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寫在前面──親近元曲的真摰灑脫
琹涵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我們從來就是一個喜愛詩歌的民族,先人文學遺產的豐厚而美,從唐詩、宋詞、元曲及其他,可見端倪,的確成為我們永遠的驕傲。
元曲和唐詩、宋詞鼎足而立,也可以藉此看出成就的不凡。
元曲是在怎樣的時代背景下出現的呢?
在歷史上,異族入侵的例子並不少見,如匈奴、五胡、吐蕃、契丹等,儘管耀武揚威,想要統一中國,但畢竟只占領部分的土地。然而,十三世紀初,蒙古人崛起於塞外,驍勇善戰,於忽必烈時滅宋,這是漢民族的第一次亡國,椎心泣血,慘痛難堪。
亡國之痛造成了多少遺民血淚。元人是征服者,為所欲為,多的是貪官污吏,為非作歹,律法形同虛設,世間的冤屈瀰漫。於是,元雜劇應運而生,讓我們彷彿聽到了百姓苦痛的呼號。而讀書人,即使做官也沒有實權,上下橫暴,有良知的知識份子豈肯入染缸?既然中舉無前景可期,耕作勞苦,經商又不肯,於是有的淪為醫卜星相之流,有的說唱以糊口,甚且寫劇本。當時元朝交通便捷,商業興盛,繁榮的都會,或內宴或賀節或酒筵歌席,交際酬酢的熱絡,也使得散曲和雜劇興盛起來。
元曲有哪些形式?與唐詩、宋詞有什麼不同?
元曲其實包括了雜劇和散曲。前者有曲有白,是綜合的藝術,屬於戲劇的範疇,後者是元代出現的新體詩歌,可以獨立存在,也值得我們細加鑑賞品味。散曲又分為小令和套曲。小令是用曲牌製成,和詞的形式相近,套曲則有兩個以上的曲牌相聯製成。此書中所引用的都屬散曲,多為小令。
任何一種文體,不論唐詩、宋詞或元曲,之所以能大放異彩,都不可能是從天而降,而是水到渠成。比起唐詩和宋詞,元曲更貼近庶民的生活和心情。宋詞發端於唐,到宋而達登峰造極。然而,到了宋末,已經不再能吟誦歌詠,文人所追求文字極致的美,也讓它逐漸和現實脫離,不再有著蓬勃的朝氣。也因為偏重於形式的雕琢,講格律、重技巧、鋪陳堆砌,加上意境的艱深難懂,束縛太多,失去活力,也少了真摯的情感,於是逐漸被新興的文學──曲所替代。它是宋詞與民歌俗曲交融的產物,從金滅北宋之後,由於匯聚了南北民歌、曲藝說唱等,具有清新明朗的面貌,有更為貼近生活的內容。它是可以唱的,倚聲填詞,被之管弦,發為歌詠,這是最初的散曲。由於可以歌詠,很快的就蔚為風尚,於是有更多的文人相繼投入心血,形成風格多方,有新奇、尖巧,有清麗、豪放,也有天真、諧趣……,於是更顯得爭妍鬥艷,萬紫千紅。
有人說:「詩莊詞媚。」那麼曲呢?我以為,是以灑脫的心態來看待世事。
曲淺顯明白,活潑流暢,終究成了元朝的代表性文學。
曲有哪些特色?
元曲的文字比較通俗,卻也更加親和。它造句自由新奇,也更能包容,在格律上放寬,還能活用襯字,甚至增字、增句,添加了聲韻的自然之美,加上描寫逼真、取材豐富,使它更具有其他文體所沒有的優勢。
我們可以約略歸納如下:
一、融入了方言俗語,更加活潑
容納也運用了大量的北方口語,顯得質樸,也更為鮮明,加以又經過文人的刻意提煉,成為新的文學語言。能雅俗共賞,這一點和詩詞判然有別。
二、巧妙的運用襯字,更為傳神
襯字,就是在元曲中出現的一些字體較小的字詞。
曲調原是固定的,每調各句的字數都有一定,襯字,不只可以配合曲調的音律,還能使曲意更加豐富,語氣更為生動。由於襯字不受拘束,作者可以任意增減,於是更能淋漓盡致的抒情寫景,迴旋的餘地也就更加寬廣了。
三、押韻自由,更能發揮
不只平韻和仄韻可以通押,而且平上去三聲還可以通協,於是在聲調上比詩詞寬了許多,也不必受到韻腳聲調的限制,創作上因此更有生氣,對情意的揮灑,也有更大的空間。
四、直接書寫,更見自然
多採用賦的寫法,也就是白描,不像詩詞的講究含蓄,所以能直指本心、淋漓盡致。在表現的手法上顯得率直而利落,生機盎然。
五、翻新出奇,更添趣味
由於原本是民間流行的歌曲,也帶有娛樂性,有時故意翻新出奇,以增加曲子的活潑和趣味,帶來不同的感受。
有哪些風格派別的元曲最為突出嗎?
元人和明人論散曲的風格,大抵不離豪放、端謹、清麗三派,至於怎麼鑑別呢?則是從辭藻和風骨著眼。但也有學者如梁乙真、羅錦堂等人,在其著作中,則僅分豪放、清麗兩派。
每一期都各有代表作家。最被後人推崇、景仰的,豪放派以馬致遠和張養浩為翹楚,清麗派則以張可久和喬吉獨領風騷。
將作家分派,也只是舉其大致的風格而言,有趣的是,有些作家甚至兼具豪放和清麗兩種風格,或許在他的心靈世界裡,其實是具有雙重甚至多重的性格。例如張可久,作品之多,為元人冠冕。他的文字清華秀麗、俊逸超拔,早有定評;但也偶有痛憤嘲罵之作,盡棄典語,獨鑄俚辭,卻仍能得其佳妙。我們除了嘆服,也只能說:高手出招,不同凡響。
我們唯有打開書頁,才能多有領會,樂趣就在其中了。
從元曲中,我們可以領略到哪些人生真義呢?
元朝是外來的政權,不免形成各種壓力,加以讀書人失去傳統科舉仕進的機會,於是和民間有更多的接觸,讓曲成為真正反映現實、抒發感情的出口,也是順理成章的。
由於元曲的內容無所不包,所以它的題材極為廣泛。所有人生中可能遭逢的悲歡,都可以尋得,宛如我們心靈的知己。元曲中有許多慨嘆世情的作品,我們不也曾憤世嫉俗,面對社會中的不公不義,生起譏時感嘆和警世省悟嗎?
我們也曾覺得:人生無常、繁華如夢、富貴成空……,或想要歸隱山林或也想要及時行。元曲中也不乏這一類的佳作。大自然的美永遠是失意者最好的安慰。元代既是異族統治,讀書人心有不平,更容易寄情於山水景物,千百年後,這樣的文字也直接扣響了我們的心弦。
若說世俗的功名有如浮雲,那麼讀書人在故紙堆裡另有寄託之意,藉古諷今,借他人的酒杯以澆胸中的塊壘,也就不足為奇了。縱使它俚俗而直露,卻也更加迷人眼目。……
誰能不愛元曲?
要怎麼開始親近元曲、閱讀元曲呢?
如果,你原本就喜歡詩詞,那麼,對元曲的接受和喜愛,也是理所當然了。更因為有欣賞詩詞的根基,讀元曲,便也顯得輕鬆。
如果,你對元曲一無認識,不曾親近過,或許,慢讀系列可以作為你的入門書,然後,再找一些選集來讀。可以從第一頁開始讀,也可以風吹哪一頁,就從那一頁讀起。
可以找三五好友一起來讀,甚至成立讀書會來研究,由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發想,更可以收「集思廣益」的效果。也可以自己來讀,從喜歡的曲家開始,或者從名家名作開始。彷彿那是一場心的交流,透過這一字一句,我們和心儀的作家交會,莫逆於心。時光不能阻攔,空間也無法阻隔。
至於我個人呢?
我可能在無意間讀到一首曲,由於傾心喜愛,便留意那是誰的作品?開始找他的集子來看,還有哪些和他風格相似的呢?逐一細讀,然後再遍及整個元代,明白時代的背景,各家風格的差異,以及作者曾經有過怎樣跌宕起伏的人生……我所看到的,何只是「宮室之美、百官之富」?我所領會的,又何嘗不是心靈世界的豐盈滿載?
這是從點到線到面的閱讀,我個人獲益良多,野人獻曝了。
唐詩、宋詞、元曲都極為優美雋永,說是「字字珠璣」也不為過。我一直都把它們當作隨身書,晨昏相親,更是人生旅程中的貼心友伴。
可以日日相守,可以時時相隨,我以為:那是一種幸福。
讀大學時,唐詩、宋詞、元曲及其習作,都是中文系學生必修的課程。詩詞的優美和雋永,各有龐大的擁護者,其實,喜歡元曲的也很多。我們班上有兩位氣質美女就曾相偕躲到僻靜的校園一角,大聲吟誦元曲,然後開心的回來,據她們說:酣暢淋漓,痛快之至!也或許乖巧的女生,一向循規蹈矩,多有壓抑,讀元曲,可以領略奔放之美,也取得了心靈的平衡。今天想來,多少具有療癒作用,讓人莞爾。
元曲質樸,快言快語,可以直抒胸臆,解除束縛,這是它的動人之處。人間的苦難太多,細讀元曲,彷彿息了生命中的苦痛和眼淚,更能逍遙自適,讓身心都得安頓。
學者做學問,將元散曲分期,並選出其間的代表人物和作品,條分縷析,明白而易懂。我則打破了所有的範疇,雖有分期,由於年代久遠,坊間版本各有不同,人物的歸屬,斟酌再三,也只是盡我所能的,提供參考。仍然回歸以尋常生活為主,當心情相近時,我援引元散曲,或為印證或為畫龍點睛,我個人以為:所有的文學都必須根植於生活的土壤,才有活潑的生意,才能盎然成長、開花結果。
既然不是做學問,我但願讀者能和我一起品讀生活的美好,縱使只是尋常生活,因著經典文學的加入,日子也可以變得如詩如歌,雋永有味,分外的讓人眷戀不捨。
書摘:遲來的幸福
到底,她的一生在等待什麼呢?是幸福嗎?
然而,為什麼幸福要遲到?面對著遲來的幸福,也是一種悵惘吧。
她的婚姻生活並不快樂。
先生不吃喝嫖賭,可以算是正派的人,只是太看重金錢,還老是說一些讓人聽了生氣的話。 年輕時,他們常吵,兩個人的脾氣都不好,一吵起來就場面火爆、沒完沒了,而先生老是說:「離婚算了!」那時候孩子小,她怕離婚,孩子會受苦。「離婚」一詞,竟成了先生對她的要脅。
後來,孩子們長大了,各自婚嫁了,他們還是吵,先生還是說:「離婚算了!」
有一次,女兒正好聽到,女兒說:「打從我小時候,就老是聽見爸說要離婚,現在我們也都長大了,既然你們是怨偶,那麼就乾脆離婚吧!」
沒想到先生卻說:「不,我只是要氣你媽,我沒有意思要離婚……」
唉,吵吵鬧鬧幾十年,卻仍然同在一個屋簷下。先生極端的儉省,即使後來經濟情況改善了,還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也捨不得用。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或者他只要守住錢財,就心滿意足了?
只是,老要省省省,還談什麼提升生活品質呢?
後來,她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家庭醫師卻說沒事,等到她咳嗽不止,已經是肝癌轉移的末期了。這時候,先生照顧她無微不至,牽著她的手去散步,親親她,常跟她說對不起……
那是她人生中最後的一個月,的確充滿了幸福。只是,這幸福會不會來得太遲了呢?
當我讀到關漢卿的〈四塊玉‧別情〉,心中百味雜陳,不免要揣想,這是否也將是屬於他的心情:
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凴欄袖拂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自從送別以來,心中一直記掛著你,這份相思之情要到何時才能解開呢。登樓憑欄遠眺,眼前的楊花正盛開,像雪一般的白,溪水蜿蜒,遠山被薄暮所遮,你也已經遠去了。
多麼讓人縈思低迴。然而,若不能珍惜於生前,也只是留下一抹傷懷罷了。
【關漢卿】金末元初人
號己齋叟,為元曲四大家之一。生平事跡不詳,根據《錄鬼簿》、《青樓集》、《南村輟耕錄》等零碎的資料,可知他是金末元初人,活躍於約一二一○至一三○○年(元成宗大德)間。
關漢卿以雜劇的成就最大,一生寫了六十多種,今存十八種,最著名的是《竇娥冤》;散曲今存小令四十多首、套數十多首。 關漢卿的雜劇成就,主要是以現實主義的藝術手法,廣泛深入地反映出蒙古統治下的歷史環境與不合理的社會制度,並塑造出許多典型性格的人物形象,反映出當時人民的生活與思想感情。劉大杰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中,曾將關漢卿在中國戲曲史上的地位,媲美英國的劇作家莎士比亞。所創作的散曲多寫兒女柔情,學者張騫說「似僅以餘力為之」。
關漢卿塑造的「我卻是蒸不爛、煮不熟、搥不扁、炒不爆、響噹噹一粒銅豌豆」(〈不伏老〉)的形象廣為人所稱頌,被譽「曲家聖人」。《析津志輯佚‧名宦》說:「關一齋,字漢卿,燕人。生而倜儻,博學能文。滑稽多智,蘊藉風流,為一時之冠。是時文翰晦盲,不能獨振,淹於辭章者久矣。」
書摘:秋天的菱角
菱角是在秋天收成的果實,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入菜為餐。
我上網去查,原來,菱角是一年生草本水生植物,又稱「水中落花生」。它是堅果,垂生於密葉下水中。通常在二月育苗,密集的培育種苗,到初夏五月底、六月初第一期水稻收成後,就將稻田整地築地、築埂,引水入田,移植菱角種苗。到了初秋八月下旬起,開始採收,盛產期從九月底到雙十節,每隔十到十五天採收一次,採收後要追肥,以促進生產,如此,可以連續採收七、八次。
通常鮮嫩的菱角比較輕,會飄浮在水面上,而成熟的菱角比較重,自然就沉在水底。……
看來,種菱人家也是辛苦。
我讀過王惲的〈平湖樂〉:
採菱人語隔秋煙,波靜如橫練。入手風光莫流轉,共留連,畫船一笑春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清秋時分,有薄霧如煙,遠遠傳來了採菱姑娘的笑語,湖面澄靜,宛如橫鋪的白絹。可千萬要把握手中的美好時光,我在湖上徘徊留連,捨不得離去,錯身而過的畫船上,有佳人對我一笑。江山確實美如圖畫,可惜終究不是我的家鄉,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
江南水鄉如此美麗,讓人陶醉,然而歸期無著,又何只是惆悵而已?秋天是菱角也是蓮子收穫的季節,水鄉姑娘笑語喧嘩,是如何的動人。可嘆「江山信美,終非吾土」,能不傷悲嗎?……
童年時對菱角的記憶,也許是來自於歌謠「採紅菱」吧,後來,則跟「吃」畫上了等號,不論是涼拌菱角或煮成菱角排骨湯,都是我們愛吃的。
幾年前,我曾南下訪友,九月的天氣,仍穿著短衫,車子路過官田,路旁隨處可見賣菱角的攤販,我們也買了一包,是煮熟的,咬開就可以吃了,我一邊吃著鮮甜的菱角,想起住官田的昔日好友,不知結婚後搬離的她過得好嗎?心中真有無限的惦記和懷念。
到底我們仍然居住在寶島上,相聚不難。
多麼的慶幸,沒有去國離鄉,在自己的土地上,享受四時之美,尤其,菱角的鮮甜更增添了秋光的迷人。
【王惲】一二二七〜一三○四
字仲謀,號秋澗,衛州汲縣(今屬河南省)人。中統元年(一二六○年)授中書省詳定官,之後歷官至翰林學士、嘉議大夫。逝於大德八年(一三○四年),追封太原郡公,諡文定。著有《相鑒》五十卷、《汲郡志》十五卷、《秋澗先生大全集》一百卷。
王惲是元好問的弟子,為文不蹈襲前人,獨步當時。學者鄭騫說他「詩文雖不及姚燧、虞集諸人,亦能卓然為一代名家」。所作小令四十首,與詞合編,收於全集中。
書摘:了然
莫非果真還有另一隻眼,了然我們塵世一切的所為?
好朋友曾笑笑的跟她說:「到底三十年的歲月沒有白活!」
三十年前,她是新嫁娘。優渥的娘家環境,學藝術的她,怎麼看都像一朵美麗的花,不食人間煙火,是溫室裡細心栽培而成。
先生上進,但夫家窮困。懸殊的成長背景,彼此看法做法的大相逕庭,是婚姻裡所有紛爭的開始。持家是要本事的,更要有日積月累的功夫。初入廚下的她,心慌意亂,外加手足失措,端出來的飯菜可想而知,公婆的臉色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一天,鄰居有人送了鮮蝦來,她請示婆婆該怎麼處理?婆婆淡淡的說:「煮啊。」她謹遵教誨,想當然耳,放了一鍋水,把蝦倒入去煮,婆婆氣得大罵,她還不知錯在哪兒。她很委屈,幸好在鄉下,與公婆只住了兩個禮拜,她和先生就回臺北,先生在公家機關上班,她在高中教美術。
先生跟她說:「我的薪水必須拿回去幫家裡,弟弟還要唸書。」
於是家用全靠她的所得,付房貸以及應付開門七件事、紅白帖子,每個月幾乎毫無剩餘,她儘量的省省省,但在先生的眼裡,她還是太會花錢了!
先生說:「爲什麼要買那麼昂貴的CD?聽收音機就好了,根本不用花錢。鮮花,擺不了幾天就枯了,還要扔掉,簡直是浪費。」原來,花和音樂在先生的眼中全是奢侈品,可是,在她的原生家庭裡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想她得找個法子來開源,她在學校裡代課賺些鐘點費,週三下午她開個繪畫班,教小學生畫圖。
賺錢,先生是不反對的。
她突然發現:進入婚姻,她靠的還是自己。她不想讓娘家的父母擔心,總是粉飾太平,幸好開源也讓她的手裡有點餘錢,偶爾買些東西孝敬父母。她知道,錢得存起來,要不將來養兒育女又該怎麼辦?
她懷孕了。公婆也歡喜,常說:「這一胎一定是兒子!」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她不安,萬一是個女兒,難道就不好嗎? 她果然生個女兒,公婆得知當場掉頭就走,先生也只匆匆的來了兩次,說最近公事忙,就不見了縱影。她從娘家做完月子回來,先生晩晩回來,倒頭就睡,還常出差,一去三五天,幸好有娘家媽媽來幫忙,產假結束,她回學校,女兒暫由娘家照顧。此後,她開始接到不出聲的電話,先生也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搞神秘嗎?她不知道。
「我不想要這個婚姻了!」先生把離婚證書放在桌上。
她大哭起來,卻又不能說那是一個意外,種種蛛絲馬跡也嗅聞得出夫妻之間的不尋常。
心情的平復不容易,然而考慮再三,她同意簽字,房子女兒都歸她。反正本來也都是她在養家活口,現在能少養一大口也是好的。
娘家媽媽支持她出國讀書,她到法國讀了一個學位,幾年以後回藝專教書,學以致用讓她覺得快樂。她再嫁同行,婚姻美滿,丈夫和前夫的女兒相處尤其融洽,特別讓她欣慰。
今天是女兒大喜的日子,她也給了前夫一張帖子,歡迎他蒞臨。冠蓋京華,許多畫壇名流也都參加了盛宴。她也看到了前夫,心想:這麼一個小家子氣的人,當初她是怎麼看上眼的呢?她客客氣氣的接待了他,或許她應該感謝他,沒有當年他的絶情離去,自己又怎會有今日?
「你的孩子也都大了吧?」她知道前夫當年很快的再婚,這也是間接催促她出國讀書的動力。
「我一直沒有其他的孩子。」
上天到底是怎樣的安排?重男輕女的前夫竟然再無子嗣!
她記起自己學生時候曾經讀過的一首小令,是喬吉的〈水仙子‧尋梅〉:
冬前冬後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笛淒春斷腸。淡月昏黃。
冬天來了,我前前後後尋遍了多少村莊,從溪北到溪南,一雙鞋上沾滿了冰霜。樹頭樹底,我仔細打量了整座孤山,一陣冷風,吹來了何處沁人的芬芳?忽然間,我驚訝的發現了梅花,宛如身著潔白衣裳的仙子。寒風吹醒了我的酒意,也讓我懷疑是否置身在夢中,聽到笛聲淒切傳來,讓人為你在春光凋零而覺得感傷。此刻暮靄昏黃,月色黯淡,朦朧間,隱約浮動著屬於你的清遠的幽香。
歷經感情的波折,她總想尋覓一個答案。而在所有探尋的結果,終究是「暗香浮動月黃昏」!……
若說,三十年的歲月畢竟沒有白過,難道這是上天還給她的公道嗎?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對於眼前的人,她早已一無怨憎了。
【喬吉】一二八○──一三四五年
一名吉甫,字夢符,號笙鶴翁,又號惺惺道人。原籍太原,長期僑居杭州。一生無意仕進,寄情詩酒。共創作了十一種雜劇,今存《揚州夢》、《金錢記》、《兩世姻緣》三種。還有小令二百零九首、套數十一套及詞一首。收入《惺惺道人樂府》、《文湖州集詞》、《喬夢符小令》。
喬吉的生活創作與思想性格,在元曲作家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他的生活和創作中,既有陶潛的隱逸、杜牧的放蕩,又有關漢卿的風流蘊藉、柳耆卿的依紅偎翠,可說時代造就了一位「酒聖詩禪」、風流浪子。也由於他的散曲中大半抒寫對女性的真摯愛戀,使得他筆下描寫男女愛情的散曲和雜劇經久流傳。
喬吉曾提出的「鳳頭、豬肚、豹尾」作曲理論,即「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尤貴在首尾貫串,意思清新。」(陶宗儀《輟耕錄》)而用語奇、立意新,正是他所追求的「意思清新」,也是他的創作理論的根本所在,對元明戲曲的發展有一定的影響。
書摘:坦然與平安
人生行路,歷經多少離合悲歡,我終究了悟:有許多事是不必那麼在意的。
元曲中,有一支名傳遐邇的曲,那是白賁的〈黑漆弩‧漁父〉:
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父。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煞江南煙雨。
﹝么﹞覺來時滿眼青山,抖擻綠蓑歸去。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
我是個不識字的漁夫,家住在鸚鵡洲旁。經常駕著一葉扁舟,在波浪中討生活。當大江上一片煙雨迷茫,我正好在小船裡大睡一場。一覺醒來,只覺得青山入我眼簾,青翠迷人,抖一抖蓑衣上的雨珠,就要駕船回去了。想起從前我曾錯怪天公,其實我已得到了最好的安排。
寫一個人的孤傲豪曠,卻也消遙自適。不識字漁夫,也不過是自託之詞罷了。讀書人縱然懷才不遇,唯有豁達灑脫,才能真正領會青山綠水的美好。……
我到傳統市場買排骨時,老闆娘正在秤重,我隨口問她:「妳婆婆還好嗎?新來的外傭還乖嗎?」
她高興的回說:「都不錯呢!」
我突然想到:「那,婆婆跟哪個兒子住啊?」
「沒有,我婆婆和外傭住在淡水的別墅裡,每天,我們這些做媳婦的,輪流去陪她吃飯、說話。」
「別墅?你婆婆還真是有錢呢!」
「不是。」她搖搖頭:「我婆婆有七個兒子,都做生意。我們聯合起來買個別墅給婆婆,可是只有三個兒子肯出錢,另外四個完全不管。」她對我搖搖手,有些忿忿不平的說。
我安慰她說:「沒關係啦,人在做,天在看!」
「很奇怪哦,這幾年來,我們的運氣都不錯。買股票賺錢,生意也越來越好,還自己另外買了新房子。真的是『天公疼憨人』。」
我看她歡歡喜喜的,也替她覺得開心。
孝順父母,原是兒女的天職。然而,人心隔肚皮,自私的兒女,各有各的計較,反而壞了手足之情,也讓父母傷心。
我相信「天道好還」。也許不在眼前,也會在未來。也許不在己身的這一代,那麼後代子孫必得餘蔭。這麼說,或許有人不信。但至少,行孝讓人心安理得,沒有遺憾。
我另外有個好朋友,她大伯一向書讀得極好,臺大畢業後,爺爺奶奶就賣了田產送大伯出國留學,結果一去不回頭,甚至連過年、過節也從來不曾加以聞問。嫁出去的姑媽,老回娘家挖錢,當發現無錢可挖時,就避不見面。好朋友的父親是么兒,爺爺奶奶一直跟著他們住,直到歸天。但,細細的看這三家的兒女,以么兒的子孫最為賢孝,有醫師、法官、大學教授,很受鄰里的尊敬。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這話我深信不疑。行孝和行善都應當仁不讓,而且事不宜遲。人在做,天在看。哪能掉以輕心呢?
我們做自己安心的事,至於別人的做與不做,也實在無須在意了。
如此,我們坦然、平安的過一生,無所憂懼,也是一種歡喜。
【白賁】約逝於一三二八〜一三三○間
原名征,字于易,後名賁,字無咎,號素軒,錢塘(今浙江杭州市)人。事蹟不詳,但可知先授為中書省郎官,後歷官至文林郎南安路總管府經歷。 白賁能畫,又工曲,所作小令〈鸚鵡曲〉極有名,後世多有唱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