔叔,因此有一天下午她被邀來喝茶,跟我見面。她會搭頭等艙,但是答應會幫忙照顧我。我小心地握了她的手,因為她手上戴滿了戒指跟手鐲,然後她轉過頭繼續被我打斷的對話。那一小時裡,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聽著幾個叔叔講話,算著他們吃掉了幾個切邊的三明治。

在我待在那裡的最後一天,我找到一本空白的學校考試小冊子、一枝鉛筆、一個削鉛筆機,跟一張手描的世界地圖,然後全都放進我的小行李箱裡。我走到外頭,跟發電機說了再見,然後挖出我以前拆開來,又無法再拼回去,因此埋在草坪底下的收音機的零件。我也對娜納拉楊跟古納帕拉道別。

我坐進車裡後,有人跟我解釋說,等我越過印度洋、阿拉伯海跟紅海,然後穿過蘇伊士運河,來到地中海後,某一天早晨,我就會來到英格蘭的一個小碼頭,我母親就會在那裡接我。我擔心的不是這趟旅程有多神奇或多遙遠,而是我母親怎麼可能知道我會在什麼時候抵達那個國家這樣的細節。

還有她是否真的會在那裡。
我聽到一張紙條被塞進我的門縫裡。上面寫著我三餐的用餐位子都被分配在第七十六桌。另一張床鋪還沒有人睡過。我穿上衣服出去外頭。我不習慣樓梯,因此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在餐廳裡,第七十六桌總共有九個人,包括另外兩個大約跟我同年齡的男孩子。
「我們似乎被分配到貓桌,」名叫藍斯葛提小姐的女人說:「在最沒有地位的一桌。」
我們顯然位於遠離船長桌的地方,因為船長桌在餐廳的對面那頭。另外兩個男孩當中,一個叫做拉瑪丁,另一個則叫做卡修斯。前面那個很安靜,另一個則一臉輕蔑的樣子,而我們全都互不理睬,雖然我其實認得卡修斯。我之前跟他念同一所學校,而他雖然高我一年級,但我知道他很多事。他惡名昭彰,還曾經被退學一學期。我很確定我們要等很久才會說話。但是我們有一點挺好的是,這桌似乎有幾個有趣的大人。我們有一個植物學家,一個在坎迪有自己的店的裁縫。更令人興奮的是,我們還有一個鋼琴家,而他開心地宣稱他已經「跌到谷底」。

他就是瑪薩帕先生。他晚上會跟交響樂團一起演奏,下午則會教鋼琴,因此他的船票有折扣。在吃了那第一頓飯之後,他款待了拉瑪丁、卡修斯跟我許多他的人生故事。是因為瑪薩帕先生經常用他熟知的歌曲中令人困惑又經常帶著猥褻的歌詞,讓我們大飽耳福,我們三個才接受了彼此。因為我們都很內向又彆扭。之前我們甚至沒有任何人對另外兩個人表現過一點招呼的樣子,直到瑪薩帕先生將我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建議我們張開眼睛跟耳朵,說這趟旅程會是一次重大的教育。因此在我們登船的頭幾天結束時,我們發現了我們可以一起發揮好奇心。

貓桌上另一個有趣的人是納維爾先生,一個退休的拆船人。他在東方待了一段時間後,要回到英格蘭去。我們經常去找這個壯碩而溫和的男人,因為他對船的結構有很詳細的知識。他拆過許多著名的船。但是跟瑪薩帕先生不一樣的是,納維爾先生很謙遜,只有當你知道如何從他口中擠出一件事時,他才會講出他過去人生中的那些情節。但若不是他在回應我們連珠炮似的問題時如此謙虛,我們也不會這麼相信他,或這麼著迷。
 
而且他可以在整艘船的任何地方自由來去,因為他在幫東方遊輪公司做安全研究。他介紹我們認識他在引擎室跟鍋爐室的大批同事,我們也在旁邊觀看下面船艙裡進行的一切活動。跟頭等艙比起來,位在地獄層的引擎室則終日翻攪著難以忍受的噪音與熱氣。跟納維爾先生在奧蘭賽號上各處走兩個小時,就可以很清楚所有危險跟不怎麼危險的可能性。他告訴我們,吊在半空中的救生艇只是「看起來」危險而已,因此卡修斯、拉瑪丁跟我經常爬進去救生艇裡,從這居高臨下的據點偷看乘客的一舉一動。正是因為藍斯葛提小姐說,我們在「最沒有地位的一桌」,毫無社會地位,讓我們有了正確的信念,知道事務長、服務領班,以及船長等官員眼中根本看不見我們。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發現我的一個遠房表親愛蜜麗.德沙藍也在船上。可惜的是她並沒有被分配到貓桌。許多年來,我都是經由愛蜜麗了解大人對我有什麼想法。我會把我的冒險告訴她,然後聽她怎麼想。她對於她喜歡或不喜歡什麼都很誠實,而且她比我年長,因此我都以她的判斷作為榜樣。

我沒有兄弟姊妹,因此從小到大我最親近的親人都是大人。其中有各式各樣的未婚的叔叔,還有移動緩慢的阿姨們,因為閒話八卦跟社會地位而老是黏在一起。有一個很有錢的親戚總是小心地保持距離。沒有人喜歡他,但是他們都很尊敬他,而且總是在談論他。家族成員都會分析他每年行禮如儀地寄出的聖誕卡片,討論照片裡他逐漸長大成人的孩子的臉,還有背景裡有如無聲炫耀的他的房子。我在這樣的家族評論間長大,所以直到我發現自己遠離他們的視線之前,他們一直都掌控著我,讓我時刻謹言慎行。

但是我身邊永遠還有愛蜜麗,我的「麻吉」。她有好幾年的時間幾乎等於住在隔壁。我們的童年很相似,因為我們的父母不是四散分離,就是不可靠。但是我懷疑她在家裡的生活比我還糟──她父親的生意始終並不穩定,因此他們的家經常籠罩在他的怒氣威脅下。他太太只能臣服於他的規矩。從愛蜜麗透露的極少的事情聽來,他會很嚴厲地處罰人。甚至去他家造訪的大人在他身邊也覺得不安全。只有去參加生日會,短暫待在那屋子裡的小孩子會喜歡他反覆無常的行為。他會突然晃過來,告訴我們某件好玩的事,然後把我們推進游泳池裡。愛蜜麗在他身邊都很緊張,即使是他憐愛地摟住她的肩膀,要她光著腳站在他的鞋子上,跟他跳舞的時候。

大多數時候她父親都去工作而不在家,或者就莫名其妙地失蹤。愛蜜麗沒有安全的地圖可以仰賴,因此我想她就憑空造就自己。她有自由的靈魂,有種我熱愛的野性,雖然她經常在各種探險中冒著傷害自己的危險。到後來,很幸運的,愛蜜麗的祖母付錢讓她離家去念印度南部的一所寄宿學校,讓她可以離得遠遠的,不用看到她父親。我很想念她。而且她回來渡暑假時,我也不太能見到她,因為她在錫蘭電話公司找到一個暫時的工作。一輛公司車每天早上會來接她,而她的老闆,維傑巴胡先生則會在每天下班時送她回來。她對我透露說,維傑巴胡先生據說有三個睪丸。

但是最讓我們兩個親近的,莫過於愛蜜麗擁有的許多唱片,那麼多的人生與慾望加入韻律,去蕪存菁地灌注在兩三分鐘的一首歌裡。挖礦的英雄、住在當鋪樓上患了癆病的女孩子們、吊金龜婿的女人、有名的板球選手,甚至歌中還唱到他們沒有了香蕉之類的事。她覺得我有點愛作夢的特質,還教我跳舞,教我在她高舉著手擺動時攬著她的腰,教我跳到沙發上,讓沙發往後傾斜,最後因為我們的重量而往後倒。之後她又會突然離開了,去了學校,又在遙遠的印度,再也沒有她的音訊,除了寫給她母親的幾封信,在信裡懇求他們透過比利時領事館送給她更多蛋糕。她父親堅持一定要在所有鄰居面前驕傲地唸出這些信的內容。

到了愛蜜麗登上奧蘭賽號的這時,我事實上已經兩年沒有見到她了。我很驚訝地認出她變得更引人注目,臉變得更瘦,也察覺到她有一種我過去從不曾察覺的優雅。她現在十七歲,而我想上學讓她失去了一些野性,但她說話的時候有一種我很喜歡的些微拉長的語調。我在散步甲板上跑過她身邊時,她會抓住我的肩膀,要我跟她講話,這讓我在船上的兩個新朋友面前有了些許地位。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很清楚表明她不希望我一天到晚跟著她。她對這趟旅程有她自己的計畫﹍這是她到英格蘭去完成最後兩年學業之前,最後
幾個星期的自由。
安靜的拉瑪丁、活力充沛的卡修斯,跟我之間的友誼快速增長,雖然我們彼此之間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至少我是如此。我右手握著的東西絕對不會洩露給左手知道。我早被訓練得慣於謹慎。在我們念的寄宿學校,怕被處罰的恐懼激發出說謊的技能,因此我學會保留一些關鍵的真相。結果證實,處罰始終不曾使我們當中某些人受到訓練或感到謙遜,而變得完全誠實。我們似乎持續因為難看的成績單,或各式各樣的惡行(假裝腮腺炎而在健康中心裡閒晃三天,把墨水塊溶解在水裡,想做中學部學生用的墨水,結果讓學校裡一個浴缸染上永遠洗不掉的污漬),而不斷被打。我們最可怕的行刑者是小學部的校長,巴納巴斯神父,我的腦海中仍不時會浮現他拿著他最愛的武器,一條長長的分叉竹條的樣子。他從來不說教或講道理。他只是充滿威脅地在我們當中走動。

但是在奧蘭賽號上,我們有機會逃開一切規矩。於是我在這個彷彿想像的世界裡改造自己,這裡有拆船人跟裁縫,有成年乘客在夜晚的慶典裡戴著巨大的動物頭套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有一些女人穿著短到幾乎不存在的裙子跳舞,還有船上的交響樂團,包括瑪薩帕先生在內,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深紫色禮服,在樂隊台上演奏著。

夜深時,在被特別邀請到船長桌的頭等艙旅客已經離開之後,雙雙對對的舞伴已經拿掉面具、在彼此懷中幾乎動也不動、讓舞會隨之結束之後,而服務生收走了被遺棄的酒杯跟煙灰缸、靠在四呎寬的掃帚上、掃走螺旋狀的彩紙之後,他們才會把那個囚犯帶出來。

時間通常是在午夜前。甲板因為萬里無雲的月光而閃閃發亮。他跟著警衛一起出現,其中一個跟他銬在一起,另一個則拿著警棍走在他後面。我們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但認定只可能是謀殺。比較複雜的概念,例如一時義憤的罪行或政治上的背叛,在當時都不存在我們腦子裡。他顯得很有力量,很自制,而且光著腳。

卡修斯發現了這個囚犯放風的深夜行程,因此我們三個經常都在那個時間待在那裡。我們暗自想著,他可能會跳過欄杆,連同那個跟他銬在一起的警衛,一起躍入黑暗的海裡。我們想著他就這樣奔跑著跳入海中而死。我猜想,我們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們還年輕,而一想到鐵鍊或被銬上鐵鍊,就會覺得令人窒息。在那個年紀,我們一想到這點就無法忍受。我們連去吃飯時要穿涼鞋都覺得難以忍受,而每晚我們在餐聽裡的餐桌上吃飯時,都會想像那個囚犯光著腳,在他的牢房裡,吃著鐵餐盤上的殘渣。
http://www.books.com.tw/exep/assp.php/Johnsonkuo/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58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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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冊.人
《貓桌上的水手》
貓桌,意指郵輪餐廳最不重要的位置。
時間是一九五三年,載運逾六百名乘客的奧蘭賽號由錫蘭出發,經印度洋、地中海,然後抵達倫敦,航程歷時二十一天。這艘七層甲板的大船是一座漂流海上的城市,十一歲的男孩麥可將赴英國投奔母親,他在船上結識兩名年齡相仿的男孩。男孩們每天做一件被禁止的事情,這是一次與成年人近距離的交鋒。

航行繼續著,大船行駛茫茫大海上,由此岸與彼岸,由故鄉到他鄉。男孩們在大人與童年的換日線被絆倒,受了傷。然而他們保持緘默,若無其事地上岸,秘密就放在心裡當一輩子的秘密。從今以後,無論他們走到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世界對他們而言都有了時差。

作者麥可.翁達傑(Michael Ondaatje) ,他的書優雅又晦澀,導致我們每每讀翁達傑,都會替他擔憂:「這會不會是他的最後一本了?」翁達傑的前四本書分為《英倫情人》、《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菩薩凝視的島嶼》、《分離》,每一本書都有傷痕累累的人隔著距離回憶往事,都有人在懺情,但說故事人口氣總是太過於不動聲色,太過閃躲,導致沒耐性的讀者都要在字裡行間迷了路。我們讀翁達傑的心態是矛盾的,怕他過於冷僻便沒有了下一本,但又盼望他就這樣冷僻下去,讓我們成為他僅存的讀者,便可將書中所有溫柔美麗的句子都占為己有。這一本,當然也是。

一九八三年,翁達傑出版家族自傳Running in the Family。當中有個章節叫做Harbour:他寫碼頭昏黃的燈光,寫港邊惜別,領航員的拖曳船和豪華郵輪在水手的歌聲中航向茫茫霧色。傳記最後一頁,十一歲少年的母親決定拋棄婚姻,他在空房間裡瞪著黑暗,心理一片茫然,一隻螞蟻爬過了他的皮膚。《貓桌上的水手》便從上一本書結束的地方開始。
2012-09-20 22: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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