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座城市的冬夜，沉成車窗外一幕幕緩慢移動的場景，我知道，夢境離天亮還有一段距離。這樣的時空，思索如何下筆寫2011年元旦結束前的第一封信，根據貓咪的第六感，這在時間調度上是綽綽有餘的。
為此，我繼續偽裝貓咪，觀察貓咪，擁抱貓咪，學習貓咪優雅無聲的舉止，學習貓咪的敏銳聽覺，學習貓咪身體蜷曲後呼嚕呼嚕的呼吸法，不為療癒埋在自家後花園複發的舊傷，只為模擬空氣中倒懸玫瑰釋放的些微些微氣息。
凌晨牆上鐘面的秒針，滴答聲早已休止，身心卻依舊處於騷動期，面對夜晚來臨，我無法抗拒隱藏面具下的自己，五臟六腑被血液裡的情感持續翻挖，文學礦脈經淘洗濾淨後，關於愛的前景如何？是悲從中來的複雜情緒？還是喜極而泣的歡欣？想必不是一隻家貓，貓言貓語的小秘密所能道盡。
即便貓咪躍牆的姿態總是優雅，儘可能迴避訴說與人世間有關的一切粗鄙，選擇在四肢著地的那一霎那，轉頭凝視窗邊那株因季節變換綠色懸美的九重葛，轉換話題，這麼告訴你：合理懷疑我們家小孫策的智商，超乎一般貓咪時，我已學會如何將越界的貓尾隱藏或轉移。
所幸，命運之神安排了一次小小的牽引，讓我認識同樣喜愛貓咪，外冷內熱的你，這樣的機緣，讓揹負情感債務的我們，稍稍可卸下重擔喘口氣。曾幾何時，自言自語的書寫形態已成為多情人克制思念一個人的方式與能耐。
我們該慶幸涉入這都市伏流嗎？當人們必須藉由寵愛一隻貓咪的儀式，述說那遙不可及的愛時，我搭上這樣的熱潮，留下一段又一段的文字......
或許有人因此被這樣的文字敘述感動了，也或許有人只是好奇，好奇的想知道故事的結局。事實上，故事通常不會有結局，結局向來都存在讀者心底。沒有結局就是生命最好的結局，一如創造力從來不僅是每個有心從事文創工作者的腦內活動而已，更是追求自我實現、改變命運生存之道的自我辯證方式與過程。
有鑑於此，我發現了，我真正等待的，不是與你的未來是否如文學之愛那般開花落果，而是不斷的藉由自我情感所投射出的生命軌跡，不斷創新更高峰的生命成長與期許。
此刻請容許我為自己的生命辯駁，以往隱藏於文字底的你，絕非我羞於碰觸或迴避與情慾有關的話題，而是沉迷文學後的佔有慾與情感抒發獨特使然。今後我會帶著你所鍾愛的貓咪，與我嚮望卻不可得兼的文字夢，遠離人世間所有的不圓滿，獨立成生命因文學興亡的唯美國度。
當然，這也可以被寬容的讀者，解讀成愛貓成癡的寵物主──情人眼裡出西施的一種現象，不是嗎？
今天下班後，我刻意繞進學校附近的黃昏市場，買了三條生鮮活魚、蚵仔、蛤蜊、花枝丸等簡易食材，除了好久沒親自下廚煮鍋鮮魚湯犒賞自己和家人這個理由外，前幾天老么搬回家裡，也是動機之一。
回到家，只見孫策一臉惺忪的拉長身子伸著懶腰，忍不住羨慕起牠不用進校園讀書的快樂童年。顯然，牠睡到剛剛才被我的腳步聲吵醒。想當年，我哪有這麼好「貓」命，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耍賴就耍賴，就算是不用上學的寒暑假，母親也是清晨把我們兄妹一一喚起，她總認為從小就養成賴床的壞習慣，將來就不會有出息。
只是起床後的我，不知要幹嘛？難免望著母親的背影想起外婆跟她的一段對話──
妳住鎮上，還是要讓孩子做點事，不要放任孩子玩一整個暑假！妳看，庄內碾米廠那家的小孩，個頭小小，今年才剛讀小一，可是挑起重重的一擔米，走起路來有模有樣；哪像妳養的這幾個孩子，都快讀初中了，要她挑幾個西瓜回去，扁擔還會東搖西晃！
伊阿，我沒有寵小孩，只是孩子年紀還小，每天都關在學校讀書，家裡也沒什麼田裡的工作需要幫，回家除了讀書、寫字外，就是兄妹幾個輪流燒熱水、舀熱水、掃地、洗碗、燒香的工作，也不知要安排他們挑什麼？
至今，都還清楚記得母親當年和外婆對話的鄉間田埂上。一旁的菜園有好多好多的紋白蝶，每一隻都很美，即便孵化前的蠕動小綠綠，總教我嚇得驚叫連連。不過，我猜想這應該才是外婆覺得母親不該太嬌寵孩子的主要原因。
喜歡牠們點狀飛吻黃花綠葉的姿勢，遠遠看，像極了今日身邊優雅躍起又落地的小貓咪，外婆無緣親眼目睹她口中「嬌生慣養」的孩子長大後嫁為人婦，更無法想像她擔心的外孫女此刻正挑起一擔無形的重負，沉穩走在當年她和出嫁女兒對話的人生道路。
回到家，等我餐桌、廚房忙進忙出準備簡易晚餐時，突然看到下午先生剛剛清洗過，晾在椅子上未乾的床罩通道下有動靜，只要我一靠近餐桌旁拿東西，一隻毛茸茸的貓爪就會竄出，且刻意瞬間朝我的腳掌偷襲。
看到這情形，我那潛在的童心也在瞬間被誘發到極致；我知道，這不過是過動的牠，睡飽後藉機宣洩旺盛的精力，想找個人陪牠玩一玩「躲貓貓」的遊戲罷了。
我蹲下身來，隔著床罩以手輕拍牠的身體，以溫柔而堅定的口吻告訴牠：「你不知道阿嬤正在忙你的晚餐嗎？再皮，再皮，等一下就別想上桌吃鮮魚！」說完立刻起身繼續忙去。
等我下完水餃回頭準備下魚煮湯時，小孫策還賴在裡頭繼續跟我玩伸手抓人的遊戲。這樣的行為讓我想起童年躲在密室，藉由天窗投射下來的一管光束，一個人對著牆面玩起有趣的手影遊戲。
一個人，孤獨嗎？未必。忽冷忽熱的個性是貓性更是遺傳基因，無須刻意改進。
從小孫策身上，我釐清了一些看似複雜，其實是很簡單的生活道理。我選擇蹲下身來，以貓的視角和思考模式看待自己與生命的對鏡方式；就像這半年來，我對一隻貓咪的行為觀察；就像今晚我對一隻貓咪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滿足自己，而懂得微笑看待我們之間的幸福關係一樣。
牠，肯定是隻絕頂聰明的貓咪，再度這麼肯定自己心愛的寵物，一如自戀的我，時不時寫封情書犒賞自己。對於我這樣的頭號貓迷來說，這些聰明有意識的消磨時間行為，早已超乎平日我對牠的想像與觀察紀錄。顯然，我不該過度低估一隻貓試圖與主人溝通的情緒智商，即使只是幾個伸出貓爪碰觸的慣性動作。
自從孫策進了家門，全家上上下下無一不把牠捧在懷裡當小寶貝看待。昨晚，阿公還特地到夜市買牠喜歡吃的鮪魚罐頭回來，看牠吃得津津有味，我們也很滿足。
事實上，第一次觀測到平日溫馴的小孫策，可能是因生活所需受挫或行動受阻，而選擇以耍賴或鬧情緒的手段，與主人進行溝通或為自己爭取權益時，感到很震驚！
對於貓的行為──反應，我幾乎是以研究或實驗的精神在進行。例如：牠想出房門，照以往慣例，牠會選擇蹲坐在門邊，然後回頭專注的看著我輕聲喵言喵語，我起身開房門，牠立即衝出去。
最近有幾次，為了觀察牠的行為反應之間的關聯性，我故意置之不理；這時牠會走過來繼續輕喵幾句，或以貓爪輕碰我的手臂或身體示意。
如果我再故意假裝盯著電腦螢幕不搭理牠時，牠的動作就會變大，不是開始躁動的對著床鋪撲上撲下，就是伸出貓爪子，並以站立的姿勢朝床罩邊角抓出刺耳的聲響，試圖引起注意。
這時若我回頭呼喚或伸手示意要抱牠時，幾乎都會面臨牠直接抓咬或掙扎脫逃的反抗；為了證實牠的粗暴獸行與需求不滿的情緒有關，我忍痛試了幾次，不得不合理懷疑，貓是有情緒語言的。
尤其是有幾次，當牠干擾到我的工作時，我選擇把牠隔離在門外，這時牠不是不死心的蹲在門邊繼續等，就是乾脆以貓爪輕抓門板，以實際的聲響表達牠內心的不滿。有幾次，我好奇的從門縫觀察，看牠像個固執的小孩，端坐在門邊，忍不住隔門笑出聲音來，想必耳聰目明的牠也發現了才是。
等我稍稍推開門，牠竟機伶的伸出貓爪卡位，試圖從門縫鑽進來，直到時間久了，才暫且放棄念頭，識相的夾著尾巴離開。
這樣的實驗，讓我想起科學家觀察猴子如何以竹竿勾取香蕉的行為實驗。有一次，觀察者透過鑰匙孔想觀察密室裡的猴子，是如何利用周邊可取得的工具──竹竿，解決生活所面臨的問題。沒想到當實驗觀察者將眼睛湊近鑰匙孔一看，才發現，什麼都沒看到，裡頭只有一隻眼睛，透過鑰匙孔盯著自己 。
事實上，人類沒有想像中聰明，就像我們一直住在同一個城鎮，或者相同的一塊土地上，每天重複走著相同的道路，心底藏著不想被他人窺見的心事。遺憾的昰，錯身時卻不曾為這份相似度，覺知到該有的幸福感或熟悉感裡的人性溫度。
以前我會說，這和任何政治支持傾向無關，只是缺乏信任與對愛的認識而已，而今我不敢這麼自以為是了，因為深深覺得，這其中的確少了些什麼。
「為了突破藍綠意識型態的僵局，我們應該率先做些不一樣的改變。」當我聽你信誓旦旦這麼對我說著，當前和一群你口中所謂的聰明怪人，正在做一件有別於藍黨，堪稱前所未見的創舉時，我對這城市的的信心，瞬間又燃起一線希望，只是下一秒鐘，卻又被這都會的新聞媒體，和政客的離譜表現，一次撲殺殆盡。
幸好，心中有一首詩還活著，至少在寒流過境北台灣的冬季，我不會因氣溫的急遽變化，像天空的飛鳥和海底的魚群突然暴斃。想著詩，於是我又可以像貓咪噗嚕噗嚕的沉穩呼吸，以呼吸的頻率療癒因都市適應不良症而憂鬱的自己。
我終於建構出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在這裡，色彩沒有限制，不像之前貓咪似的，張開眼只認得黑白灰階的層次而已。當然，這也不是什麼仙丹妙藥或甘霖，可以澤被大眾，偶爾還是會出現一些灰撲撲的句子，就像這座城市上空籠罩著灰濛濛的雲層。不過，這回我清楚的知道，雲層的背後是太陽，就像我意識到自己的文字背後一直有人在窺視，卻又不肯留下貓印讓我循跡前進。
其實，這就像我瞭解你冷酷外表下悲天憫人的情懷，一如我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人格特質，無損於融入一首情詩的意境一樣。這就是最近我在這座新城市，與路人錯身時，聽見人們心底的吶喊，不僅僅是因獨處時，那一絲絲自覺的貓影孤獨感，無處宣洩在作祟而已。
2011.01.01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