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時候我以為忘了的事,在多年以後卻顯得越發清晰。
燭火明滅,閃閃爍爍。
而我跪地俯首,趴在晦暗冰冷的石地上,隱隱約約,太師椅上那人視線殷切,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你便是蕭墨音座下弟子?」
「是。」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那人大笑,輝映在石板上的影子如流焰亂顫。
傳聞寒門有首,人曰寒老。寒老脾性古怪,喜樂無常,一身古怪功夫,他的背景好似一片迷霧,捉摸不清。
今日一見,果然傳聞非假。
「沒想到蕭墨音那瘸子也能撿到這般良材。」
我眉間一皺。
「似我瞧,他那廢人留我寒門作用也不大。將你養起,是他唯一可用之處。」
寒老語畢,又是一陣大笑。我心中漸漸起火。
可能是指尖刮到了地,寒老的笑聲猛然停下,只餘回音亂響。
「你很生氣,是不是?」
「屬下不敢。」
「明明有氣,何稱不敢?」
「您乃寒老,屬下不過棄子一名。」
「你明明很生氣,為什麼不敢大聲說!」
地面一震,寒老雙掌拍在扶手上。我心中一涼,未料寒老內功深厚如斯。
「你當我受不起這個氣?聽見自己師父受辱連發聲都不敢發聲?難道蕭墨音養出來的弟子這般沒骨氣?喊什麼屬下,你在我底下做過事了沒?」
「就算有氣又如何,難道寒老今日召見,不過就是來遊戲後輩?」
「哈哈,哈哈哈!」
我本想站起,一股沉重的氣卻死壓著我的雙肩,讓我無法使勁。
那時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很好,很好,秋風,把單子給他!」
我心中一震。
「你叫做子歸是不是?」
寒老笑聲不絕,我微微抬頭,只看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極為嘲謔。
──從今天開始,你是我寒門孤高的飛燕。
我在此賜號,名曰,孤燕。
八、
初次接單,心中餘悸猶存。
「你便是今日讓寒老賜號的小子?」
甫出暗道,忽然一名公子裝束的少年搖扇迎來。風采神姿,眉目流光。
「是又如何。」
「何必這樣見外,看你模樣,歲數似與我相去不遠。」
我看著那少年,他輕闔搖扇,一身行頭,顯然是富家出身、王孫貴族。
「我也是寒門中人,寒老賜號,藏龍。」
少年,藏龍,伸出細白的纖手。
「……孤燕。我叫孤燕。」
我面無表情,我和他雙手一握。
「今日相聚,那是你我有緣。」藏龍自懷中拽出一小瓷瓶,將塞口拉開,讓我一嗅。
是酒味。
「若好此道,歡迎來左近處的臥龍居找我。」藏龍莞爾,將瓷瓶收回。
「……好。」
我頷首,只看藏龍刷的一聲甩開搖扇,仙步離開。
他說話彷彿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你聽。
這樣的公子哥,怎麼會來寒門做殺手?這樣子算是一種自甘墮落麼?
──寒門從不過問出身。
想起寒門信條,我才回神,收回目光。
低頭望見腳下一片離離蔚蔚,夕陽西下,我的影子沉浮在光海中就像一只模糊的燕。
九、
前輩秋風將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囑咐我子時動手。
窗外已夜色深沉,我褪下白色衣裳,穿一身黑色行衣,在銅鏡前正襟危坐。
刀橫臥在梳妝台前,我一手輕按刀鋒,另一手長撫至刀柄。
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我將及肩的長髮隨意綁成一綹,散在頸項後頭。
瞧著桌上的刀,我明白再過半個時辰,它將不是花拳繡腿的工具。
它會染上血,會染上紅塵,會染上仇恨。
我與這個天下,就會再也脫離不了干係。
「洛陽秦家大小姐,這是個好單,可他身邊之人並不是泛泛之輩。」
正當沉吟,窗外有人回應。聽這聲音,便知是師父。
「子歸此行,定不負師父之望。」
「哈,還稱自己是子歸?」
「孤燕是旁人稱謂,師父並非旁人。」
「若回得來,師父便與你喝一杯吧。」
我輕笑一聲,師父未免太看輕我,竟以為我會遇上死劫。
把心一定,我拉出腳邊屜櫃,掀開染上塵埃的蓋子,拾起一張面具。一張上頭繪著夜叉修羅的面具。
硃砂墨色鮮血一般,以狂亂的筆法塗抹了整張面具。
我戴上面具,聽見師父離開的腳步聲。
我站了起來,將刀收繫在腰間,將束褲緊縛。
推開房門,我運起輕功,風也似地離開寒門。
當此時辰,我既不是子歸,也不是孤燕。
而是,嗜血的鬼剎,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