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Overture
那裡有一名少女。
少女仰望著夜空,但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仰望。
她沒有記憶。
空白。
誕生在鮮血中的少女。
純白色的長髮上沾滿赤紅,她用深紅色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夜空。
「--I pray to the Cielo。」
失去過去的少女笑著,為了尋找自己仰望天空的意義。
相信,總有一天。
*I pray to the Cielo:"I pray to the"為英文,而"Cielo"為義大利文,指天空、亦為少女的名字,是一詞雙關。合起來意為:我對天空祈禱。因少女對義大利文不太好,所以前面說成了英文。
01,World
闃暗的斗室裡,深灰色的厚重窗簾被緊緊拉起,昏暗的房中只有勉強從窗簾底縫擠進的太陽光在木頭地板上織就一片軟軟的嫩金色。
一個人獨佔一張雙人大床的皓髮少女琪耶洛從被褥中悠悠轉醒,深紅色的眼眸盯著隱沒在黑暗裡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從床上坐起,床頭的液晶時鐘閃動著七月十日早上十點三十二分。
「Buon giorno,Piaggio。」她猶如祈禱一搬的低聲說道:「早安,琪耶洛。」
接著,她以略顯踉蹌的腳步爬下床,跨過地板上錯綜複雜的各色電線,最後晃進浴室梳洗。
×
在台北市中心那條名為二水街的街底有一棟廢棄已久的七層公寓大樓,門牌號碼從十四號開始故通稱作『十四號公寓』。
公寓本身是棟早在這世界被稱為『盲世』之前就已存在的舊世紀建築,雖然古老但結構依然強健得很,極為不顯眼的外貌讓它即使座落在市中心也沒什麼不速之客找上門。
「吶、早餐想吃什麼呢阿雨?--嗯、也對,因為你只愛吃那個當早餐嘛!」琪耶洛笑著,從廚房轉出來,將兩只放滿培根蛋和蔬菜沙拉的橄欖綠瓷盤放在餐桌上。
「我開動了。」
她說,面對空無一人的餐桌和滿室喧囂的寂靜。
*Buon giorno,Piaggio:義大利文,意為:早安,皮亞傑(皮亞傑為義大利音直翻,意為"雨")
02,Past
她的記憶,以那天晚上作為分界線。
往前,則一片空白。
那時下著雨,雨像一大盆從天傾倒而下的水一樣,和著鮮紅。
背上火辣辣的疼,垂到眼前的頭髮和雙手都染滿了腥紅色液體,她像剛從一場千年不醒的夢中醒來一般茫然。
她的身邊倒臥許多沒有呼吸的人們,這種情況她知道絕非正常,但關鍵的『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卻
想不起來。
甚至,連自己的名字、身分、現在所在之處,通通都想不起來。
記憶像被格式化的硬碟,什麼都沒有。
用來形容這種狀態的詞彙,叫作『喪失記憶』吧?
她無聲的苦笑,看來自己的『常識』倒是沒有消失。
「--Prega al chi?」
掩著閃電的光,一個人影從正面遮住了她視線內的夜空,大雨狂暴的點點落在身上。
穿著黑色連帽風衣的那人應該是個男人,拉起來遮雨的帽緣壓得很低,以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Prega al chi?」男人的口裡發出和剛才一樣的問句,唇邊帶著戲謔的笑。
她聽不懂男人的語言,至少那不是能以她的『常識』了解的。
似乎意識到她的毫無反應,男人動動嘴唇又說了幾句話,最後才吐出一句發音不太標準的中文:「聽不懂義大利文啊小鬼?看妳的眼睛我還以為妳不是台灣人。」
義大利?台灣?
在一句話中接收太多陌生字詞的她蹙起了眉頭。
--還有,他剛剛好像說了眼睛?自己的眼睛難道是什麼奇怪的顏色嗎?
綿密不間斷的雨珠從他們額前的瀏海落下,雨水和鮮血沖刷在柏油路上流成長長的紅河。
好冷。
「…我說妳,該不會是X手下的生還者?」男人走近她,靴子踩在地上濺起水花。
「X?」應該不會是自己認識的什麼人吧。
她甩甩頭,無奈,畢竟她什麼都不記得。
意識因為搖頭的動作開始恍惚,她覺得全身像是要融化一般無力。
「那是『不是』還是『不知道』啊?唉算了。」男人低啐了一聲估計是髒話的話語,然後抬起了一直躲在瀏海
下的灰黑色眼眸盯著她:「喂、小鬼,再這樣淋雨失血下去妳會死喔!」
男人語氣輕鬆,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
她在男人那雙深沉的、足以將所有人內心深處一切防衛都直接切開的灰黑色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嵌在白
皙臉孔上的眼眸是深深的紅色。
那紅,紅得好似腳邊流淌的鮮血。
「這樣吧,」
「?」
喀嚓。
一個比頰邊劃下的雨水還要冰冷的物體抵上了自己的額頭。
「好心告訴妳,這槍只剩一發子彈。妳如果下一秒還活著本大爺就救妳一命。」
捷克製CZ75。
她腦中莫名閃過這個名詞。那並不是左輪手槍。
「Prega al dio,向神祈禱吧。」
轟隆-。
雷鳴響徹。
*Prega al chi:義大利文,意為:你在對誰祈禱?
03,Machine
喀喀、喀喀。
與身旁的巨大機器形成強烈對比的嬌小身影在牆壁一角忙碌著,彷彿一折即斷的纖細腕骨正靈活揮動沉重手鉗在拆解著什麼東西。
『--嗚嗚、好多好多東西都被拆掉了啦!』
空蕩蕩的房間響起另一個不同於儀器運轉的高亢女聲,隨即一道不知從哪個地方射來的白色光線在琪耶洛的身後投影出一名小女孩。
「這是例行公事嘛!如果不常常把一些舊零件換掉的話小霧很快就壞掉了噢。」琪耶洛頭也不回地說,敲了敲旁邊的牆壁。
仔細一看,原來整面牆壁都是按照一定間隔安裝上去的電路板,以及穿插其中、讓人眼花撩亂的彩色電線。
『小霧知道啊。可是看著自己的東西一直被拆掉,很、很奇怪嘛--』
女孩用快哭出來的嗓音說道,長長的髮尾隨動作搖曳。
「又不是不裝回去了。」琪耶洛撇撇嘴,推了推眼鏡又專注在拆解機體上面。
『好嘛、小洛不要生氣。』
被稱為小霧的人形投影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看到自家主人的臉色馬上嘻嘻的笑了起來。
「我沒有在生氣--」她輕輕的嘆息,心中開始懷疑當初一定是寫錯了程式才會讓自家AI系統變成現在這副德性。
掛上調頻用的耳機,螢光綠的電波線圖在液晶螢幕上跳躍,琪耶洛一邊轉動旋鈕一邊依序裝回大小不同的零件螺絲,直到那不斷跳動的綠線歸於水平。
「OK,檢查完畢。這樣的話撐到下次阿雨回來之前都不是問題。」琪耶洛鬆了一口氣似的直接往後一躺,沾上些許黑漬的臉蛋掛著樂天的笑容。
04,Name
清醒的時候是一陣眩目刺眼的白。
好亮。
她下意識地想把蓋在身上的被子往頭上拉,但這動作卻造成全身觸電般的抽痛,讓她不禁發出一聲呻吟。
「--哦、妳醒啦?」
隨著那似曾相識的男聲落下的是一片柔軟黑暗,輕輕鬆鬆就將自己嬌小身軀覆蓋住的東西原來是件黑色大衣,帶著一股火藥和洗髮精混合的特殊氣味。
一瞬間,她想起那個被鮮血染紅的夜、還有拿槍指著自己的男人。
她駭地坐起身,卻又因為背上傳來的巨大疼痛倒臥回去。
「給我乖乖躺著。」背倚在沙發床上的男人頭也不回的說,他面前的矮桌上放滿各式零件:「我家沒有窗簾所以外套借妳暫時將就下。」
她聽了點點頭,拉著大衣將自己縮進沒有陽光的黑暗。
全身都很痛、還有點發冷,但此刻披在身上的大衣卻溫暖舒服。
「知道嗎?妳差點就真死了。」男人又說,喀嚓一聲轉動手上的機器:「媽的妳真的是一隻超級幸運的小兔子。」
幸運?她不是很懂。
對了,男人朝自己額頭開的那槍後來呢?
「托妳的福CZ竟然卡彈了,妳知不知道為了保險我得把整隻槍拆掉重裝啊?」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男人邊說邊站起來,皺著眉頭一張沒好氣的臉:「給我報上名來,小兔子!等妳傷好我一定會好好修理妳。」
「呃?」她發出無助的聲音。
「哎、我難得說中文說成這樣還是聽不懂嗎?名字啦名字。名,字。」
名字?
少女輕輕閉上眼睛,羽睫顫抖似的搖曳。
然後,她睜開眼睛,搖搖頭、耳語般的說:「我忘了我叫什麼名字。」
乍聽見這回答的男人錯愕地愣了下,隨即煩躁地抓了抓一頭銀髮:「…靠,不但喪失記憶還是個白子嗎?真是,阿条又不准我丟下妳--煩死了。喂,小兔子!」
「啊、是!」
「--喜歡天空嗎?」
急轉直下的對話讓她一下沒辦法適應,舌頭為之打結:「咦、呃,算、算喜、喜歡吧?」
「那麼,」男人說,一頭銀髮映在她眼裡像星光閃耀:「妳的名字就叫作琪耶洛,Cielo,就是義大利文的『天空』。」
「琪耶洛…」她低聲複誦,像在小心確認什麼。
「有問題嗎?」
「沒有。」她說,嘴角微微上揚:「我喜歡這個名字。」
「很好。」男人頷首:「然後我的名字叫作皮亞傑,Piaggio,義大利文的『雨』。反正妳在這裡是住定了,乖乖配合然後我們可以好好合作。」
「琪耶洛、皮亞傑--嗯,請多多指教、皮亞傑先生。」
少女,琪耶洛輕輕地笑著,在那大雨過後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