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當我渡過月牙谷的時候,旭日已然破霞。
甫出徑道,四周望去一片無涯盡頭,黃沙滾滾,微風輕捲,便漫起硫磺色的沙雨。
兩旁山巒在身後相疊,如同羽翼。足下棕馬猛然長嘶,垂首嗚咽,嘴邊隱隱白沫。
想是連夜趕路吧,便是赤兔寶馬也需休息。
「少俠呦,想必你是自谷裡出來?」
思量間,一旁忽有老婦迎來,拄著杖,笑容可掬。
「是。」
「可有見到一名頭綁素巾、身材魁梧,且擔著竹簍之人?」
「沒有。」
那老婦滿臉皺紋,聽我答覆,臉便垮了下來。支支吾吾,張口欲言,隻字片語不成辭。
而我什麼都沒說,就只是看著她。
我見她身後不遠處便是一村,約莫四五戶,前有沙漠後有谷,想來若要生存就須入谷中。
老婦默然不語,但眼淚噗簌噗簌地落下。
我跳下馬,牽著韁繩。然後一步一步向那小村走去。
那老婦也沒纏著我,就只是哭。在我身後頹然跪地,摀著嘴哭。
而一名老丈緩緩走出了門,想來是那老婦的丈夫。
「叨擾少俠了。」
「恩。」
「若不介懷,歡迎少俠入寒舍一坐。」
「那不客氣了。」
我蹲下,將韁繩綁好。
「老丈,想與你說個故事。」
扶起泣不成聲的妻,老丈不忘回頭向我說上這句。
我將門打開。
這個世界上從不缺少故事。
出谷、泣不成聲的老婦、顯然有備的老者。
甫踏入,滿屋暗器便撲天蓋地飛來。
五、
師父也很愛跟我說故事。
他曾說過,十餘年前,六扇門的九大高手中,有一人天縱奇才,刀法凌厲,劍法卓絕。刀劍雙通,便是天下劍宗華山派也要懼他三分。
這人卻有書生般的名姓,喚作夏秀。
他是六扇門的殺手鐧,追捕天下不法之徒,烈如曜日,最後成為天子的眼中釘。
後來因少林一通方丈諄諄善誘,於是離開六扇門,遁入空門,改名換姓,隱入少林之中。
可不久後一通卻遭人刺殺,於大雄寶殿中圓寂。六扇門為尋回夏秀,齊上少林寺。一通既死,少林無人,於是聲勢大落,一路頹敗,時至今日。六扇門為此亦付出代價,少林雖敗,卻也重傷九大高手中的七人。
而那人仍沒被尋著,有人說於西域看見他,也有人說他棄武歸隱。不重要。
這詭異的故事師父總是只說一半,只說這人神出鬼沒,只怕這十幾年也不會有人看見他。
師父說,能見到他即是緣。
「見他即是緣?為什麼?」
「恩,人若相遇,就歸緣分。就如你我師徒一場,便是緣。」
「這我知道。」
「所以我說你能見到他,那是你自己的緣。」
師父沏著茶,斟了一杯給我。
「一切注定啊,子歸。」
六、
「當年一通方丈是你殺的吧。」
我還刀入鞘,左臉跟下腹受了傷,滿地琳瑯滿目,毒蒺藜、千雪針、利刀神劍盡沒土中。
老者夏秀輕笑,身旁的老嫗也不再哭。
「為了躲避天子追緝,你才進少林。」我輕撫下腹傷口,鮮血如注,不知暗器上淬毒與否,只好先行鎮靜。
夏秀不語,我繼續說道:「後被一通識破,索性殺他,換裝潛行。再來放假風聲洩漏自己隱入少林,讓自己師兄弟上少林寺要人,仗勢與少林硬碰一場,兩敗俱傷,誰都沒心力繼續搜查你的下落。」
「你很聰明。」夏秀燦然一笑:「你師父教得很好。」
「你認識師父?」我腳一軟,腦袋漸漸昏沉。
不妙。暗器上果然放毒。
「他曾說有收個徒弟,叫做子歸。」
夏秀慢慢走進,那張老臉在我的視線裡如同映水面,被漣漪搗碎。
「你……」
「寒門,都讓人變笨。有師如是,其徒亦然。」
我再也看不清夏秀的臉。
的確,我似乎變笨了。
其實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在我與老嫗擦身而過時,老嫗淒然的哭聲竟與我第一次動刀時聽到的,如此相似。
一切都踩在因果的線上,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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