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索每次都不好好打。」
抱怨似的，少女發出冷漠又委屈的音調。
長靴在午後泥濘裡啪噠啪噠的響，今天天氣很好，雨水沖散空氣漂浮的沙塵，充溢著水氣與草香交融過後的甘甜。
少女起步跳過另一漥水漥，紅茶色的髮絲在半空畫著圓弧。
「對不對，傑多？」
莫名被點到的男孩怔愣。
「啊？」
「太隨心所欲果然不行，明明就只是一隻青蛙。我覺得不能只打自己想打的，太任性了。」
人偶少女顯然對幾分鐘前的戰鬥心有芥蒂，罕見皺著眉頭，沉金眸子盯在前面一晃一晃的紅磨菇頭上，朝自己的戰士抱怨。
「明明就可以把怪物一刀斃命才對。」
「嗯？嗯……」
紫髮男孩頓了頓，決定不發表意見。
「大小姐就別太介意了。」走在少女另一側的少年笑著開口，「畢竟剛到新地點，偶爾放鬆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呢。」
少年微捲的髮絲略掩他溫和的笑容，然，那令聞者如沐春風的柔柔嗓音也成功降低了少女的不滿。
「嗯，也是。」
對於少女這麼快妥協，年幼的貧民之王只能對庫勒尼西表示讚歎。
天氣依舊完美，風和日麗，碧藍的天點綴棉絮般的碎雲，是個適合郊遊探索新環境打怪的好天氣。
聖女之子與自己的戰士一同前進，足跡蜿蜒成一條小小的路徑。
「尼西、傑多。」
「「？」」
平時話少的少女難得今日直開金口，兩名戰士困惑投來一瞥，少女語調則依然平穩淡然。
「恢復記憶後，還可以嗎？」
來自少女輕描淡寫的關心令兩人會心一笑，異口同心交會視線。
「是的，大小姐。」
「沒什麼問題啊。」
少女滿意點點頭，再次陷入沉默。
當空烈日灼燒著幾人腳下的影子，徒留一截短短的線頭，人偶少女在廣袤的大地中央瞇起眼，步履悠閒，試圖捕捉視野盡頭那有時會消失不見的身形。
「好像有東西。」
聖女之子不確定般偏偏頭，庫勒尼西一時沒反應過來。
「……東西？」
「羅索走太快了，看不清楚。」
像是有些擔心，人偶少女加快了步伐。
「尼西、傑多，我們走快點。」
當幾人的距離近得能看清另一名紅髮夥伴時，饒是庫勒尼西也必須克制自己驚呼的衝動。
聖女之子的視力很好，如她所言，幾隻異形妖怪圍繞著前工程師冷漠的身影，傳出淒厲而嘶啞的咆嘯，甚至老遠就聽得到；來到近處後，那數量驚人的怪物彷彿瀰漫起一股異界奇詭的氣息，對比於此，工程師渺小的影子實在危險。
對著怪物群中過分冷靜而顯得詭異的紅髮男子，人偶少女難得起了一絲緊張，卻保持慣有的理智讓傑多一把扯入樹蔭中。
看見男孩還想摀住她的嘴巴，聖女之子冷靜按下了前者的手。
「不要緊。骷髏兵和食人鬼，聽力不好。」
感覺傑多鬆懈了力道。少女微微探出半身。
「羅索，小心點。傑多去幫忙。」
男孩正要應是，卻只聞發現幾人到來的前工程師發出一聲情緒難辨的短促笑音；羅索笑了笑，投來的視線帶著一種打從心底不屑這些怪物的自信，隱隱打消傑多出手的念頭。
聖女之子也聽到了，少女不解靜默下來，不知道自己的戰士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大小姐，我要去嗎？」傑多躊躇。
「先不用。羅索想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
傑多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就在此時，羅索身周圍繞起無色的透明氣流，那是「能力」發動的先兆。
「時空分斷刀？」
聖女之子看得明白，也知道這是羅索極富殺傷力的招式，然而，人偶少女卻蹙起眉端，淡金的瞳流入一分沉思神色。
「傑多，隨時準備好，羅索剛剛連一隻青蛙也沒打到。」
「是……」
傑多話尚未說完，瞬間，異變突生。
可謂天崩地裂來形容，一時間，一行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只感覺一震天搖地動，然後響起複數加乘的嘶吼與撕裂聲，層層疊疊嗡嗡迴響，震得眾人頭皮發麻、耳鳴外加頭昏眼花。
好不容易不適感過去，傑多與庫勒尼西護衛著少女，戰戰兢兢探出頭去。
然後，呆滯。
只見血染了半片大地，就如慘遭怪物肆虐後的景色；然而，這回慘遭肆虐的卻是怪物本身，加害者則一臉無趣站在一旁，懶洋洋地丟了幾顆藥丸入嘴。
天晴地利，的確是個適合打怪的天氣，然而，那太過血腥震撼的場景實在令一群人說不出話。
「我可是很忙的，沒時間和雜碎鬼混啊。」
「……」
好不容易，慢慢從驚愕中回神的聖女之子緩緩搧動眼睫，她瞧瞧血染大地的遍野屍骸，再看看似乎正等他們過去的紅髮工程師，終於尋回發聲能力，半無奈半怔然的下了一個少年與男孩都無法反駁的結論。
「我還是認為不要太任性比較好。」
庫勒尼西和傑多在心底大力贊同；聖女之子兀自拍拍裙襬，踱步出方才藏身的地點。
「尼西、傑多，走吧，去找羅索。」
大致清點了獲得的怪物數量，少女十分滿意頷首。
「很好。」顯然兩個字不足以表達少女的心情，她頓了頓，再次開口，「不要毀掉那麼多會更好。」
扣除面目全非、半點靈魂也提煉不出的怪物，一行人依舊收穫頗豐；但經少女這麼一說，庫勒尼西和傑多不約而同把視線朝羅索望去。
紅髮工程師起先視而不見，幾秒後，在無聲的壓力下，訕訕然開口投降。
「知道了啦。」
「嗯。」
少女抬頭望著天際，日照角度已稍微降了些，但仍然一片風光明媚、鳥語花香，午間的風帶著薄涼未散盡的水氣。
「大小姐，還要繼續嗎？還是回去了呢？」
庫勒尼西靜靜盯著少女出神的身影幾秒後，聲調平和的出聲詢問。
「……嗯。」
聖女之子應聲，視線淡淡的、掃過今日一同出巡的戰士。
「回去，怪物太多了。」
「是。」
歸去的路程相對來說和平許多，不知是否是因方才的戰鬥，佈滿小水漥的泥巴小徑帶著死寂的安靜。
人偶少女輕鬆愜意緩步慢行，任由栗色髮色的少年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避過水漥。
紅髮工程師走在眾人前方約莫三步的距離，手插著口袋，一整個率性隨意；少女一語不發，沉金眸光襯著毫無表情的面容，盯著前頭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般折射光影。
良久，人偶少女劃開了唇。
「羅索。」
男子腳步一緩，視線從護目鏡後方投來。
聖女之子淡淡開口。
「後悔嗎？復活的事、現在的事。」
庫勒尼西愣了愣，忍不住偏頭過去偷覷少女的側臉，然而，聖女之子那晶透的琉璃眸子中，閃爍著與淡漠同等的認真。
羅索呆立半秒後，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前進。
「不會。」
口吻有點屌兒啷噹，人偶少女不放棄接著問道。
「那，羅索會討厭現在的事嗎？」
少女與工程師對話的時候，庫勒尼西和傑多識相的保持沉默。栗色髮色的少年撂撂髮絲，垂低眼瞼。
在他看來，少女隊伍中的亡靈們縱使沒有明說，卻是十分喜愛這重生後的新生活；他們的身份不同、個性差異更大，但在夜晚的交誼廳中，人人都能坦然拋開過去談天來往，以少女為中心，形成一個緊密的團隊。
包括他也是。
甚至平時沉默的馬庫斯、貝琳達，或很多很多人，其實都不是難以相處；庫勒尼西覺得，羅索也是一樣的，他們只是太不熟悉人群，以至於營造出疏離。
不知道少女有沒有察覺。
羅索這次沉默得久了些，才又開口。
「沒有，還不錯。」
「是嗎。」
顯然安下了心，少女鬆懈肩線、並放開揪著少年的球型指節，面部雖不見任何表情，金瞳卻又重亮起了光采，啪噠啪噠，玩起喜愛的踩水花遊戲。
「對了，羅索。」
像是想到什麼，少女突然停止遊戲，倏地抬起頭。
「下次，要認真打喔。」
「……」
「知道嗎？」
「……嘖，囉唆，妳這人偶實在很麻煩。」
呵。不自禁地，庫勒尼西掩嘴笑了起來，而後蔓延一般，年幼的紫髮男孩也揶揄般揚起嘴角。
歸家之途仍然很長，暖日潑灑出幾人身後並肩的影子，伴隨止不住的笑語，微微搖曳、逐漸遠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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